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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
网友【小梦】 2007-05-04 11:55:02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19    1
轮回



“赵叔又赢了。”“赵叔今天真是好手气呀。”“哈哈!”
他忽然感到一阵目眩,眼前的赵叔,刘二少爷,八仙桌,色子,人群……都变成了一片模糊的黑影在眼前舞动。“不会的!不会的!我要赢回来,赢……”他自言自语的嘟哝着,双手重重地撑在桌沿上,呆呆地盯着被扫到对面的一堆银圆。
“快滚吧。”他被旁边两人推出了人群扔到了地上。
他发疯般地又往人群里挤了进去,好容易爬到了赵叔跟前。
“赵叔,再让我赌一次,这次我一定能赢,一定……”他抱着赵叔的腿哀求着说道。
“住口!”赵叔一脚将他踢开,“你他妈都输光了,拿什么下注?”
他又挣起了瘦弱的身子,再一次死死抱住了赵叔的腿,“赵叔,再借我十块大洋,这次我一定能赢。”赵叔猛地一把抓起了他的泛黄的辫子,把脸凑到了他眼前,象凶神一样的盯着他道:“你欠我的五十块大洋还没还呢。”他不敢正对赵叔的眼神,他发颤地说:“我一定会还的,我一定会还您的,再借我最后……”
啪!重重的一巴掌打得他眼里直冒金星。“你以为是在哄小孩儿吗?瞧你那尖嘴猴腮的穷样,早晚不是饿死就是让野狗给吃了。”赵叔又猛地把他一把胸脯拽了过来:“你借我的钱怎么还啊?”说完又把他一把推了出去。他战战兢兢地慌忙爬了起来,哆嗦着脱下上衣举到赵叔跟前道:“先拿这件上衣做抵押……”
“呸!”赵叔一把抓过衣服扔到了他脸上,“这件破衣衫连叫花子也不会要的。”
他拾起了衣服又爬到赵叔跟前哀求起来:“赵叔,您就可怜可怜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赵叔脸上的肌肉似乎动了一下,两眼死死地盯着他象是要把一口吞了似的。他吓得赶忙又躲开了赵叔的目光。赵叔又若有所思地说道:“你也真是背运啊,想当初你好歹也生在官宦仕家,你爹妈怎么竟会生出你这么个败家子,真是作孽呀。瞧你这副模样,二老九泉下哪能瞑目啊!算了,看你也怪他妈可怜的,我问你,难道老爷子临终前就不曾给你留下点什么值钱的东西吗?”
他好象又看到了一线希望似的,忙说:“要真的还有的话,我哪会有今天呀。赵叔,求您老再给我一条生路吧。”
“生路嘛,也不能算是没有……”说到这儿,赵叔停了停,眯起两眼,嘴角浮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又盯着他的脸看了看,他又心虚地低下了头。
“借了钱总还是要还的。不过嘛……看你这副贼眉鼠脸的样子,就知道你是一贫如洗。不过,你老婆模样到长得不错。唉!可惜啊,好好一朵鲜花竟然插到了你这堆驴粪上,反正跟了你早晚也准得饿死,倒不如……”
“不”他心里一惊,脱口叫了出来,“这可使不得呀,赵叔,我就剩下月儿了……”
“那你就还钱!”赵叔把眼一瞪,打断了他的话。
他拼命地哀求道:“赵叔,您就再帮帮我吧,我来生就是做牛做马……”
“瞧你那没出息样,全他妈废话!好了,我赵敬一也不是什么偷鸡摸狗的卑鄙之人,我也从不为难别人,你自己考虑吧。反正总得冻死饿死,还不如把月儿当赌注押上再赌一次,说不定你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有机会翻本啊,何不再冒次险试试手气呀?”赵叔鼓励着。
“不,不行,这万万不行!”他把头摇得象拨浪鼓似的。
“怎么,怕啦?怕输又怎么会赢呢?有种的就再接着翻本啊!”坐西面的刘二少爷起哄般地附和着。
“怎么样啊?”赵叔一面抚弄着手中的那块翠绿的玉佩一面说着,“你真想空着手光着腚逃回去陪你那娘们一块儿等死吗?”
他直楞楞地望着那桌上的来回轮转的银圆,钞票,以及色子和一双双摩拳擦掌的手,心里不停地叫着:“我真没用,月儿,我真没用啊!原谅我,月儿,我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赌了。原谅我,月儿,我对不起你啊!”
“想好了吗?”赵叔很有耐心地问着,“我可不会勉强你呀。”
听到这句话时,旁边的人也一下子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照射到了他的脸上。他咽了口唾沫,嘴里一张一合,“我,我,……”但除此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豆粒儿大的汗水沿着那张惨白得跟死人本来就没多大区别的脸挂了下来,他紧闭着眼睛,喉咙口激烈地抖动着,象是艰难地在做着深呼吸。
“还是没种吧,哈哈哈。”“是啊,还是滚吧。别在这儿死撑了。”哄笑声又陆续恢复如初。
“干!”他突然使出了最后的力气挤出了这几个字。“我把月儿押上!”



月亮渐渐地从被遮挡的乌云里裸露出来,寂静的旷野被罩上了一层昏暗的银纱。高低参差的座座土丘,干裂的地面,大小不一的碎石以及零星的两三棵枯树,在月光的印照下,都隐去了原本应有的色泽而显现出了斑驳的黑白两色。一眼望去,面前就象是一副巨大的水墨画,只是在画中缺少了风雅的意境,缺少了生气,剩下的只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寂静。
地面开始变得逐渐清晰起来,水墨画中原本起伏最明显的那一块地方也慢慢被还原成原来的形状。零散的一座座黢黑的半圆形土堆,立在前面的一块块刻着字的石碑,随着微风飘起的带着焦痕的黄黄的纸屑,还有地面上偶尔点缀着的部分白骨残骸……这是一个远离生命的地界。
这时,在黑暗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活动的黑点。
黑点在缓缓地变大。最后,变成了一个精瘦的男人的身影。他佝偻着腰,步履踉跄地向近处走来。
他时而停下来四处张望,时而又急速地奔跑了几步。
月光打在了他的脸上,那是一张瘦得几乎扭曲了的脸,颧骨高耸,眼眶深陷,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着,沾满灰尘的脸上充满了绝望的神情,唯有那双深藏的眼睛散发着丝丝求生的贪婪光芒。虽然已是深秋时节,但他身上只裹着一件短袖布衫和一条翻漏着棉絮的棉裤,虽说的短袖,其实从肩臂处的不规则断痕来看原来应该是件长袖衣衫。一阵较大的风伴着尖锐的呼啸声迎面吹起,将一张碎纸片贴在了他脸上。他猛地一哆嗦,顾不得去拉纸片而是双臂紧紧地抱在了胸前,他低着头,腰弯得更厉害了。
等到那一阵风渐渐离去之后,他略微直起了身子,将抱在胸前的动西扛到了肩上,又继续四方顾盼着向前探索着走去。
扛在他肩头的是一把尖嘴的铁锹。



“月儿!月儿!”
砰地一声,房门被撞开。他双手捧着一把东西边叫着边奔了进来。“我赢了!我赢了呀!那只玉佩我终于赢回来啦!你看……”
突然,他的话被哽住了,浑身的血液一瞬间就象是凝固了一样。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悬在半空的微微摆动着的两条女人的腿。
“哗——”一把银圆铜板撒落了一地。“不!”他撕心裂肺地叫嚷着扑了过去抱不了那双脚“月儿!我的月儿啊!你怎么不等我呀?你怎么忍心扔下我一个人就走了呢?我回来了呀,我就在你身边,月儿啊,啊——”他发疯似地撕撤着自己早已散开了的发辫。
他用那攥紧了拳头的死命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泪水从他那几近干涸的眼角再度疾泻而下。他带着哽咽的声音哭喊着:“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为什么?为什么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月儿,我赢钱了,我保证过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们可以吃上几顿饱饭,我们可以一起和其他人一样地过日子,还要白头到老。可是……可是你,你为什么?为什么呀!这难道就是我们注定的命吗?”
泪水差不多流干了,他嗓子嘶哑得断断续续,泣不成声。瘦小的身躯不住地抽搐着。
他呆滞地抬起头再次向上望去。透过模糊的两眼,看到的是圆睁着的静静地望着他的充满幽怨的一双眼睛。在和那熟悉的眼睛对视的一刹那,他心里猛一颤,惊恐的寒意扫便全身,从头到脚都顿时失去了知觉,眼前只感到一阵发黑。
他无力地瘫倒在地。



“老爷。老爷。”
他猛地一哆嗦,从梦中惊醒。
他睁眼一看,原来是管家林定武站在边上,正弯着腰在看着他。林管家大约六十来岁,身着水色长衫,头发灰白蓬松,在皱纹密布的略显瘦长的脸上架着一副反光闪闪的圆圆镜片的老花镜。林管家见他醒了,又问道:“怎么了,老爷?您觉得不舒服吗?”
周运从办公桌上直起了身子,心里还剧烈地动荡着。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说:“原来是林大伯。没什么,刚才做了个恶梦。”林定武忙说:“老爷,我不小心把你给吵醒了。”
“没什么,幸好被你叫醒过来,那梦太不吉利了。”周运摆了摆手,“噢,对了,有事吗?”
林定武说道:“纱厂里的那帮工人仍不肯复工,一定要我们答应改善他们的工作环境,还要增加他们的福利待遇之后才能复工。”
听到这儿,周运啪地拍案而起勃然大怒道:“岂有此理,这帮穷鬼们真是反了!象如今这兵荒马乱的年头,没让他们冻死街头就已经够幸运的了。我是见他们可怜,才供他们吃供他们住,没想到他们竟然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竟感跟我周某作对。”
林定武在一旁附和着:“是啊,是啊。真是太不识抬举了。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他们是不会知道老爷您的厉害的。”周运愤然说道:“这次罢工究竟是谁带的头?我要是知道了非宰了他不可!”
林定武扶了扶架于滑至鼻梁上方的镜片说道:“我已经让人暗中调查过了,这次鼓动大家罢工的是陈德昌那家伙。”
“又是那小子!”周运咬牙切齿地说,“对这只害群之马我真是太大意了,他整天鼓动那伙穷瘪三今天要成立个什么工会,明天又叫嚷着要什么民主自由,哪里将我周某人放在眼里?林大伯,你带上两个弟兄把那家伙给我抓起来!”
林定武靠前了一步:“老爷,您先息怒,那姓陈的固然可恨,可现在工人们都受了他的煽动,正是情绪亢奋的当口,而且姓陈的那小子在那帮穷鬼心目中也有一定的分量。如果我们一旦贸然采取过激行动的话,搞不好会适得其反。”“嗯,也有道理。”周运离开书桌踱起了方步,然后回过头来问道,“那么依林大伯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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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梦 Lv0 创始功勋
“什么!”月儿尖叫了起来,“这可是你当初给我的定情信物啊。你竟然要拿它去赌!”
“我只是先借去用一用,你放心,等翻了本之后马上就会拿回来的。”周运抓着月儿手说着。
“不!”月儿再次将手抽了回来。
“总之,你先给我!”周运开始显出了愠怒的表情,说着又走上前去。
“不,不……”月儿摇着头惊恐地步步后推着。
周运一把抱住月儿开始抢了起来,月儿拼命地挣扎闪躲。“啪”地一声,玉佩掉在了地上。
周运猛地弯腰一把抓到了手中就要朝外跑。月儿发疯般地扑倒在周运跟前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腿,哀求着:“还给我,还给我!”
周运狠狠地挣脱了开来就朝外跑。月儿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周运停下了脚步,回转身来犹豫了一下,说道:“月儿,原谅我这次,我这也是为了你,这是最后一次。我马上就回来,你等着我。”
月儿绝望地哭着:“你连我们的定情信物都要拿出去赌,下来你连我都会拿去当赌注的。”
周运已经跑了出去,他边跑边回头说道:“我就回来,月儿,你等着我!”
月儿呆呆地望着周运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十九

“阿弥陀佛,”清空出神地凝望着远方,许久才叹息道“前世的冤孽啊!”
周运呆呆地坐在那里,口中自言自语道:“没想到我和蓝小月,陈德昌前世竟有着这样一段尘事恩怨。没想到我梦里的景象竟是自己的前生再现。”
“周施主,”清空大师道,“世间万事皆为缘字所生,前世所为之业积于心中延于今生。此亦命中刧数。”
周运无力地靠在椅子上,茫然地望着窗外。“要早知自己前世如此荒谬,今生哪会重蹈宿孽啊!可惜,前世因果尚未了断,今朝又添新蘖。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已难逃此命了。”
“老爷!”林定武忙打断了周运的话道,“这二十年来积攒起来的家产还等着您回去经营,哪能就如此消极呢?何况俗语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
“实不相瞒,”清空大师捻动着佛珠,深沉的说道,“周施主内心已久为冤魂邪魔所据,恨自心起,已漠然造孽无数,若再不迷途知返,恐将定数难逃。”
“大师!”管家林定武合掌说道:“看在我佛慈悲为怀面上,就请设法救救我家老爷吧。”
清空面露难色:“阿弥陀佛。非老僧不愿相救,只因周施主所积罪孽过深,非本人翻然醒悟而自救其身已别无他法。”
周运支撑着虚弱的身子,问道:“请大师点拨弟子,我已心力疲惫,无意再留恋浮世名利。”
“如此说来周施主尚有生机可望。”清空大师微微晗首。
“老爷!”林定武惊慌起来,连忙问道,“莫非已有遁入空门之意?”
“周施主,”清空道,“前世怨仇未了方有今生之红尘离合悲欢,因缘果报之验已至朝夕,如今唯有断绝俗世六根,潜心修善,永驻清静佛法之地方可避邪延年,以期脱离无尽苦海。”
周运沉思着说道:“我愿听从大师教诲,从此苦心修善,以求洗脱累世罪孽。”
“万万使不得呀,老爷!”林定武惊慌失措地说道,“你要是就此而去的话,扔下了夫人和少爷小姐让他们该怎么办啊?这数百人的工厂,还有这家该怎么办?你可要三思啊!老爷!”
周运紧闭着双眼,静静地说道:“我如今连自身性命都朝夕难测,哪里还有心思顾及得了工厂家庭之事啊?”
“现在工厂状况动荡不安,正待好好着手管理一番之时。”林定武纂着周运的手急切地说道,“难道老爷二十年来呕心沥血的结果都将拱手相赠了吗?”
周运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对着清空大师道:“大师,救救弟子吧。”
“阿弥陀佛”清空大师又长长地念了一句佛号,“唯有摒弃一切杂念了断尘缘,方能摆脱凶险恶境。”
周运道从脖子上摘下了那枚翠绿的玉佩问道:“与大师前次相遇时曾听得大师所言随身不祥之物,莫非就是这枚玉佩?”
“正是。”清空接过玉佩,久久地凝视着。许久说道:“此玉为世间奇物,它能吸取各世众生之仇怨,并将此恨隔世相递,永劫不散。世人若是触及此物,必为附着其中之冤魂所害,蛊惑其心,盟生罪孽,使得众生永堕轮回,万劫难得超脱。故名‘回玉’。”
“原来竟然如此。”周运惊得浑身酥软,瘫坐在椅子上。
“阿弥陀佛,罪过呀!罪过!”清空合掌促眉,继续说道,“周施主前世与蓝小月间未了之恩仇姻缘化作无尽仇怨凝结于此回玉之中,长眠尘土之下。其后小月托身为一早逝之富家千金,今生与周施主虽无姻缘之份,然随其相伴之回玉却不幸流与施主之手,使其前世所积仇恨再度流传世间。此亦施主命里定数,实则怨孽啊。”
周运听得魂飞魄散,惊恐地问道:“我如何才能摆脱此玉的侵扰,如何才能逃过此难。望大师为弟子指点迷津。”
“阿弥陀佛,”清空直视着远方,说道,“解铃尚须系铃人。”
“照大师之意——”林定武不解地问。
清空道:“此非常物,自何方而来应仍归何方而去。周施主应将此物仍深埋于地下,并需焚香念咒,以求永世尘封此魔。如今周施主一直为梦厣邪魔所扰,实则玉中冤魂劫数已至,若再不速去行事恐已凶多吉少。切记,事不宜迟。”
“好,”周运下定了决心道,“我马上去送走此不祥之物,然后即来贵寺出家修行,聊此残生。”
“老爷”林定武紧张地说道,“这厂里的事还拖了一大堆,急等着您回去安置,你若说出家就出家,那这几十年的家业岂不是毁于一旦吗?”
周运平静地说,“林大伯,我周运纵有这般家业,想来也大多为不义之财。对这些身外之物,我已不再留恋,只想象大师所说清心寡欲、恬然淡泊,用此残生来洗刷自己累世所积的罪孽。”
林定武用力地摇着周运的手说道:“老爷您或许是因为今日心境烦扰才心血来潮,即便行善也大可不必非要出家呀。”
周运站起身来望着窗外说:“朝为红颜暮百骨,世间万物变幻叵测啊。”
“老爷您也总该想想家人吧,太太和儿女以后靠谁照顾?”林定武走到了周运身后。
周运默默地望着远处,徐徐地说:“安心立命,自食其力,总能有所生机,我不想让他们也蹈我复辙、步我后尘。”
“唉呀,老爷啊,”林定武急切地说,“话虽如此,可即使真要出家也总得先跟家人商定之后,将家中要事安排妥当完毕再作打算也不迟啊。”
“阿弥陀佛,”清空道,“管家所言亦不无道理,还是先将家人后事安置妥当之后再作决定为好,以免让家人徒生挂念伤感之情。”
周运想了想,艰难地在屋内走动了几步后,转过身来说道:“那也好,我今天就暂时先回去安置后事,明早马上前去处理玉佩之事,然后立即来此寺。”
“善哉,”清空凝视着周运道,“切不可耽搁,速去速来。”
“好,我们就先告辞了。”林定武赶忙收拾好行李先走出了方丈室。
“周施主暂且留步,”清空忽然轻声叫住了走在后面的周运,“周施主觉得管家此人如何?”
“他为人精明干练,对我忠心耿耿。”周运不解地看着清空,“莫非,大师的意思是说管家他——”
“其实……”清空犹豫着说,“只是问问而已。”
“那我就先告辞了。”周运刚要转身离去,清空又轻轻拉住了他道:“实不相瞒,今夜施主恐有不测降临,且生死未卜啊。”
“啊——”周运大吃了一惊,“难道我真的劫数已到了吗?”
清空从手腕上摘下了一串朱红色的佛珠递给了周运道:“今晚将此珠悬于卧室门框之上,或可避过此难。”
“多谢大师相救!”周运慌忙地说道,“这次我果真能逢凶化吉吗?”
清空迟疑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道:“这只能看施主造化了。切记,不可泄露此事,不可过于轻信他人。”
“弟子记住了,大师请留步吧。”周运转身离去。
“周施主。”清空又一次喊住了周运。
“大师还有何吩咐?”周运不解地又回过了头,望着默然无声的清空大师。
清空微微叹了口气轻轻地说了声:“请慢走。”
看着周运远去的背影,清空大师静静地凝视了许久、许久。



二十

“老爷,你真的要扔下我们走了吗?”周夫人徐茹琳边说边用手绢捂着眼角。
周运黯然神伤地说:“都怪我前世今生作孽太多,这也是命里注定的。天意难违啊。”
“你就一点也不顾咱二十年的夫妻情分了吗?”徐茹琳抽泣着说,“你让我可怎么过啊?儿子女儿还未成人仍哪能离开得了父爱,这个家需要个当家的,我也需要个相亲相爱的人陪伴在身边。可是,老爷你竟说走就要走。你这一走哪还象个家呀。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呀!”
徐茹琳越说越激动,她猛地抓住周运的胸襟使劲地扯着。
“夫人,您先别激动。”林定武管家忙上前权说着。“老爷也确有难言之隐,既然是命里注定的,那即使强求也是无用的,还是成全了老爷让他能有个清净的晚年吧。”
“我不要,不要。”徐茹琳死命地摇着周运喊道,“这二十年的缘分难道就此断绝了吗?你说呀!你说呀!”
“茹琳啊,”周运木无表情地说道,“你要恨就恨我吧,这辈子就算我对不住你。这也是我周运今生得到的报应啊。”
徐茹琳绝望地松开了手,无力地垂了下来。林定武赶紧上前搀扶着她坐下。
“夫人,”林定武劝慰道,“您可千万要保重啊,事到如今也只能顺其自然了。老爷虽说出家可也并非永无见面之时呀。到时候夫人也可经常前去探望,我想老爷决非绝情之人。”
周运伸过手来握住了夫人的手说道:“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周运决非草木焉能无情啊,可事已至此我也无力自拔了,都怪我自作自受,这也是天意啊。”
“老爷,你别说了”徐茹琳倚在了周运身上一个劲地抽泣着,她哽咽地说道,“我知道了,老爷你就放心地去吧,只要能看到你平安我也就放心了。”
周运猛地抱住了夫人失声痛哭起来。
“茹琳,”周运哭泣着说,“你对我太好了,我这辈子欠你太多了。你那么善良贤惠,可惜却嫁了象我这样一个魔鬼,我只有来生才能好好报答你的这片深情了。”
“别说了,老爷。”徐茹琳止住了周运的话,“咱都这么多年的老夫老妻了,还说这些见外的话干吗?老爷你真心对我好,我也都记在心里了。”
 0   2007-05-04 11:58:41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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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不是有个祖传的御赐花瓶吗?”陈德昌捂住了周运的手,“只要回去设法拿出这只花瓶来当了之后,不但月儿的赎金和婚娶费用不愁了,而且剩下银两的也够你作为以后下注的本钱呀。你觉得意下如何呢?”
“这可不行呀,”周运惊异地说,“上次我就是将家中祖传的小玉雕拿出去后,我爹就是为这事才气得暴病身亡的。这花瓶可是我家的镇家宝物,要是让我娘知道了非气出个好歹不可。”
“周兄先莫慌张,”陈德昌按住了周运的肩膀道,“这么做虽非妥善,但也别无他策。你想,即使你从其余途径借得来钱财的话,伯母同样也不会同意你们的婚事的。所以,依我之见,先瞒过伯母将事情办妥,等到生米做成熟饭后,她也奈何你不得。”
“可是”周运不安地问道,“可万一我被娘要知道了,那可如何是好呢?”
“恕我直言,”陈德昌神秘地说道,“伯母她如今已是病重不治且危在旦夕,她知不知道也没什么大的区别了。况且周兄也已成人,也该自己为自己的事那主意了。”
周运觉得额头有些湿润,掏出了手帕胡乱地擦了擦,喃喃自语道:“我岂不是大逆不道竟要害死我娘吗?”
“你太多虑了,”陈德昌打断了周运的话题,“反正这长痛不如短痛,而且一旦有了本钱之后说不定还能有机会再赎回那只花瓶呀。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嘛。你自己考虑吧。”
周运一个劲地擦着额头上的汗。
“而且,这也是为了你和月儿的事呀。”陈德昌有补充了一句。
周运欲言又止。
这时见酒菜已经上齐,陈德昌替周运满满斟了一杯递了给他:“好了,别去多想了,咱先喝起来。”


十七

“月儿!”周运一进门便急忙握住了月儿的手就要将嘴凑上前去。“我想死你了。”
月儿扑哧一笑,忙伸出另一只手挡住了他的嘴,笑道:“瞧你这一付痴痴的样子。”
“你还不相信我吗?”周运着急地说,“我可是对你一片真心的呀。这两天我没见到你,可真把我给想坏了。”
“我也是夜夜梦里都见着你了,”月儿羞却地说道,“而且,你现在不是已经来到我身边了吗?”
周运将月儿顺势揽到了怀里,一面轻轻地抚弄着她的头发,一面深情地说道:“我这些天一直在想着咱俩的事,我想你都快想疯了。我真怕你哪天会忽然飞了,所以我抓住你了再也不会放开。我要你永远跟我在一块儿,永远不分开。”
“我们不是差不多天天都在一起吗?”月儿红着脸说。“能让我这样开心,我这辈子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可我觉得即便这样还是不够,”周运轻轻地将脸凑到了月儿的头发上,“我要接你回家,我们要做个真正名正言顺的恩爱的夫妻,一起白头到老,你愿意吗?”
月儿抬起头望着周运使劲地点着头。
“你放心,”周运望着月儿开始有些情绪激动起来,“要是将来我辜负了你的话,就让我粉身……”
月儿赶忙捂住了周运的嘴:“不许胡说。我相信你,我什么都信,因为我早就看到了你的心。”
周运低下头在月儿脸上响亮地亲了一下道:“以后我每天都这么亲你,好吗?”
月儿红着脸垂下了头轻轻地说:“随你怎的。”
周运又托起月儿的小手放到自己嘴唇上轻轻按了一下说:“我已跟这里的妈妈说过了,过些日子我会赎你出去,那时,你便是自由之身了。”
“真的?”月儿忽地直起了身子,脸上露出了惊异的表情,她站起身来来回地走动了起来,嘴里语无伦次地说道:“这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这不是梦,”周运走到了月儿身后双手围笼在她细柔的腰际,“但是比梦更甜更美。”
月儿抱住了周运的双臂,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可心里却止不住地突突直跳。
“哦,对了。”忽然月儿象是想到了什么,忙拉开了周运的手臂,走到床边蹲下,从床底取出一只衣箱。她拖出衣箱打开,从一堆衣服底下取出一个小小的包袱,将他解开后递到了周运面前。
周运朝包袱里一看,是一堆首饰和银圆。
“这些你先拿着,”月儿急切地说道,“这是我这些年来积攒的私房钱,可能根本就不够,可是我只有这么多了。”
“你太好了,月儿。”周运将包袱推了回去道:“傻瓜,至于赎金我自会去设法筹集的。这些首饰银圆你先收好,我哪能要呢。只要把你人给我就足够了。”
“反正月儿终究是你的人了,这些钱你就先替我保管吧,也许应急之时还能派得上一些用处。”月儿将包袱包好后又放入了周运的手中。
“也好,”周运接过包袱放入衣袋,“那我就先替你收着。”
月儿将身体依偎在周运的胸前,默默地听着他心跳的声音。然后轻轻地问道:“运哥,以后你会嫌弃我吗?”
“你又在胡说了!”周运假装愠怒的样子道,“再胡说我可真的要生气了。”
“是月儿不好,”月儿诚恳地说,“我只是心里总有一种预感和不安。总预感到我们将来可能没有想象的那样般配。”
“你大概是担心我娘那里吧?”周运在月儿头上轻轻拍着说道,“你不用担心,我会尽量去说服她老人家的。我想,她要是看见我俩如此恩爱,最终一定会答应我们的。”
月儿静静地说道:“月儿的一切都交给你了。”
周运象是想到了什么,低头摘下了戴在胸前的一枚贴身玉佩拿到了月儿眼前:“好看吗?”
月儿看到了这枚翠绿的带有回字图案的玉佩后吃惊的说:“真是太好看了!这是什么宝物?”
周运道:“这是一块回字玉佩,是我从小便一直随身佩带,从未离开过。我爹妈说,这块玉佩能给我带来好运,是我的护身符。”
月儿极其小心地抚摩着这枚玉佩道:“真是块稀世宝物啊。”
周运将月儿握住玉佩的手一把握住道:“这块玉佩是我给你的定情信物。”
“给我?啊,不!”月儿象是被烫着了一下一样忙将手推了开去,连连摇头道:“如此珍贵的宝物我哪能要呢?”
“你是我娘子呀,这是我的心,你能不要吗?”周运再次将玉佩握在了月儿手中,“要不,我怎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愿意嫁我呢?”
月儿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说道:“可我没什么好给你作信物呀。”
“你已经早给了我了呀。”周运从内衣袋里取出了那块绣着“春水鸳鸯图”的手帕看了看说,“这就是你给我的信物——你的心呀。我一直将它贴在心口。”
月儿的脸上又泛起了一层绯红。她久久看着那枚玉佩问道:“这上面好象是个字,有什么讲究吗?”
周运用嘴在月儿散发着幽幽清香的秀发上轻轻蹭着,说道:“这是个篆书‘回’字,它代表以后我不管到了哪里,我的心始终会回到你的身边。”
月儿伸出了双臂抱紧了周运,问道:“你以后会离开我吗?”
“怎么会呢?”周运笑着说,“不过,要是哪天我真的离开了你,那你会怎样?”
“我会去死的。”月儿安静地说道,“可我决不信会那样。”


十八

简陋的家具和徒然的四壁,散发出了阵阵阴湿的气息。
月儿放下了手中的刺绣活,深深叹了口气。她走到了门口,呆呆地望着街上的两三个起劲地玩着捉迷藏的小孩。
“为什么会这样?”她喃喃自语着,神伤黯然地在门边的一张板凳上坐了下来。
她从衣颈里取出了那枚翠绿的玉佩,出神地凝视着。上面的那个蓝色“回”字在她眼前变得渐渐模糊起来,最后变成了两层圆圆的影子,就象是个在渐渐收紧小小的绳圈在不断地收紧……
她心头猛地一收缩,不禁说道:“他会回来的,他会回到我的身边的。可是……”两颗巨大的泪珠已在不觉中溢出了眼眶。她没有顾得上去擦,仍象一座静止的雕像一样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几个开始玩着“过家家”的孩子。
孩子们的笑声在门前回响着。她忽然象是再也忍不住了,忙奔回了房里扑倒在床褥上,失声大哭起来。泪水很快就沾湿了褥子的一角。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爬起了身,用袖子擦了擦红肿的眼睛。呆呆地坐在床上,喃喃地念叨着:“运哥,运哥,你会回来的……”
忽然,一阵熟悉的急促脚步声又远及近地传来。月儿象是着了魔一样慌忙站了起来,向门口跑去。
“月儿!月儿!”从外面奔进了气喘吁吁的周运,他一步跨进了大门,一面喘着气一面说着:“你那玉佩先借我一下。”
“什么?”月儿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周运,嘴大大地张着却一下子说不出一个字来。
“今天一开始手气还好,”周运一股脑地叙述着,“可是到了后来却不知怎的象是中了邪似的,连着一直输。我就不信今儿个翻不了本……”
“你已经疯了,”月儿惊恐地后退着,“你真的是中了邪了。你心力只有赌,赌,赌,你输光了家当,输光了房子,就连婆母大人也被你给活活……”
“说这话有什么用,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吗?”周运一把抓住了月儿的手,急促的说着,“等我赢回来之后就什么都有了。”
“你哪里会赢啊!你能输的全输光了,就剩下没把我也给一块儿输掉了。”月儿用力挣脱着。
“别说这种晦气话,我这次一定会赢的。我能感觉得出来。”周运摇晃着月儿的肩膀道:“快,先把玉佩给我。陈德昌还在等着我呢。”
“陈德昌!”月儿忽然瞪起了红红的眼睛,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还跟他在一起?难道他还害得咱不够吗?他分明是和赌馆合串起来诱你上钩啊!我劝过你多少次了别跟那种人来往,可你就不听,咱的家眼看着一日日支离破碎……”
“你别胡说,”周运有些不耐烦了,“陈德昌和我是自小一起的拜把兄弟,我跟他都二十年交往下来了,他的为人秉性我难道还不如你清楚吗?”
“你变了。”月儿的眼眶又湿润了,“你不愿听我的好心相劝,你忘了咱俩当初的海誓山盟了。”
“月儿啊,这跟咱俩的誓约是两码事。”周运替她抹了抹泪水道:“我这也是为了你啊。我要是能赢回钱来,还不都是你的吗?”
“我不稀罕这种钱!”月儿又开始挣扎了几下,又无力地望着周运:“我求你,让我过上些个平淡清净的日子吧。”
“以后我一定答应你,”周运开始有些着急了,“不过,今天是最后一次,把玉佩给我,我这次一定能赢。”
 0   2007-05-04 11:58:23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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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大家一同高举起了酒杯。


十五

周运感到胸口阵阵恶心,头昏沉沉的,就象快要裂开来了一样。
隐约中,他听到一段悠扬的歌声在耳边回绕。那歌声婉转凄楚,莺声燕语,仿佛仙乐一般让人心仪萌动。丝丝的香气迎面拂来。
周运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红木的大床上,身上盖着一条绿色锦被,床边一张圆凳上堆放着自己的衣服。他坐了起来,这才看到一个大约十六七岁模样的女子坐在一张八仙桌旁,那歌声正是出自她樱口之中。那女子长得面若桃李,粉颈杏目,长长的刘海遮到了眉间,一双白皙的小手灵巧地在一只圆绷上来回抽送,绷面上绣着一幅图画。她刺绣时的幽雅身资就好似下凡仙女般透着让人血脉奋涌的光彩。周运咧着嘴傻傻地望着这女子。
那女子好象发现了周运醒了,忙停住了口中的曲调,慌乱中说道:“你醒了,哎呀,真是羞死人了,让你听到了。”
周运情不自禁地说道:“太美了!”
“哎呀”那女子手猛地一抖,忙将手指放进了口中。
“我吓着你了。”周运忙掀开被子跑下床来抓过了她的手,将那个还渗着血珠的手指含在了自己的嘴里,轻轻地吮着。那女子的脸上顿时飘过两朵红云,她忙扭过了脸。
“我这是在哪儿?”周运抓着她的手舍不得松开,“我大概是在做梦吧?”
“瞧你说的,这儿是凤栖楼,”那女子扑哧一笑,露出了一对浅浅的酒窝,她嘴张开时露着两只幼稚可爱的虎牙:“刚才你和另外三个朋友一起喝酒,后来他们见你喝醉了就让我扶你上楼来歇息的。”
“果然没错”周运偷偷在自己大腿上狠掐了一下,又继续喃喃自语道:“德昌兄说地果然没错。”
“他说什么了?”女子不解地望着他。
“德昌兄告诉我说,”周运抚摩着那双白嫩的小手不无得意地说,“这里有貌似天仙的姐姐,果然说得没错。”
“哎呀,胡说。”那女子忽地抽回了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周运忙将她的手拉开,这时发现她的脸好象一团鲜红的火焰在燃烧。
“你叫什么?”周运问。
那女子低着头轻轻地说:“我叫蓝小月,你就叫我月儿好了。”
“月儿,月儿”周运反复念叨着,“月儿这名字真美,就象人一样美。”
月儿头垂得更低了:“你又在笑话人家了。”
周运问道:“你在绣什么?”
月儿将那只绣绷拿了起来放在周运眼前。那是一幅淡蓝色真丝底子的苏式乱针刺绣,上面绣着一对在清水波纹中相互依偎着的鸳鸯。右侧是一排狭长的深褐色瘦金体文字:“春水鸳鸯图”,最后一个字还只绣了一个外框。
“你的手这么巧!”周运轻轻扳过月儿的肩膀靠在自己胸前,她头发上的缕缕香气不停到撩拨着周运的心。月儿将脸贴在周运胸前静静听着他的杂乱的心跳。
“可惜……”周运若有所思地说:“这么个如花似玉、心灵手巧的女子,却是身在青楼。”
月儿身子猛一颤,竖起了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明澈地凝望着远处,久久才道“这就是我的命。”说着,一颗饱满的闪亮的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溢了出来顺着脸淌了下来。
周运忙用袖子替月儿轻轻擦了擦道:“难道就不能改变了吗?”
月儿苦笑了一下说:“有谁会看得上我们这种人呢?”
周运一下子将她的手握紧了,他急切地说道:“你愿意陪我过一辈子吗?”月儿用力抽回了手紧紧捂住了脸,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从她的指缝间钻了出来。她抽泣了很久才说道:“不,只要你能常记得我,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周运抱紧了月儿的肩膀说道:“我要你,要你的人,要你的心,要你的全部。”
“不!”月儿一个劲地拼命摇着头,“你是个富家公子,而我只是个靠出卖身心为生的风尘中人。”
周运摇着月儿的肩膀道:“你现在是,可你将来就不是了,你明白吗?我要让你改变命运。因为你已带走了我的心,你改变了我的命运,我要你永远在我身边。”
月儿猛地将头埋在周运的胸口一言不吭,只是双肩起伏地更剧烈了。
“相信我。不信你听,我的心不会说谎。”周运温柔地抚摩着她的秀发。
月儿轻轻地点了点头:“我信,你跟其他个公子少爷不一样,我的心能感觉得出来。”
“你答应了?”周运兴奋地叫了起来,“你真的不讨厌我?”
“谁说不讨厌你了?”月儿羞答答到破涕为笑。
周运低下头在月儿红红的腮边亲了一下。月儿抬起头含着晶莹的泪珠望着周运,独自说道:“也许,这也是我的命。”
“你笑起来真好看,”周运扶着她的双肩深情地望着她,说道:“对了,刚才听你唱的曲子那么好听,我都听得醉了。”
月儿又露出了那两只虎牙:“不,是你本来就醉了。”
周运问道:“我还想听,再唱一遍给我听好吗?”
月儿微微地点了点头,于是那首沁人心脾的悠扬曲调又萦绕在朦胧的小楼烛光里。
十六

天气逐渐回暖,虽然已是黄昏掌灯时分,但县城内依旧如白天一般热闹。康乾盛世遗辉似乎还延续在这城中每一个欢快的角落。尤其在南街一带更是喧闹异常,杂戏丝竹夜市林立,歌楼酒肆人气沸腾,纵是同所谓红尘中一二等风流富贵之地的姑苏阊门相比也差距无几。
“聚仙赌馆”位于南街西首,畅扬的宽阔三间门面南向一并排开,厅内密匝匝地排列着一只只八仙桌。几乎每只桌旁都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下注的,围观的,起哄的伴着尖叫声,色子磕碰声,铜钱撒落声,将整个南街的繁华氛围带向高潮。
敞开着的大门里行人进出不断,在其中有三人说笑着走了出来。走在前面的是周运和陈德昌,紧随其后的是聚仙赌馆老板赵叔。
跨出了高高的门槛,后前面的两人转身拱手道:“赵叔请留步。”赵叔笑着说:“今天二位公子手气不错,看来是福星高照啊。哈哈。”
“哪里哪里,这还不都是托赵叔您你福吗?”周运忙说。
“是啊,”陈德昌也笑道,“咱这兄弟为人忠厚,以后还望靠赵叔多多开导。”
“好。”赵叔看了看陈德昌和周运,意味深长地说,“周运啊,有我赵叔在,往后是不会让你吃亏的。”
“能有前辈提携,财运亨通定非难事。”陈德昌忙替着周运回答道。
“哈哈。我还有其他生意要招呼,那就恕不远送了,二位慢走。”赵叔笑呵呵地目送两人离去。
走出了聚仙赌馆,两人沿着喧哗的街道走着。陈德昌见周运并没有出声,便问道:“怎么近来好象闷闷不乐?”
陈德昌见周运仍然默默地走着,便又问道:“莫非你的魂又飞到月儿哪里去了?”
“其实,”周运微微皱起了眉头,说道:“老母的病近来好象更重了,这样下去恐怕……”
“伯母的病确实马虎不得呀,”陈德昌担心地说,“不过,周兄好象也已经多日未归了吧。”
周运叹了口气道:“说实话,我昨日倒是回去了一次,可娘好象对咱还一直是耿耿于怀。我想去向她老人家请安,可她见了我之后就象发疯了一样,非要赶我走,还说了很多疯疯颠颠的话。唉!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陈德昌想了想说道:“伯母既然已经病入膏肓了,而且对周兄也如此憎恨,我看这些日子你也就不必再去刺激她老人家了。还是让她老静静地过上几天安乐日子才算是尽到了孝道啊。”
周运楞楞地望着远方:“自从父亲去世后,娘就一病不起,回想起来我真是太不孝了。”
陈德昌拍了拍周运的肩膀:“好了,就别再去多想了,伯母自然是吉人自有天相。就算真的要有个不测,也是命里注定,你就是再去独自烦恼也是无济于事。还是多想开点才是啊。”
“走吧,”陈德昌推了一把周运道:“我知道你心境不佳,既然如此我们就去找个地方痛饮一番如何?”
“那也好。”周运答应了一声,便跟着陈德昌一同自南街拐角处向南走去。
“德昌兄,”周运忽然却却地问道,“我近来缺了一笔钱,该如何是好?”
“缺钱?啊——”陈德昌一下子恍然大悟,“莫非是去陪月儿时开销过大?”
“德昌兄还有闲心思说笑?”周运不满地说道,“其实,我上次见到月儿之后,就觉得我的心已经被她带走了,我再也离不开她了。”
“怪不得你这些日子一直魂不首舍,原来你坠入情网了。难道这次你真的是认真的?”陈德昌诡异地笑了起来。
周运心事重重地说道:“我们可是真心的。不过,一直这么下去也总不是个办法,所以……”
“所以说,”陈德昌忙说,“你想替她赎身?”
周运说道:“我从第一次见到她时就一直这么想的。”
“唉呀,我说周运啊周运,”陈德昌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情,“月儿再好也不过是个青楼歌妓而已,你跟她只是一时冲动为情所困,你们两一起日子一久自然就会厌倦淡漠,这种女子我见得多了。本来就只是玩玩而已,又何必当真呢?”
“不,月儿决不是那种虚情假意矫揉造作之人。”周运赶忙说道,“而且,我自从遇到月儿后,我感到自己好象整个都变了,如有一天见不到她就会茶不思饭不想。我知道我这辈子除了月儿之外再也不会对第二个女子如此动心了。”
“说没想到周兄竟如此痴情。”陈德昌点了点头道,“也罢。不过你下来有何打算呀?”
周运急切地说道:“我要赎她出来,然后我还要明媒正娶地和她成亲。只是,我需要这笔钱,可一下子又拿不出来,该怎么办才好呢?”
“而且,即使你真有了钱,你们俩门户相差悬殊,对这门婚事伯母也断然不会答应的。”陈德昌在一旁提醒道。
周运一时又陷入了绝望中。这是他们来到了一家清净的酒楼跟前,陈德昌说:“走,我们先进去,边喝边谈。”说完,两人一起走进了酒楼,找了个幽雅的座位坐了下来,吩咐店内伙计上菜。
“要筹集这一大笔钱的话确非易事,不过……”陈德昌看着周运道,“办法么,倒是有一个,只是怕周兄做起来却颇有些为难。”
“只要能娶到月儿,不管是什么办法我都愿意照做。”周运抓住陈德昌的胳膊猛地摇着。
 0   2007-05-04 11:57:2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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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德昌!”周运吓得魂飞魄散。
“周运!”那年轻人冷笑了一声走了过来,“今天你的死期看来真的是到了。”
“啊——”周运一声惨叫,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双脚无力地瘫倒在地上便失去了知觉。
这时,走廊上一下子灯火通明。
“周老板,你怎么啦?快醒醒!”“来人啊!周老板晕倒在走廊里了!”“快去叫王大夫!”护士的叫喊声,奔跑的脚步声以及轮子在地面的滚动声响彻在空荡寂静的走廊里。


十三

正月十五刚刚过去,整个县城里仍然沉浸在一片新春伊始的喜庆余韵之中。烟花爆竹回荡在这个城市干燥的上空。街头巷尾熙熙攘攘人气喧然,贺岁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似乎在这样的日子里大家除了尽情欢笑之外已再也找不出其他更适当的心境表达方式了。
然而唯独在城市的一角却是另外一番光景。宽敞的大院四周围廊门厅挂满了一盏盏的白色的灯笼,青砖的地面上散满了烧剩的纸钱碎屑。正中客厅里传来连续不断的僧人颂经作法的木鱼梵呗之声,其中还夹杂着妇人们的呜咽啼哭声。客厅大门敞开着,在门口张着一面巨大的白色幕帘,上面只有一个足有三尺见方的隶书“奠”字。幕前放着一张红木烫金福寿图案的供桌,桌上两侧各燃着一支粗大的米白色蜡烛,中间放着香炉和水果糕点及鲜花供品,后面是一幅工笔画像。画中人是一个精神饱满,踌躇满志的身着朝庭命服的中年男子形象。
穿过幕帘,后面竖放着一张雕花黑漆木床,上面躺着一个和画中人一样服饰一样体型的人,所不同的是躺着的人已是花白头发,愁容尘面,双眉微促,脸上已经白得跟那滴着油珠的蜡烛一样。在他的四周跪着清一色素装的亲戚和佣人。
“老爷啊——你怎么撒手就去了!你让我孤苦呤叮地可怎么活呀——”伏在床边的是个捶胸顿足的苍老的妇人,她不住地哽咽着边哭喊着边扑倒在床上那俱安静的躯体上。在她身后的两三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妇人赶忙从两边架着她,将她拉了起来。
“人死不能复生,老爷已经去了,夫人可要自己保重啊。”搀扶着的人拼命地劝说着那根本就什么也听不进的老夫人。最后好容易才将她拽至一边。
这时,屋外由远至近地传来了一阵哀鸣声,白幕帘掀起了一角,从后面跑进了两个书生模样的年轻后生。跑在前面的那一个一面奔进来一面跪倒在床前,泪水早已湿满了整个脸颊,他扑倒在老爷的身上大喊着:“爹啊!爹啊!孩儿真是不孝,孩儿来迟了,您老人家怎么忍心丢下我们说去就去了呀!爹呀!”眼泪又一股股地汹涌而出。在他身后的另一个年轻后生扶起了他之后也跪在一边哭道:“周世伯,侄儿陈德昌来跟您老请安啦。”他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地在地上磕着头。
“你这个畜生!”这时在边上的老夫人,摇晃着起身走上前去,指着那哭得死去活来的儿子,怒目圆睁地骂道:“我们周家没你这个儿子!”
那后生慌忙转过身来抬起头喊着:“娘!娘!是孩儿不孝啊!娘!”老夫人颤抖着抓起靠在床边的一跟拐杖,大声骂道:“你这败家子!咱家的门风家当都是让你这孽畜给败落了。老爷他分明是让你给活活气死的。你……你,你给我滚!永远也别再回来!”说着举起了手中的拐杖朝那后生身上用力打去。
这时,老夫人身边其余的亲戚连忙都跑上前来抓住她的手,劝说着:“夫人啊,您老先消消气,可千万别气伤了身子骨。运儿这孩子虽说也有不是,可他毕竟也是您的亲身骨肉啊。”
跪在周运边上的陈德昌也爬到了老夫人跟前哭着说:“周伯母,您先息怒,周运兄他即便有什么过错,也是您周家的血脉呀。何况世伯他老人家才刚刚过去……”
“住口!”听到世伯二字,老夫人猛地打断了陈德昌的话,她挣扎着想从边上人搀扶着的手中挣脱开,可是周围的人哪敢松手,反而将她抓得更紧了,生怕再有个什么闪失。
“陈德昌!你也给我滚出去!我们周家还不都是让你给害的!要不是你教那畜生学坏,咱周家哪会这样?你马上给我出去,永远别再踏进咱周家一步,要不然我打断你的腿!”老夫人说着又开始奋力地想要挣脱。
“娘!”跪在地上的周运哀求般地喊着,“娘!您要打就打孩儿我吧,都是我没出息,惹您老生气!”
“呸!”老夫人边跺脚边咬牙切齿地说,“你们这两个畜生啊!老爷从前白疼你们了。天啊!咱周家是作了什么孽啊!老爷呀——”她越说越激动。
围在她身旁的人忙将她扶到一张太师椅上坐下,边替她捶背边安慰着:“夫人啊,您先别气着,老爷要看到您这模样,九泉之下也会不安的。”
“唉——咱周家真是命苦啊!”老夫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不断地开始数落起来:“咱家老爷在世时生性厚到,为官清廉可谓两袖清风,虽不善官场通融升迁之道,却能深得百姓称戴。这日子虽说不算殷实,可也过得实在。老爷中年得子,爱如至宝,对他是百般依顺。可谁知这畜生长大后竟跟着陈德昌那小子不学好样,整日夜不着家,在外吃喝嫖赌,无恶不为。可惜老爷生前辛勤积攒的家业,全被那畜生偷着拿出去当卖了。老爷的脸面都给他丟尽了。老爷是活活给气死的呀!”说到这儿,老夫人忽然挣开了大家,双手高举着拐杖冲到周运跟前一古脑地猛砸:“咱周家没你这儿子!,你给我滚出去!,再也别跨进这个家,快滚出去!”说到这里,她又一次地被众人拽住。可是老夫人象是发了疯一般地跺着脚跳着尖声喊道:“你滚呀!你还不滚!我没你这儿子!你再不滚,我这就死在你面前!”
“娘!”周运惊恐地爬到老夫人跟前,却被周围其他的几个人拦住。
“运儿,你就先回避一下吧,别再刺激你娘啦。”始终没开口的三叔终于也发了话。
“娘,那就恕孩儿不孝了。”周运边说着边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陈德昌偷偷看了看周围众人,发现他们都在怒视着他们俩,于是忙扶起周运走出灵堂,向大门外走去。


十四

周运端起酒杯,脖子一仰一饮而尽。然后又抓起酒壶朝自己酒杯里倒了起来。
陈德昌按住了周运的手,说道:“周兄,别老是闷闷不乐呀。反正老太爷也已经不在世了,你就是再难受也无济于事啊。还是多想想自个儿往后该怎么办才是啊。”
周运没有作声,仍端起酒杯一口喝干。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陈德昌说道,“可是光这么自己折磨自己也不是个办法呀,自从老太爷去后,这几天你一直没出去了,可别憋出病来呀。这样吧,还是我陪你一起出去散散心吧。”
周运摇了摇头说:“我觉得有些头痛,先去睡了。”
“啊呀,周兄啊”陈德昌拍了拍周运的肩膀道,“今天哪能这么早就睡啊?今天我可是特地来为你祝寿的呀!好了,今天就别再想那些不爽快的事了。来,我来敬你一杯。”
周运想了想说:“好,干。”于是两人各自举起了酒杯。
“德昌兄,你说下来我该怎么办呢?”周运打了个嗝问道。
“这个嘛……”陈德昌往嘴里夹了口菜咽下后说道,“干你想干的事啊。偏偏少年正是风流潇洒的好时光啊。哪能错过了这良辰美景呢。”
“啊……”周运含糊地答应了一下,头觉得沉沉得趴到了桌上。
陈德昌将周运扶了起来:“你看来是喝醉了,咱们到个喝茶的去处醒醒酒,如何?”
“醉?我……没有……”周运开始有点舌头发硬,“就是头……有点晕。”
陈德昌将周运搀了起来,走出了酒店。一阵冷风吹来,周运顿感清醒了许多。街上已是临近黄昏时分,但过路行人仍然来往不绝。周运迈着飘乎不定的步履与陈德昌并肩走进了热闹的街市之中。
“咱去哪儿?”周运问。
陈德昌扶着周运说道:“今天我带你去一处新的地方,就在前面过两条街后一拐弯就是。另外,我还约了位朋友,咱们一起去见个面。”
周运会意地笑了笑说:“该不会是哪家青楼妓院吧?”
“你说呢?”陈德昌一脸心照不宣的神情,“不过,今天去的那儿可是个好地方啊,见了那里面的姐姐呀,保准你就再也不想走了。”
周运大笑起来:“没想到德昌兄还挺在行的。”
陈德昌轻轻捅了一下周运的小腹,笑道:“风流方为少年郎嘛,可别辜负了这盎然春色哟。哈哈。”
他两说笑着没多久便来到了一家挂有“凤栖楼”匾额的妓院。
“哎哟,这不是陈公子吗?”鸨母迎了过来,“快里面请。”
陈德昌向鸨母介绍道:“这是我兄弟周运,一起过来喝杯酒。”
“原来是周公子呀,真是仪表不凡呀。”老鸨热情地称赞着,“先请这边坐,我马上吩咐上菜。”
“好,我们正好还要再等两位朋友。”陈德昌在窗边的圆桌旁坐了下来。
“好,好。您二位先坐着,我马上去准备。”老鸨朝后扭过身子,对着一群香脂浓艳的女子叫道:“姑娘们,快过来陪着二位公子饮酒。”她们娇滴滴地答应了一声便来到了陈德昌和周运身边坐了下来。陈德昌连忙拉起身边的一个女子的手,开始用不安分的目光直勾勾地停在了她的身上。
这时,从门外走进一老一少两人,他们四周环顾了一下便径直朝着周运他们桌前走了过来。
年轻的约二十出头,身着紧身马褂,头戴丝绸绣花圆帽,他身材肥胖,在油亮的鹰钩鼻子两侧还带着左右均等的两片淡淡的雀斑。年长的有五十左右,身材粗壮,浓眉大眼,整个下颔至两鬓都是密密的络腮胡子,目光中闪烁着异乎寻常的威严和精明的气息。
“陈兄你们先到了?”年轻的那个先开口道,“哎呀,周兄!你可是多日没露面了,该不会是又躲在了哪个相好那儿就把咱弟兄给忘了,哈哈哈。”
“原来是刘二少爷,”周运忙起身,“只因家父上月不幸故去,所以……”
“哎哟喂,真是不幸啊。”刘二少轻叹了口气,又道:“不过,既然人已不在了,那再悲伤也无用,还是想开点才是啊。”
“所以嘛,”陈德昌插进来说:“我这才把他好说歹说给劝了出来,而且今天还是他十八生辰,所以我非得让他出来散散心不可。”
“噢,对了,这位是……”周运向年长的那人一拱手。
“我忘了介绍了”陈德昌忙说,“这位是赵叔,在南街口新开了家”聚仙赌馆“,很是气派。这位是已故前知县周大人之子周运。”
“原来是周知县家少爷,果然长得清秀倜傥。鄙人赵敬一,是个粗人,近些日子新开了家赌场,生意还很是清淡,以后还请周公子多来鄙馆捧场。”
“一定,周运我到时还要请赵叔多多指教才是。”周运忙应声答礼。
刘二少提议道:“来,既然大家都是朋友了,也为周兄生诞,咱们先干了这杯。”
 0   2007-05-04 11:57:02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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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他又觉得清醒了起来,猛地在地上一滚爬起身来,朝着山坡另一头死命地窜了出去。其余的人反应过来之后,马上也跟着追了上去。
他猛然发现前方已没有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旷回旋的山谷。他转过身来,那一帮人已象潮水般地围逼了过来。他惊恐地朝后退着,退着,忽然身后一脚踏空,仰面跌落下去。
无意中他的手抓住了山岩的一角,整个身体却悬在了空中。
他绝望地看着走到跟前站住的那一群人。
这时,赵叔朝身后的陈德昌使了一下眼色。陈德昌会意地点点头,然后慢慢地朝他跟前走了过来。
他惊恐万壮地瞪着陈德昌,发出了尖锐的哀求:“德昌兄,咱俩可是二十年的弟兄啊,看在这手足情分上,你真忍心看着兄弟我去死吗?”
“呸!”陈德昌冷冷地说道,“少在这套近乎,有你这样的瘪三兄弟我都觉得寒参。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今天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陈德昌!”他彻底绝望了,他一下子就想发了狂般地高声叫骂起来,“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周运今生跟你冤孽未了,来生我定要让你不得好死!哈哈!哈哈!”
“德昌”赵叔在身后叫了一声,并朝他使了个眼色道:“还听那小子废话什么!”
陈德昌猛地抬起了脚,对着他攀在山岩上的那四只磨出了血的手指猛地跺了下去……


十一

“啊——”周运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行驶的雪铁龙轿车里。自己前面正开着车的冯顺猛地踩下了刹车。
“老爷,你没事吧?”坐在身边的管家林定武很着急的侧过身体递过一块雪白的手绢问道。
周运这才回过神来,他接过手绢哆嗦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唉,刚才打了个盹,又做起了那种恶梦。”周运疲倦的闭着眼说道。
“老爷”林定武关切地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老爷大概又是在做着有关陈德昌那死鬼的梦了吧。”
周运稍稍点了点头。林定武轻轻地在冯顺肩上点了点,轿车又重新发动了起来。
然后林定武凑过了头又接着说:“老爷,还是多想些轻松的事吧。千万别胡思乱想,如今都早已是民国时期了,现在可是都讲究科学了,那些鬼魂迷信之说都是江湖术士用来骗人的,可不能自寻烦恼啊。”
周运没有接他的话题,只是在心理不停地回想着。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这梦里有自己,还有陈德昌,而且还有个那么可怕的结局。难道这真的会是所谓的报应吗?而且,最近也多次反复做了这同样的梦,回想起来难道仅仅只是梦吗?
“老爷”林定武又说道,“您气色看上去很不好啊,我看你现在更需要的是心理调治,现在正是厂里闹得最凶的时候,要是您病倒了,那厂里的那一摊子就更不好收拾了。”
周运轻轻地叹口气说,“我看来做得是不是过火了点?莫非那些死鬼的冤魂会乘机捣乱?”
“绝对没有的事,”林定武连忙说,“这迷信之说可千万信不得呀。俗话说,人定胜天,事在人为嘛。老爷当年就是靠自己的双手才创下了今日的家基,现在同样得再靠自己来度过如今的难关。”
周运停了一会儿又若有所思地问道:“不过,你说人死后是否会有来生?”
林定武一时哑然,过了许久才说道:“将来的事谁知道呢。不过只有过好这辈子才是实在的,我林定武只信奉今朝有酒今朝醉。老爷您的事业正如日中天,这生意还要再动番脑筋越做越大。在这当口,老爷,您可一定要振作呀。只有不信邪方能成就大事啊。”
周运静静地赞同地点了点头:“说的也是啊。”
林定武扶了扶圆圆的镜片说道:“这两天罢工的事,好象闹得更凶了。他们见陈德昌死后,已经开始怀疑是我们所为,只是暂时还没有证据。”
陈德昌!提到这三字时周运不由得心中一颤,又是他,怎么老甩不掉?
林定武好象注意到了周运的心事,便改变了口气道:“老爷这两天暂时先不用多管了,这件事就暂时由我来周旋,您就安心修养吧。”
周运说:“也好。我觉得是该好好休息一下,实在太累了。不过我觉得是不是对罢工工人提出的条件也适当考虑考虑,以免事态再继续僵化下去。”
“老爷此言诧矣,”林定武摇起了头,“那帮穷鬼们是得寸进尺,要是我们轻易就让了步,那以后咱老爷的威信还怎么维持?老爷您可是向来说一不二的,难道会怕那帮子穷鬼不成?除掉那姓陈的也是迫不得已,至于律师那头,我会设法通融。”
“他们真的要打官司吗?”周运担心地问道:“莫非他们有了证据?”
“证据嘛,倒还不曾有,不过……”林定武说到这儿停了下来,摘下了眼镜用手帕擦了擦本来就很亮的镜片,然后又重新戴上,然后说道:“陈德昌死的那天,看到这事发生的除了老爷和我以及小顺子之外,还有一个人……”
“是谁?”周运倒吸了一口冷气。
“就是那天出了法华寺后遇着的那个小叫花子。”林定武说道。
“万一要是他到法庭上去一说的话……”周运开始觉得身上发冷起来。
“不过,要是让他再也开不了口的话,那您还用担心什么呢?”林定武露着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笑意。
“照林大伯的意思来看,莫非要……”周运惊异地望着林管家。
“不错,要办大事就得样样做得干净利落。”林定武的笑容愈发便得诡异起来。
周运想了许久才点头道:“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您放心,”林定武又扶了一下额角的镜架道,“那么,在这个世上看到这件事的人就只有我们仨。小顺子,你说是吗?”
冯顺猛地一抖,他偷偷地看了一眼林管家,又紧张而心虚地说:“不,就您和老爷两人。那天其实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真是个开窍的人啊。”林定武很满意地轻轻拍了拍冯顺的肩膀。
车子拐了个弯后开进了一条浓密的林荫道。眼前的崭新的建筑物和花园已隐约可见。
“这段时间,我看来确实是想得太多了,真该好好放松放松了。”周运直了直上身。
“这些事,老爷您就先别考虑了。”林定武正说着,轿车已在一扇巨大的铁门前停了下来。
“老爷,王大夫的诊所到了。”林定武边整理行李边说道。


十二

“啊呀,鬼啊!别杀我!”周运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已经大汗淋漓,心里不断地猛烈地跳动着,许久还不能平静下来。
周运正坐着的床上铺着雪白床单,床尾的大铁栏杆在窗外明亮的月光的映照下在对面地上投下了一个很长大斑斓黑影。自己身上穿着一件有着蓝白相间直纹的睡衣,但前襟已经被虚汗洇湿紧贴在身上,随着胸口的起伏,散发出丝丝凉意。四周是刷得白茫茫的徒然四壁,整个屋子里除了一只床和旁边的一只矮柜和两只凳子之外,别无他物。面积本来不大的房间却显得很大很空。
“又是那怪梦啊。”周运这时才喃喃自语着回过了神,他伸手抓过了搭在床架上的毛巾,使劲地擦了擦脸。他侧身从床头矮柜上的一排大小各异的瓶瓶罐罐中拿出了一只,打开瓶盖倒出了一粒白色药片放入口中,然后端过茶杯连着喝了几口水。
“我真是自作自受啊,谁让我干过那么多坏事呢?”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身子靠在了床架上,眼睛愣愣地望着窗外。
从小就成了孤儿,乞讨,偷窃,盗墓,发家之后又欺行霸市,冷酷无情,无奸不为,死在我手中的怨魂早已不计其数。难道说,那些鬼魂真的都要来找我索命了吗?难道我真的是大限将至了吗?如今虽有了可观家业,可那又什么用呢?他吃力地闭上了眼睛。
“啪哒——”周运心头猛一经,忙睁开眼睛定神一看,原来是窗户被一阵疾风吹了开来,在墙面与窗框上来回地敲打着。屋内的被子床单也随着这阵冷风不停地甩动起阵阵波涛。
周运起身早到窗口,战战兢兢地将窗户用力掩上插好。然后吃力地站在窗前静静地凝视了一会儿窗外的一株随风沙沙摇弋的斑驳的树枝。
这时,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了一个却生生的声音:“老爷,行行好吧。”
周运混身猛的一震,他惊竦地回过身来,只见身后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正向他伸着一只又黑又瘦的小手,那两只大得出奇的眼睛正异常诡异地看着他。
“啊,你……你,是人还是鬼?”周运惊恐万状地背靠着窗户尖叫道。
“谢谢老爷,长命百岁。”男孩平静地说着,仍用着那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却生生地望着他。
周运全身一阵酥麻,一个趔趄没能站稳,沿着墙瘫倒在地。当他犹豫着再次抬起了头朝前看时,却发现眼前空荡荡的并没有半个人影。他又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发现眼前的只是自己的被月光投射在地上的长长的黑影。
“报应啊,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幻觉吧。”他尽力地劝慰着自己,然后拖着疲倦的身体重新回到了床上。
“唉——”周运长长叹了口气,痛苦地合上了沉沉的眼皮。
四周寂静无声,周运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忽然,一滴透彻骨髓般冰凉的液体滴在了他的脸上。他混身一抖,猛然睁来了眼。
在他眼前的是两只晃动着的穿着绣花布鞋的脚。“啊!”周运不禁失声尖叫了出来。他恐惧地抬起了头向上望去。只见一双充满着幽怨的眼睛正在凝视着他,在月光的映照下,愈发清晰地显出了四射的荧光。
“哇呀,鬼呀!”周运一下子翻身滚落床下,爬起身扑向房门,迅速来开把手,冲出了病房,边跑边大叫着:“来人啊,有鬼啊!大夫!护士!救命啊!”
周运来到了昏暗的走廊正要奔跑,忽然看见前面隐站着一个人影。他定睛一看,那人五十开外,一脸的凶残横肉,从两鬓至下颔是浓密的胡须。
“赵叔?”周运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由得喊出了声来。
“周运,亏你还认得我,我看你今天还往哪里跑!”赵叔瞪着凶神恶煞般的眼睛似乎要把周运吃了似的。
“不,不,不,赵叔你认错人了。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周运后退着说。
“我可认识你,”赵叔朝前逼进了过来,“你就是烧成了灰我也认得出你。”
“别杀我,别杀我!”周运嚎叫着转身想要逃脱,可是他忽然又愣在了那里,在他身后站着一个衣着考究,头戴瓜皮帽,辫子梳得油亮的年轻人正拦住了他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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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工斗争一定要坚持到底”陈德昌继续说着,“现在在我们内部好象已有人开始动摇了,所以我们一定要加倍注意任何异常动向,尤其要提防那些心生退意的人所散布的言论。大伙务必要团结一致,齐心协力,才能获得罢工斗争的最后胜利。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我们必须小心谨慎,决不能有半点疏忽松懈,否则很有可能功亏一篑。”
“周运这几天虽然还按兵不动,但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其中一个人说道。
“那么你找程律师,就是打算跟周运进行激烈的公开较量啦?”另一个问道。
陈德昌拍了拍他的肩膀,点了点头:“不错,我们不能老是低着头任人宰割,而是要化被动为主动,来捍卫自己应有的权利,来保护自己。我相信,正义的力量最终必将战胜邪恶。”
刚才的那个说到道:“说得好,有你德昌兄弟在,我们就放心了,需要我们做些什么的话就尽管吩咐。”陈德昌道:“好,下来还有很多工作要靠各位兄弟们了。”
“至于……”另一个人犹豫了一下问道:“郑礼宾他好象最近言谈举止和以前不大一样了,而且形迹可疑也不大和大家一起活动了。你看,他会不会……”
“也有这个可能,”陈德昌轻轻说道,“我也觉得他现在的处事态度好象变了个人一样。虽然一下子还不能完全下结论,但这件事先不要说穿,我们暂时先对他注意进行观察。”
听到这儿,林定武一手扶了扶鼻梁上的圆圆镜片,然后悄悄地快步离开。
“老爷”林定武一面递过烟盒一面将嘴凑到了周运耳边,把刚才所闻之事向周运叙述了一遍。
周运的脸色开始变得僵直苍白,面部肌肉也不时地抽动起来,额角的青筋开始跳动膨胀。
“真是欺人太甚!”周运怒吼着,双眼盯着远方。
“老爷”林定武阴阴地说:“他不仁那我也不义。事到如今,我看不如来个先下手为强,这个祸根留着一日不除。老爷您就不会有一日的安宁。”
周运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他紧锁眉头下深含着的眼睛里逐渐显露出了隐隐的凶光。
“老爷。”周运侧过头一看,见林定武朝前方努了努嘴。
周运转回头去透过前窗玻璃,看见远处胡同里走出三人,在拐角处分手后背向各自离去,其中剩下的一个正是陈德昌。
“老爷”林定武轻轻喊了一声直愣着的周运。
周运看了看林定武,然后向前略一欠身轻拍了一下冯顺的肩膀:“跟上他。”
陈德昌正若有所思地急匆匆向前赶路,并未觉察到身后有个黑色的幽灵正无声地渐渐朝自己越来越靠近。虽是晌午时分,但空旷的田地四周已竟看不到任何的行人。
陈德昌这时预感到身后似乎有种异样的不详之兆正悄然临近,他停下了脚步,警觉地回过了头。
周运朝林定武微微点了点头。林管家马上脱口而出:“冲上去!”
“这……”冯顺惊讶地张大了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车子忽然“呼——”地一声咆哮就象脱缰的野马一样迎着前方的人影扑了上去。
“砰——”地一声巨响,车身也猛地一震,眼前红光一闪,陈德昌的身躯就象风中的落叶一般翻滚着向前飞了出去,然后又重重地摔倒在前方约十米开外的路面上。
林定武这时才若无其事地抽回了紧紧踏在冯顺右脚背上的那只左脚。
地面上的一滩血洼迅速地蔓延开来。浸在血泊中的陈德昌不住地浑身抽搐着,他拖着血肉模糊的身子想支撑起来,但挣扎了几下又无力地跌下,最后只是勉强地哆嗦着抬起了头,这时他的两眼忽然僵直地瞪着前方。他看到的是正慢慢向他走过来的带者恶魔般冷笑面容的周运。
陈德昌艰难地向前挪过一条浸得鲜红的胳膊,用颤抖不已的手指指着前方,断断续续地说道:“周运,没……想到你……你……那么狠毒……我们前世……不知……结下什么……冤仇,竟要致……我……死地。”周运的笑容僵住了,那张开始抽动的脸变得越来越扭曲。
“我……死了……就算……变……为……厉鬼也……”陈德畅又咳出了一口鲜红的粘稠的血沫,“也……不会……放……过你……要……你……不得……好……”
周运忽然象只发了疯的野兽一样猛地窜到跟前,高高举起右脚朝着陈德昌的心口死命地踩了下去。
“啊——”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一股殷红的鲜血从陈德昌的口中喷溅而出,他的头软软地垂了下来倒在了血水里,他那圆睁着的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周运便静止着再也不动了。
许久,周运才从牙缝里吐出了这几个字:“哼,这就是跟我作对的下场!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先不得好死!”
周运走回车里,一面钻进后座一面说:“冯顺,车头上好象有点脏了,下去擦一下。”这时冯顺已面无人色,刷白的脸上挂着汗珠,瘫在驾驶座上傻愣愣地一动不动。
“冯顺,老爷在跟你说话呢。”身边的林定热心地提醒了一句。
“杀,杀人了,杀人了……”冯顺一个劲喃喃念叨着。
“可别乱说啊,你知道我们老爷是最不喜欢乱说的人。”林定武将脸凑了过来,他的镜片发着耀目的反光,让人看不清藏在镜片后的真正眼光。“大白天的,你看见谁杀人了?”
周运平静而温和地说:“刚才你大概看错了吧。那人过马路也太不小心了,竟然一不留神撞到了别人的汽车上。如今的交通意外多得真是司空见惯了。”
“冯顺啊,”林定武再次关心地补充道,“你一直是个挺聪明机灵的人,以后出门走路可千万别也象刚才那人那么不小心噢。”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叫喊声伴随着嘈杂声在身后隐隐约约地响起。
他象发了疯似地朝前奔跑着,漫无目的地一个劲直顾往前奔跑着。他时而边跑边扭头朝身后望望,时而有低着头死命地狂奔。汗水早已挂满了他的那张苍白的脸,随着跑动步子,汗滴不断地被甩落在身后。脑后的那条微微返黄的辫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披散开来,紧紧追随在他身后上下跳跃。破旧的夹袄也已经从他的脖颈处周围隐隐地渗着一片片的湿迹。
忽然他的左脚绊在了一块突起的石块上,人一个趔趄扑倒在地,手中的一块翠绿的玉佩也滚落在了地上。他忙支撑了起来,爬到那块玉佩跟前,一把抓了起来举到眼前,瞪着一双着急的眼睛仔细地看了看,发现并没有损伤,这才又一手紧紧纂着那枚玉佩,将披散在脸上沾湿的头发,往脑后抹了抹后撑在膝盖上稍微喘了两口粗气。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可他似乎对此已经没有了知觉。
“抓出他,他在那儿!”远处的叫喊声和模糊的十几个正在朝这边追赶过来的人影,再一次变得清晰起来。
他猛一惊,有直起身子,又飞也似的奔了起来。也许是突然加速,身体没能完全控制好重心,他上身朝前跌扑了几步差点又摔倒。但他并没有降低速度,在急速前冲的步履中,他终于又重新恢复了身体的平衡。一只前掌开着口的布鞋掉了下来,但他根本连回头看一眼都顾不上,只是一个劲地朝前狂奔。他的瘦小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稀疏的街道里。
跑在后面的十几个人也陆续地赶了上来,跑在最前面的是两三个面容凶恶,身高马大手执短棍的打手模样的人,紧随其后的是个五十来岁,脸上布满横肉,浓密的眉毛和从两鬓开始的络腮胡茬,身着一件紫色丝绸长袍。他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怒吼道:“那个王八羔子跑哪儿去了?”身边的两个跟随边喘气边说道:“这王八蛋没想到跑起来倒跟他妈兔子一样快,一溜烟工夫,就不知跑哪儿了。”
“我看你跑!今儿个老子就算把这整个县城给翻个个儿,也要把那王八羔子给揪出来。老子非宰了他不可!”那个满键横肉的人喘着粗气,吐了口唾沫大骂着。
“赵……赵叔。”在后面的一群人中,跑在前面的是个头戴瓜皮帽,衣着讲究,辫子梳得油光铮亮的年轻后生。他一脸很夸张的痛苦表情,一手捂着腹部一侧,另一只手很有姿势地甩动着赶了上来,到了跟前就一下子蹲了下来,已经喘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快给我起来,要是抓不到那畜生。我就他妈宰了你!”赵叔对着那后生的屁股上狠揣了一脚。
“别着急,赵叔,”那后生艰难地站了起来说,“我知道他会去什么地方。”
他扑倒在一座荒凉已久的坟堆上,号啕大哭着“月儿啊,我的月儿啊。我真没用啊。我又输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啊,啊——。我活着还干吗呀?”
他很命地揪着长满在泥土上的青草,脸深深地埋在泥土上面不停地呜咽着。
“咱们定情的那玉佩,我给你带回来了,你留着吧,我再也不会拿去赌了。”过了一会儿,扬起了脸一面拍打着坟上的土,一面喃喃地说道:“月儿,我生前一直辜负了你,活着不能快活地白头到老,就让我随你一同去吧。”
“周运!你还往哪里跑?”听到身后的呵斥声,他猛地一哆嗦。他忙回头一看,只见,赵叔已经带着人站在了身后。“想寻死?好,今天我就成全你!”他爬起身来刚想跑,冷不防头上重重地挨了一棍。他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他已经分辨不出疼痛的感觉了,只是觉得有一股热乎乎的粘稠液体顺着额头滚落下来。
赵叔身边站着的后生,这时讨好地对赵叔说道:“我没猜错吧,他果然在这儿。”
他挣扎着爬了起来,猛然瞪着几乎要流血的眼珠,直视着那个年轻后生。直看得那后生不由得朝后退了两步。
他突然发疯般地对着那后生骂着:“陈德昌,我真后悔当初竟会交了你这样的朋友,要不是你,我哪会有今天,月儿也不会……”说到这儿,他哽咽了。
“哼!要怪就只能怪你命该如此。”陈德昌闪到了赵叔的身旁,冷冷地说到。“赵叔可不是随便好惹的,识相的话,就乖乖地把玉佩交出来。”
“周运!听到了没有?”赵叔走了过来,盯着他说道:“我赵叔说话是守信用的。上次没想到竟会让你小子给翻了本,不过,按赌场的规矩:愿赌服输,所以那次我也没难为你。可今天,你的手气可就没那么好了。输了就是输了,竟敢赖帐赖到我赵敬一头上,我看你他妈真是活腻了。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是不知道我马王爷是三只眼。”
“不,不,”他倒退着自言自语道,“那是我和月儿的定情之物,谁也不能再夺走它,谁也不能……”
“啊——”突然一阵令人晕眩的剧痛,冷不防背上又重重地挨了一棍,他跌倒在地上。两名打手围上来用木棍在他身上很命地抽打起来,他蜷着身子在地上翻滚着,血搀和着泥浆沾满了全身。他渐渐开始觉得浑身麻木了,模糊中他已感觉到了死神的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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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说得好!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们就走着瞧!”周运脸上抽搐着,然后朝那两名打手扬了扬手:“让他走。”
两打手松开了陈德昌的胳膊。陈德昌轻轻正了正上衣,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咚——”周运一拳重重地捶在了桌面上,变形了的薄嘴唇上下抖动着挤出了咬牙切齿的一句话:“这个眼中钉不铲除掉,我誓不为人!”




军阀时代硝烟战火的消息已渐渐停息,在这个小城之中好象正迎来了暂时的和平岁月。封建帝制已被推翻数载,新兴工业正迅速地蔓延滋长,给这个城市带来繁荣的景象,但同时也带来了更多的贫穷和饥饿。与热闹的城市不同,东区郊外却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致。山坡青草晴空溪流,虽是一幅远离喧哗的田园画卷,但人迹罕见,四野旷寂,给人一种空虚,落寞之感。在这样一个萧条凄凉的背景之中惟独烟火缭绕的法华寺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经幡宝幢,磬声炉香,置身寺院丛林,晃若飘然隔世。虔诚的香客求签问缘、焚烛燃香,精进的信徒顶礼膜拜、颂经道偈,无不争先恐后坦诚其心,坚信菩萨定能佛光普照,求得来生得以富贵安泰。
大雄宝殿位处整个寺院中心也是该寺中最为繁杂之处。三世佛中东首琉璃药师佛跟前地面的蒲团上正跪着脸色苍白的振业纱厂老板周运,站在一旁的是管家林大伯和司机冯顺。
周运磕完头之后,身边的林定武管家忙扶着他起身,然后走到了大殿一角,在那里有一张被很多人围着的柜台。柜台上摊放着一本黄色纸页的缘簿。周运来到柜台前,他从长衫的内衣袋里抽出一张百元的纸钞放在了柜台上,对坐于里面一个正在簿子上书写名单的中年和尚说道:“师傅,这是我所捐的香花钱。”那中年和尚显然是对纸钞的金额感到了吃惊,迟疑了一下说:“施主请稍候。”于是边疾步走出了大殿。
林定武看了看周运的脸色问道:“老爷大病初愈,脸色欠佳,是否有何不适?”周运摇了摇头说:“没什么,只是觉得心悸不已。”他们正说着,就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响起:“请问是哪位施主要前来结缘?”
眼前站着一位身披袈裟的年长僧人,年约七十上下,下颔飘着一排垂至胸际的细柔白须,一手立掌一手拈动着一串佛珠。他面容矍铄端正,虽龙钟老态,但双目清澈深邃,散射出阵阵脱尘超凡之气。(注1)
周运忙道:“鄙人振业纱厂周运。因近日来一直颇感心神不宁、整日为梦魇所烦扰,故来贵寺捐资些香花以求盛业安康。请问大师法号?”那僧人微微一欠身道:“原来施主就是振业纱厂周老板,失敬失敬。老僧乃本寺住持清空,然德操尚浅,言及大师二字实不敢相担。”周运连忙躬身合掌:“久仰清空大师法名,今日有缘得以一见真是幸会。”清空道:“周施主言重了。我们不妨前往方丈室稍为一叙。”
来到了方丈室,周运问道:“不知大师有何见教?”清空深深地盯着周运,不禁皱起了眉头。周运和林管家相互对视了一下,转过头来问清空道:“莫非有什么难言之事吗?”清空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实不相瞒,老僧观周施主之面容印堂发黑,百汇处凶气环笼,已为妖孽缠身,前途多凶灾啊。”
周运大吃了一惊,忙问道:“那如何才能驱除妖邪?”
清空又叹了口气道:“恕我逆耳之言,施主的病因乃业力所至,魔自心起,宿业所困,故难脱三涂之苦。实非老僧法力之所能及。”
周运惊慌地问:“那我该怎样做,才能逢凶化吉?”
清空沉思了一下开口道:“因缘果报、尘世未了,唯有潜心积善、胸怀仁慈坦然、无生嗔嗤妄念,方能消除业障、修得善果,否则必永堕娑婆轮回、虽万劫生死而决无了脱恶趣之日。”
一时间周运感到茫然雾中不知所措。
这时,清空又严厉地说道:“周施主身上始终有一股怨魂缠绕,莫非是有不祥之物随身所致?望尽早归还此不义之物,以求摆脱凶兆。”
周运心里猛地一惊,难道是那枚给我带来财富的玉佩吗?不可能。而且那清空之言诡异之极,令人危言耸听。是否真的可信?周运慌乱中又问:“会是怎样的凶兆?”
“阿弥陀佛。”清空低头念了一声,说道:“天机玄妙、恕难详述,不过万事皆存乎一心、动之一念,切莫再结恶业。切记切记。”
周运起身合掌还礼:“多谢大师指点,周运定会谨记揣摩。”
清空道:“善哉,善哉。”目光茫然地目送他们三人离去,许久又深深叹了口气。
(注1:作者超酷登场深沉客串角色)




三人默默的穿过天王殿,在弥勒菩萨那无忧无虑的目送下慢慢跨出了山门。大家似乎都各有所思,谁都没有首先出声。
迈过寺院玄关,一阵疾风无声地拂过,带起细细的一层搀卷着几片枯叶的尘土在近地面处飘忽不定地打着旋涡。周运心头也隐隐感到一丝寒意悄然袭来,他停了下来,黯然注视着那一波从他脚边绕过的尘旋。
“老爷,您没事吧?”林定武小心地问道。
周运没有做声,目光仍跟随着那尘旋移向远方。半晌,才忽然开口问道:“林大伯,你觉得刚才那清空的话是否可信?”
林定武抬起右手轻轻摸了摸镜架,想了想说:“听起来虽说似乎也有一定的道理,可是我觉得他所说的话语含糊支吾,多半为玄虚哗众之辞。”
周运说道:“我也觉得他的话好象过于玄奥迂远,只不过听起来却好象总有种心胸释然顿开的感觉,但要探其根源却又体会不出究竟心中为何而动。”
林定武想了想道:“高僧性情一般多孤傲自负,其境界固非常人能及,但其中也不乏牵强过言之语。老爷对他的话大可不必如此记挂于心,还是屏弃杂念为好。心宽方能体健呀。”
周运茫然自语道:“善恶果报,难道真的是命中定数吗?”
林定武赶紧接着道:“老爷,千万别过于轻信僧道的那种迂腐迷信言论,这世间哪里会有什么妖邪存在?这不过都是那些极度虔诚的儒弱信徒因心中厌世空虚而胡思乱想所致。振业资产能有今日规模,还不都是老爷您苦心经营起家而来,哪能光靠等待命运来现成地为您来安排呢?”
“说的也是啊。”周运神色复杂地仰起头闭上了眼睛,“我对清空的话也一时难以全盘接受。不过不可全信但也不可不信啊。”
“是啊,老爷”林定武望着周运道,“这些天,都是被那帮穷小子给害的,让老爷您心事过重而体力欠佳难以安枕。我看,老爷您还是先静静修养两三日,接下来厂里还有一大堆要紧事等着您去处理呢。说到底靠天还不如靠自己啊。”
周运皱着眉头,默默地点了点头。
“风这阵小了,周老板,我们走吧。”司机冯顺望着天空说道。
“好,走吧。”周运迈开了脚步,沿着玄关口的三级台阶走了下去。
走了几布后,周运又转过头来问道:“陈德昌那小子的事近来处理得怎样了?”
林定武将身子凑了过去:“老爷,那小子这几天好象一直在四处走动,不知下来还有什么打算。我从他周围打听过了,那家伙看来象是铁了心要跟咱作对到底。”
“这个杂种!”周运愤愤地骂了一声。
“不过,还有件事,”林定武神秘地笑了笑又继续说道,“这次跟姓陈那小子一块儿带头的还有郑礼宾。他们俩好象本来就有些相互猜忌,其实早已是面和心不和。我已经让人试探过他的意图,他只不过是想借这次罢工之名得到更多一些的实惠,而实际上他也并非真想一味和老爷为敌。只是如今的局面因碍于情面骑虎难下而已。如果他们之间要是起了内讧的的话,那事情就对我们有利了。”
“真的吗?”周运的眼神中又恢复了以往的那种威严慑人的光芒,“那么,这两天还得有劳林大伯多多费心操办了。
林定武会意地点头道:“老爷的信任栽培之恩,林定武没齿难忘,这区区之劳何必如此客气。”
“好!”周运精神倍增地抓起林定武的手背轻轻拍了拍道:“我果然没看错人。”
他们已来到停着的那辆黑色雪铁龙轿车跟前,冯顺掏出钥匙打开车门,退至一侧,一手平伸遮在车门顶端。
“老爷,您行行好吧。”这时,一个十二三岁衣着褴褛的男孩伸着一只脏兮兮的小手,用战战兢兢的目光地望着周运。两只大眼睛在瘦小的脸上显得很不成比例。
“滚开!”林定武将那小男孩当胸一推。小男孩身子没站稳后退两步跌坐在地上。
“林大伯”周运叫住了林定武,向他摆了摆手,然后走到了小孩跟前蹲了下来。那小男孩赶忙爬起来,很惊慌地望着周运,生怕再遭袭击。
周运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十元的钞票,举到小孩面前说:“小孩,别怕,这钱拿去吧。”小男孩看到了那张崭新的钞票,似乎不相信眼前发生的是真的一样,迟疑着有点不知所措。“不用怕,拿着吧?”周运向那小男孩很有耐心地弯起薄薄的嘴唇露出了一丝笑容,以证明自己的确不象坏人。小男孩这才犹豫着捧过了那张钞票,将它抱在胸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老爷,长命百岁。”然后跑着走了。
周运很自豪地说:“我教育过大家多次了,富贵不忘仁义方为做人之本分。多积善事,定能得到菩萨保佑而平安多福。”
林定武恍然彻悟地感叹道:“老爷时时想着他人疾苦,真是难能可贵,刚才我一时急噪卤莽,想来真是惭愧之至,惭愧之至啊!”
周运坐进了车内后座,从衣袋中取出烟盒打开,发现已经空了,于是又重新放回了口袋里。
林定武忙说:“老爷,您先稍等片刻,我到前面香烟小店里看一看,去去就来。”




林定武从掌柜的手中接过找钱和一盒雪茄放入衣袋,转身疾步走出店门。
正当林定武想要离开的时候,从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已经跟程律师约好了,今晚八点钟去他府上详谈。”林定武忙走过店门轻声来到墙角另一端,背墙而立,从墙角拐角处侧身探出半个头望后看去,然后又连忙将头闪了回来,静静地紧贴在拐角处墙壁上,仔细地听了起来。
在墙背后过道一角,有三个人站在那里轻声说话,其中一个正是陈德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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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我看”林定武凑到了跟前,轻轻地说道。“先洞察其心再做打算为好。不如先将他请来,好生规劝,再适时地施与一些恩泽,我看他或许不会不心有所动的。万一,如果他要是真不识抬举的话,那咱们也就不必再手软了。”
“也好,那就照你的意思去办吧。”
“是,老爷。”林定武微微一躬身退至门口,准备离去。
周运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叫道“林大伯。”林定武慌忙走到近前:“您还有何吩咐?”
周运想了想说:“其实也没什么。我近来一直在作着一个奇怪的梦,怪可怕的。老是梦到家破人亡,生离死别的一幕,不知这有何讲究?”林定武皱了皱眉头,慢慢地回答道:“可能是老爷近来操劳过度心烦所致吧。不必放在心上,静养一段时间后自然会有所舒缓。”周运摇了摇头:“可我总觉得好象就发生在眼前,感觉上去是那么真实,就象是自己亲身所历一般地真切。”
林定武为难地说道:“不可能啊。老爷,我的确不知这解梦之说,不过我听说东郊法华寺中求签甚是灵验,何不前去一试看其有何说法?”
周运想了想说:“算了,也许是我太多心了,以后再说吧。林大伯,你先去吧。”
林管家走后,周运再次在屋里来回走动着,然后他又回到了窗前的书桌前坐下。
周运,五十多岁的年纪,清瘦的身体,从外表一眼看去便可知道是那种精明的生意人,消瘦的脸上已显现出了丝丝皱纹,但一双咄咄逼人的深陷的眼睛却依旧散发着寒光。他是振业纱厂的老板,而且这个白手起家的纱厂在这民国初期的小城之中也算得上数一数二。
周运随手拿起了放在书桌上的那枚翠绿的玉佩,仔细的凝视着。这块玉一寸来宽呈椭圆形,翠绿的半透明的质地之中镶嵌着两层内外向扣的蓝色的丝绒花纹,图案天然形成,就象是一个篆书的“回”字。
周运出神地看着,微微伸缩起伏不定的瞳孔中印照着这枚玉佩的色泽。




他抬起胳膊抹了一下额头的冷汗,放下了手中的铁锹。这几天运气太差了,一无所获,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还不如死了倒舒坦。他悻悻地想着。
抬头看看天,差不多月亮已经偏西了。他直起了身子伸了个懒腰,不知是因为饿得眼冒金星,还是冻得肢体麻木了,他一下子没站稳,趔趄了一下又跌倒在地。
他懒洋洋地蜷在冰冷的地面,静静地呼吸着,他感到连动一动的气力都没有了。
“哇——”在高高的枯树枝上食人的老鹰似乎都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它在高处认真地研究着地面上的那个会动的生物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变成一堆静止的食物。
他浑身又猛然抽搐了一下。他挣扎着坐了起来,喘了一会儿又摇晃着站起了身子。在他脚边是半个白森森的头盖骨,正向他张着黑洞洞的眼眶。“呸,晦气!”他狠狠啐了口唾沫,朝那无辜的东西用力踢了一脚,“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死……”他弯腰捡起了那支铁锹,自言自语着向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看到了在自己前方有座新坟,坟堆被一圈石头栏杆围绕着,前面立着一块灰白的石碑,碑前放着一只香炉和一碗年糕样的东西。他顿时象着了魔似的扑向了那只碗,抓起年糕拼命地往嘴里塞。一种久违了的畅快顺着喉咙蔓延到了全身,然后化做了一股暖洋洋的感觉。眼前的石碑上用隶书刻着一排黑色的字,他但脚跪在石碑前,双手抓着石碑的两侧,歪着头一字一字地念着:“亡女蓝氏小月之墓”说不定还真让我撞上个有钱的主,他脸上泛起一层诡异的笑容。
“吱呀——”他撬开了楠木的盖板。一股透彻骨髓的寒气迎面扑来,他身子不禁一激灵。他稍稍定了定神,抬头向棺材里面望去。
只见正中间躺着一具妙龄女子的躯体。可能是才下葬不久,身体还不曾腐烂。她面容清秀凄美,让人顿生爱怜之意。如不是在月光印照下面容白得惨无血色的话,怎么看都象是睡着了的人,而且随时都可能会醒来一样。在她身边堆放着珠宝首饰和脂粉衣裤。
“老天怜我,我有救啦!我这辈子终于能翻身啦!”他一面喃喃地念叨着一面从棺材里捧出一件件物品。
他将那女子上身托了起来,然后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在她身上摘着一样一样的首饰。
忽然间,他看到一个特别光彩夺目的东西。那是挂在女子脖子里的一枚翠绿色玉佩挂件。玉佩上兰色的丝绒模样组成了一美丽眩目的“回”字图案,在月光下散发着幽幽荧光,就象是一块强烈的磁石一般牢牢地吸住了他的目光。他几乎完全看呆了,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玉石,有了它一定能给我带来富贵,带来好运。他木然地想着。他用差不多快不听使唤了的右手将玉佩从女子脖颈上褪了下来,然后用左手将那身体重新放倒下去。
他摸索着那枚玉佩,想着下来该干些什么。可不知怎的,只觉得心中迷乱致极根本无法静心思考。寒风无声掠过,卷起一层细细的沙土,他浑身又是打了一个激灵。他弯下腰去将地上的那一堆财物用布裹好,嘴角露出了得意的弧形。无意间他又转过头朝棺材中望了一眼。
哪知这一望惊得他头皮发麻,仿佛一盆凉水当头浇下一般,不由得“啊——”地一声嚎叫,身子一下软软地瘫倒在地。在他跟前,女子的那双眼睛正静静地睁着、定定地望着他,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难以名状的哀怨,在苍白的脸色的衬托下显得出奇的狰狞恐怖。
“鬼啊!别吃我。我也是走投无路才冒犯你的!”他一个劲象捣蒜一样地磕着头。刚才明明好象看见眼是闭着的,怎么会,怎么会呢?他越想越惊恐。“哇——鬼呀!真的有鬼呀——”他一把抓起那包东西连滚带爬地狂奔了起来,身影逐渐消失在远方。
静静地留在黑暗里的,仍是那双充满哀怨的眼睛。




周运右手紧紧地握着那只玉佩,两眼木然地看着远方。两下敲门声,把周运的思绪从从二十年前拉回到了现在。“进来。”周运回过了神。
“周老板,是你找我吗?”一个二十出头,中等个头,眉目清秀的青年走了进来。
“是德昌啊。”周运指了指对面的一张椅子很客气地说道,“请坐。”
“不,谢谢。”陈德昌不卑不亢地回答。
“其实嘛,这个……”周运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德昌啊,你来我厂里做事也有些年头了吧。你知道鄙厂虽是小本经营,可我周运对你一直还是相当看中的,办事果断,年轻有为啊,哈哈……”
“周老板”陈德昌礼貌地打断了周运的话:“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周运略一迟疑,而后又微微一笑,说道:“听说这次是你带头罢工,工人们已经三天没来上班干活了。你可知道厂里停工一天的话,我周某要损失掉多少钱吗?”
陈德昌平静地说道:“我其实也正打算来找你谈判,我作为工人的代表,既然大伙儿信任我,我就要凭良心替大伙说话。”
“那是自然。”周运急切地插了一句,“不过有话是可以商量的嘛。”
陈德昌正色地继续道:“我们前些天已经提出过要求了。车间里机器设备根本就没有任何安全措施,工伤意外事件多次发生。而且作业环境潮湿肮脏,劳动强度大时间也过长。上周又有三名工人因体力不支而晕倒,然而却遭到监工毒打,其中一个至今尚未脱离险境。当时上前搀扶照顾的工人也被殴打至伤,而且过后部分工人还被无辜解雇。这些事周老板不会不知道吧?”
周运显得有些尴尬:“这个么……我们正在努力调查。我周运怎么会亏待你们呢?”
陈德昌看了看周运,又继续说道:“现在,我们已经到了无法再继续忍受这种非人待遇的地步了。所以大伙才以自发组织罢工的形式要求得到应有的权利和待遇。”
周运站起身来,并没有马上回答。他慢慢地从抽屉里抽出一支雪茄,在书桌上轻轻地弹了弹。然后将脸转向了陈德昌:“年轻人,如今在外混口饭吃可不容易啊。我周运如今这些产业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那都是我省吃简用,苦心经营积攒起来的。是我不忍心看着大家冻死饿死,所以才给大家一口饭吃,不要太不知足啊。”
“可是给厂里带来经营的繁荣不都是靠着大伙的血汗吗?周老板,你知道工人们都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吗?”陈德昌开始有些激动起来。
“话可不能这么说”周运努力地掩饰着脸上的不悦神情,“我周某当年也是个孤儿出生,我什么样的苦没吃过?我大难不死挺过来了才有了今天。你只要能听我话,好好干,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陈德昌很干脆地答道:“我只要求你答应让工人们得到应有的待遇和权利。”
周运终于露出了愠怒的表情:“我这儿可不是什么慈善机构,我周某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你可不要逼人太甚噢。”
陈德昌针锋相对地道:“你嘴上说得如此仁义道德,可你知道被你逼死的,致残的,害得走投无路的人有多少,你大把大把的钞票上沾着的都是工人弟兄们的血汗那。既然连这些最起码的条件都不能答应的话,工人的罢工是决不会停止的。我想我们已经没什么话好谈的了。恕我告辞了。”
“放肆!竟敢这样跟老爷说话!”管家林定武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了陈德昌的身后。
“慢。”周运朝林管家摆了摆手,从抽屉中取出一本支票簿撕下一张飞快地在上面填写了一行字后,一面站起身一面将支票按在桌上慢慢推到前面。他很不自然地笑了笑说:“德昌啊,我其实还是很看中你这种魄力和勇气的,不过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知道你也打小是个孤儿,整天饿一顿饱一顿,这穷苦的日子自然是谁都不想过的。这是一张一万元的支票,只要你今后肯跟我合作,它马上就是你的了。去劝那些工人们回去复工,我周某对这件事可以宽宏大度、既往不咎。”
陈德昌冷冷地说道:“你太小看我陈德昌了,周老板。我陈德昌人虽穷但做事扪心无愧。”
“别说傻话了,德昌兄弟,识时务者为俊杰。可别辜负了咱家老爷的一片心意啊。”林定武凑了上来。
“不必再白费口舌了,我是决不会出卖自己的弟兄来跟你们同流合污的。”陈德昌说完,扭头走向了门口。
门口闪出了两个满脸横肉的打手,拦住了陈德昌的去路。
“陈德昌,你可要三思啊,得罪了老爷的话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林管家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阴险地说道。
“我终于将你们的本性看得更清楚了。能为工人弟兄们说话,我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会跟你们斗争到底!”陈德昌情绪激昂地说着,却突然被两名打手扭住了双手。
 0   2007-05-04 11:55:23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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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7-05-04 11:55:02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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