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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浪屿凶宅
网友【小梦】 2006-12-23 19:14:00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3    1
近十年来,我一直住在鼓浪屿。我并不喜欢钢琴声,特别是午休时邻居小孩的练琴声,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吵得让人很容易神经衰弱。实在受不了,我搬了几次家,最近又搬到小岛东南部的一幢两层小楼里。
这是海关宿舍楼,就四套房子,每套五十多平方米,太小了,原来的主人都将它们转手卖掉,搬到市区。其他三套住的都是北方下来的老人,他们不吵不闹,连走路的声响都很小。知情者告诉我,其实这一地段的房子本地人都不会买,因为这里有不少凶宅。我是一个怒形于色的人,那人看到我脸上略有不快,连忙解释说:“我指的那些老房子,那些邻近的旧别墅,没有人气,会发生一些莫明其妙的事情。”
住一段时间后,我就了解到有几幢老房子被本地人认为是凶宅。最出名的其实在小岛北部,就是鼓浪屿的地标性建筑“八卦楼”,不过是建造时摔死了几个泥瓦匠,经无所事事者添油加醋,衍生出一系列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在我所住近点的原“荷兰电报局”,据说在梅雨季节的傍晚会断断续续发出“嘀嘀嘀”的电报声,有个文友就此编了一个浪漫的爱情小说,可惜连发表的机会都没有,不然,这样的故事对以旅游为主的鼓浪屿倒是不错的卖点。还有海军疗养院的几幢别墅,有些北方过来的大作家编了什么“第二天一大早床铺旋转了九十度”,一点也不高明,这也让我清楚了,目前中国为什么出不了像样的小说的原因。
真正称得上凶宅的还是那幢鸡母山脚下的别墅——怡心小筑,坐北朝南,背山面海,方位上应该没问题,但是里头却接二连三地死掉好几个主人,并且都是死于非命。据了解,解放前,开席行的主人就在大房间里悬梁自尽;再后来,又有一个新媳妇在洞房花烛夜投井自溺;解放前夕,行伍同身的新主人含新旧枪管饮弹自毙;解放后,没来得及跑到海外的主人躺在床上割腕自杀。至于后来文革期间,这里一度成为红卫兵小将的司令部,死的人就更多了,有的被吊打而死,有的服毒身亡,有的撞柱命绝。最惨烈的应该算那个造反派头目,身上被捅得像筛子一样,断气仆倒在地上的时候身上还插着五把刀子,血喷溅得四处都是。他的女友花一天的时间用绷带将尸体缠紧,免得支离破碎。做完这一切之后,她也成了个血人,旁人劝她到海里去洗一洗,她一步一步走下海,就再也没上来了。这个故事是一个老渔民孙连山告诉我的,当时他就在岸上眼睁睁地看着。“你敢下海去救吗?她一走到海里,海水马上被血染红了,一直往下走,身后的海水全成血水,就像一条扯长的红布条,很不干净!渔民很忌讳这点。”老渔民的眼睛里突然充满血丝,怪吓人的。我低着头,喝了一小口茶,然后转到一边看海,不与他对视。傍晚时,我总散步到海边,坐在大排档的沙滩椅上泡一壶功夫茶,经常会遇到鼓浪屿的一些闲散之人,有的是本地人,有的是游客,坐在一起东扯西扯,无所谓真假,就像迎面的海风带来的涛声,喧哗着,没人会在意它喧哗的意义。
人总是先入为主。听了这些捕风捉影之说后,每次我经过怡心小筑都会无端地不自在起来。实际上,别墅的围墙很高,垂满爬藤,路人只能仰望到三楼的连拱连廊,大门却是斜开在西侧,门内还掩蔽着几棵茂密的百年榕树,根本看不清里头的情形。入夜里头很少亮灯,阴森森一片。在寂静中,偶尔会有枯枝从空中坠落,“吧嗒!”砸在地上,让人冷不防吓一跳。还有诡异的风在神秘的角落穿行,发出像口哨一样的声音。有一次,我居然听见一首成曲的口哨,吓得快步逃离。奇怪的是,几天后,我却在鹿耳礁旁听见一个挖海砺的老人吹口哨,那首曲子与那晚我路过怡心小筑听到的一模一样。我过去与他搭讪,他似乎不善言谈,没头没脑嘟哝着什么,我没听出他究竟在讲什么。后来,别人告诉我那老人就是怡心小筑的看护人,主人很少回来住,平常整幢旧别墅就他一个人在里面,他好象比较孤僻,深居简出,从不与人来往。老渔民孙连山说:“那老头住在那样的鬼宅里,浑身沾染鬼气,迟早有一天会死得不明不白。”
在我搬到那边之后,怡心小筑却突然热闹起来,一板车一板车的木头砖瓦等基建材料不断地运进门,里头敲敲打打重新装修,还请种德宫的道士进去做几天法事。
大家都在说,怡心小筑的主人要回来定居了。据说,主人是位华人,在东南亚经营一家大集团公司——南洋兴华。很快,我从自己所在的报社得到的信息也证实了这一点,这华人叫孙继勋,他的集团公司的主业是橡胶和石化。
首都的《现代企业家报》也委托我对怡心小筑主人作一次专访,采访方向是为什么突然在两三年的时间内大举进入大陆的房地产市场。这次采访的报酬相当优厚,自己又能近水楼台相得月,所以一接到任务后,我就打电话向孙继勋预约,却被他以在鼓浪屿度假为由拒绝了。我暗自高兴,几次造访怡心小筑,都扑空。看房子的老人只摇头,没开口说话,隔着铁门挥手让我离开。
那几天我一直在怡心小筑附近转悠,而且几次爬上门外的榕树长时间观察。在树上,完全可以清楚地看到院落里的情况,这是一个长条状的欧式庭园,西侧的大门入口处利用堆士形成假山,配合两株高大的古榕;东侧有个猪肝形的养鱼池,旁边被整成几畦菜地,又种同丛竹子和木瓜。我见过一次那看院老人垫着椅子采摘木瓜的情形,那老人一个弓箭步就踩上椅子,探手摘下几颗木瓜后,跳下来,身手绝对比我还敏捷,一点也不像是一位老人。建筑正面中部是向前突出的半圆拱形门廊,高达二层,上一世纪堆砌成基座的花岗岩硕大结实,一层应该算是地下室,西侧的角落那间房子的门窗经常开着,看院老人进进出出,看样子就是他的宿舍。我有一次成功地与装修工混进怡心小筑。建筑内部结构大体是这样,从门廊进去依次为大客厅、小客厅、后门廊、后出口;两侧为卧室和卫生间。大客厅挑高十多米,形成天井一直抵达三楼天花板,有一组巨大的水晶吊灯垂在中央。二楼保留小客厅,从二楼的室内走廊可以看到一楼大厅的情况。一个来自英国的设计师正与国内一个管线安装工头争执,后来那个工头向我抱怨:“我从来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一个住家要安装那么多莫明其妙的管线,而且不告诉我是干什么用的。火箭发射室也犯不着布置这么复杂的管线。哼,说什么是主人交代的,我们不能多问,干完活就让我们滚蛋。”“是不是?真的是很奇怪。”我随口应了一声。“奇怪的还不只这些,所有的线都汇总到他的房间里,”他指着正向我们走过来的看院老人说,“这下他惨了,这把年龄了还要学电脑操作。”我正琢磨这句话的意思,看院老人便冲到我面前,怒气冲冲要赶我走。“是我让他进来帮我的,人手太少了,量尺寸需要两个人。”工头挡在前面去。“他走,我来打下手。” 看院老人的话出奇的简洁。我认真看他一眼,他也硬硬地回敬我一眼。我往门口走去,感觉到这老人不太一般。
我开始注意这个特别的看院老人,买了一副俄罗斯军用望远镜,从榕树转移到一座废弃的水塔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有几点更能说明他与众不同,一是每天都坚持体能段炼,一招一式像是行伍出身;二是订阅三、四份报纸;三是伙食极好,还喝高档白酒。观察一周之后,我就放弃了,也许怡心小筑主人有的是钱,雇一个高级点的看院老人又有什么值得大尺小怪的呢?
别墅装修期间,主人似乎都没到场,我的采访任务都无法完成。《现代企业家报》总编很不满意,但他还是强调我要争取做成这次专访。总编在电话里说:“房地产业在国家几次政策组合拳的打击下,表面看仍欣欣向荣,实则危如累卵。孙继勋的旗下企业全面攻城掠地,不惜一切代价,里头绝对有文章可做。你很有条件挖下去,写出一流的专题报道。”我也有此想法,但却苦于没机会与孙继勋碰面。反正就在自家地盘上,我完全有耐心潜伏下来,像等待猎物的猎手一样等着孙继勋在鼓浪屿出现。
我还是坚持着没事就在怡心小筑周边转悠。不仅如此,还从电子城买来一套遥控监视器,偷偷地安装在榕树上,镜头对准怡心小筑的院落里,这样,即使我在家里也可以通过电脑看到怡心小筑里的动静。半年后,两辆观光电瓶车载着十来个人停在怡心小筑门口,一行老老少少进到别墅里,大门即刻紧闭。我看到被众人簇拥着的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衣装得体,看样子应该就是孙继勋本人。为此,我还上网查新闻图片来证实自己的判断。不查不知道,一上网我就惊叫起来,来人相貌和孙继勋一样,网络新闻声“孙继勋的集团公司上层机构将在近期做重大调整,他本人可能会宣布退休,隐居鼓浪屿。”我随便进入他们公司的网站一看,更觉得稀奇了,他们自己也大张旗鼓地宣布这则消息,可为什么特别强调“隐居鼓浪屿”呢?是不是担心孙继勋退休后没人打扰的日子过得太冷清了吗?下线之后,我暗自好笑,看来孙继勋雇了一个头脑进水的新闻发言人。
消息一传出,各路的媒体记者像一只只嗅觉敏锐的苍蝇闻风而动,一下子全聚集到鼓浪屿来,旅馆的房间全被订满了,有的还托我找民房借住几天。怡心小筑一反常态,大门敞开,记者来者不拒,都可以进去大客厅喝几小杯功夫茶。出来接待的是孙继勋长子孙立民、次子孙立兵以及两位举止优雅的儿媳,他们笑脸对着来访的记者说,一周后将举办一个孙继勋退休仪式,该说的话到时候会在仪式上公布,每个记者都可以在网上申请一个与会记者的编号。我没去怡心小筑,不过一听到消息,我就上网申请。
孙继勋退休仪式是在鼓浪屿宾馆的会议厅举行,记者来了近百名,摄影摄相记者扛着“长枪短炮”如赴战场,连普通文字记者也掏出袖珍数码相机伺机抢拍几个镜头。我们报社的摄影记者就挖苦我说:“大家都像你这样跟我们抢饭碗,这让人怎么活呀?”
这是一个例行公事的新闻发布会。孙继勋在会上只是寒喧了几句,就像一尊木器厂偶一样面无表情地坐着。新闻发言人说的都是一些陈词滥调,不外堆砌以往的成就为孙继勋歌功颂德,言辞刻板沉闷,以致记者私下戏称参加的是一场追悼会。之后的酒会孙继勋呆的时间很短,我好不容易走过去跟他握手,正想跟他提我的专访计划,他的次子孙立兵就急冲冲地赶过来,将我挡住,一边说自己父亲身体不适,一边让人带孙继勋离开会场。可怜的老人,好象一切都听从自己的子女和下属摆布,毫无大企业家的威严,他挥挥手相向我表达歉意,不过那动作有点笨拙,仿佛是未经世面的小市民。当时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是:可笑。
记者们很失望,大家都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事后,大部分媒体都是以图片新闻的方式做简要的报道。我注意到一则短讯的结尾是:“出席该仪式的大都是当地的文艺界人士。”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那天除记者外,与会的全都是本市的熟面孔,全都不与孙继勋搭界。照常理,应该有国际工商界的名流到场才是。我打电话问几个演艺界朋友,他们都说,有人请他们来参加派对,而且可以拿数百元的出场费,就“权当一次群众演员”。为什么不请工商界人士?没人来回答这个问题。
“你的疑问提得很好!我特别欣赏你的洞察力。” 《现代企业家报》总编说,“不要放弃,死盯着这个目标,会挖出不为人知的秘密。你的文章会刊登在报纸的头版头条。如果文章火药够足,我们可以合作出版一本畅销书!有需要哪一方面支持,尽管开口说。”
总编在电话里一席话让我热血沸腾。我继续守候着,通过监视器观看着孙继勋一家老小在里头享受天伦之乐外,没有别的发现。有一次,我忍不住爬上那座废弃的水塔想看得更真切时,一只二十多公分的深褐色蜈蚣狠狠地往腿上咬我一口。炙痛难当,我咬牙下水塔,拖着腿往医院走。走到半路,就走不动了,路人用板车将我送到医院急救。我在雪白的病床上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来。这次伤痛让我休养了一周。
孙继勋的家人也陆陆续续离开了,最后,怡心小筑就剩下孙继勋和那们看房的老人。
我不想再上那座水塔了。为了从更多角度观察怡心小筑的情况,我请了一位私人侦探帮我在旧别墅的周边加装了四个红外线监视器。我对私人侦探解释说,我是受孙继勋子女的委托来安装这些设备的,他们信不过那位看房人。私人侦探笑了笑,表示他们只为钱工作,不会过于干涉客户的隐私,如果有需要,他们可以提供更为专业的跟踪服务。我点头表示,有需要就在第一时间与他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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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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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梦 Lv0 创始功勋
实际上,我干得一点也不比那些私人侦探差,而且偷窥成瘾了。通过这五台监视器,我大致掌握了孙继勋和那位看房老人的生活规律。他们都在凌晨五点半前后起床,晚间七点半回房间休息,中午孙继勋有三个小时的午休时间,而看房老人没有。孙继勋终日无所事事,经常在二楼的阳台呆坐,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三餐都由看房老人送到他面前。看房老人倒是生机勃勃,每天早晚都段练,有一次还将一只条凳耍得威风八面。就两个人相处来看,他们的主仆关系似乎有点微妙,孙继勋基本上没对那看房老人指指点点,倒是经常顺从对方的安排。比方说,他想走出门外去的时候,看房老人就挡住了
+去路,毫不客气地拍拍他的肩头,让他转身往回走。有一次,两人在院落内争执什么,看房老人突然将一杯水泼到孙继勋的脸上。看这一段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将电脑存储资料回放几次:千真万确,看房老人在虐待自己的主人。
孙继勋终于走出门来了。每次出门,看房老人都像一条狗一样紧盯在屁股后,不让主人跟岛上的其他人接触。老渔民孙连山告诉我,“这座鬼房子里出来的人都很古怪。一个大富翁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他离死也不远了。只要有人与他搭话,他的看房人就跑过来告诉人家,他家主人得重症传染病,小心不要与他接触。”
我不信这邪,偏偏叫路过的孙继勋坐下来喝一杯功夫茶。我招手的时候,孙继勋向后看,我再次招呼一次时,他才明白我是对他讲话的,点点头,慢吞吞走过来,扶着我身旁的塑料沙滩椅坐下来。看房老人从后面跟过来,当着我的面叱喝孙继勋回家。孙继勋按着椅子的扶手想站起来,被我手一拦,只好又坐了下来。
“你要干什么?” 看房老人对着我吼。
我不理他,气定神闲地倒了一杯茶,送到孙继勋面前,示意他喝。
“他不能喝茶!” 看房老人抢过茶杯,泼到下面的沙滩。
“孙先生,他是谁?”我也有点恼怒。
“我的……我的管家。” 孙继勋想了想,才说出口。
“那就是你雇的下人了?那我们在这里喝杯茶,下人在这里吵吵闹闹,太不成体统了。走开!”我照着看房老人大声怒吼。
看房老人却不吃这一套,过来,张开手爪要拽走孙继勋。
“你再动粗我马上打110报警!”我掏出手机,作出一副要将事闹大的样子。
看房老人楞住了,手缩回去。
“孙先生,我不太想过问你的家务事。不过我倒有个建议,如果下人不太合适,可以换人。我有朋友专门做家政,需要帮忙尽管说一声。”我说这话时,看房老人恶狠狠瞪我一眼。我不以为然,呷了一小口茶。
有我在旁,孙继勋似乎能挺直腰杆,他摆手示意说:“从今天起,你不要跟在我后面了,不然我也打110报警。你现在就走!”
“好吧。不过你路上出什么事,我概不负责。” 看房老人悻悻离去。
这个世界一下子清静了许多。面对面时,我看到孙继勋眼神无光,面容极为憔悴,仿佛正在经历一场磨难。这是一次了解这位商界巨子的好机会,但我并没一下子就切入主题,而是旁敲侧击地说了一些闲话。他告诉我,他的睡眠很不好,晚上老是醒来。睡眠不好是脑力劳动者的通病,我不太感兴趣,几次跟他提大陆房地产的话题,他对此两眼茫然,并没顺着说下去,而是絮叨着岛上夜里太安静了,结果什么声响都有,什么海浪声啦鸟叫声啦虫叫声啦,古里古怪的。这样的交谈的确让我很无助,我想不到一位商界巨子一到鼓浪屿就沦落成一个喋喋不休的糟老头了。
我将这个情况告诉《现代企业家报》总编。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总编说:“不至于这样吧。我接触过孙继勋,他的口才相当好,……半年前还到中央电视台做一档脱口秀节目……可能生病了吧?老人一生病就……难说了。这样,我们已经盯了这么久了,你付出那么多的劳动,不要轻易放弃。”是啊,我搁下来不做,就等于前功尽弃。
我又与孙继勋泡了三次下午茶,看房老人没盯梢了。孙继勋还是老调重弹,反复抱怨夜里声响实在太多太吵了。除此以外,再也没别的话题了。我也问过他橡胶和房地产的事,他还是无比茫然,真的毫无反应,仿佛失去记忆。我很失望,聊来聊去,还是夜里的声响,我也被他说得快有点神经质了。与这样的老人谈话令人头疼,慢慢我失去与他交谈的欲望了。反正我完全没办法从他嘴里面掏出有价值的信息。
我给那位私人侦探打电话,要他帮我拆除那五个监视器,打算结束这个毫无意义的调查。不巧的是,私人侦探出差了,他得一个月后才回厦门。
又一次遇到独自在海边散步的孙继勋,他的脚步看样子更僵硬了,几乎是在沙滩上挪动,那天天色渐暗了,他直挺挺的剪影活像一具出没在恐怖电影里的僵尸,身后拖出两条火车轨道一样的线条,一只不祥的黑色鸟禽追随在他的身后。我走到他面前时,他好象没看见我,只是一味沉湎于自己的痛苦的思想中。我本来想躲到一旁去,但不知为什么,还是迎面过去与他打招呼。他停住了,没有动,好象遇到一堵墙,想绕过去,只是惯性让他无法偏离原来前进的方向。他的瞳孔空荡荡的,仿佛被人残忍地掏空了,十指抬在腹部间,不停地抖动。“孙先生!”我大声叫了一声,主要还是为自己壮胆。他晃了一下,认出是我,却没说话。伸出双手搭过来,那爪子抓在我的胳膊上,太冰冷了,让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整个背部的成千上万个毛孔“哗——”全耸立起来。一个最强烈的念头是:赶紧逃跑!但我没这样做,我担心一跑,就将这位老人拖倒在沙滩上,说不定他一倒地就不省人事,以后的罪过全在我身上。我克服住油然而生的恐怖与厌恶,试着扶稳这位三分像人七从像鬼的商界巨子,另一边暗自提防着,随时准备挡开他的手爪往我心窝处掏。恐怖电影里,僵尸往往这么袭击人类的。他果然腾出右爪伸往我胸前,我吓得魂飞魄散,百忙中还是死死抓住那可怕的爪子。这么说吧,我已经使上全身的力气了。孙继勋“哎呀”地叫出声来。还好,这声音是人声。那只不祥的黑色鸟禽应声扑腾腾飞走了,消失在朦朦的夜雾中。
“孙先生!”我在苍茫的夜色里大声叫了一声,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小腿肚在点抽筋。
“啊——”老人呻吟着,“我很痛!”
我才意识到自己还是死死抓紧孙继勋的手,连忙放开。但一放开,老人却软绵绵的,快倒下去。我只好靠近一步搀扶着他,让他在沙滩上站稳。估计他身体状态正常后,我又小心翼翼将他扶到驳岸边,让他坐下来喘气。
“我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孙继勋仰望着夜空感叹。
我无言以对,很想早点离开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看他这模样,的确是个在这人世间呆不了多久的人了。但一丝的恻隐之心让我不忍一走了之,至少,应该有人听他说完他想说的话。我在黑暗中沉默着,等待听他说话。
“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老人突然掉头盯住我,眼睛在黑暗中闪亮起来,仿佛一下子来了精神。
他这副怪异的模样让我毛骨悚然,周围的温度一下子下降不少。我强打精神劝慰说:“别胡思乱想。”
“以前我也不信有鬼。但这次来鼓浪屿居住,这大楼里就闹鬼。确确实实真的闹鬼。” 孙继勋说到鬼的事情,分外有精神。我听得东张西望,直怕被一些虚无的不祥的东西所包围,站起来想走。却被孙继勋拖住,这老人的手出奇有劲,让我一时摆脱不了。
“你得听我把话说完。”
“这样吧,我们到前面的孙连山家门前坐,那里有灯光,又有茶水喝,你想说多长时间都行。”我真的不敢再和这个游离于人世边缘的老人多待下去。孙继勋点点头,让我扶着往有灯光的渔民小区走去。
在灯光中,孙继勋继续讲着旧别墅闹鬼的故事。他说,在十多个儿孙离开后,那大楼就少了人气,让人不由自主感到阴凉和空虚。大白天还好,一到晚上,更是孤立无助。前几个晚上,一过子夜,就会有海浪声不停地响着,声音越来越大,仿佛即将有没顶之灾。
渔民孙连山烫洗着功夫茶具,听孙继勋说到这里,不以为然地笑了:“可能不习惯住在海边,我住了几十年了,没有海浪声,还真的无法睡得着觉。”
“不是这样的,难道天天晚上都涨潮吗?波涛都很响吗?” 孙继勋恼怒地反驳。
孙连山不再吭气,用专门竹勺往小茶壶里装茶叶。孙继勋继续说下去:“海浪声也不是最奇怪的。后来,就有鸟叫声,各种各样的鸟叫声,会在下半夜将我吵醒。但只要我醒来,亮灯,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我关掉灯,声音就慢慢响起来,真实会很小声,若有若无的,一点一点变大,仿佛整幢楼塞满愤怒的鸟禽。我一亮灯,鸟叫声又停止了。”
“鼓浪屿是有座百鸟园,夜里也有孔雀鸣叫,声音倒真的很难听。但距离太远了,传到别墅里也不会太响。”我若有所思。
“有的时候会换成是虫子叫,” 孙继勋喝一口茶润喉,停顿一会儿,又继续说,“有蟋蟀叫有蝉叫蝈蝈叫。都一样,黑着灯就响,灯一亮就停。”
“你们可能认为我人老了,耳朵有毛病。但我告诉你,我还看见东西。反正那些声响对我没多大害处,我就慢慢不太放在心上。但声音又开始变,变成一个女人用凄惨的声音在唤着我的名字,我吓得从床上跳起来,亮了灯。可那女人还在叫我的名字,声音是从大厅里传来,我硬着头皮抓住铁拐杖从房间出来,按了墙壁上的电灯开关,灯亮了一下,没容我看清大厅的情况,又灭了。在昏暗中,真的有一个穿着白衣的女人向我飘来,脸上血淋淋的。我吓得昏死过去。我告诉我的管家,那人不信鬼。我让他跟我睡在同一间房,明明声音响起时,他说没听到。那个女人叫我的名字时,他也说没这回事。他告诉我,鬼只找那些阳气衰竭的人。”
孙连山也点头表示赞同:“你们这种生意人,一辈子在屋子里打打电话,抄抄写写,没有风吹雨打日晒,没做体力活,阳刚所就少,鬼就容易找上门来。换我,肯定和那位看房人一样,鬼见了会远远避开,不会来骚扰。我肯定一觉睡到天亮,一夜平安无事。”
“那你敢不敢今晚和我到大楼里过一夜?” 孙继勋问。
“有什么不敢?” 孙连山拍拍胸脯,“不过,我没必要去那个陌生的地方过夜。”
“你说大话了。” 孙继勋摇着头说。
“我说到做到,不信,我们打个赌。要是我敢去你那儿过一夜,你就输给我两百元。” 孙连山气咻咻地站起来。
“你只要跟我走进我的房间,你就可以赢到五百元。” 孙继勋再次加码。
“喝茶喝茶。大家说说而已,别当真。老孙,你犯不着为了几百元进那不明不白的大楼里,万一闹出点别的事来就不值得了。”我怕这老渔民动真格,赶紧打圆场。
“小兄弟,我是说话算话的男人,你别拦着我。今天我去定了。” 孙连山挽起袖子,用拳头擂了一下茶几,几个不倒杯弹跳起来,掉到地上,碎成好几瓣。我不知如何是好。
两个老人撇下我,吵吵嚷嚷地走了。
我回家,启动监视器,从电脑地屏幕看到孙连山混进怡心小筑。开门时,孙连山先进去,闪身躲在花木丛。看房老人听到门响声,也从他的房间走出来探望一下,又进屋,没发现孙连山。孙继勋故意进看房老人房间里找着事说说,分散对方的注意力,好让孙连山潜入门廊,上二楼。两位老人进了二楼大门,我就再也看不到他们的人影了。只见主卧窗户的灯光隔一段时间就熄灭了。整幢建筑灰朦朦一片,浑沌不清,只有一楼看房老人的房间还亮着光,可能在看电视。可以这么说,无论我调用哪个角度的监视器观察,电脑屏幕上永远是静止的图像,单调,沉闷,看久了,实在看不出什么让人兴奋的情况,我差不多要打磕睡,墙上的挂钟显示未到夜里十点。我还是很担心孙连山,要不是我将孙继勋带到他家去泡茶,他也不会进到这幢不祥的旧别墅里。为了不让自己趴在电脑前睡着,我上网浏览新闻。这段时间,没发生什么令我特别感兴趣的事,看着一串串极度夸张的新闻标题,实在令人索然寡味。我只好在“Baidu.com”上搜索孙继勋的南洋兴华集团的信息。相关新闻标题达五页,第一个标题让我精神为之一振:南洋兴华地产出现资金链条断裂危机。按新闻上所说的,南洋兴华两年来新上的房地产项目几乎同时停工,原因是资金紧张。其他新闻似乎大同小异,总结起来另有三个信息:已完成的房地产项目质量差,与客户产生多起讼案;内部员工跳槽现象严重,有人公开指责高管浮夸冒进;审计部门披露,南洋兴华涉及做假账和非法融资嫌疑。
 0   2006-12-23 19:14:32  回复
小梦
3F
小梦 Lv0 创始功勋
照此推论,南洋兴华已经成了风雨飘摇的大厦,随时都有可能倾覆下去。而其始作甬者时常与我接触,从他身上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我的第一感觉是,我接触到的孙继勋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一个有点懦弱无能的老人,而不是一位在商界攻城略地、呼风唤雨的英雄。哪怕此时大厦将倾,但建立一个这样庞大帝国的人物应该具备何等的气魄,而这种气魄我在这老人身上却发现不到。是我看走眼了,还是这老人太狡猾,城府特别深?
我真的感觉到很不对劲,肯定有什么秘密就在我身边发生。我一时心血来潮,拨了北京《现代企业家报》总编的手机号码。还好,通了,还没关机。但刚接通,不知为什么,对方马上掐断。我又拨一次,通了又断掉。是信号不好么?我没放弃,再拨。“谁呀?”终于听到总编的声音,气喘吁吁的,旁边还有很暧昧的女人的声音。这次是我主动掐掉电话的,这种情况下打电话实在有点不合时宜。
我又拨打了一位上海的经济版面的资深记者。他正在酒巴里寻欢作乐,没什么心思跟我交流,旁边声音很吵,好象有两个女人正在猜酒拳。“别管那么多了,今朝有酒今朝醉。你要有本事就飞过来和我们乐一乐吧。”他也盖了电话。
我感到从未有的孤独,突然产生一股强烈的冲动,往身上披一件衣服,出门,向怡心小筑走去,想将里头的老渔民孙连山叫出来。我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他不应该呆在里头。他本来就不属于那里头的人,是我将他牵连进去的,我有责任让他出来。
夜里的风更凉了,我走着走着,前额渐渐冷却了,走到怡心小筑围墙旁,想扯开喉咙喊,却羞于开口。夜里安安静静的,我这一喊,会将不少安然进入梦乡的人吵醒。实际上,怡心小筑并没什么反常之处,它就矗立在山脚,一百年来就这样了,一直保持的这样的姿势,不论白天黑夜,不论天气阴晴。或许,建筑本身没有错,一切的是非全都由人无中生有的。或许,今晚根本没什么事情,只是我一进胡囝乱想。我像一只滩涂上的招潮蟹围着怡心小筑来回走了几趟,这庞大的建筑像一只坚固的海螺一样无懈可击。我只好败兴的走回家。电脑还没并,我看到怡心小筑二楼的主卧亮了灯,心里惊叫一下。但并没人走到外面的长廊,随后灯又灭了。看来还不能睡,我坐在电脑前,继续观察,约莫半个小时左右,主卧又亮灯,隔一会儿又暗了。我给自己一个底限,再亮一次灯,我就去怡心小筑,不顾一切将孙连山叫出来。但过后一个半小时,怡心小筑毫无动静,眼皮开始沉重,我支撑不住了,打着呵欠上床睡觉。一夜无梦,睁开眼睛已经是上午八点半了。
我上街去早餐点,售货员告诉我:“那闹鬼的别墅又死了人?警车早上五点多就赶过去了。”
“知道谁死了吗?”我急着问。
“不知道,大家就知道死了一个人,警察拉了警戒线,不让人靠近。好象是死在二楼,应该不是看房老人,可能是那个大富翁。喂,别走,你要的早餐!”
我顾不上吃早餐了,火烧火燎地赶到怡心小筑,挑开警戒线,往大门走过去。负责警戒的警察是一个熟人,马上将我拦住:“对不起,记者也不能进去。”
“死者是不是老渔民孙连山?”
“你怎么知道?”警察有点吃惊。
“我可能知道一些情况。”
在大厅里,一具尸体斜躺在内侧,上面盖着一张白布,白布上有点暗红的血迹,尸体旁边有几段撞断的木栏杆。这是案发现场,在我与刑侦人员交谈之后,警察将我带到这里。孙继勋并不要怡心小筑里,他一大早起来时,发现孙连山从三楼跌落下来,就打电话报警。他的身体特别虚弱,已经被送到医院救治。
我除了谈昨晚三个人在一起喝茶的情况外,其他闭而不谈。本地媒体对此以简讯的形式做了报道。街坊间传言,死者孙连山半夜起歹心想偷窃,失足而亡。办案的警察也证实他们的初步结论是这样的。刑侦人员为了慎重起见,又找我三次谈话。我又把原来的话重复三次。最后一次临走时,我问:“孙连山想半夜行窃的说话是不是从看房老人嘴上出来的呢?”
“你怎么看呢?” 刑侦人员不置可否。
“案情不会这么简单。”我摇头表示自己的一丁点情绪。
“你有想法可以直接跟我们交流。”
“我想找你的的局长。这毕竟发生在一位跨国公司董事长的住宅里,牵涉面较广。”
“那也行。只要对侦察案件有利,我们局长愿意跟你交流。”
当天下午,刑侦人员就带我到局长办公室。我亮明记者的身份,局长非常客气,从大班桌后走出来,与我并排坐着,一再表示:“公安局办案,很需要社会各界人士的通力合作。”
“这个案件一大疑点,一是我感觉到目前怡心小筑主人的身份十分可疑,可能不是真的他本人。”我说完这一句,就停住了,试着他们的反应。
刑侦人员坐不住了,噌地站起来。
局长的客套笑容僵住了,眉头拧成一团,沉默半晌,才点头,说:“请继续说。看来,你可能要帮我们的大忙了。”
“疑点二是,看房老人可能是凶案的具体操作者。”
刑侦人员听到这里,哑然失笑:“不会吧,我们有证据证明,死者是自己失足坠楼的。三楼并没有看房老人的脚印。”
“你可能觉得我在编小说。但为了采访任务,我对这幢楼里的人观察、跟踪了半年,我的推理也会有一定的逻辑性。当然,我也有一些证据,是影像证据。更直接点说,我在怡心小筑四周安了五个监视器。可能与法律有些抵触,但会为局里的办案带来极大的便利。我希望自己的不适当行为能得到我们执法部门的谅解。”
“关于安装监视器的问题,我们能理解,有你这样积极协助我们破案的态度,我们也不想深究。大胆说下去。”局长拍拍我的肩膀说。
“破案最大的突破口就是在医院里的那个孙继勋。如果他是冒牌货,按他的心理素质,只要一问,整个案情就会显山露水。”
根据我提供的思路,果然首战告捷:住在怡心小筑的那个“孙继勋”果然是冒名顶替。局长亲自打电话来向我道谢。我倍受鼓励,提出检查怡心小筑内的电器设施。
这一查,收获更大了,怡心小筑主卧配备非常复杂的音响系统,大厅里还有高级立体成像设备,而控制室恰恰设在看房老人的房间里。
半个月后,局长兴致勃勃地带我去怡心小筑做实验。果然,一经操作,躺在主卧的床上,会有海浪声从各个音响系统传来,也可以换成鸟鸣或虫叫,打开床头灯,声音就消失了。高级立体成像设备会将一个女鬼的恐怖影像投射在大厅的知个角落,再与音响配合,如果在夜里,非将人吓破胆。
局长说:“根据那个冒牌孙继勋的笔录,渔民孙连山与他一起进房间后,他服用了安眠药,因为有人做伴,心里较踏实,所以一下子睡着了,也不知道夜里发生的事。孙连山在床头灯上留下指纹。可能被音响吵醒几次,最后被那鬼魂的影像吓得失足跌落到楼下。”
“在许多证据面前,看房老人也证实,他是由富翁孙继勋专门雇佣过来吓死自己的替身的。其目的是,给人一个孙继勋本人心脏病突发致死的假像。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他自己因经营房地产欠下的巨额债务就无从索要了。不巧的是,渔民孙连山误入阴谋现场,导致现在这一起命案。”
“那真正的孙继勋呢?”我急着问。
“据说潜逃到境外,在泰国整容,又跑到南美洲。但是,天网恢恢,国际刑警网络已经掌握他的行踪,很快就会抓到他。”
因为协助破案,公安局奖励我一千元,我将这钱交给孙连山的一个亲属。“是你害死我叔叔的!”那粗鲁的渔民恨恨地吐我一脸口水,但还是收下钱。
最近,《现代企业家报》总编老是给我打电话,要与我合作出一本有关鼓浪屿怡心小筑命案的畅销书,我婉言谢绝。
“是不是那晚你听到我在跟一个女人做爱呢?”
“你跟女人做爱与我不相干,我们又不搞同性恋。问题的关键是,写这本书,我又得重复那些令人不快的记忆。”
知道吗?现在我搬出鼓浪屿了。真不知道那一幢又一幢的旧别墅又将要演绎多少令人不快的故事。不过,不能怪那些房子,建筑都是由一块一块砖头砌成的,本身简简单单。复杂的是人类的内心,在太阳没照射到的地方,在那些阴暗处,贪欲剧烈地发酵,往往就会闹鬼。

转自:榕树下
 0   2006-12-23 19:15:30  回复
meiguo.com 创始人

emotion

1   2006-12-23 19:14:0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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