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我妈来美国,快大半年了。
她50岁之前经常感叹:
妈哟,要是有一天有钱了,到处看看风景,边吃边逛,该有多好啊。
但是等经济宽裕,她却不爱出门了---身体不如年轻时那么强悍了。
大概2012年,我好说歹说,终于说服她去了一回三亚。
一共玩了七天,她每天都很焦灼,一出门就怕天黑,怕没车坐,怕回不了酒店。
所以我不得不一边安排旅游路线,一边照顾儿子,一边安慰她失魂落魄的情绪。
我一个劲儿地跟她说,即使天黑了,也有路灯,不用担心,但她还是担心,很怕天黑,怕回不了酒店要歇桥洞。
那真是一段糟糕的经历,回到家后,我们都身心俱疲。
我对自己说,以后再也不带她出去了。
她也说,老子再也出门了,又累又浪费钱,吃饱了没事干。
然而,听说我要到美国,她却一改常态,积极地跟着我去办护照,飞到武汉美签,又飘洋过海来到了美国。
一路上我照顾着妈妈,问她坐长途飞机感受怎么样,要不要喝水,要不要毯子,跟她一起上厕所,教她用各种设备...
她的表现与去三亚时判若两人,现在的她,内核稳定、安静柔和,像一个小姑娘。
这份信任让我心生感激,也感叹我妈真的老了,她褪去了一切挣扎,欣然地接受我的照顾,形成完全的依赖。
我们母女的心贴得更近了。
我们是在西雅图着陆的。一下飞机看着美国的朝阳,我妈失望地说:
呵,这就是美国?天空这么低?!云伸手就能抓到。哪像中国,我们的云多高啊,天也更高,反正比美国高。
到达憨憨家,正是十一月,冰天雪地。
美国中部的隆冬,3:30就天黑了。这对我们来说,是件从未经历的新鲜事。
“这里像个大冰箱,连个人影都不见一个,像进了丰都鬼城。”
她这么说着。我听着好笑,可也心疼。
以前在重庆,楼下就是菜市场,走几步就能遇到邻居老太,拉拉家常,有说有笑。
现在在这儿,最近的超市得开车十分钟,蔬菜很有限,很多还不认识,长得像遭了核辐射,以为是包菜,买回来一看,还是生菜。
在国内时,我教老妈用微信,教了几十遍都不会。来到美国,她很快学会,经常用微信和国内的邻居老太摆龙门阵。
内心需要才是最好的学习动力。
不得不佩服她的适应能力。老妈很快熟悉了厨房,并学会了使用洗碗机,洗衣机,烘干机。
只是很多东西不认识,只能看图猜内容。
“这个是面粉,还是洗衣粉?”
“这个是洗碗的,还是洗衣服的?”
她常常拿着包装问我。
结果往往是洗地板的,或者洗厕所的。
让我捧腹大笑。
我妈仍喜欢手洗衣服。
我儿子说,你这叫没苦硬吃。
我妈说,你不晓得,你的衣服那么脏,不手洗怎么洗得干净?!
我向儿子摇摇头:不要说,她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吧。
最近天气暖和了,我们在种菜。憨憨买了两把红色小葱,那种葱很香的。
但是他不分种,直接性一大把栽在盆里,把我们笑死了!
论种菜,还得咱中国人啊。我们把一个个葱分开种,整齐划一,长势喜人。
还买了茄子,番茄,辣椒,有40盆。憨憨买回来一直放在盆里,也不移栽。
我妈看不过去,问我:憨憨到底还在等什么,为什么还不栽?!
她觉得无论如何应该移栽了,否则就会倒苗,会死的,可惜了那么好的苗苗。
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们终于栽了。我给妈妈拍了视频,梦想着能火一把。老妈也支持我,在镜头面前露出质朴的微笑。
每当她有新动作,她就歪着脑袋问我,你拍不拍?不拍我又干完了呦。
想起妈妈,就无比地安心,说起妈妈对我的好,真是几天几夜也讲不完,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有这样一个好妈妈。
菜种完了,但最近有了新的问题:没有上肥,苗们都变成黄黄的。
老妈偷偷对我说,如果能淋一点小尿,它们就能活得很好。
我立马说可以呀!搞!我要做一个不扫兴的女儿,给母亲宠溺。
她在杂物棚子里,找到一个猫砂桶,有盖。
我给她出主意,叫她晚上拉在桶里,盖上,没有气味。白天兑上水,就可以给菜施肥了。
妈妈有点担心地说,如果被美国鬼子发现了怎么办,我说不怕,有我顶着呢。
老妈安下心来,等憨憨一上班,她就拎着桶出了门,去伺候那些辣椒茄子去了。
看着妈妈的身影,我内心可欢喜了。也许有人会说我们素质不行,还给菜淋尿,去了国外还背着井盖,过这种原始粗野的生活。非也非也。
我对妈妈没有要求了,她想怎样就怎样,她很完美了。
写到这里,我想起我和我妈的一次争吵,争吵原因现在看来非常离谱。
那时我刚买了一套房子,还在搞装修,没搬进去,我们还租住在别人的房子。
老妈在阳台梳头,边梳边憧憬着未来的生活:以后搬到新房子了,我爬起来也在阳台梳头,看着早上的太阳,住着自己的房子,不晓得好安逸!
我听了就炸了,我说啥?你还要在阳台梳,梳得到处都是头发,住到新房,要爱干净,你应该在洗手间里梳!
家人之间的争吵,很多都是关注点不一样,频道不一样,语气不对,并没有什么核心矛盾。
所以理解、迁就才是王道,跟夫妻相处之道一样,与老年人相处,也是一门哲学。
以前,很多邻居都被老人爱捡垃圾、捡纸板烦恼,生气,甚至上升为尖锐的家庭矛盾。
我就挺支持我妈捡的。
应该说,从我父亲去世后,我妈做什么,我都支持。
别的老人捡纸壳时,生怕年轻人看到。但我和我妈散步时,一走到垃圾桶,我妈就问我,那是不是个纸壳?
我说有点像。
我妈又问,那我去捡?!
我说,去,赶紧地!
老妈迈着轻快的小步子,直奔那堆纸壳而去,一边小跑一边发出咯咯的笑声。
她的眼睛里闪着光,一眼就能分辨出哪个纸壳干净、完整、值得带回家。
遇到脏的,嘴里还嘟囔着:“这种不行,太脏了,老子才不要。”
每当她拣到一个“满意款”,就像是中了奖似的,脸上的笑容一层接一层地绽放开来,像盛夏午后的牵牛花,热烈又认真。
那一刻,她不再是那个早起做饭、为儿孙操心的老太太,而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在自己的童话世界里玩得不亦乐乎。
而我站在一旁,看着她忙碌又满足的样子,内心也融化了,嘴角上扬,心里一阵发热——
那一刻,我就在心里想啊,愿她一直这么笑,这么捡,捡到八十,捡到九十,捡到一百,我都陪着她捡。
因为,她捡的不是纸壳,而是那个物质贫乏时代里,生活缝隙里掉落的光。那不是贫穷的象征,而是她与这个世界缝合的方式,是最踏实的满足和安慰。
其实,我们和父母的关系,就是这样一场漫长而复杂的旅程。
小时候,我们崇拜她,觉得她无所不能;
长大后,我们又因她的固执与脾气而感到厌烦;
而当我们逐渐成熟,承担起责任,才慢慢理解她,直到自己竟然成为她——那个曾经让我们又爱又恼的人。
以上就是今天分享的内容,里面的观点,并不代表绝对的真理,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问题,并没有绝对正确的唯一答案,我们需要学会用和平喜悦的心,去欣赏一切混沌。
出处:微信公众号 @一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