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
夜半时分。月光白纱般笼罩万物。廊下的风车茉莉悄悄地在拔节新芽。我努力地清空大脑,奢望像个婴儿一般恬然入梦。再看表,已是凌晨两点。但凡往返飞过的人都会有同感:从北京飞到洛杉矶的时差,比从洛杉矶飞向北京的更难倒。
在这个全球水灾火灾不断的夏天,我又回到了洛杉矶。人脑对不愉快的记忆会有意识选择遗忘吗?上次的逃离,于我,好像已经是前生的梦魇。
“你又要去美国?现在?”朋友听闻我在预订机票,都不解地发问。
我母亲更是以为我疯了。虽然她的记性越来越差,但难民一般回国的惊险历程让她如惊弓之鸟,一提到美国这俩字,她都似乎本能的恐惧。“什么采访那么重要?非去不可?安全第一,这年月在家呆着比什么都重要。” 我想说,那一百多位刚刚长眠的迈阿密人一定不同意这话。他们可是哪儿也没去,只不过在卧室做着最寻常的梦,随着楼的轰然坍塌,彻底,永远地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其实早在两年前Steve就曾认真地问过我,是否对中国先民到达过美洲的话题感兴趣。他自从年轻时候起就开始搜集这方面的资料和研究成果。“我和一些考古学家都确信,在哥伦布之前,中国人是到过美洲大陆的。”而促成此次采访的美国作家协会主席道格拉斯·普莱斯顿(Douglas Preston)除了是一位惊悚畅销书作家,本身也是一位探险迷。他早年为了重走二百年前西班牙殖民者在美国西南部的征服之路,曾雇了一位印第安向导一起在荒凉广袤见不到人烟的大地上骑马走了三个月,由于天气干热且缺少食物和水,瘦了五十磅已不成人形的他几乎倒毙于野。后来他很快又将这吓人的一幕迅速遗忘——为了写一个涉及黑社会的故事,前去意大利采风,被对方察觉后遭到追杀差点丧命。几年前,又冒着生命危险受Steve之邀前往亚马逊丛林探寻失落的“猴神之城”,临行前更是给妻子写好了遗书。虽然有着富有的家族根基,在缅因州海边也有一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家,而他的人生哲学似乎就是“在路上”。他一年中有一半时间住在新墨西哥州空寂的农场写作,累了就独自像个牛仔一般骑马在周边游走。他相信离家不远的岩洞石壁上那些黑色的象形文字就是中国的文字。“你是一位中国作家,又在美国生活工作过多年,对跨文化的话题更容易介入。我们一起探寻一些古迹遗踪吧。”他的邀请让本就对这话题感兴越的我热血沸腾。
即使在逃离洛杉矶那日子里,我依然为此心心念念。既然瘟疫不能让时钟停摆,如果眼睁睁看时光流逝而像被施了魔咒一般无所作为,如果和Steve的邀请失之交臂,那感觉似乎比病毒更可怖。
“去吧。这是个很有意义的题材,甚至可以挖掘更深厚的题旨!”北京文学界的朋友们和我一样斗志昂扬。我却觉得心中陡然生出异样的悲壮。
我有时自忖,人活半世,难道还没走出少女的叛逆期吗?就中国人而言,或许,西方人的好奇心、探索欲,总透着生机勃勃的诱惑。而东方文明的典雅、悠久、神秘,乃至中庸、自律,又何尝不被西方的有识之士所迷恋?
重回洛杉矶,与其说是被某个事关中国的题材所吸引,不如说是一种人生哲学的邀约。
< 2 >
知道Steve已经把在车库里封存多年的书和资料都找了出来,我仍在国内订购到了一些相关的书籍。已经报名修了五个月的中国画和书法课仍未结束,好在是网课,我可以在有时差的情况下看回放,但笔墨纸砚是要带上的。随身的双肩背已经压得我矮了一截,两个托运行李箱也都超重。幸运的是在办登机牌时,那年轻的工作人员只略带严肃地说了句“下次超重要交费啊”就开恩放行了。
很难判断得到的照顾是因为帅哥的职业素养还是对此时去国离家者的怜悯。到了那架波音大飞机上,我忽然自我怜悯起来,肃然感受到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苍凉——虽然机舱里也已经坐了百十人,仍显得空空荡荡的,每张脸上捂着严严实实的口罩,使人之人之间越发添了冷漠与隔膜。中间一排本是四人连坐,却往往只有一个人,左右两排各三人座,也是往往只有一人。我坐在中间排的过道座上,身后是一个只有九岁的小男孩,从前来关照他的空姐口中得知,他独自前往美国投奔父母,因为新学期马上开学了。
看了两部电影,我一觉醒来,忽然听到身后有些嘈杂,不用细听,从空姐那简单的责备里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和小男孩隔着过道而坐的那对老夫妻,看小孩一直在玩游戏不睡觉,就自作主张过去占了他旁边的座位——把三个空位的扶手推起来,那老头忽忽大睡全然不顾旁边紧挨着的小孩。“你们这样做是很自私的,不知道疫情期间要保持距离吗?你们两个是一家人,坐在一起,中间有一个空位,已经不挤了,还私自挪动到其他座位上,你们这是占小孩子的便宜……护照交给我。”
刚才上飞机时放行李时,这对面相沧桑的老夫妻就曾令人侧目了。他们迫不及待地抢占并不紧张的行李架。有位小伙子提醒他们,不要把行李箱挤压了他的笔记本电脑,他们没听见般不理不睬。他们眼里没有表情更没有感情,莫不是经风沐雨一辈子,以为只有蛮横和霸气,才能找到生存之道?
毫不客气地过来仗义执言的空姐,倒是给冷寂的飞行平添了一丝正气。
洛杉矶机场似乎比去年热闹了许多,虽然国际航班仍有限,但许多国内航班都开始满员,打了疫苗的美国人开始报复性出行,好把在家压抑了一年多的憋屈发泄一下。出了机场走到街上,灿烂的加州阳光一如既往,洒在高大的椰树和敦实的建筑上。Jay穿着沙滩短裤和那件他最喜欢的老鹰乐队演唱会T恤,笑眯眯地迎上来,也没戴口罩。
“不需要戴了,我打过疫苗了。“他是美国典型的carefree(无忧无虑)乐观性格,但凡面临好坏皆有可能的情形,总毫不犹豫地往好处想。
后来去超市购物、去餐馆吃饭,我发现果然有许多人都不戴口罩。“我看到数据显示昨天美国死于新冠病毒的人数是333人,其中有28人在加州。截止到昨天,自瘟疫以来,美国死于新冠的总人数为624,189, 其中1/10在加州。加州仍是重灾区,九百多万洛杉矶人只有不足一半接种了疫苗 ……”我的不安里甚至有些抱怨。
与疫苗接种不积极相比,物价飞涨似乎让我更有切身的体会。
“美国的物价已经开始疯涨!我和Pierre仍每周约见一次,吃个汉堡喝杯可乐,以前算上小费三十多块钱就够了,现在得花五十块。信不信由你,有些高档一点的餐馆甚至开始收疫情费!房子更是遭到抢购,多贵多破都有人哄抢。我邻居死掉了,半年前她女儿把房子卖了105万。对方雇人重新装修了一番,种了几棵树,几天前出手了,标价200万,最后208万成交!没错,加州生活成本高,可我那住在新墨西哥州的儿子为了买一套房,竞价了二十套房子,终于抢到了一套,一年前要买也不过三十万,他最后付了五十万才打败了另几个竞争者签了合同。疯了!”我回洛杉矶之前就听Steve跟我诉过苦水,美国政府印钞票的结果就是让通货膨胀物价飞升,“开动印钞机给大家发钱,我们这是在给自己掘墓。贫富分化越来越严重,那些买不起房的人越来越买不起了。没错,房贷利息是很低,只有2.75%,可月供仍然是一大负担,毕竟房子总价在那儿摆着。而且,一套花一百万买到手的房子,一年的房产税就得一万多。”Steve喜欢自己动手,要么在后院搭个花架,要么给那条人工小溪砌些石块,可他发现木头石头沙子价格都涨了三分之一。
为了倒时差,我强迫自己白天再困也睁着眼。周日,更是迫不及待地去久违的露天旧货市场寻宝。我发现,就连这跳蚤市场都涨价了。门票由一块五涨到了两块一张。出摊的小贩们少了许多,一块块划分好的场地空着许多,在火辣辣的阳光下像长了癣的皮肤很刺眼。以往一直卖五美元四斤的桃子李子卖三斤了。要价两美元都不好意思的旧陶盆如今摊主大喇喇地卖五块钱了。
“什么都涨价,不卖高点怎么make two ends meet(维持生计,收支平衡)?所以你别跟他们还价了,都不容易。“Jay一向不好意思看我在跳蚤市场跟人讨价还价,虽然许多美国人也乐于这么做,理由是“这就是那种的地方,Bargain(讨价还价)本身也是一种乐趣”。那个专卖邮票和金币银币的八十岁的老人跟我很熟络了,我曾买过他几枚熊猫邮票。我知道他还是个孩子时就开始收集邮票,十八岁从德国来实现美国梦,干瘪的行囊里就那几册邮票最宝贵。我不知道他是否曾有过工作,从衣着和相貌看似乎很落魄穷困,否则也不会把那些积攒多年的邮票卖掉糊口。他说他有一年没出摊了,上周刚来。我挑了六张印有希特勒头像的二战德国邮票。“三十块!”他说。我没还价,递给他。他开心得连声道谢,似乎今天的饭钱终于有了着落。在另一个摊主那儿看到七个印有黑色插画的盘子,以为是一套,仔细看发现有两个是重复的,便挑出来放一边。摊主说七个一起买六十美元,如果只要那五个,五十美元。我本来想问四十五美无可否,也相信他会让步,可一想到去餐馆吃一顿饭也得四五十美元,便打消了念头,直接把钱给他了。
< 3 >
不仅许多美国人拒绝打疫苗,Jay的猫火球也是坚决的抗拒者——当然它打的是狂犬疫苗。
那天是个周六,说好十一点半到诊所。Jay一早起来照例跑步、修剪草坪,可我知道,他心里和看到那个猫笼子的火球一样抓耳挠腮——把这散养于小区闪展腾挪于檐上的猫关进笼子,绝非易事。的。
“我需要你的帮助。我去捉住它,你帮我打开笼门,然后关紧,拉上那道拉链。”
待他抱着那猫走近猫笼,原本安静的火球突然觉察到了等待它的是什么,剧烈地拧着身子挣扎反抗着,三下两下,它挣脱了跳到地上,然后飞快地奔向楼递跑到了楼上。Jay当然不肯轻易放弃,一路追上去。
“它躲在我床下了!我把它赶下去。你把所有门都关好,别让它跑到院里去。”这一招儿果然有效。几分钟后,无路可逃的小家伙就又在Jay的大手里了。可这次它更急了,不仅扭曲着想挣脱,还绝望地嚎叫着左右拧着脑袋,亮出了尖尖的牙齿,几次做势要咬那夺取了它的自由的双手和双臂。可我分明看出它的犹豫,它知道那双手臂来自那个最疼爱它的人,它知道不该动用它的武器。无论如何拼命反抗,它真没下去嘴。我被这场面惊得心跳加剧,高声请Jay放手。我到后院去找那双种仙人掌时才戴的厚磨砂皮手套,这手套已经完全看不出皮子的质感,倒像铁制的一般。“你戴上这个。”我递给已经满头大汗的Jay,他的脖子和脸都已经急成了粉红色。
“戴这个干嘛?”他一边焦躁地质疑着,一边接过去试探地戴上。火球见他伏下身来在桌子底下寻它,一溜烟地又往楼上跑,到了上面发现屋门紧闭,它又只好沿楼递往下跑,被迎在楼递一端的Jay逮个正着。
我再次蹲在客厅那笼子前,心呼呼跳着准备配合这关押行动。没想到见到笼子越发歇斯底里嚎叫的火球像粘在了Jay的手上一般,拼死不从。叫声更加凄厉绝望,还真的开始动用锋利的牙齿撕咬了。幸亏Jay戴了手套,否则一定早就鲜血淋漓。
最后一次尝试着终于把猫像堆乱草似的强塞进了笼子,还没等我动手,它已经窜了出来。地板上,已经湿了一片——它被吓尿了!
“放手吧!让它走吧,太可怕了!”我嚷着,心脏再也禁不起这杀人般的场面。Jay手一松,火球立即弹簧般地跳起来,这次它没再往楼上跑,也没往桌子底下钻,而是逃进了厕所,缩进了它的便盆。看Jay走过去,居然还从喉咙里发出怒吼以示不屈。
人猫大战的结局是Jay抓起电话拨过去跟兽医解约。
“火球和许多美国人一样,拒绝打疫苗。”我笑道希望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望一眼仍趴在猫沙盆中的火球,我不无好奇地问,“为什么那么多美国人就是坚决不打疫苗呢?免费不说,还有希望中奖(俄亥俄州就有好几个人帐户中突然多了一百万美元)。比如邻居Gary,我直接问过他为什么不打,他说他不相信疫苗而相信自己的抗体,尤其是新闻报道说有人注射疫苗后死亡了,更让他以为找到了证据。”
“没错,有些人和Gary一样,害怕这么短时间之内研发出来的疫苗不安全。有些一向就反科学的宗教信仰人士认为打疫苗是对上帝的背叛,当然坚决不打,只等着上帝的保佑。还有一些人完全是逆反心理在做怪,你越动员他打疫苗他越不打,因为那看起来好像违背了他的自由意志和人权。”自由、人权这两个词,本身是多么美好,可在这极端形势下,在某些人头脑中却变成了一道道冰冷的枷锁。为了彰显人权,他们上街游行捍卫不戴口罩的自由。为了体现自由意志,他们叫嚣不打疫苗否则就是充当实验室的小白鼠。可铁的数据证明,自2020年12月7日至2021年6月7日这半年时间,洛杉矶郡未接种疫苗的人占该地区新冠感染者的99.6%、住院治疗的98.7%、死亡的99.8%。
有人相信猫是有神性的,任何极端的触怒都可能引起不幸的事发生。原本好心好意却让爱猫大受刺激的Jay果然迎来了坏运气。他开了十五年的车把他扔在路上不说,还彻底报废了。
打电话找了拖车把那拒绝再奔跑的灰色“老马”拖回家,惟一能做的就是去买辆新车。车行仍在,可展厅里没车。甚至销售人员也半天没见踪影,直到他去跟那一直歪坐着看手机的前台搭讪,才有一个穿制服的小伙子出现。“目前所有车型都缺货,你知道,芯片短缺。你提到的那款定价5.8万美金,要等六到九个月才可能到货。而且只是预估,我不能保证车到时一定能到。”
“这5.8万是最终费用吗?“我记得以前买车是有还价余地的。
“不是。除了约10%的税,还要额外加5千美元的浮动费用。这一项目前所有车行都一样。”
以前上门追着你给你各种优惠的车行,如今成了愿者上钩的坐收渔利者。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
今天,玛丽安上门来喝茶。有二分之一中国血统却不会说一句中文的她总是彬彬有礼,带来了一块我喜欢的西班牙干酪。我在国内时就得到她晋升的好消息,“Bigger office, bigger check”(大屋子,大票子),她的喜悦兴奋之情隔着太平洋我都能真切地感觉到。再次当面祝贺她职场风生水起,我问她27岁的儿子可好。“他已经许久没上班了,在家上网课修学分打算尽早大学毕业。你知道这里现在有一件很奇怪的现象:不去工作,领到的失业补助反倒比上班挣的还多。我儿子一周可以领到九百美金,包括联邦补助和州里救济,一个月就三千六百美元。他女友也一样,两个人七千多块钱!我老公退休金都不足三千块。这个社会现在鼓励人们懒惰。”她边说边摇头,大眼睛里丝毫没有因为儿子的受益而喜悦,反倒充满担忧。
我看出玛丽安明显憔悴了不少,脸上的黄褐斑更明显了,眼角的细纹也深了不少,便问她升职后是否很累。“太累了!你知道吗,我们公司经营建筑材料,本来沾了疫情的光(人们在家办公,有了时间和精力装修),利润增加了两倍多,可问题是现在根本招不到人!没有人愿意上班,都在家里吃补助。我的职务是行政总监,可每天兼做着老总秘书、办公室主任甚至前台的活儿。”她揉着一侧的肩膀苦笑。
我在飞机上看到新闻说美国在过去的一年催生出了五百万个百万富翁,便问她在瘟疫笼罩全球经济衰退的时期这是如何产生的。“没错,许多中小公司倒闭了,因为没有生意,可还要付房租和税。那些没有倒闭的便少了竞争对手,挺过了最困难的萧条时期,反而有了比往常更多的生意和利润。你知道迈克的法务公司吧,虽然他不幸走了,可他太太现在真可以叫富婆了,网上办公就赚得盆满钵满,听说打算把公司和家都搬去德州,毕竟那里税比加州低多了。我听她说德州的房子和加州一样抢手,目前还没找到合适的房子。本来她看中了一套,可犹豫着没买,因为那几户邻居对加州人都极不友善,说不希望行事随意的加州民主党人把保守的德州风气带坏……”
拥抱道别,玛丽安说希望以后常聚,毕竟生命太脆弱,“我相信这场瘟疫不是人类最后的一场。我们想象不到的灾难无计其数,你看这天热的,昨天棕榈泉(Paml Spring)已经达到118度(摄氏48度)了!全球变暖,最直接的受害者就是人类自己。”都上车了,又探出脑袋叮嘱我没事尽量少出门,“你知道吧,上周,光是洛杉矶的枪击死亡人数就达到了150人。许多都无冤无仇,甚至只是开车在路上,一个开得快超了车,另一个不高兴,超过去开骂解恨,另一方也以牙还牙,结果,一方掏出枪来就射。死得多不值得!现在的人都特别容易失去理智,千万要lie low(低调)。”我有些后怕,头天晚上还在久别重逢的两对美国夫妇怂恿下去了一个熙熙攘攘的餐馆。现场座无虚席,几百人坐在室内尽兴吃喝高声聊天,明明开着冷气,我却分明感受到人体组成的一锅热浪。坐在火车卡座,三人一排,对面是另外三个人,中间隔着窄长的桌子。我有两次分明感受到了谁的口水溅落在了我的脸上。那杯加了冰的柠檬水,不用细看我也相信那已经是一个汇集了多人口水的迷你泳池,吓得一口没敢喝。
7月16日半夜开始,洛杉矶再次强制要求民众室内佩戴口罩,原因实属迫不得已:变种德尔塔病毒已经成为了该地区的主要新冠病毒,而最近一周新确诊人数达到一万人,平均每天都超过一千人确诊,这是三月份疫情缓解以来再次出现的感染高潮。
我决定把所有的必要出行都留给我的采访对象。那真是让我感觉时不我待的一群特殊的朋友——有一位已经于去年离世了。目前联系到的六位考古学家中最年轻的72岁,还患有多发性骨髓瘤,定期去医院接受检查治疗。最年长的89岁,颤颤巍巍行走不便,已经没有太多底气讲话。而每一位都有一部或两部著作在等着我细细读过并向他们讨教。我白天读书做笔记,准备采访提纲,晚上则把与他们谋面的细节记录下来。有时感觉自己像一个同时撑着三条船的船夫,哪个都不能放手不管,哪个都不能全力以付,颇觉劳顿。可一想到自己正在做着一件有意思又有意义的事情,又顿觉两腋生风,似乎正超乎然轻翔于宇宙。
泉下有知的中国先人们,不管你们曾几何时登陆美洲,我来了。
出处:头条号 @淡巴菰之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