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硅谷的阳光里，我变成了院子里树上的一个橙子。

在享受阳光的同时，我越来越不爱说话了，因为没有人说话。晒晒太阳，写写文章，日子又慢又安静。

时间如流水，但并非无情无义，脑子也会如流水般想一些事，那些深深浅浅的过往，犹如惠特曼吟咏过的草叶，秋风吹过，然后就成了我指尖下的文字。

也不知是不是天天沐浴阳光的缘故，我差不多两年没感冒了。在家乡时，我每年都会感冒，一年不落，而且非抗生素点滴不会好。我也试过抗拒过，拖了又拖的后果很严重，有一年因剧烈咳嗽引起头部神经抽搐，如同上电刑，痛不欲生，最终住院才结束恶梦。从此，在家乡只要感冒，我就积极主动打抗生素点滴，力争把感冒咳嗽消灭在萌芽状态之中，斩断后患之痛！

硅谷家院子里的一树橙子

来美国后不久，疫情让整个世界都混沌了。我一怕新冠感染，二怕感冒，小心翼翼地看护自己。也许是硅谷四季如春，一直都安然无恙。美国感冒看病，看也是白看，任凭你半死不活，医生铁石心肠，一般不给药，抗生素更是想都别想，生生逼着患者硬杠。杜牧诗云：“忍过事堪喜”，美国医生就是中国古人说的这意思。我儿子、儿媳感冒后咳嗽，寝食难安夜不能寐，咳得肠子翻卷也只能忍着拖着，直到十天半月后自行痊愈。

前一阵，我家小艾玛感冒了，高烧41度，明知去医院也不会给药，儿媳还是送去看急诊讨几句医生的安慰。等了4个小时，果然一点药也没给，医生送的“金玉良言”：物理降温，吃冰棒，如果三天不退烧，再来看急诊。等4个小时，这算急诊？但如果看普通门诊，最少等5天。发烧吃冰棒降温？太奇怪了！虽然医生只说了几句话，但估计急诊费也不秀气。美国是先看病后付钱，美国联邦法律EMTALA规定：不论是哪国国籍、是否合法居留、有无能力付钱，都必须先诊断、救治。所以在美国都是先给你看病，而后寄账单给你。在期盼与焦虑交织三天后，儿媳在药店买的非处方药泰诺水剂和退烧贴终于起作用了，小艾玛高烧退去，小孩子的感冒发烧来得快去得也快。

美国医院多半都是有急诊科的，同时，每个城市都有紧急中心医疗机构，一旦遇到紧急情况，就可以直接去看急诊。但费用奇高，即便有保险，急诊的费用自己承担部分也不少。而且，非紧急情况，医生不会给你接诊。韩国有一家三口来旧金山旅游，晚上睡觉宝宝从酒店床上摔下来，哭闹不止。妈妈担心脑部受伤，于是拨打911把宝宝送去医院。经检查宝宝无碍，随后护士给宝宝喂了一杯奶，并让宝宝在医院睡了一晚观察。没想到几天后，韩国夫妇却收到医院账单：18836美元。光救护车一项支付便高达3000美元，急诊室的费用更是高得离谱，尽管宝宝在医院只睡了一晚、喝了一杯奶。

图片来自网络：酒店一隅

有一年，一个家乡的朋友参团来美国旅游，听说美国不喝开水喝自来水，便在家乡的泰和商诚买了一个电动热水小壶，到美国旅馆下塌后，先烧一壶水泡茶，谁料壶底脱落，一壶开水洒到腿上，本想去就医，一打听急诊费奇贵，又没买保险，只好委托华人导游买来几盒非处方药膏涂抹。十几天旅游，眼巴巴看着同车的人一路玩得兴致勃勃，而他只能在旅游大巴上昏睡，拖着痛腿直熬到回国。

我因为移民取得了绿卡，从而也获得了白卡即医疗卡，明年满5年，我就可以换成红蓝卡。红蓝卡比白卡似乎更好一点，听说持有红蓝卡，可免费预约医院派车接送，这倒是蛮适合我这个“开车废”。不论是白卡还是红蓝卡，在医院发生的所有费用都一律全部免单。从这点来说，美国对我这个穷人妈妈比高薪儿子更好一点，儿子儿媳小艾玛他们看病费用除保险之外自己也要负担一部分。

在美国看病，每一个人都得先有家庭医生，不管是大病小病，一律都先经过家庭医生这关，家庭医生认为有必要的话，才会将你转到专科医生那儿。美国家庭医生每天只看十多个患者，每次时间大约20分钟。我们家4个人4个家庭医生，分别在4个不同医院。我的家庭医生是一个40多岁的华裔女人，我每次看病先要跟定点医院前台预约家庭医生。预约的好处是，能确保医生有充裕的时间为你仔细认真地看病；预约的坏处是，少则等4、5天，多则等一个星期甚至半个月。如遇突发紧急病情，那就直接送医院急诊室，但急诊室也并非立即看马上看，等3、5个小时也是美国的所谓急诊。

我虽然在美国没有感冒过，但也没少去医院。我就诊的圣何塞东北医院离家20分钟车程，每次都是儿子陪我去。特斯拉自动驾驶车不用人操作，乖乖自动换道，稳健向前。从家里到医院，两点一线设置好，驾驶员全程轻松如散步，我可以和儿子聊天。我说这车像“傻瓜车”，我是不是也可开。儿子说车子后退、停车还是要操作，“开车废姐姐”开不了。儿子接着说“姐姐”有时也可打的，一样路路通，去哪儿都不成问题。唉，我有时也觉得自己很蠢的，不会开车给儿子带来多少麻烦呀！

圣何塞东北医院墙上挂着京剧青衣剧照

如约到医院后，首先在进门处站立1秒感应测试体温，显示正常后放行。东北医院的装饰一点都不像医院，整个医院充斥着中国文化元素和当代艺术氛围。如墙上挂的京剧青衣、花旦的剧照，橱窗里展示的唱戏行头，还有宽阔的S走廊雪白的墙壁上挂着油画、当代抽象画。站在医院中央猛一看，以为来到了戏院售票大厅，又像来到了艺术馆。走进医院后，首先去大厅前台报到核对信息，坐在休息区等叫号。医院很空旷，没几个人，一般都会很快看病，推门进去，首先是量血压、测体温、称体重，然后到一间小房子见家庭医生。

我是到美国后才知道有乳腺钼靶检查的。做女人不容易，这两年，我身边先后有三个女朋友都得了乳腺癌，吓得我告诉家庭医生左边疼右边疼，唯恐轻描淡写痛轻了，不给检查，最后，家庭医生决定给我做钼靶乳腺检查。大概过了半个月，按约定的时间，我去医院，穿上一次性纸衣服，进入检查室。检查室里有一台白色的大机器，一位华裔女医生很温柔也很仔细地摆弄着我的身体，对乳房前后左右一波三折叠进行X线检查，并听从医生的口令吸气、出气，因为机器的挤压，有点小折磨疼痛，但可以忍受。大约10分钟后解放。临走时医生对我说，半个月后出结果。

回家后第三天，医院突然打来电话约我再次去进行钼靶检查。咦，难道有什么问题不成？再受一次痛苦是小，不知还有什么更坏的结果？晚上翻来覆去胡思乱想，整个人像是浮在生命之海中挣扎，是死是活早点弄明白才好。第二次再去做钼靶检查，如此这般，又被大机器折叠压扁了一番。另外，这次还多增加了一项超声波检查，时间长达30分钟左右。然后医生让我躺着不动，若10分钟后，除钼靶医生、超生波医生外，还来了一位60岁开外瘦瘦高高、和蔼可亲的美国女医生，她对我的身体按压了一番，微笑着告诉我最后诊断结果是乳腺囊肿，没有关系，但每年都需要钼靶复查一次。我如释重负，心里一颗石子终于落地。同时，这三位医生一丝不苟，极端负责的态度也让我印象良好。

美国癌症协会建议乳腺癌筛查从40岁开始有必要每年进行一次的钼靶检查。不必担心钼靶的辐射剂量，医生告之这个辐射很微小，不会影响健康。

圣何塞东北医院长廊

2019年我从国内来美国前做过无痛胃镜检查，说我胃上面长了一个很小的息肉，可忽略，但每年都要做胃镜。去年因疫情没做检查，今年5月第一次在美国做胃镜，医院顺便把息肉切除了，但医生告诉我有胃溃疡，让我吃一个月的药，然后再去检查。一个月后，我又第二次做了胃镜，我不无担心问了专科女医生，一年做几次胃镜是否对身体不好？医生说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信了，因为美国的医生还是很负责任的，不该吃的药、不该做的检查，她决不会让你吃、让你做检查的。听说在美国做一次无痛胃镜要花费2000多美元。当然我是属低收入者，我免单。

美国看病的程序车马劳顿，很折腾人，比如我看胃病：A医院看家庭医生；B医院看专科医生；C处填表；D处做胃镜；最后到E处拿药（药房一般选离家最近处）。美国是车轮上的国家，像我这个有手有脚的“残疾人”，只能依靠儿子转运送达各个环节点。

我第一次和第二次做无痛胃镜不是在同一家医院，但都是美国医生。我记得很清楚，我一共进了四重门，全程戴口罩。

进第一道门，前台两个工作人员，我由一个60多岁挺精神的老太太接待：量体温、照相，核对所有的身份信息，数张单子签名。20分钟完成，然后坐客厅等候。

约摸一刻钟后，进第二道门。房子有点暗，由一个年轻美国女人接待，虽然她戴了口罩，但她浓烈的假睫毛，又黑又密，像个舞台演员，不像医院护士。她重新核对身份信息，问了类似吃什么药及以往病史。然后又问了各类20多个问题打勾。儿子一直陪同，替我回答，约5分钟时间。

第三道门，儿子出去。我来到了一个约200平米大厅，有十来间用帘子隔开的单间。女护士领我进了单间，交待有关事项。接着，开始帮我做了一系列准备工作，并给我打滞留针（为打麻醉药做准备），她又摸又拍我的手背5分钟后，终于找到了大拇指上方手背上血管，入针特别疼，还好总算只打了一次。美国这边护士打针技术实在弱爆了，我抽过几次血做化验，很少一针见血，最多时打过3次才有回血。每当此时，我就十分怀念家乡医院护士打点滴百发百中的高超技术。待一切准备工作完毕，护士告诉我睡在床上还要继续等待45分钟。

我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又看看窗外的树梢，肚子又空又饿，然后想着做完胃镜赶紧回家吃一碗馄饨，晚餐给孩子们该做什么菜好。这样想想可以让我感觉好一点儿，时间也不那么无聊悠长。我也不知为何医院预约我下午2:30做胃镜，而我还是前晚6点多钟吃了东西的。

第四道门，被推进胃镜室。室内有大大小小仪器各种设备，还有给我看病的专科女医生和4名男医生。接下来，女医生给我介绍了麻醉医生。麻醉医生是一位50岁左右的先生，他让我喝了一口水，并让我在嘴里保持一分钟吞下去。女医生一旁告诉我这是清洁口腔、并防止咳漱的水，然后给我连接上血压、心电图仪器，并让我张开嘴咬着一个像漏斗的东西。

麻醉后的感觉真好，瞬间与世长辞，30分钟后又重回人间。再醒来，已回到大厅单间，女医生一旁告诉我第一次胃镜发现的溃疡巳痊愈，但第二次又新发现两处新的浅浅的溃疡，这次吃药三个月后还需做胃镜。然后我换好衣服，坐在推车里，由护士推到室外儿子汽车前，扶上车，护士微笑拜拜（其实我还好，完全可以自由行）！

做胃镜，儿子帮我填写各种表格

美国做胃镜程序多、啰嗦，以美国这样繁琐的程序做胃镜，一天恐怕也做不了几个人。国内医院做胃镜像流水线，一环扣一环，源源不断，速战速决，像打仗。美国做完胃镜麻药自然醒，国内做完胃镜要使劲喊醒，醒来头还有点晕。美国做完胃镜随便吃，没有禁忌，国内要求24小时吃流质食物。反正医生说的都是对的，东方西方医生的话我都听。去医院看病也是生活内容，随处生活，每天都有新体会，新感悟。

美国医疗通过严格控制就诊，转诊，检查，治疗等各个环节，提高效率，降低成本，但同时也让人困惑。美国看病是一件拖沓、漫长、令人望而生畏的事，一个“等”字也不知误了多少人，小病拖成大病，甚至一命呜呼！预约家庭医生要等，再由家庭医生预约专科医生要等，另专科医生开出的各种检查不仅预约要等，还散落在东南西北，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如果自己不会开车，语言不畅，真是寸步难行，就像我如果没有家人的陪伴和帮助，只能“坐以待毙”。

当然，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的医疗体系是完美无缺的，不管哪个国家的医改总是难免拆东墙补西墙，没有神丹妙药完全拯救。在国内时，我嫌医院看病人头攒动，拥挤不堪，尤其是大城市医院甚至要披星戴月挂专家号。而在美国看病，我又十分怀念国内“一站式”快捷服务。总之，各有利弊，难以周全。

暮晚，太阳隐去，云霞万朵，变幻无穷，倏忽即逝，不觉让人感叹短短一生中经历的种种难！唉，人吃五谷杂粮，难免生病又岂能百般如意啊，只能入乡随俗了。一位外国名人说过：“生命单薄如此，何不让思想茂盛。”记录生活点滴，也是提醒自己，健康活着多好呀！

作者：赵萍
湖南公务员退休，现移民美国旧金山。
创作散文、随笔、诗歌作品多篇。热爱文学，喜欢绘画、弹钢琴。艺术随心流淌，生活怡然自得。

出处：头条号 @赵萍怡然自得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