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比安卡·沃斯(Bianca Voss)在纽约公园大道的一家妇科诊所接受生育服务时,她的医生告诉她,他将使用一位匿名捐精者来帮助她受孕。一年后,她顺利生下了女儿罗伯塔。
几十年来,她们一直不知道这位捐精者的身份。直至2020年9月,一次偶然的23andMe的DNA测试显示,精子并非来自匿名捐赠者——相反,她花了100美元购买的精子就来自医生本人。
5月26日,在纽约南区联邦地方法院的一桩诉讼中,现年75岁的比安卡·沃斯指控妇科医生马丁·D.格林伯格(Martin D. Greenberg)在未经她同意的情况下故意使用自己的精子给她授精,这是“医疗强奸”。格林伯格现年77岁,住在佛罗里达,他的行医执照在纽约仍然有效。
“格林伯格侵犯了比安卡,”她的律师亚当·沃尔夫(Adam Wolf)告诉《华盛顿邮报》(The Washington Post)。“他认为自己可以在未经病人同意的情况下欺骗病人,将自己的精子植入病人体内。这不仅是粗俗和不道德的,而且严重侵犯了比安卡的身体自主权。”
比安卡·沃斯要求获得金钱赔偿和一份格林伯格的病史副本,也希望这起诉讼能够促使其他接受格林伯格授精服务的妇女尽快让子女们做DNA测试。因为以往的案例显示,这样的医生可能都是累犯。
近年来,随着家谱服务和DNA测序技术的发展,一些家长和孩子发现医生欺骗了他们。印第安纳州的一名医生被控用自己的精子孕育了多达50个孩子,而拉斯维加斯的另一名产科医生则与至少26起类似案件有关,在后面这起事件中,涉事的著名生育专家甚至用自己的精子给他的一个女儿授精,这使他既是孩子的父亲,同时也是祖父。
基本上没有哪个州有法律明文禁止医生在病人体内使用自己的精子,也没有一家政府机构监管生育行业。一些律师因此形容价值21亿美元的生育行业是“狂野西部”。
女儿的生父就是她的医生
1983年,住在纽约上西区的比安卡·沃斯想要成为一名母亲,她的伴侣接受过输精管结扎手术,无法再生育。沃斯说,在做了一些研究之后,她选定了格林伯格。
“我只是一心想要成为一名母亲,”她在5月24日下午的在线新闻发布会上说。“我觉得那是我想做的事情。”
程序非常简单:格林伯格医生向她保证,只要她支付100美元,他就会帮她寻找到匿名捐精者。
沃斯回忆说,格林伯格医生询问了她对捐精者的种族和宗教信仰的偏好后,问她是否介意捐精者是犹太人。
沃斯回忆说,“当时我说我不介意。我还以为那是医院里的医学生,但也仅此而已。”
在当时,不孕不育还是一个相对较新的医学专业。那时并没有庞大的精子库,也没有可供根据眼睛颜色或爱好选择的捐献者目录。医生通常自己寻找捐赠者,他们的目标通常是医学生,因为那时候医学院的学生几乎都是男性,随时都能在医院里找到。捐精一次的收入通常为40美元。
一切都很顺利,女儿罗伯塔在1984年出生。
在成长的过程中,罗伯塔渐渐知道自己是通过人工授精怀上的,但她和她的母亲并不知道父亲的身份,直到去年9月。
为了了解她父亲那边的家族病史,她在23andMe上买了一套家庭DNA检测试剂盒。她原以为,这项测试顶多能告诉自己有患哪些疾病的倾向,或者能提供一个家谱树,让她找到一些远房亲戚。没想到的是,家谱树直接告诉她,她的母亲是比安卡,而父亲是一个叫马丁·格林伯格、同样使用过23andMe的人。
这个DNA检测服务还在其后给出了与其生父联系的申请方式。
23andMe个人资料的截图。上面直接显示出格林伯格是她的父亲。
这个结果让比安卡震惊极了,她没有想到,收了她100美元答应帮自己找个匿名捐精者的医生,竟然用的是他自己的精子。
比安卡的第一反应是不可思议。“我怎么会找到了这样一个罪犯和不道德的医生,他怎么能对我做出如此可怕的事情?”她说。“这整件事颠覆了我和我家人的生活。这件事给我和他们造成的伤害和情感创伤,我担心会产生持久的影响。”
沃斯母女在新闻发布会上。
在对社交媒体做了更多研究之后,罗伯塔想要联系格林伯格。因为得知他的一个儿子很早就去世,她想要知道自己是不是也从他那里遗传了什么疾病基因。但格林伯格没有回复,她说,当她在社交媒体上联系这名医生的其他家庭成员时,他们要么没有回复,要么说她找错人了。
一家人后来得知,格林伯格在2010年4月失去了在纽约做手术的资格,但并未剥夺其行医执照。此前的一项调查称,他有“不光彩、不道德、不专业的行为”。公共记录没有表明这种行为具体是什么。目前格林伯格住在佛罗里达阿文图拉(Aventura),在当地不行医,但他的行医执照在纽约仍然有效,领英主页也仍然保持为公开状态。
格林伯格的领英主页照片
“最糟糕的是,当我看到医生的脸时,我认出了自己,”现年37岁的罗伯塔·沃斯说。“照镜子,看到那个侵犯我母亲的人,感觉很可怕。我每次照镜子都能看到他的脸。”
格林伯格的代理律师巴里·波兹曼(Barry A. Postman)称这些指控“未经证实”。他声称当事人已经退休超过15年,几十年前的医疗记录早就不复存在。在给《华盛顿邮报》的一份声明中,波兹曼律师说,“此外,据我所知,沃斯女士的女儿正过着健康而富有成效的生活。”这位律师还告诉《商业内幕》(Business Insider),格林伯格医生“一生致力于帮助做梦都想生儿育女的父母把孩子带到世上”。言下之意,格林伯格的行为不仅没有带来实质性的伤害,而且简直是造福于人类。
而在沃斯一家这边,他们的律师事务所佩弗·沃尔夫·卡尔·凯恩&康威(Peiffer Wolf Carr Kane & Conway)已经处理了数百起类似的“生育欺诈”案件,涉及1000多人。这家律所表示,根据经验,这类事情医生一般不会只做一次,因此他们鼓励其他格林伯格的病人子女也接受DNA检测确认生父信息。
“他这是想当上帝吗?”
克莱恩医生(图左)和他的儿女们(图右)
2017年,在印第安纳波利斯市中心的一家餐馆,六个人在反复思考,是什么让他这么做的?
“他相信优生学?”一个猜测。
“对他来说,我们只是一个科学实验,”另一个人说。
“我不知道哎,难不成他想在印第安纳州称王?”
“他必须维持自己的生意。”
“老实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这是想当上帝吗?”
“也许他真的认为自己是在帮助别人。也许他就是那么有妄想症。”
这六个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他们在23andMe和Ancestry.com上分别进行了DNA测试,通过发掘出数十个相匹配的远房亲戚基因,他们建立了一个巨大的家谱树,将彼此联系在一起。成千上万的被收养者和通过生殖技术孕育的孩子使用这种方法来寻找他们的亲生父母,法医系谱学家现在也用这种方法来调查金州杀手等悬案。
最终他们确认,他们的父亲是印第安纳波利斯的生育医生唐纳德·克莱恩(Donald Cline)。跟沃斯一家的经历一样,他们的母亲也以为接受的是匿名捐精,没想到的是,这位医生使用自己新鲜的精子实施了人工授精术,时间跨度从1974年直至1987年。
有至少50人经历了与沃斯一家同样的遭遇,而且这个数字还可能继续上升。新兄弟姐妹一波接一波地出现,往往是在圣诞节、母亲节或父亲节等节日之后,居家DNA测试是个非常受欢迎的礼物。
在2017年的这一天,六个兄弟姐妹在一起聚会,克莱恩同意与他们见面。但这次相逢只是令他们更加困惑。克莱恩在毛衣里藏着一把枪,他承认使用了自己的精子,但他说所有记录在几年前就被销毁了。他问每个兄弟姐妹做什么,住在哪里。他从记事本上给他们念圣经章节,那是耶利米书1:5。“我未将你造在腹中,我已晓得你;你未出母胎,我已分别你为圣,”他念给他们听。之后,他给其中几位血脉相连的子女打电话,指责他们破坏了自己的夫妻关系,因为他的妻子认为他的行为属于通奸。
克莱恩后来解释说,他之所以频繁给病人使用自己的精子,是因为他发现冷冻的捐献精子效果不佳,而一小时内进行的人工授精能使样本的存活率最大化。直至20世纪80年代末,整个行业才开始依赖冷冻精子,因为医生发现HIV可以通过新鲜精子传播。
但这在技术上更棘手,意味着每个月都要将捐精者和患者在排卵期的日程配合一致,而克莱恩当时是印第安纳波利斯最好的生育医生,他有很多病人。1987年,一项针对生育医生的全国性调查发现,2%的医生在病人身上使用过自己的精子,所以这个操作虽然不是常态,但也称不上极其罕见,但问题是,没有哪位医生问过他们的患者,是否能接受自己本人的精子。
印第安纳州的法律和其他大多数州一样,并没有明文规定克莱恩的行为属于何种罪行。因此,克莱恩只被指控妨碍司法公正,并被指控在提供服务时做虚假广告和“不道德行为”。他被吊销了行医执照,罚款500美元,缓刑一年。
布鲁明顿印第安纳大学法学教授朱迪·马德拉(Jody Lyneé Madeira)说,这个案例代表了“医患关系中最严重的利益冲突”。马德拉说,尽管有很多法律原因可以解释克莱恩为什么没有被指控强奸,但她相信有必要改变法律来惩罚类似的行为。
“我们的直觉告诉我们,这是非常非常错误的。他在未经病人同意的情况下将自己的家族血统植入病人体内。”
狂野西部
在康涅狄格州、弗吉尼亚州、爱达荷州、佛蒙特州和加拿大,也有一些医生被指控秘密使用自己的精子。许多兄弟姐妹团体选择了保持隐私,他们的反应也不一致。有些人感激自己的生父,毕竟没有他就不可能有自己;也有些人对此感到震惊,因为他们的出生并没有得到母亲的许可。
在渥太华,一名生殖医生用自己的精子让11名女性受孕的消息被曝光后,捐赠后代正在游说禁止匿名销售生殖材料。在犹他州,州立法机关已经扩大了乱伦的定义,将知情地向亲属提供精子或人类卵子进行体外受精的人包括在内。
在印第安纳州,克莱恩的一些后代正在游说州立法机构设立一种名为生育欺诈的新犯罪类别,故意滥用生殖材料的人将被判处最高两年半的监禁。
没有一个政府机构监管生育行业,该行业有近500家诊所和中心。据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报道,这意味着没有人去管理生育中心如何给胚胎等组织贴上标签,也没有人去管理那些不符合专业指导方针的中心。
许多伦理上的问题在渐渐显现。
克莱恩的许多后代仍然住在印第安纳波利斯,彼此的生活轨迹非常接近。有两兄弟同时去了普渡大学。一个兄弟把一辆马车卖给了另一个兄弟姐妹。有两个人住在同一条街上。两个孩子在同一个垒球队。他们担心孩子在一天天长大,很快就到了可以约会的年纪。克莱恩的阴影,现在笼罩着孩子们每一次天真的暗恋,每一个毕业舞会约会。
撰文:纽约华人资讯网 @詹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