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唐嘉

把爱我的男人逐出我的世界

采访的时间和地点都是唐嘉定的，2003年4月15日上午10点，科华北路“星巴克”咖啡馆。咖啡馆人最少的时段，她居然订了一个包间，联想此前她再三告诉我不准录音和拍照，我哑然失笑。坐在我面前的她，典型的金领丽人，穿着简单而质地优良的白色休闲套装，淡妆，美丽、优雅。她至少花了二十分钟我和闲聊美伊战争和“非典”，她的许多观点让我惊讶。在我的两次暗示之后，她才进入了正题。

我迷恋他的身体，但我抗拒他的爱情

2001年夏天，和我同居了近一年的男友孟哲去了美国加州攻读博士学位。他到美国最初的两个月，我们每天晚上都要打一个多小时的电话，但不久他便对这个节目有些兴味索然了，有几次，我按约定的时间打过去，居然没有人接听。

11月，有一次我在电话里隐约听到了一个操英语的女人呓语般的声音，还有急促的气喘声，我立刻警觉起来，问他正在做什么，他犹豫了一下，说：“嘉，我并不想欺骗你，我是男人，我有这方面的需求，仅此而已……”我什么也没再说，就挂了电话。

满脑子都是孟哲和那个外国妞纠缠在一起的情景，我头疼欲裂，便出门进了相熟的-家酒吧。那晚我喝得大醉，最后还是酒吧的两个小姐把我塞进了一辆的士。因为我所在的小区是不让出租车开进去的，所以，在大门口，司机叫醒了我让我下车。我跌跌撞撞地下了车,进了大门，刚走几步就摔倒在了地上。为我开门的那个保安跑上来问我：“小姐,要不我送你上楼吧？”我点了点头,于是,他半搂半扶地送我上了楼，把我扶进卧室,放在床上。他并没立即走开，而是拧了一条湿毛巾过来搭在我的额头上,我醉眼朦胧中看他，如此近距离接触一个女人，他的男性生理反应被我尽收眼底。

我突然变得放肆起来，笑着问他：“你没接触过女人吗，这么没出息？”他的脸一下就红到脖子根，这让我对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产生了好感和怜爱,一个荒唐的欲念被点燃了。酒精的作用和对孟哲的痛恨，我突然想放纵一回自己。我试探他：“你能帮我脱掉鞋子吗？”他愣了一下,温顺地蹲到床沿边,小心翼翼地脱掉我的高跟鞋,当他捏着我的脚脖子时,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在轻微地颤抖。就在我思考该不该继续下去时,他已经有些粗鲁地把手伸进了我的上衣里,我没有做任何抵抗,开始配合他。他显然是第一次和女人在一起,笨拙而且无所适从,是在我的指导和帮助下完成的。我的表现让他吃惊,他说了一句让我哭笑不得的话：“我怎么会有这样好的运气。”

那个保安叫马宇,比我小3岁,高中文化,四川邻水县人，农民，高中毕业后来成都打工，尚未有女友。

一周之后，第二次约会我把地点改在了一家星级宾馆。他刚换了一身衣服,很可能是他才去买的,黑色西裤和白色衬衫,还系了一条黑底白纹的领带。虽然这让他看上去更加拘谨和不自信,但说实话,当你知道一个男人纯粹是为了取悦你才去穿那种让他很别扭的衣服时,你不可能一点感动都没有。

两个人从激情中出来，他绘声绘色地给我讲他做保安所遇到的事和人,他自己乐不可支,我却无动于衷。他还说他-直都很注意我，还一度怀疑我是某大款的二奶，不然怎么这么年轻就开上了雅阁车。我清醒地意识到,我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我，一家知名房产公司的副总,年薪达6位数,有自己的轿车、房子,我任何一件衣服都比他一个月的收入高，怎么和这样一个我平日瞧都懒得瞧一眼的男人厮混在了一起……应该说,除了偶尔的轻微的感动,我无法对马宇产生更多的情愫,但我沉溺于他年轻的身体带给我的诱惑和欢乐。他在这方面是有天赋的,我们幽会了几次,他便能得体而完美地讨好我的身体了。

有一次，在和我缠绵后,他坚持要请我出去吃饭，我担心遇到相识的人,便婉拒了，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表现出了他的情绪,他说：“你如果瞧不起我,干嘛还和我在一起做那事？”我心里冷笑,但他委屈而自卑的模样让我心软了。于是,我答应了他。不过我说：“在成都,我有兴趣吃饭的,不会超过十个地方。”他豪气万千地说：“那去银杏酒楼吧！”

我想，那天他一定会为他选了这个地方后悔上一阵子的，因为点菜时我一点也没客气，我当时心里有一种很残忍的念头，不能让他有第二次类似的举动。所以,买单时，我看到他脸上有一丝意外和痛苦闪过。出来时，我感觉得出,他有些沮丧,我想这还不仅仅是因为我花掉了他一千多元钱,而是他领会了我给他的暗示：你应该清楚自己的角色。

看到他郁郁寡欢的样子,我有些不忍。在回家的路上,我从银行取出5000元钱给他,故作轻松地说：“刚才我和你开玩笑的,今晚的饭算我请。剩下的,你去买一身好衣服。”他呆呆地望着我,脸很快又涨得通红,惊讶很快变成了愤怒：“你这是什么意思,当我是小白脸啊！”我还没来得及解释,他已经气乎乎地转身走了。

我百无聊赖地往回走，半个小时后，马宇居然折回来了，不停地向我道歉,求饶,着急而且真诚的样子,我就没再与他计较。

那天,他忽然对我说：“唐嘉，我想我是爱上你了！”看他单纯而真挚的样子,我突然觉得自己怎么和这样一个还没完全长大的男孩纠缠在一起?我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是没有可能的,如果你觉得和我这样下去不好,你现在就可以不理我。”他瞪着我看了足足三分钟,恶狠狠地说：“我不就是没钱吗?我对你好还不成吗？”我说我并不是缺钱,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太多的障碍，并且我还有-个在美国留学的男友，将来我们还会结婚。他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接下来就变得非常粗暴,嘴里不停地吐出一些污言秽语。我怒不可遏，奋力踹了他一脚,他冲我嚷道：“我他妈现在算是明白了，我只是你的一个玩物。”我让他滚蛋。他狼狈地穿好了衣服,摔门而去。

此后的几个月里,我没再理会过他,每次我的车经过小区门口时,我都会看到他站在那里,用一种让我无法言表的表情望着我。

我又一次看清了，横在我们之间的那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2002年6月初,我接到孟哲的电话,他平静地对我说,他在那里与一个美国女孩相爱了,他们很快就会结婚,他还会移民美国。我当时表现得非常镇定，甚至还说了一些祝他新婚快乐之类的话。孟哲紧张得不行,他说：“你不会有什么事吧？”我说你以为我是离开了男人就活不下去那种女人吗?挂了电话,我却无力地瘫坐在那里,泪水汹涌而出。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屋里喝酒抽烟,胸中积蓄着一股快要爆裂的仇恨和痛苦。我一直是那么自负的女人，却被一个男人以如此轻描淡写的方式抛弃了。我很想找个人一吐心中的郁闷,鬼使神差地，我拨通了马宇的手机。他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我说：“马宇，你到我家里来，我现在很想见你。”几分钟后，他就跑来了，看到我的样子，他的关怀和痛惜之情溢于言表。当他在我面前蹲下来，轻声问我是怎么了时，我几乎可以确定，他已淡忘了我对他的无礼和伤害。我紧紧地抱住他，泣不成声：“我没人要了。”他动情地说：“我会要你的，我会当你是个宝贝的。”

他耐心服侍我，像哄小孩子似地不停安慰我。慢慢地，我的情绪稳定了下来。他那种疼爱有加的表情打动了我，他说：“忘了他吧，你还有我呢！”我有些恍惚了，想起孟哲对我的背叛，我豁然开朗，只要这个男人死心塌地对我好，我何必去计较他的学历、事业、品味、收入。于是，我问：“你真愿意跟我在一起？”他拼命地点头，大喜过望、受宠若惊。

我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如果让我在小区里和马宇同进同出，我还是有顾虑的。我让马宇辞去了工作，我说：“跟着我，你有没有工作都无所谓。”他虽然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勉强接受了。看得出，他努力地想抓住这个机会，让我真正承认他。他对我好得无可挑剔。他学会做我爱吃的菜，他不让我沾手一点家务事，连我的内衣都是他给我洗的……

但很快，我就腻味了。他越是溺爱我，我就越觉得他可怜、卑微。而且，朝夕相处在一起久了，他身上的许多让我无法忍受的东西就暴露无遗了。我给他买了很多衣服，除非我亲自动手打理，不然他会搭配得乱七八糟。有一次，他陪我去娇子音乐厅听一场轻音乐会，中途，他居然靠在椅背上睡着了，还发出了有节奏的呼噜声……

8月23日是我的生日，他送了两样礼物给我，一套内衣和一大束玫瑰，略带羞怯地递给我，我安慰自己说他也并不是一个完全不解风情的男人。我们喝着红酒，边吃边聊，很开心。但他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却打破了这种氖围，他说：“送给你的那套内衣我是在批发城买的，同样的东西，比百货大楼便宜近一半呢。”我整个人僵住了，笑里藏刀地问：“你真会买东西，那玫瑰呢？”他得意洋洋地说：“我从楼下花市批发来的，两毛钱一支……”片刻前的好心情破坏殆尽，我啪地撂下了筷子，霍然起身，“马宇，你不送我东西倒罢了，为什么要送这些我根本瞧不上的玩意来刺激我，我不是给你钱了吗，你上力诚百货或仁和春天买去呀，你以为我会穿中国生产的内衣吗……”马宇顿时羞愧得满脸通红，他结结巴巴他解释道：“我是想用我自己的钱为你买礼物，我一个月挣多少你又不是不知道……”看着他无辜的样子，我不由得心酸，我又一次看清了，横在我们之间的那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那晚，余怒末消的我冲完澡躺在床上翻杂志，马宇堆着笑脸过来给我赔不是，他嘴里喷出的酒气让我晕眩，我嫌恶地说：“洗澡了吗？刷牙了吗？就来碰我。”他盯着我，眼里像是要喷出火来，咬牙切齿地道：“我算是明白了，我他妈就是你这种有钱女人养的一只宠物，哪一天你看我不顺眼了，就会把我一脚踹开。”我冷冷地看着他。他可能是觉得没劲了，便转身出了屋，气急败坏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我。我更加轻视他，这个男人与我或孟哲差了何止几个层次，我们连分手，都做得那么优雅。马宇就这样从我的身边走了。过了-会，我才隐约有些不安。我觉得自己可能是太过份了，至少，他为了我连工作都辞了，我不能就这样把他扫地出门吧。我打他手机，他不接，又拨了几次，他开脆关了机。

在我用心机和残忍把他驱逐出了我的生活之后，才似乎领悟了他的良苦用心

原以为马宇就这样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一个月后，我意外地看到马宇又回来做了保安，我好一阵心惊肉跳。我开始惴惴不安，担心他会继续来骚扰我，很后悔自己怎么会和这个男人搅在一起。说不清是出于对他的愧疚还是忌惮他会做出一些对我不利的行动，过了几天，我便把他约了出来，我递给他一个建行的储蓄卡，我说：“马宇，你是一个好男人，但我们真的不适合，我感谢你带给我的快乐和陪着我度过了最困难的一段日子，这里有五万块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他嘴角浮起了自嘲和轻蔑的笑容：“这就是你们有钱人的交换原则，你以为这就可以打发掉我。”我不想再和他磨下去，把卡扔在桌上，告诉了他密码，便扬长而去。这笔钱够他挣上好几年的，我想他会满意这样的结果。但过了几天，我拿着存折去银行查帐，发现那笔钱原封不动地在那里。我开始有些惶恐了。但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他并没有再来纠缠过我。我突然觉得，我并不真正了解这个与我生活过近三个月的男人。

2003年1月初，孟哲突然回来了。原来，他和那个美国女孩的速恋玩完了，加上学业不顺，他心灰意冷地回国。他并不太费力地就取得了我的谅解，对这个曾让我痴迷的男人，我根本无法不留痕迹地将他忘却。也许是因为自己和马宇的那些纠葛，让我理解并宽容了他对我的背叛。孟哲找到了-份非常体面的工作，我们又像他出国前那样出双入对了。

一天我下夜班回家，马宇把我堵在了门口，他说：“那个男人那么坏，他当初是怎么对你的，你怎么又和他在一起了？你会吃亏的！”我不领他的情，我要他别插手我和孟哲的事。他说：“如果你找的是一个真正对你好的男人，我会为你高兴的，你和他不会有好结果的。”我一时不能理解他的真实意图，只是客气地请他少管闲事。他的情绪一下就激动起来了：“唐嘉，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啊！我会把我们之间的事告诉他的，我不会让你们又在一块的。”

几天后，从孟哲的嘴里，我得知马宇找过他了，还说了我和他的事。孟哲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我可以理解的，也许，这会让我们心理都平衡些。”我怒不可遏地把马宇约出来，告诉他：“马宇，你就是把我们拆散了，你也没戏。我警告你，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会让你好看的。”他铁青着脸，只吐出了一句话：“孟哲那家伙有什么好的，昨天我就看见他从一家酒吧里出来，搂着一个女孩……”我打断了他的话，我恶毒地说：“他对我再不好，我就是迷恋他，你对我再好，都没有用，因为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再闹下去，对你没任何好处，我不妨告诉你，我在这里各种关系都有……”他脸一阵红-阵白，哀怨地说：“你不能这么对我，我真想不通啊，你真是为你着想啊。”我觉得他已经失去了理智，我扔下他走了。

几天后的夜里，孟哲居然和马宇在小区门口动手了。孟哲自然不是他的对手，我闻迅赶到那里时，他正在擦拭满嘴的鲜血，他的车窗玻璃也被马宇用拳头砸碎了。当着围观群众的面，马宇的解释是，他让孟哲出示出入证，孟哲却出言不逊，两人就发生了争执。可是事后孟哲告诉我，那天马宇把他拦在门口，警告他要对我好些，孟哲挖苦了他几句，他便冲了上来……孟哲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他对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啊！可是你让他做我的情敌，简直是对我的侮辱！”孟哲的嘲讽让我心中一阵刺痛，我扬手给了他一耳光，但我却不知道，这一耳光，到底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马宇。

为了彻底结束这一切，我给小区物管施压，让他们开除打人的保安马宇，并联合其他业主再三提出要求，物管迫于压力，终于决定了让他走。

2月18日夜，当我下班回来走到小区的门口时，马宇正站在那里死死地盯着我，我心里一惊，但还是假装镇定地走了过去。经过他身边时，他幽怨地说：“你太可怕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啊，你竟如此对我？”在那-刻，我看到了他眼里充满的全是绝望和仇恨。我知道，他就是在那-刻，从心里，彻底地放弃了我。

从这天开始，他终于彻底走了，不知去向，他把我和他之间的隐秘干干净净地带走了。让我多少有些意外的是，我给他存了几个月的钱，他终于取走了。

后记

唐嘉叙述到结束的时候，终于有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她这样的女人，本来是绝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显示自己的软弱的。赶走了马宇，她和孟哲终于也分手了，爱和迷恋早就已经彻底消失了，欠缺的只是一个分手的借口。我敢肯定，马宇，从此在唐嘉的生命里是一个摆脱不了的影子了。唐嘉自己也说，她知道马宇是真正爱着她的，但是一切伤害都是自己造成的，无法补救。对于她这样的金领丽人，在物欲和世故里浸染得太深，在爱和欲面前矛盾挣扎，伤害别人，也最终为自己所伤，这样的痛苦，也许是该付出的代价吧。唐嘉承认自己是一个自私的女人，采访结束时，我问她有没有后悔过，她没回答，但是在那一刹那，我在唐嘉欲迎还躲的眼眸里，捕捉到了她藏得很深的迷茫和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