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本世纪最具代表性的金融家之一,刚刚度过90岁生日的索罗斯依然精神矍铄思维机敏,他在近日接受意大利《共和国报》采访时谈到了欧洲和美国当前的形势,也谈到了新冠疫情和美联储。
以下为采访原文节选 ⤸
共和国报:新冠疫情打乱了每个人生活,您如何看待当前的形势?
索罗斯:我们正身处一场危机中,这是二战以来我一生中经历的最严重的一次危机。由于事态发展的可能性太多,并将远超正常时期,所以我会把现在称为“变革时刻”。我们平时无法想象的情况不仅将成为可能,而且还在实实在在地发生着。巨大的变化让人们感到惊恐和不知所措,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往往会做出一些损人不利己的错事。
共和国报:您本人也一样感到困惑吗?
索罗斯:与大多数人相比,我可能要好一些。多年来我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理论体系,这让我在遇到问题时能比大部分人的看法略微超前一些。
共和国报:您对当前欧洲和美国的局势怎么看?
索罗斯:我认为欧洲的情况要比美国脆弱得多,美国是人类史上最悠久的民主政体。但即便在美国,像特朗普这样的欺名盗世之徒也可能被选为总统,并从内部瓦解美国民主。
好在,美国有着悠久的权力制衡传统和制度体系,而且还有至高无上的宪法保护。所以我坚信,特朗普只不过是一个过客,希望到了11月,这一切都将结束。不过在此之前,特朗普还是很危险。他正在为自己的生命而战,并会不惜一切代价保住总统宝座。特朗普之前的很多做法违反了宪法,一旦失去总统身份保护,他将会被追责。
由于并非铁板一块,欧盟的情况要脆弱得多。另外,欧盟在内部和外部还面临很多敌人。
共和国报:欧盟内部的敌人是谁?
索罗斯:在欧盟内,很多领导人与欧盟创建之初的价值观是对立的。匈牙利和波兰就是典型例子,而这两个国家又恰恰是欧盟基金最大的受援国。但是,我最担忧的是意大利会从欧盟分裂出去。意大利的反欧盟领导人、副总理马泰奥·萨尔维尼的民望很高,若不是因为自视过高,造成联合政府分裂,他可能还会再进一步。但是,接替他的却是意大利兄弟党的焦尔嘉·梅洛尼,她甚至比马泰奥还要极端。
这一届意大利联盟政府非常脆弱,之所以还能勉强合作,唯一理由就是为了防止反欧盟力量在大选中获胜。曾几何时,意大利是欧洲一体化最坚定的支持者,意大利民众对欧盟的信任甚至超过本国政府。但近期的民调显示,支持欧洲一体化进程和保留欧元区成员国地位的民众数量开始下降。意大利是欧盟最大的成员国之一,对欧盟来说至关重要。我不能想象失去意大利的欧盟会变成怎样。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欧盟能否给意大利足够的支持。
共和国报:欧盟刚刚批准了总额7500亿欧元的复苏基金…
索罗斯:的确如此,欧盟承诺以空前的规模通过金融市场借入资金,这是欧盟迈出的重要而积极的一步。但是由于荷兰、奥地利、瑞典、丹麦和芬兰这五个成员国的阻挠,复苏基金协议的效力有所下降。它们的提议削弱了复苏基金协议的效力,它们对气候变化和集体防卫政策的反对更是让人失望。此外,这五国还坚持认为欧盟复苏基金的资金必须做到合理支配,反对无偿拨款,这样做会给遭受疫情冲击最严重的南欧国家造成很大问题。
共和国报:您对欧盟“永久债券”这个问题怎么看?
索罗斯:我始终都没有放弃,但是眼下可能没有时间让所有人接受这个想法。我先来解释一下“永久债券”的设想,再说说为何眼下推行“永久债券”在时机上还不成熟。顾名思义,“永久债券”意味着永远不必偿付本金,而是只偿付利息。假设“永久债券”的利息为1%,在当前德国30年期国债收益率为负的情况下,1%的利息已相当不错。这样的话,1万亿欧元“永久债券”每年需要支付100亿欧元的利息,这样的成本收益比只有1:100,可以说很低。何况,欧盟可以在最需要钱的时候立刻到手1万亿欧元,而利息可以逐年支付,偿付时间越长,贴现率就越低。既然如此,阻碍“永久债券”发行的原因是什么呢?因为买家需要确保欧盟能按时支付利息,所以会要求欧盟作为一个机构拥有足够的资源,也就是赋予欧盟在成员国征税的权力。这一提议遭到了上述五国的极大反对。事实上,这类税款未必真的征收,只要赋予欧盟这样的权力,就足以说服买家去购买“永久债券”。但恰恰是这个问题让“永久债券”的提议无法落地。
共和国报:在德国作为欧盟轮值主席国期间,默克尔总理能否在这个问题上有所作为?
索罗斯:默克尔已竭尽所能,她本人也面临着强大的文化阻力。在德语中,“Schuld”一词有两层含义,既有债务、债券的意思,也有罪孽的含义。借债的人有罪,但是人们并没有认识到债权人也一样可以有罪。举债问题在德国是一个根深蒂固的文化问题。
共和国报:是什么让您取得了如此卓越的成就?
如我刚才所说的,这些年来我已经形成了一套属于自己的理论体系。这套体系是关于思想和现实之间的复杂关系的,金融市场则被我当作验证个人思想的试验场。这套体系可以简单归纳为两点,第一点叫做易错性理论,也就是市场参与者对世界的认知是片面和歪曲的;第二点是反身性理论,就是说这些歪曲的观点会引发不当行动,从而影响到周围环境。这套体系曾经让我拥有优势,不过,既然我的著作《金融炼金术》已成为职业市场参与者的必读书本,我的优势也就不复存在。正因为认识到这一点,所以我现在已不再参与市场活动。
共和国报:当前金融市场和实体经济之间明显存在脱节,您有没有为此感到担忧?我们现在是否正身处一个因美联储注入巨额流动性而引发的金融泡沫中?
索罗斯:这话可以说一语中的。比起特朗普总统对它的要求,美联储的做法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大水漫灌已导致金融市场流动性泛滥。目前支撑市场的主要有两个信念:一个是美国政府在近期将出台比之前1.8万亿美元CARES法案更大的财政刺激法案,还会有更多流动性注入市场;另一个就是,特朗普会在大选前宣布新冠病毒疫苗问世。
共和国报:您近日向种族平等和黑人正义事业捐款2.2亿美元,您如何评价“黑人的命也是命”这场运动?
索罗斯:黑人的命当然是命。这场运动是美国大多数人--不仅仅是黑人--第一次认识到美国社会对黑人的系统性歧视。
共和国报:很多人说,经历了新冠疫情和远程办公,城市以及大都市的未来前景堪忧。
索罗斯:什么事都可能改变,现在预测还为时过早。我还记得2001年“9.11”世贸中心双子塔被毁之后,人们认为他们再也不想住在纽约。但是没过几年,这个想法就已忘得干干净净。
共和国报:您想对欧洲人民说点什么?
索罗斯:SOS紧急呼救!欧洲目前正值8月份休假季节,假日旅行可能将引发新一轮疫情传播。回顾当年,1918年西班牙大流感的爆发可谓触目惊心。当年的大流感出现了三波,第二波情况最为严重,也夺走了最多生命。但是从那时起,无论是流行病学还是医学,都取得了长足发展。我坚信这一幕可以避免,但前提是人们要认识到疫情有复发的可能,并立即采取措施加以防控。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就是在搭乘公共交通工具时一定要戴好口罩,做好防护。
欧洲目前正处在生死存亡的关头,需要在化解病毒威胁和应对气候变化挑战两条战线上同时作战,但资金支持上却是捉襟见肘。回头来看,欧洲理事会会议显然已经失败,目前遵循的政策路径并不能解决多少资金。这让我再次想到“永久债券”。只有真心展开对话,欧盟发行“永久债券”的设想才能被投资者接受。如果没有资金支持,欧盟将可能不复存在。真的走到这一步,无论对欧洲还是整个世界来说,都将是巨大的损失。欧盟解体不仅存在可能,而且可能正在发生。我相信,在公共舆论的压力下,各国会避免这一灾难性后果的发生。
编译:头条号 @财经外研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