那并不是一个有任何征兆的日子。

白芷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郊外的房子时，天色已经开始暗淡了。这是个相当僻静的地方，总见不得有几个人来，黄昏时分都会有些凄凉。开得门来，若大的房间冷冷清清，让人陡增伤感。阿若已经有半个月没有看见了，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回来。他总是这样，来去都留不下任何的痕迹，很突然的就会消失了，也很突然的就会出现，永远都是洗得白旧的牛仔裤一脸坏坏的笑，细软的发丝垂到嘴角眼神变幻莫测。

空气里淡淡飘着一种薄荷的香味，这让白芷很舒服，她迷恋薄荷的味道，也说不上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习惯了每日在浴缸里撒上三五支薄荷的叶子再滴上几滴香油，然后清清凉凉把自己泡进去，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满身的疲惫和躁热就在这寥寥的感觉里淡去许多。记得刚搬进这房子时白芷总闻到一种奇怪的味道，也清清凉凉但是透着一股药香。后来大约是习惯了也就不觉得了。

白芷用香精溽了面，把头靠在浴缸上慢慢闭上眼睛，想象第一次遇到的阿若的情景。清楚的记得那一天阳光惨烈，白芷灰头土面的走在正午的大街上。刚领的工资在荷包里隐隐发热，这可以让白芷在短时间里不用再面对房东老太那幅凶神恶刹的嘴脸，但是也意味着白芷在短时间里必需要去寻找一份新的工作。这个时候阿若就坐路边的阴凉里支一竿画板，嘴角扯起来坏坏的笑，远远看着白芷走近，画笔一指对着白芷说，你过来。命令一般。白芷一惊，抬起头来，满脸油汗。我么？

小姐，为你画张画吧，你有很好的脸部轮廓。他指了指面前的石凳。

白芷就坐了下来，望着白花花的路面和路面那头高高低低的建筑物，考虑要如何去觅得下一份工作，在这个城市里，即便是苟延残喘的生活也需要舍出性命的勇气。而像白芷这样空有年轻和低文凭的人，更如蝼蚁。

我喜欢你的味道，就像薄荷。阿若笑笑把画纸递给白芷说，我是阿若。

想到这里白芷笑了笑，睁开眼睛，闻到淡淡一股药香。再闭上时眼前突的晃过一抹红，白芷一惊，坐起身子张望。屋里早已经腾起了淡淡的雾气，还看得清白。墙壁上一面漂亮的玻璃镜子也蒙了层水气，斑斑驳驳滴几滴水珠下来，隐隐约约好象有个人影在里面晃动。白芷用毛巾裹了身子小心翼翼走到镜子面前，果然有个人影。再细看时，原来是自己，披头散发。这才缓下一口气，又用干净毛巾包了头才从浴室里出来。

薄荷的余香正浓，整个身子都冰冰凉凉的感觉。那股奇异的药香味儿好象更清楚些了，白芷并不在意，这味道是熟悉的，一年前刚来这屋子的时候就闻到了的，当时她还问了阿若，是什么？好奇怪的味道，药么？阿若就笑，也不回答。后来就自己没有了，现在倒是怎么又来了呢？

白芷拿了花洒来到客厅，灯也不开，就从墙角搬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黑匣子，打开来竟是细细小小一株盆栽，半寸来高小手指般粗细，叶子绿得透亮有些荷叶的样子只是叶边上多了些箭齿，用手托出来细细的看就可以发现每个叶片与茎杆相接的地方都缀着一个个和叶子同样颜色的小果子，阿若说那是花骨朵，只是差不多半年了一直这样含苞欲放，没有半点要裂开的迹象。阿若不在的日子白芷就要记得在天暗下来的时候给这朵常年不见太阳光的植物浇水，这水也很有讲究，断然不能用水龙头里随随便便流出来的带漂白粉味的自来水，需是高山岩谷里从石缝上滴出的那种清甜的山泉，采回来用上等的瓷瓮装好放在闭光的墙角不能沾了半点地气，当然这些都是阿若事先交代安排好的。白芷一直很奇怪，这吃泥水的东西没有了太阳也能活得这么精神，还发了花朵子出来。

今天，当把匣子打开的时候白芷就开始觉得有些异常了，首先觉察出来的是叶子，已经没有先前那样的绿了，叶面上荧荧泛层红光，再看那根茎更要红透一些。更惊讶的是那些垂了半年不见动静的花骨朵竟也全都褪去绿色的外皮开出雪白的花来，这花也很是奇怪，一律只是两片对合花瓣又从中间抽出细长一根花丝来。白芷记得阿若曾说过这是一种罕见的物种原产西域，喜暗，性寒，却会在一年里最暑热的夜里开花，颜色似栀子花味同，名字更是让人不解，曰火狐。

白芷越加觉得怪异，细闻那味道越来越浓，又半点不像栀子。等再来细看那花朵叶片，都已经完全变了形状颜色，红得异常。白芷大惊，一失手花盆就掉到地面上碎成三四瓣，里面的沙土也散出来撒了一地，在那撒开了沙土里赫赫然一个小小的人头骨状东西，黑窟窟两只眼窝直勾勾盯着白芷看一般。白芷立马觉得心头堵了什么东西，气也出不来。直到那两只眼窝似乎又动弹了一下张大了许多才想起来要逃跑，双腿早已经软成了一滩泥，一深一浅踩在棉花上一样。

跌跌撞撞抓了卧室门一把推开转身砰一声压死了，方才回过身子来后怕。这一回头不要紧，面前竟成一片翠竹林，再回头看，那还有什么木门，分明靠在一颗古树上。林间曲曲折折一条小道，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突然眼前红光一闪，一只毛色火红的狐狸活生生站在白芷面前，两只媚眼阴森森放着光，还没等看仔细就消失在小路的另一头去了。白芷护着心口毛了胆子沿着小道往前走，两旁的竹子紧紧密密，林间又绕了些白雾，任怎么看也没有尽头。也不知走了多少时候，隐隐约约听见有琴声出来，再往前走，听得也更分明，远远看见一座凉亭隐在白云雾气间只露出了庭盖。不自觉的加了步伐，那些绕亭的雾气又自动散去了，就看见亭子中间摆出一张红木桌，桌上安放着一把檀木古琴，旁边支一鼎青铜小香炉，侥侥寥寥焚了香。坐中一女子，白罗轻纱飞仰在风里，乌发如瀑，松松绾了垂于胸前。十指纤纤正拨着那琴上的丝铉，原来琴声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再一回头，身后的小路已不见了方向，乳白的雾气浓起来已经埋住了整个竹林。这样看时又闻到了那股药香，刚要害怕，就看见一个人从另一个方向走来，往凉亭的方向去了，一样的长发白衫，在这白雾妖娆中仙人一般。好熟悉的背影。猛的那人回头，嘴角向上扯起来一脸诡异的笑。

白芷喜极，叫，阿若。

那人头也不回，径直走了。明明看着进到了亭里面，可就是不见了。

亭中那女子仍是自顾自弹着曲子，音调更是越发的诡异飘渺起来。空气里药香味也越来越浓烈了。白芷顾不得害怕了，奔起来。一声一声叫着阿若阿若。

刚到亭口就动弹不得，看那青铜小香炉不知何时已变成了一个骷髅头，有两股浓烟从鼻洞里缓缓飘出来。那檀香木的古琴原来竟也是骷髅一具，原本拂琴的玉指也不过是森森十根白骨。恐惧得要叫出来，嘴张了老大，却听不见声音发出来。那女子依旧衣炔飘飘纹丝不动，面目还是看不清楚。满头的秀发早已经飞散开来，变成了火红的颜色在身后肆意飞扬，如蛇蝎一般飞舞。

待拔了腿要逃，那女子转过身子抬起头来看白芷，两只眼睛红通通的发着亮光，唇角挂一丝诡异的笑。天啊，那竟是一张和白芷一模一样的脸。眼睁睁面皮又慢慢裂开一条条血红的口子，一张脸很快就血肉模糊了。唇角的表情也越来越模糊诡异……

第二天早上，一个穿着洗得白旧牛仔裤的男子拧开了公寓的大门，一脸坏坏的笑。快到中午时分又背了个画架出来，一头长发挡住了脸。来到市中心在路边找了个有阴凉的地方支了画架坐下来，像是等人。这天的太阳大得惨烈，白光光的马路上没有几个人的影子。

正午时分，一个身形落寞面部忧伤的女子出现在男人的面前。

男人画笔一指，说，你过来。命令一般。

……

败毒莲原产西域，多年生草本，性寒喜暗，高10——30厘米。常年生长于悬崖谷底的阴暗处，根状茎粗壮，木质，黑褐色。夏秋开白色花，颜色似栀子花味同。全草可入药，无毒。据野史记载，采成株败毒莲养于黑暗处，隔年用新鲜人血浸泡其根茎，次年茎块儿就可长成人头状，可入药有起死回生之效。再取其新鲜花蕊配以上等薄荷，味香，嗅后产生可怕幻觉，幻境中定有红狐出现，故又名火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