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3月26日的CZ328,满员。
终于要回国了,坐在这架洛杉矶到广州的飞机上,我长舒了一口气。
从决定回国到买机票再到启程,十天的光景。这十天,是这半年来最充实忙碌的十天,整理行装,收拾房间,退租,将女儿送回学校,跟帮助过我的邻居和朋友告别,核酸检测,拿绿码...母女俩分工合作,和谐高效,这要告别的10天,反而达到了我下决心来美国陪伴她申请季时期望达到的状态,虽然来得有点晚,聊胜于无。
在326南航的回国群里,最多的是两种人,一种是滞留在美国一年左右的中老年人,他们大部分是来帮助儿女带孩子的,另一种人数众多的是留学生。这个群是这段时间以来,我最积极浏览的群,信息快速、实用,比那些我所在的各种各样的留学群有用多了。
在这个以留学生为主体的回国群的帮助下,我一点儿都没走冤枉路,轻松地预约了核酸检测,顺利拿到了通行证——绿码。洛杉矶机场附近的检测点很方便,我去的那天有点早,等候区只有一家三口,一个年轻的姑娘和她的父母,父母的样子看起来五十多岁。女儿忙前忙后张罗着填表、沟通,父母在旁边听从指挥,见到我,姑娘很热情地招呼:您也回国吗?我父母也是。
得知我们是同一航班回国,旁边一直很拘谨的父母也冲我笑了笑,姑娘接着问:您也是来帮着带孩子的吧?
听闻这句话,我只能笑着点点头,回头再看了看她父母,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看着都这么老了吗?明明她父母看起来要比我大十几岁呢!
我努力地想要原谅这姑娘的低情商,可心里一直耿耿于怀,难过。
从去年9月来到美国,到现在,正好半年的时间,马上要回到久违的家和熟悉的工作环境,我是兴奋的,连马上到来的隔离都变得让人期待。
从洛杉矶飞回广州,要15个小时,迷迷糊糊中把这半年的经历过了一遍电影。
2020年3月,疫情开始,学校关闭,我们紧急联系了大学同学收留冰冰,同学一家对孩子很好,但通过我们与孩子的视频连线,发现她比较情绪化,任凭我们在国内干着急也帮不上忙。冰冰出生在美国,所以没有办法在疫情期间回到广州家里。遥遥无期的归国路和环顾左右同学们在国内吃香的喝辣的,安全舒适的状态加重了冰冰的烦躁。
9月,我和冰冰爸爸商量,看到女儿申请季的停滞不前和畏难情绪,我下决心跟单位请了长假赴美陪伴,也算是让我们当父母的能够心安吧!
来到美国,在同学的帮助下,租车租房,我以最快的速度安顿好一切,希望在我的陪伴下,孩子的申请季走入正轨。
现在看来,让冰冰出国读美高的决策有些草率。
冰冰虽然出生在美国,但从小在广州长大,一直接受着按部就班的体制内教育,她善良、阳光,喜欢大自然,喜欢小动物,寒暑假的时候,我们全家会去看山看海看世界,年少的冰冰是简单快乐的。一切的变化要从进入初中二年级之后开始,学业压力逐渐增大,孩子的青春期叛逆也增加了家里不和谐的因素。
我和冰冰爸爸都是那种在学习上比较自律的人,也是靠学习改变命运的那批人,尤其是冰冰爸爸,一个典型的学霸,从来没有在学习上让家长操过心,我的资质虽不及爸爸,但是靠认真严谨,一步步走过来也是平平顺顺。我们自然而然地期待并坚信,我们的孩子在学习上不应该有什么问题。现在回顾起来,对冰冰遇到学习上的困难我们的表现过于简单粗暴,加上孩子青春起特有的情绪起伏,造成了冰冰与我们的沟通越来越少,她越来越沉默。
初二的暑假,我们给冰冰报了一个美国学校的微留学项目,想给她换换环境,体验下美国不同的教育,三周短暂的课程结束后,回到广州冰冰向我们提出了要去美国读高中的愿望。对此,我们也欣然接受,毕竟她总归是要去美国读本科的,我们认为提前熟悉下美国的高中教育对冰冰有利无弊。就这样,我们以最快的速度选中介,参加语言培训,准备标化,忙乱了大半年,终于如愿以偿冰冰进入到一所还不错的寄宿高中。
前几年低龄留学正处在一个井喷的年代,加上各种公众号和微信群的信息轰炸,留学界普遍认为美高学生的本科申请结果呈现出好于国内高中的趋势,而且大家认为在美国读高中的学生进入大学阶段更无需适应,在这样的大潮中,我们很庆幸为孩子进行了英明正确的选择。
虽然现在看起来,美高生的申请优势和大学适应能力的说法还是有道理的,但盲目乐观的我们忽视了这样一个基础条件:孩子的思维成熟度和适应美国高中的能力没有准备好。这也就使冰冰的美高生活没有达到我们的预期,反而给了孩子很强烈的挫败感。
美高学生的适应期被前置了4年,对于14、15岁独自到异乡求学的少年来说,这个是适应的难度和强度应远大于18岁以后的他们。
冰冰刚离家之时,开始她还抱怨几句交不到朋友,食堂伙食不好,英语教学听起来也有些吃力。对此,我们采用的是传统家长的办法,要求她鼓起勇气,克服困难,冰冰爸爸还经常用自己缺少优秀教育资源的情况下,仍能坚持不懈渴望学习的事迹试图感化孩子,现在想想,我们这种做法还真的是挺可笑的,我们成功忽略了孩子的环境适应问题、学业压力和情绪的起伏,忽略了她的心理恐惧和无助,事实上导致了与冰冰视频的时间越来越短,间隔越来越长。最近半年,闲来无事的我看了很多亲子教育和心理学方面的书籍,越来越反思我们当初的做法是将孩子越推越远,如果当初能做到多一点倾听,也能使冰冰过得稍微顺畅些。
听冰冰的顾问老师跟我说起,他们在聊起主文书如何写的时候,她最想写的就是初到美国的至暗时刻,她说9年级是她最黑暗的时期,她一度觉得自己徘徊在抑郁的边缘,但这些我们并不知情。
冰冰在美高的成绩一直缓慢地维持着上升的趋势,从9年级的中等水平,到了10年级下学期,已经有了high honor的GPA,从这点上看,我们是满意的,美高四年,我们跟学校的沟通也只是限于平时查看学校官网的成绩单和很少的邮件往来,只是在她10年级的时候,我和爸爸去过一次学校拜访了几位老师,老师们对冰冰学业上的褒奖我们虽然觉得有些言过其实,但听到表扬也是很开心的,那次去过了学校,我们认为孩子彻底适应了美高的学习和生活,至于跟我们沟通的少,也就随之释然了。
想起来还是要感谢这场疫情,让我有机会并下决心陪伴她半年的时间,这半年里,我对孩子申请大学的预期也从不切实际的冲击名校,一步步降入合理的范围,如果不是这场疫情,相信我很难能接受她现在的申请结果。
首先是标化,申请季的冲突也从这里开始。
冰冰申请美高的时候,她的托福成绩在95分,基础还不错,我觉得几年下来,达到105+应该是没有问题吧,我到美国的时候是九月,申请季已经开始了,她的托福果然刚刚达到105,顾问老师的意见是今年水涨船高,希望她再考,冰冰坚决抵制,在我的坚持下,还是上了20小时的一对一,最后托福成绩也就是108。这应该是无用功之一。
再说SAT,11年级3月份的考试由于疫情取消了,陆续美国各大学表示今年的申请可以不提交SAT成绩,冰冰觉得顺理成章就无需再考,顾问老师则认为,既然我们人在美国,能有机会考还是争取一下,孩子不在身边的时候虽鞭长莫及,但每次顾问老师在群里督促冰冰准备考试,我都会毫不犹豫地苦口婆心、摇旗呐喊,就这样,SAT的培训和备考也一直没有停歇,9月10月接连考了两次,无功而返,到最后还是没有可以提交的成绩。对此,冰冰也没有埋怨,毕竟她心里明白,如果能考出成绩,自然是加分。就这样,托福和SAT的备考占用了很多的精力,后来我们虽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也是追悔无用。
接下来还有一个无法免俗的焦虑点就是背景提升活动,高中以来,冰冰参加的活动基本都是学校里面的社团,也算是比较丰富和多样化的,但疫情发生学校关闭后,所有人都闷在了家里,对于活动是否够用的焦虑随之而来。暑假开始前,我所在的各类家长群和各种讲座里面,关于背景提升活动和文书的重要性的分享占据了主流的声音,征得孩子同意,顾问老师建议冰冰报名参加了两个线上科研项目,一个是心理学领域的,一个是生物相关,这也是冰冰自己感兴趣的两个学科,冰冰非常期待搞出两篇像样的文章,对此冰冰爸爸提出了不同的意见,学术出身的他认为作为高中学生参加这样的科研项目,作秀的比重大于实际效果,但他的反对意见在当时并没有被认真考虑。这两个科研项目的结果,像爸爸预料的那样无疾而终。
文书的写作过程让我们的矛盾激化,冰冰的文书主要写了自己来到美国后如何从不适应到强迫自己离开舒适圈,积极适应学习和生活的故事,之前她并没有把她的主文书的主题与我分享,我也认为既然找了顾问老师,还是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儿。十月中旬,顾问老师认为主文书定稿了,我看完后开始慌乱,感觉文章没有打动我,内容干巴巴,基本就是时间线的罗列,我虽然没读过其他孩子的文书,但这样的文书明显应该称不上优秀。我尝试对这篇文书提出我的想法,这一下让她非常激动和崩溃,她坚决不打算重新修改,这是她能写出的最好的东西,对此顾问老师也是与冰冰一样的立场。虽然我一遍遍告诉自己,要沉住气,压住火,但看着她一天天情绪不高,严重拖延的状态,加上文书的质量堪忧,我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我说了狠话:“你是不是还要继续申请,如果现在就承受不了压力,那就直接放弃,不要一边说要申请不想放弃,一边又各种不想做、不愿做,被催逼着做,所有的人都陪着你难受,你要是决定了就告诉我,你自己负担这个后果,我也早点回国,该干嘛干嘛!”爆发后的我很后悔自己的失态,最后文书的修改也自然没人听我的意见。
还有选校,因为冰冰的标化一直没有理想的成绩,学校的选择一直处于比较被动的局面,到了十月底,我们才跟顾问老师达成一致,选择了一所前30的综合大学作为ED学校,12月份ED结果出来,期待中奖的我们还是失望了。无奈继续进入后半场,依然是紧张忙乱。
随着三月份一个个盲盒的打开,结果在意料之中,冰冰只收到了我们认为保底的学校的offer。出发前,我们心平气和地谈了一次,对这个盲目而混乱的申请季复了一下盘,我检讨了自己作为家长没有做好她申请季的垃圾桶和压舱石,冰冰认为她能接受目前这个结果,是与自己对学习和申请的态度相匹配的,不管怎样,冰冰认为,我除了唠叨和心态不好,申请季她的伙食还是不错的,也算没有白来一次。
带着口罩,坐在灯光昏暗的机舱里,我没有一丝睡意。在所有家长眼里,申请季关乎孩子未来的一辈子,是人生中不能输掉的又一条起跑线。想到这,自己不禁笑了。陪孩子一起打完了这一场硬仗,从弥漫的焦虑状态解脱出来,回头看,又何止是凄凄惨惨呢。这几个月里我临阵督战,所做的事情大都是耗费女儿精力,催升压力指数,几乎不见收效的无用功。在脑海里浮现的这个沉浸在焦虑云雾中的老太婆(别人眼里的,我似乎也不得不认哈),自己也觉得可笑,还有可气、可恨。好在女儿对这个结果能够表现得欣然接受,我也在内心里感到孩子成长了许多。认清现实,接受现实,恐怕就是成长的一种表现吧。我希望相信,这些成长是美高四年带来的成果。想到这里,如果时钟能倒回去4年,也许我不会那么坚定地同意女儿出国,毕竟让一个刚刚进入青春期的孩子独自在异乡承受如此巨大的文化撞击,想想还是有些后怕的。
飞机降落白云机场,排队等待安排隔离酒店的时候,我的身边走过了一个小黑哥哥,我只是瞄了他一眼,毕竟满飞机的国人中,他还是有点扎眼。
晚上的时候,326回国群里热闹了起来,有个姑娘说:大家知道吗?尼克杨跟我们一个航班!
然后,群里炸开了锅!
而我,尼克杨是谁?
哦,一个NBA球星!
哦哦,居然是那个著名的黑人问号脸!
看来脸盲的不止我一个,绝大多数人都看见他了,也都没有认出来,只有那个一个姑娘跑去跟这个小哥合了个影!
14天的隔离,注定不会寂寞,群里这些热闹的年轻留学生,让我有种打入敌人内部的感觉,好欢乐!
我知道,冰冰也将是他们中的一员。
出处:见配图水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