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晨五点过十分,太阳还没有出来,整个小城被黎明淡淡的晨光笼罩着。干净而整洁的街道安静得只剩下清洁工用绑着绒线的扫帚清扫石板铺就的街面时发出的唰唰声。既而罩着乳白色盖子的路灯全部熄灭,街道上终于有人出现了。
他们悠闲得很。这个夏天似乎比往年都炎热,这些大清早走出家门的人只是想出来吹一吹清凉的风,锻炼锻炼整个夏季烦躁的身子。宠物狗也缀着叮当叮当的铃子,跟在主人的身后,摇着漂亮的尾巴圈。如果你仔细听,清脆的铃铛声里混杂着狗身上的骚味儿。
柯琳穿着一袭白色的近乎透明的吊带睡裙,睫毛随着鼻翼一呼一吸的起伏而闪着若明若暗的光——她正在享受着这个清凉的早晨带给她的舒服。睡在她旁边的那个男人,已经醒了。他睁开惺忪的眼睛注视着天花板,看得出来,整个晚上,他没怎么睡着。他实在太爱她了,他相信她是没有道理做出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儿。也许同事们太嫉妒他娶了这么一个漂亮而且才气逼人的妻子,所以才谣言四起,恶意中伤睡在旁边刚娶过来三十二天的妻子。
但是他对自己没有底。他并不是她爱的那种人,但她却是偏偏嫁给了他,所以他总是想尽办法维持他们之间的婚姻,而她无所谓他所做的一切。这对于刚刚持续了三十二天,正处于蜜月中的婚姻,说来非常可笑,他也不由自主地自我嘲笑了一番。
柯琳似乎在梦中就看有透了他的心思,在这间安静得只听见两个人呼吸的新房里,她忽然问:“吕松,你爱我吗?”吕松心里一惊,原来她也醒了。他感觉自己一下子失掉了一丝魂魄,做出一副挺认真的样子点了点头,但她闭上眼睛也明白这个男人在点头的时候并没有多少底气。她明白,他肯定爱自己,可他那种像娘们儿的性格让她没有一丝安全感。他总是一味地迎合她而没有自己的主见,她觉得这是他们之间没有正常感情的主要原因——他们的爱情和婚姻很变态,她不得不这样想。
“可是我并不爱你,这是我给你讲的实话。所以你以后也别总是装着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做给我看,明白吗?” 柯琳说这句话的时候依旧很平静,依旧闭着眼睛。
2
小城座落在群山叠叠的盆地中,你永远也看不清这些山在什么地方消失。太阳抖抖擞擞地挣扎着爬出来,却被群山无情地遮住。盆地确实像一只水盆,山的脚下是一条碧澄澄的江,跟山一样,它也将小城包围。沿整条江岸,是坚固的防洪堤,堤坝被建成滨江路。这条路,和山和水,将小城包围在自己的怀抱里,形成三条不一样的包围圈。
滨江路上渐渐出现了散步和锻炼的市民。柯玲沿滨江路,迈动优雅的步幅小跑。她的头发被扎成马尾巴,随她一起一跃的节奏,在她的脑后欢快地跳动。柯玲喜欢白色,所以一身乳白色休闲运动服紧紧裹住她曼妙的身体,引来过往行人的注目。她向他们友好地笑了笑,伏下身去拍了拍白色跑鞋上的几粒灰尘,又向前跑去。她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几颗汗珠,呼吸也变得没有了节奏。
就在这个时候,六辆警车拉开响亮的警笛,直向滨江路扑去。市民纷纷走出家门,热闹的一天就要开始了。警笛声像一曲冒着汗的摇滚乐,充斥到滨江路的每个角落。柯玲感觉今天早上跑步并不太舒服,所以她改为慢走。但她并没有想到的是,六辆警车分成两队,从她相反的方向掠过人们的视线,目的就是她。
柯玲还没有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全副武装的警察已经将柯玲团团包围,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她的全身。柯玲脑袋里顿时一片模糊,吓得全身簌簌发抖。她感觉警察将她包围得越来越密实,重重的气压压在她起伏不定的胸脯上。
“举起手,蹲下去,快,赶快!”其中一个警察使足了劲向柯玲咆哮,吓得她六神无主。她想赶快逃走,因为从小到大,她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会射出罪恶的子弹的手枪指向自己的脑袋。她站在包围圈的中央慌不择路,差一点就要哭出来。她现在根本就不会想到,为什么这么多的警察要来对付她一个人。此时,她什么也不知道,只剩下一具绵软软的躯壳。
“举起手来,你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那位警察仍在咆哮。他双手举枪,将身体靠在警车的后面,双目威严而不失机智。他旁边的另一个警察问:“马队,要不要采取紧急措施?”马队点点头,又死死地盯住慌乱的犯罪嫌疑人。
3
吕松被柯琳所说的话震得脑袋里像灌了糨糊。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同事们的那些风言风语,他此时自我感觉终于看清了她的嘴脸。婊子!他在心里狠狠地骂道。但他却苦苦地哀求柯琳,说只要给他时间,他会让她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柯琳越想越生气,就和他争执起来。哪知道他这个人,并不像平时看起来的那样懦弱,他的原形终于在今天早上像放屁似的暴露了他的本性。他使劲地扇了柯琳一个耳光。柯琳全然忘了左脸正热辣辣得疼,她注视眼前这个男人很久很久,终于哭出了声。
他一把抓住柯琳的头发,将她摔在地板上,紧紧地压住她的四肢。柯琳使劲地反抗,可根本就是妄想。吕松像个发怒的狮子,全然忘了压在身下的是自己口口声声说永远疼爱的妻子。柯琳趁吕松一时疏忽,挣脱了右手,在他的大腿上用尽了全力一把抓去,把大腿抠出了四条冒着血点的伤痕。吕松被彻底地激怒了,他一下就撕掉了她的睡裙。吊带一勒,将柯琳的肩膀拉出了一条长长的伤口。他啪啪给了她两个耳光,大大地喘着粗气。柯琳感觉自己的鼻子一酸,接着一股咸咸的液体流进自己的口中。她将那股液体吐了出来,喷到吕松的脸上。吕松一只手按住她的脖子,一只手使劲地揉搓着她的乳房。柯琳想叫又叫不出来,呼吸变得十分沉重。
柯琳挣扎着四肢,只有右手可以活动。他依旧做着禽兽不如的事情。柯琳感觉自己差不多就要停止呼吸了。她乱舞的右手掌似乎碰到一个什么东西,便挣扎最后一口气夺过来卡在他的脖子上。一大股鲜血从他青筋突起的脖子上流到柯琳的脸上,他的手渐渐地松开,瞪得大大的眼睛逐渐往里深陷……
“我没有杀他,我没有杀他……” 柯琳在床上蹬着双腿大呼小叫,叫喊中充满了恐惧和无助。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老婆?醒醒,醒醒……”吕松拍着妻子的额头,使她从噩梦中醒来。
“我没有杀他……”
“行了,乖,你又做噩梦了。没事儿,没事儿了,有我在……”吕松像哄小孩似地抱着老婆。
4
接受命令的那位警察和对面两位神色凝重的警察眼色一交换,立即冲上前去,将柯玲扑倒在地,顺势抽出手铐铐在她白净的手腕上。马队心里起了一个小小的波澜,想不到这样一位弱不禁风的女子竟能干出那么大的一桩案子。嫌疑犯真的是她吗?
围观的群众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知道,这不是在拍电影。其中绝大多数人并没有见过今天这样的场面,他们更不相信眼前那位蜷缩在地上抽泣的漂亮女人会犯什么罪。但世事难料,人心难测。
柯玲一直处于惊慌失措中,根本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被押上警车,并带到所谓的犯罪现场的。
警察给她搬来一把椅子,将她按坐在椅子上。柯玲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不是我的家吗?他们在干什么?
“你们在干什么?我到底怎么了?” 柯玲忽然冲口大叫,将在场的人震得鸦雀无声。
“带他过来!”马队示意他的手下。押解柯玲的警察将她带进卧室。如果不是因为有其他人在场的话,柯玲很可能会被吓得当即晕倒在地。整个卧室浸泡在血水之中,空气里弥漫了呛人的腥味,她想吐。一摊血液正在往门边流淌,将浅灰色的地毯浸湿。柯玲挪动了一下脚,尽量逼开,问:“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戴着白色手套的马队,笔直地站到柯玲的面前,扶了扶帽沿,问:“这是不是你家?”
“这是我家,这到底是怎么了?吕颂?吕颂……” 柯玲向客厅里叫她的丈夫,但没有人回答。她顿时一紧张,心里害怕之极。吕颂到哪里去了?她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确切地说,应该是今天早上。
“你丈夫已经死了,难道你还要装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吗?”马队威严地说道。
“什么?”柯玲眼前一花,终于昏了过去。幸亏那位警察扶得及时,不然她就会扑倒在那一摊血液中。
“今天早上,据你邻居报案,他听到你和你丈夫打架的声音,然后发现你杀了你丈夫。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小刘,将她带回局里;小张,仔细看好现场…”马队吩咐完任务,一头扎进警车。押着柯玲的车走在前面,马队分明看见,柯玲那张贴在后窗玻璃上的脸,表情十分复杂。这是他办案五年来见过的最复杂的一张脸,直到她渐渐变得模糊。
5
“我没有杀他……” 柯琳被这个噩梦吓得哭了起来。吕松替她抹掉了眼角的泪水,将她搂在怀里。
“老公,我做了个可恶的梦,梦见我把你杀了。” 柯琳偎在吕松的怀里一本正经地说。
“我看你呀,就是太累了,多休息一会儿吧。今天早上我来做饭,你也不去上班了,啊?”吕松觉得只是一个梦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不仅没有因为妻子“杀”了他而生气,反而更加疼她。因为他知道,妻子这段时间没日没夜地加班,太疲劳。
“不行,公司里还有好多事儿要我去做,几点了?” 柯琳懒洋洋地问道。她试图睁开双眼,但从窗户外射进来的阳光太刺眼,她又赶紧闭了眼睛,将薄毯拉起来盖在头上。这一拉,拉走了吕松身上的薄毯。他赤条条地躺在那里看了看表,说:“七点了。也不知道刚才那一阵警笛响得怎么那么刺耳。这么早,是谁又犯案子了?”
“毯子上怎么这么多血?”吕松翻看粉色的毯子,他猛地掀掉盖在柯琳头上的一角,“老婆,你怎么流血了?起来,快起来。”
“是吗?”柯琳摸了一把鼻子,手上全是鼻血。她赶紧冲下床,但一下子栽倒在地板上。吕松迅速地将柯琳抱到床上,去浴室取来湿毛巾,小心翼翼地给她擦拭干净。
“没事儿,估计是上火了。快去作饭,我要上班了。” 柯琳似乎没事儿似的。
“不行,你今天必须在家休息。”吕松给她下了命令。
“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柯琳蹬着双腿,像个小姑娘似地撒娇。
吕松知道他是劝不了妻子的。柯琳的性格总是倔强得让他受不了,但是,他都一直让着她,让她“胡作非为”。她就像他手中的一块肉,肉疼手就疼,所以他总是听之任之。
吕松是个自由职业者,他用不着去上班。自从妻子走出家门的那一刻,他就担心着,生怕她出了什么事。担心的事就要发生,终于在一个小时之后,吕松接到了柯琳公司来的电话。他还没有听完,扔了电话就朝医院奔去。
6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字像八团红红的火焰,在审讯室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柯玲的双手被手铐锁在铁椅的扶栏上,她想挣脱,但手铐越来越紧,将她的手腕勒出了一条深深的印痕。她就像个受到惊吓的兔子环视这恐怖的小屋。小屋很暗,挡在前面的是一堵玻璃墙。显然,她不能透过这层玻璃看到对面发生的任何事。而此时,玻璃墙那边,三位警察正注视着柯玲的一举一动。他们试图从柯玲的一静一动中找到某些符合案情的痕迹,但此时的柯玲,除了惊慌失措之外,什么表情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