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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花雪月
网友【dreamer】 2005-06-15 18:39:25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6    1
風花雪月

作者:王朱

嚴冬,天寒。大雪剛止,千里一片素白。

海陽城裡的福茂源酒家照常營業. 大堂裡爐火正旺,銅壺裡的烈酒溫得剛剛好,

酒香傳出了七八里。此雪,此景,此地,當是飲酒的好時候。

程雪一踏入這家酒店,便知道中了埋伏。

兩天前,雪還沒有止。

路程還遠. 花花公主舒舒服服地臥在暖轎裡,擁著被裘,打算小睡一覺. 外面

四個轎夫健步如飛,迎著風雪疾行。

秋容酒家的老闆娘雁秋容緊張得很,她已得到準確的消息:江南第一美女花花

公主今天要到她的店裡來,卻不知是為了什麼. 她從來也沒有見過花花公主,作為

一個女人,她也非常想見見江南第一美女長的是什麼樣子。

天冷得很,這樣的天氣本應沒什麼人出門纔對,偏偏酒店的生意奇好。屋裡坐

滿了人,其中竟然還有不少的江湖中人,甚至連「大肚酒俠」胡天地、「日采夜采」

柳勤采這樣的人物都在場——花花公主要來的消息已有很多人聽到。那也沒什

麼,英雄愛美女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

美女呢,美女愛誰?

胡天地與柳勤采是朋友,是酒友也是色友。胡天地生性天馬行空,嗜酒如命,

在江湖成名已有十幾載. 他爹姓李,他媽姓劉,他偏偏要姓胡。柳勤采卻是個臭名

昭著的採花大盜,做下了數不清的風流案。此時店內數他倆的聲音最亮。

胡天地喝下一大碗酒,問柳勤采:「你有沒有看到過美女?」

柳勤采嘆口氣:「我上過手的名門閨秀、貞節淑女至少也有五十個,真正的美

女卻沒有見到一個。」

胡天地喝下第二碗酒:「聽說花花公主是個出了名的美女,你想不想看?」

柳勤采道:「想,非常想。」

胡天地大笑,喝下第三碗酒:「我也想,所以今天我們一定要看,非看到不可。」

他眼光一斜,突然伸手指著一位正坐在酒店一角獨自飲酒的灰衣人,高聲道:

「這人雖然戴著個大草帽遮住了眼睛,可我覺得他還是像一個人。」

柳勤采問:「像誰?」

胡天地喝下第四碗酒:「趙離壺,華山派掌門人趙離壺。」

戴帽子的灰衣人不理他,頭反而垂得更底。

柳勤采笑道:「我看他一定也是來看美人的。」

胡天地喝下第五碗酒:「來看美人又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他為什麼還要遮遮掩

掩的生怕別人認出他?」

柳勤采笑道:「因為他是個君子,名門正派的正人君子。」

胡天地喝下第六碗酒:「君子難道就不能縱美酒、賞美人?」

柳勤采道:「不能,絕不能。」

胡天地喝下第七碗酒:「那我們算什麼?我們是不是君子?」

柳勤采大笑:「不是,我們絕不是君子,覀兪颤N也不是,我們連狗屁也不是。」

然後兩個人就大笑,笑得連眼淚都流了出來。趙離壺臉色卻是一陣青、一陣白、

一陣紅. 忽聽一人冷冷地道:「你們笑什麼?」

屋裡的人突然覺得有一絲寒意,這人聲音冷得如冰,像是從死人嘴裡發出來的。

然後眾人就看見一個人,一身黑衣手提單刀走了進來。他渾身都是黑的,臉色

卻是蒼白的。

這人徑直走到屋當中,這纔站定,冷冷地道:「我姓霍,叫霍霍三刀,我到這

裡即不是喝酒的,也不是來看美人的,我只想在這裡站上一站,不知道可不可以?」

遠方風中傳來了花香, 要來的人也快來了。

幾乎所有人的臉色都忍不住變了——變得興奮而渴望,只有一人除外,這個人

就是霍霍三刀。他傲立中央,微微瞇著眼,心中無他,似乎在休息。

胡天地喝著酒,酒意上湧,突然覺得這個人有點擋住了他的視線。於是他走過

去拍了拍這個人的肩:「你能不能換個地方站站?」

霍霍三刀眼也未抬:「不能。」胡天地瞳孔驟然收縮,手上青筋突起:「可是

我一定要你換. 」

霍霍三刀冷冷地道:「那我就只有殺了你。」

胡天地愣了愣——他縱橫江湖數年,這樣對他說話的人卻是頭一次碰到——然

後大笑,卻沒有發作,因為這時他突然聞到了一縷花香。

「好,」他大笑,聲音卻充滿了諷刺之意,「美人就要來了,我的酒還沒有喝

完,你能不能、能不能過會兒再殺我?」

霍霍三刀道:「行。」

胡天地又是大笑。

花花公主來到這裡的時候,大家都不覺屏住了呼吸。

先看到的是轎子。轎子很美很輕,轎簾是綠色的,綠布上還鑲著紅邊。轎頂上

鋪滿了本只有春天才會有的鮮花,有的花上還滴著濕露,像是剛剛在春風裡從枝頭

上摘下來的。

轎子裡的人一定更美更輕. 大家都瞪大了眼睛,生怕一眨眼就失去了欣賞美人

的機會。

花花公主卻沒有走出來。過了好一會兒,大家纔聽到她長長地打了一聲哈欠,

原來是美人剛剛睡醒,又過了一會兒,她纔開口說話了。

說話的聲音很優美很動聽,就像有一雙纖巧潔美的手在一架用上等桐木做成的

古琴上撥出了山澗流水的樂音。

她也只不過是說了一句,話的內容也令人吃驚——「老闆娘,你知不知道程雪

在哪裡?」

雁秋容怔了半晌,這纔道:「你叫我?」

花花公主道:「是叫你。」

雁秋容皺了皺眉頭:「你認識我?」

花花公主道:「你姓雁,叫雁秋容。」

雁秋容簡直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幸好她也是在江湖上混過的,她走到轎前

上下看了看,又圍著轎子轉了幾圈,這纔道:「你真的是花花公主?」

花花公主道:「真的是。」

雁秋容道:「你是位公主?」

花花公主道:「不是,我既不是位公主,也沒有花那樣艷,我之所以叫花花公

主是因為我姓花,別人家就叫我花花公主。」

雁秋容又看了看,突然道:「聽說你很美,我能不能看看你?」

花花公主道:「行,你進來。」

於是雁秋容就真的走了進去——能看到江南第一美女的機會畢竟不多。店內的

人只看到簾子一閃,簾內什麼也沒看到。

過了好一會兒,纔聽到她在轎內悵然嘆了口氣。

花花公主道:「我長的是不是真的很美?」

雁秋容嘆道:「同你相比,我簡直就是一堆狗屎。」

花花公主道:「那你現在是不是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

雁秋容道:「什麼問題?」

花花公主道:「程雪在哪裡?」

雁秋容道:「我又不是他乾媽,我怎麼會知道?」

花花公主輕哼了一聲:「你……」大家都等著聽下文,卻偏偏這時她把聲音壓

低,低得大家剛好聽不見。

過了一會兒,雁秋容從轎子裡走了出來。

花花公主道;「謝謝你。」

雁秋容道:「不客氣。

花花公主道:「再見。」

雁秋容道:「再見。」

這是店內突然有兩條人影飛縱了起來,撲向轎子,伸手去掀轎前的簾子!

這兩人赫然就是柳勤采與胡天地——沒看到美女的樣子他們當然不甘心。

可他們只不過飛了一半,卻突然又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上!胡天地扭頭怒視雁秋

容,嘶聲吼道:「你在酒裡下毒!」

花花公主在轎子裡冷笑道:「下藥的是我,不是她。下的也不是毒藥,只不過

是普通的蒙汗藥。」說話時,她的轎子已被轎夫抬起向大堂門口走去。

她的聲音裡有一種說不出的譏笑之意:「我只希望你們下次看美女時,千萬帶

上自己的老婆。」只可惜這些話胡天地已聽不到了,他已和胡勤采一起暈了過去。

花花公主走了,大家卻還在議論紛紛,有人忍不住就要問雁秋容:「花花公主

剛纔究竟對你都說了些什麼?」

雁秋容的表情很奇怪,「沒什麼,」她說,「她說她想嫁給程雪,托我做個媒。」

她看起來不像是說謊的樣子,所以大家都感嘆,感嘆要是自己就是程雪該有多

好。雁秋容卻在想另外一件事——花花公主是什麼時候在酒裡下的藥?

可是她已不必再想下去,一把刀森冷地橫在她的脖子上——霍霍三刀的聲音比

他的刀還冷:「帶我去見程雪。」

他竟然也要找程雪。他為什麼要找他?程雪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脖子就在刀下。

脖子優美、白皙、香嫩,無論誰都要承認,這的確是一個很動人的脖子,連女

人見了都要心跳。

霍霍三刀的心沒有跳,雁秋容的心卻在跳。

她的臉紅如春潮,媚眼如絲,似乎要纏住眼前這個至少比她小個七八歲的年輕

人,然後將脖子向上挺了挺——「我只不過是個柔弱的女子,」她的聲音興奮地在

顫抖——有刀架在脖子上畢竟不是每個人都遇得到,「我的脖子就在你刀下,你忍

不忍心下手?」

霍霍三刀沒有下手,不是不忍,而是不屑。

他不屑去要挾一個女子來達到他的目的。

胡天地醒過來的時候天已黑了,他發現自己竟然還躺在酒店大廳裡,店內的人

卻全已走光,柳勤采也不知跑那裡去了。外面寒風在吹,輕輕拍打著紙窗,使得屋

內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陰森淒涼之意。

櫃檯上一燈如豆,燈下一人提刀挺立,正冷眼瞧著胡天地。

胡天地變色,失聲道:「是你!」

霍霍三刀輕撫手中利刃,淡淡道:「是我。」

胡天地看著這個年輕人,手心已沁出冷汗:「你要殺我?」

「不錯. 」

「只不過因為一句話,你就要殺我?」

「是。」

胡天地不怒反笑,突然大喝一聲「好」,身子已如大鵬般地縱了起來,驟然出

手!

誰也想不到他這麼快就出手,胡天地是個老江湖,先發制人本來就是江湖上最

古老最有效的剋敵方法之一。

但是他出手而擊的不是霍霍三刀,卻是酒店的窗戶。

只聽窗戶「喀喇」一聲被擊了個粉碎,他整個人也頭前腳後如箭一般平縱了出

去!

他雖然也是個江湖一等一的好漢,平生也不知經歷過多少大風大浪,但是現在

他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殺氣實在是太濃,連他都抵擋不住。況且今天他的運\氣

實在是不太好。所以他就只有一逃了之。

今天他的運\氣確實是不好。就在他大半個身子已越過窗口,眼看就要落地時,

他突然發覺了一件事:他的一條腿不見了!他的身子雖然越過了窗口,腿卻被霍霍

三刀一刀斬在了屋內!

他的速度一緩,然後只有眼睜睜地看著霍霍三刀一刀搠入了他的胸膛!

他甚至還可以來得及看到霍霍三刀把刀從他的胸口裡拔出來,神情肅然地將刀

上的血拭淨,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他至死也不敢相信世上會有這麼快的刀。「好刀……」這是他生前說的最後一

句話。

「好刀!」一人也在擊掌喝彩,「這麼快的刀確有向程雪挑戰的資格。」

這人從靜靜的夜色中走進店內,靜靜地看著霍霍三刀,眼裡滿是欣賞之意——

「我姓公,叫公子丹,我可以幫助你找到程雪。」

夜已深。雁秋容卻悄悄地從「秋容酒家」後門溜出來,手裡提著一隻燈籠\,深

一腳淺\一腳地出去串個門. 燈籠\在夜風中飄擺不定,她的人也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她是否也像這燈籠\一樣,一輩子被人操縱在手中?

路不算是太遠,只需穿一個胡同,拐兩個彎,再越過一個小土坡,便看到了她

要找的那個小草屋。

屋頂上竟然還在冒著白煙,鍋裡的水也快要開了。

雁破溪蹲在灶下,費力的將最後一塊乾柴木伸入灶裡. 柴木燃了起來,雁破溪

嘆了口氣,他的生命豈非正如這柴木一樣,很快就要燃到了盡頭?

他已太老,對這世界眼看也不會再有什麼貢獻. 柴木燃完,鍋裡的水也開了。

「今天晚上一定要好好洗個澡,」他偷偷地笑,「他奶奶的身上的老泥至少也

有兩斤。」

「你他奶奶的今晚上最好洗乾淨點,」雁秋容站在灶門前望著他笑,她的手裡

竟然還提著一壺老酒兩隻蔥油雞,「因為今晚有一個美女很想見見你這個老頭子。」

「你以前是這個鎮上的地保?」

「是。」

「這鎮上的每個人你都熟悉?」

「是」

「你知不知道有程雪這麼個人?」

「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他住在那裡?」

「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他經常會去些什麼地方?」

「我知道,福茂源酒家。他經常去福茂源酒家買酒。」

「你看他明後天會不會去?」

「會,肯定會。」

花花公主靜靜地坐在轎子裡,臉上已漾起了紅暈,她終於找到了程雪——她心

裡日念夜念的人。

無論如何,她都要到福茂源酒家去見他一面,向他表明自己的心意。

轎子又起程,卻很快又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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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站在路中間攔住了轎子,這人看起來很和氣,神態也很恭敬,不像是要

找麻煩的樣子。

「你好。」他客客氣氣地說,「我是「我是公子」公子丹。」

兩天後,大雪已止。

福茂源大堂裡默默等候程雪的共有五個人。五個人中卻沒有一個是酒店裡的夥

計雜役,連酒店老闆都已不在。五個人都帶著兵器,等著要程雪的命。

程雪認識其中四個、四個任何一個都可取人首級於瞬息之間的江湖好漢. 一個

是「鬼見愁」蕭愁,一個是十歲時就已殺過人的「濟南鐵槍王」王槍鐵,一個是平

生殺人無數的「赤練蛇」游盤絲. 這三個人臉上都帶著殺氣,一人佔據著一張桌子

喝酒,大口地喝,好像是要借著酒勁憑添自己的殺氣,平抑激烈跳動的心。

第四個人不但程雪認識,天下不認識他的人只怕也沒有幾個。

當今天下有「四刀」,程雪的「雪刀」,煙隨風的「隨風刀」,柳軻馨的「東

軻一刀」,王卓的「大朴刀」。這個人赫然就是四刀之一、同程雪齊名的「隨風刀」

煙隨風. 煙隨風也在喝酒,只不過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邊喝邊品嘗. 他的表

情很平淡,非但沒有殺氣,簡直連「氣」都已沒有,但是他的手卻比誰都要穩定。

「隨風刀」就放在他的桌子上,他隨時都可以拿起來,殺任何他不喜歡的人。

程雪皺了皺眉頭,煙隨風貴為「江南第一刀」,他怎麼也會從江南趕到這裡來?

唯一沒喝酒的是第五個一身黑衣的年輕人,他提刀佇立一側,默默無聲,仿佛

天與地都與他無關. 但是他的殺氣卻最濃,程雪在推門之前就以已感到了他的殺氣。

當今天下,有本事、有能力、有資格將這樣五個人網羅一處的,也只有公子丹。

他五個人只要一聯手,這個地方就是天羅地網. 程雪突然覺得有點後悔,後悔

自己不該到這種地方來買酒的,伊狐還在等他,等他買好了酒回去。

伊狐並不是一隻狐狸,是一個女人、一個離了程雪隨時都可能死去的女人。此

時或許她已將精美的小菜熱好,正坐在窗下甜蜜地等他。

程雪伸手入懷,他的刀還在。只要他的刀還在,他就有信心。「雪刀」如雪,

刀只要一出手,人就要倒下,十個人倒十個,一百個人那就一百個人全倒下。

但是他有信心,卻沒有把握。

他有把握將大口喝酒的那三個人瞬間斃命於他們出手之前,卻沒有把握對付煙

隨風與那個黑衣青年人。尤其是那個黑衣人,他用的武器也是刀,但是既不是「東

柯一刀」,也不是「大朴刀」,而是一把極普通的鐵刀,敢用這種刀對付程雪的絕

不會是個簡單的人物。他雖然沒什麼名氣,但程雪卻絕不會因此而低估他。因為他

的氣勢已擺在眼前。

程雪也沒有退出去的意思,不是因為退不了,而是因為他既然來了,酒總要買

到纔好,有好菜卻沒有好酒,他不想讓伊狐為他掃興. 他向來也是一個我行我素的

人,從來就不會臨陣退縮. 他一踏入這間屋子,氣氛就立即緊張起來,緊張得令人

窒息。

但是情況很快就發生了變化,誰也想不到會發生這種變化。

就在這時,提刀的年輕人突然邁步走了過來,他經過程雪的身旁,卻連看程雪

一眼也沒看,徑自走到店門口,這纔站定,冷冷地道「我姓霍,叫霍霍三刀,我不

是公子丹的人,當然也不會聽他的命令在這裡聯手殺你。如果你能活著離開這裡,

希望有機會能和你雪刀一比。」說完他竟然推門走了出去。

程雪嘆了一口氣,他不喜歡殺人,更不想同人比刀,只要一比,難免就要流血

傷亡。

要走的人卻不止霍霍三刀一個,煙隨風突然也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贊道「好酒!」

一邊站起身來,大步走到程雪身旁,微笑著拍了拍程雪的肩膀,「我當然也不

會是公子丹的人,我只希望有空能和你一塊喝酒。」說完這句話,他頭也不回地走

了出去。

現在酒店裡除了程雪,就只剩下三個人。

三個人的手卻都在抖,抖的最厲害的是王槍鐵,他似乎連酒杯都已拿不住。

有煙隨風和霍霍三刀在,他們尚有信心同程雪一搏,現在兩人一走,他們還有

沒有資格同程雪相對?

程雪一共殺過八十三人,八十三個人中武功比他們還要高的至少也有十七八個。

這時一柄飛刀以十萬倍於閃電的速度飛了過來,「?」地一聲將王槍鐵的手生

生地釘在了桌子上!

一個人大笑:「這樣纔好,這樣你的手就不會抖了!」

來的人當然就是公子丹。

程雪的臉色變了變,不是因為公子丹而變,而是因為公子丹還另外帶來了一個

女人,這個女人程雪也認識——江湖上沒聽說過花花公主的人也已不多。

花花公主是武林第一美人,她的美貌據說只有戰國時期的西施還可以與之相比。

她也不是公主,她之所以叫花花公主,是因為她姓花,就叫花花公主。

江湖上至少有三千八百個人垂涎於她的美貌,但是能得到她的心的人卻只有一

個——程雪。她是兩天前在「秋容酒家」向老闆娘雁秋容透露過自己的心跡的,她

已向很多人表示過她的心意——她的心中只有程雪。

這也沒有什麼,愛一個人本就沒有錯. 表白也沒有錯,錯在被人利用,現在她

正被兩條壯漢挾持,刀就橫在她的脖子上。

程雪盯著她和公子丹,心一點一點地沈了下去,因為他突然明白了公子丹的用

意。

「花花公主就在我手裡,她體內的毒性也很快就會發作,」公子丹果然在微笑,

「解藥只有我手中纔有,所以你今天死定了!」

他在看程雪時,眼中似乎有一種奇怪的含意,也不知是嫉妒還是欣賞,甚至還

有點悲哀的意思。

王槍鐵等三個人已走——一個人在作戰時連鬥志都已喪失,就只有趁早走掉。

花花公主的臉已近蒼白。就是那麼一張驚世駭俗的臉,也不知給她帶來了多少

災難,但是她沒有錯,一個人長得醜沒有錯,長得美當然也不會有錯. 「你想不想

救她?」公子丹多少有點幸災樂禍地看著程雪,然後揮了揮手,這時又有四個大漢

抬著一隻籠\子從店外走了進來。

寒鐵做的籠\子,兩尺寬,六尺高,每條鐵柱都有刀柄那麼粗。

「只要你肯進這個籠\子,我立刻就會把解藥給她。」公子丹微笑,「我知道你

是英雄,英雄對於這種事當然不會袖手旁觀,況且這個籠\子本就是為你度身定做的。」

他立在籠\口優雅地彎了彎腰,就像邀請遠方的客人入屋小坐,「請英雄入籠\\\\. 」

程雪當然想救,無論怎樣說,花花公主都是因為他纔回落入公子丹手裡的。他

一向也是個很講原則的人,他也知道公子丹是個什麼都能做出來的人。

他已開始向籠\子走了過去,籠\\\\子離他一共只有七步遠,在這七步之中他一定要

想出一個解救的辦法出來。

沒有辦法。

解藥在公子丹手中,即使他可以在進籠\的一剎那向公子丹出手,公子丹手下的

那兩個人也完全有機會向花花公主下手,花花公主本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花花公主的臉色已發青,毒性正在發作,但是她卻突然變得異常鎮定,她看著

程雪——這個她不能忘卻的男人,突然道:「我能不能跟他說幾句話?」

公子丹微笑:「你說. 」

花花公主看著程雪,她是個將死的女人,這使得她看起來就像是一朵即將枯萎

的百合,她的眼神中也有一種說不出的懮傷之意。

「你是英雄,我是美女,自古美女愛英雄,我現在只想問一句,你的心中究竟

有沒有我?」

程雪沒有,他的心中已有伊狐。伊狐也許沒有花花公主那樣美貌,但程雪從來

就沒有辜負她的意思,一輩子也不會有。

花花公主的臉重又變得慘白,「我知道了,」她幽幽地道 ,「我現在只想求

你一件事。」

「快走!」她說,「離開這裡,不要管我,因為這絕對是一個圈套!」

程雪當然不會走,既然七步之中想不出解救的辦法,他就只有走進那個籠\子。

花花公主看著他,眼淚似要流出,她嘶聲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程雪想了想,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只好道:「不為什麼. 」

他做這件事不為什麼,他只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不至於在某一天深夜醒來羞

愧流汗。進去的後果如何,他沒有想過. 當他走進去的時候,花花公主忍不住發出

了一聲殘叫,殘叫的聲音當然不會好聽,美女也不例外。程雪突然有了感概,無論

怎樣說,她這聲音都是為他而發的,他決不會覺得難聽。但是他的心很快就沈了下

去,因為他突然發覺自己落入了一個可怕的圈套。

就在籠\上的銅鎖牢牢鎖上的時候,花花公主的殘叫突然就變成了一種狂笑!

很怪的一種狂笑,就像是獵人久捕之下終於捉到了他的獵物。

「我說過的,」她大笑,「這絕對是一個圈套!」

這時公子丹垂手站在她的身旁,「是的,這絕對是一個圈套。這件事從頭到尾

就是她一個人策劃的,我只不過是她的一個奴才。」

周圍一切都是黑暗,已不知是哪天哪時. 人都已離去,他們用馬車將程雪送到

這個密不透風的囚牢裡,就再也沒有出現. 他也曾在路上試著將那把銅鎖打開,但

是沒用,他從來沒遇到那麼牢固的鎖,好像不是用銅做的。

程雪苦笑,這時他想到了伊狐,伊狐一定在為他擔心。

花花公主為什麼要這樣對他?難道僅僅是因為他一直都不能接受她?

公子丹權勢無邊,富貴一方,怎麼會甘心做她的奴才?

這些都想不通,想破腦袋也想不通。

夜。

煙隨風用竹筷輕輕地敲打著杯子,看著燭火默默出神,杯內的酒已空,他卻無

心再添。

花胡偷坐在對面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似乎想看穿他的心思。

她知道他一向是個很快樂的人,但是今天晚上他看起來好像有不少的心事。

是不是因為程雪的事?

「我實在不應該離開那家酒店的,」煙隨風嘆了口氣,「以程雪的刀法對付那

三個人應是綽綽有餘,但是我實在想不通他怎麼會突然失蹤了的。」

花胡偷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那三個人的武功也相當不錯,聯手起來也必勢

不可擋,你看程雪會不會失手?」

失手就是死。

煙隨風搖了搖頭,「決不可能,那三個人連我都有把握對付,何況程雪。」

花胡偷看著他,眼裡滿是柔情,半晌纔道:「那你呢,你本來在江南過得好好

的,你何苦又要跑到北方來?」

煙隨風無語. 花胡偷突然覺得這個一直很快樂的人好像也藏著很多心事。

半晌煙隨風纔道:「你有沒有聽說過霍霍三刀這個人?」

花胡偷道:「是不是就是那個在天香樓一人連殺六人的黑衣年輕人?」

煙隨風道:「不錯. 」他嘆了口氣,默默道:「他一招之內,就能連斃趙痘、

方老大、孫五、錢六四位高手,我常常在想,如果換作是我,不知道會不會有這種

本事。」

程雪雖然失蹤了,幸好還有個人不會失蹤——公子丹。即使公子丹失蹤了,他

的公府也不會失蹤。派人去殺程雪的是公子丹,程雪失蹤,最好的線索當然就是他。

所以江湖第一女賊\花蝴蝶花胡偷決定到公府去走一趟,她當然也不完全是為了

程雪,煙隨風跑到北方來多多少少也同公子丹有關,公子丹又是個城府很深的人,

說不定背後就有什麼陰謀\. 為了煙隨風她什麼事都會去做的,她決不能讓她所愛的

人受到一點點傷害。

當然,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公子丹本身也是個很神秘的人。再將夜行

衣穿好之前,花胡偷想到了很多有關公子丹的故事。

公子丹首先是個有錢人,非常有錢. 據說只要他願意,整個長安城他都可以買

下來,包括長安城的皇帝在內。不但有錢,而且非常有權,當今朝廷內至少有八九

個大官與他有過來往。

他還是一個非常古怪的人,因為他總喜歡做一些非常古怪的事情。

他本來是京城裡一位大富賈的獨生兒子,住的是富麗堂皇的別墅,過的是花天

酒地的日子,但是有一年他卻突然同父親決裂,毅然從繁華的京城搬到一個離京城

至少也有一千八百里的海陽小城裡去了。

他在海陽城花了二百兩銀子買下了當地一家又破又爛的莊園,然後至少又花了

二萬兩銀子把這個地方裝飾得像個宮殿,最後就像皇帝一樣住了進去。

他這一住進去,竟然有半年沒有出來過!

終於有一天,一位小偷實在是忍不住偷偷地溜進了他的「皇宮」,想看看能不

能偷點銀子出來。

他銀子沒偷到,卻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腰纏萬貫的公子丹竟然在自家的

後院裡挑大糞!

他竟然光著膀子親自一擔擔地把臭氣熏天的大糞從糞坑裡挑出來,然後在一勺

勺地澆灌到後園中的一片菜地之上!

事情倘若如此也就罷了,奇的是菜地的邊上竟然還站有人。不是一個人,也不

是兩個人,而是整整二十八個人,二十八個人也不是別人,而是公子丹的二十八個

奴才!

這二十八個奴才竟然就那樣恭恭敬敬地立在地邊,大氣也不敢喘地看著他們的

主人一點一點地把大糞澆到菜地上。

小偷趴在牆頭上看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

他回家之後就開始想其中的原因,可是左想右想,苦思冥想,白天想夜裡想,

卻始終想不出,越想不出他越想,越想他越難受,最後終於想得發瘋,再某一天夜

裡上吊自殺了。

小偷自殺後,終於有人看到公子丹出來一次。

這個人是在清早開門掃雪時看到他的。他看到公子丹竟然穿著一件連屁股都遮

不住的破爛袍子,手裡捧著一個碗,再點頭哈腰地向他乞討!

這個人並沒有施捨他丁點的東西,這倒不是因為他缺乏同情心,而是因為他一

眼就看出公子丹手裡捧的碗決不是一般的碗,而是一個用十足赤金打成的金碗。

「捧著金飯碗要飯吃」這句話他雖然聽說過很多次,但是捧著金飯碗要飯吃的

人他卻是第一次看到。

所以他驚得眼珠子禁不住要掉下來,但是他總算沒有像那位小偷一樣去上吊。

因為他已想通:公子丹根本就是一個大傻瓜,所以纔會辦一些大傻事。

既然公子丹是一個大傻瓜,所以這個人就毫不猶豫地把他的金碗搶走。公子丹

卻連個屁都沒放,轉過身去滿臉沮喪地就走了。

搶到金飯碗的人高興得險些背過氣去,可他高興了還不到兩天,城裡突然來了

一位公差,傳他到縣衙門走一趟。他前思後想,始終想不出自己究竟做了什麼違法

的事,最後只好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來到衙門. 公堂上驚堂木一拍,他忍不住就抬

起頭來向縣太爺看了一眼。

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坐在堂上的縣太爺赫然就是公子丹!

公子丹當然不會是真的當了縣太爺,但是誰也想不通他怎麼會坐在縣太爺的堂

上……

這些都算不了什麼,公子丹有時候還是一位相當孤獨憂鬱的人,他表現出的憂

鬱孤獨能讓你情不自禁地為他流淚. 每當殘陽西下古道昏黃的時候,他就像一位風

燭殘年的老人一樣獨自坐在空曠寂寥的院子裡,默默地看著凋零的黃葉從枯枝上被

風吹走,他的臉上偶而還會滴落幾顆傷感的眼淚……

夜。公府。

花胡偷穿著一身漆黑的夜行衣,臉上蒙著面紗,只露出兩隻又黑又亮的大眼睛。

她輕手輕腳地潛到牆角,四下裡看了看,然後就像一隻花蝴蝶一樣翩翩飛上了

牆頭. 她趴在牆頭上將整個公府打量了一番:整座院落好像只有一棟房子還在亮著

燈光,靜得聽不見人聲。她從牆頭上輕輕地跳了下來,沿著牆角逼近了這間屋子。

屋內燈火通亮,卻很寂靜. 花胡偷不敢大意,她借著樹木陰影潛到屋後方,運\

了一口氣,擰身跳上了屋頂,用腳鉤住屋檐,倒掛住身體偷窺. 窗戶上糊著菱花紙,

紙上有一小洞,花胡偷屏住呼吸將眼睛湊了上去,她的心立即就怦怦跳了起來——

公子丹就在她眼皮底下。他正背對著她站在屋內窗下,手裡拿著一隻毛筆站在桌前,

桌上鋪著一層宣紙,兩旁還有兩個為他磨墨的小丫鬟。

原來他正在作畫。

他運\筆作勢,筆走龍蛇,畫得到是挺快,不一會兒便將整幅畫完成。花胡偷仔

細地看了看,好久纔辨認出原來他畫的是一隻驢. 她皺了皺眉頭:人家都畫龍畫鳳,

不知他畫驢是什麼意思。

公子丹將他的畫左看右看,似乎覺得很滿意,這纔揮筆題上了幾個字:駿馬?

年月日?公子丹作。

花胡偷險些從屋頂上掉了下來,原來他畫的不是驢,是馬. 公子丹將筆一丟,

舒了口氣,然後坐下來慢慢喝茶。喝完茶,他順手擰了一把丫鬟的屁股,這纔信步

踱出了屋外。

他站在屋外仰頭看了看天,默默沈思了一會兒,然後信步沿著院子向外走去。

花胡偷悄悄地跟了上去。

他竟然就像是個夜遊的詩人,東走一步西走一步,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後院。

後院很大,建築稀疏。公子丹的腳步突然變得匆匆起來,似乎前面有什麼令人

興奮的事在等著他。東牆角下有兩棵大樹,樹枝下竟然掩映著兩扇鐵門,門上無鎖.

公子丹深深地吸了口氣,推門走了進去。

鐵門一開,花胡偷的呼吸也幾乎要停止——門內赫然是紅樓綠牆青山倚翠的江

南景色!

公子丹熟門熟路,踏曲徑,穿綠廊,過假山,登傘亭。花胡偷的心跳得越來越

厲害,她突然覺得這個地方似乎有點熟悉,好像以前來過. 院落深處有池塘,塘上

有涼亭,她的呼吸驟然停止——春鄉園!這個地方赫然就是蘇州的春鄉園——蘇州

最出名的一家妓院!

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難道公子丹竟然把蘇州的春鄉園搬到這裡來了?!

突聽「錚」地一聲,涼亭上竟然傳來了琴聲,原來這裡還有人。

亭的四面垂著白紗,撫琴的人就端坐在紗帳裡面。帳裡焚香繚繞,鎖住了撫琴

的人。

如此深夜,在這裡舞風弄雅的人是誰?

公子丹整了整衣衫走過去,卻不禁苦笑:涼亭的外面掛了一個木牌,木牌上寫

著八個字:今日不想見公子狗。
 0   2005-06-15 18:39:51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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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不過是在外面多呆站了一小回兒,帳裡的琴聲嘎然而止,但瞬間又換了一

曲,曲調卻紛亂之極. 公子丹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如紙,他跺了跺腳,長嘆了一口

氣,返了回去。

琴聲兀自在他的身後嘈嘈擾擾響個不休,似乎是嫌他走得太慢。公子丹的臉色

更白。花胡偷就藏在他身後的樹木中,公子丹跑過她身邊,突然倏地折了回來,出

手點了她的穴道。

程雪醒過來的時候,既看不到陽光也看不到希望。囚牢裡密不透光,現在是白

天還是黑夜已漸漸分不清。他是被惡夢驚醒的,衣衫已被冷汗濕透。

不知何時他突然聽到了一人在外面輕輕地敲打牆壁,一個甜甜柔柔的聲音傳了

進來:「請你先把眼睛閉上,你呆在黑暗中那麼長時間,光線一定會刺傷你的眼睛

的。」

暗室之中突然就開了一扇小窗,一張又甜又美的小臉探了進來,甜甜笑道:「

你好,我叫小月,是花花公主的丫鬟,今天特意過來看你的。」

她拿出一個籃子,從窗戶上遞給程雪,「我知道你一定很餓了,所以特意帶了

些吃的東西給你。」

籃子裡有雞有肉,竟然還有一壺酒。

這酒菜之中會不會有毒?程雪苦笑笑,餓了這麼多天,就算有毒他也顧不了那

麼多了。

小月雙手捧著臉聚精會神地看著他,注意了很久,似乎對他很感興趣,這纔問

道:「你真的是那個大名鼎鼎的程雪?」

程雪苦笑道:「我是程雪,但不是大名鼎鼎的程雪。」他喝下一口苦酒,「我

只不過是那個大笨蛋程雪。」

小月立即就興奮起來:「聽說你的雪刀天下無雙,是不是真的?」

程雪搖搖頭:「天下比我厲害的刀法多的是,我又怎麼能算得上天下無雙?」

小月看著他,似乎不怎麼相信他的話:「你一定是在謙虛。我還聽說你本來是

練劍的,後來纔換成雪刀,不知是為了什麼?」

程雪苦笑,這個小姑娘看來對他竟然還瞭解的不少。但是其中的原因涉及到他

許多傷心的往事,一言半語又怎能說得清?

小月盯著他,似乎很理解他的心事:「你不說也就算了。」她突然咬著嘴脣,

一臉神秘之色:「聽說你的刀很漂亮,你能不能、能不能給我看看?」

雪刀神秘莫測,魅力誘人,的確有很多人想看,可是沒人能看得到。

「不能。」

小月看看他的臉色,似乎很失望。程雪的心卻突然又軟了,嘆了口氣緩緩道:

「我的刀不是用來看的。」

小月沈默了好一會兒,不讓她看她就不看,又突然問道:「這是個死牢,由名

師魯瞪桌設計,進去了就出不來。」她看著程雪,一臉同情之色,「我家小姐為什

麼要這樣對你?

程雪苦笑道:「你也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

小月道:「我也不知道。」她嘆了一口氣,「她這個人心事古怪,誰也猜不透

的。不過這件事我看肯定有原因。」

程雪心一動:「什麼原因?」

小月盯著他,眼神竟然有幾分不屑:「你以前是不是做過什麼對不起她的事了?」

程雪又苦笑。花花公主是個美人,無論誰見到她都難免要動心的,她現在這樣

對他,多半就是他以前做過什麼對不起她的事,小月有這種想法是理所當然的事。

小月又道:「你苦笑什麼,是不是覺得你很委屈?」

程雪道:「以前我連話都未跟她說過,又怎麼會做出什麼對不起她的事?」

小月道:「有些事情不說話也做的出來的。」

程雪的心突然一沈:花花公主是不是這樣想的……

小月看了看他,突然又嘆了口氣道:「不過我相信你,像你這種人又怎麼會做

出那種事情來?」

她站起身來,似乎要走了,卻又蹲下身來壓低聲音道:「我知道花花公主想出

了很多惡毒的法子打算折磨你,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出去的。」

程雪楞了楞:「你為什麼要救我?」

小月又恢復了她甜甜的笑容:「因為你是程雪。」

她把窗戶關好,哼著歌兒蹦蹦跳跳地走了——一個懷春的少女,隨時都可以看

到她心目中的英雄,不論這位英雄現在處在什麼境地,都是令人喜悅而心跳的。

她只不過是一個小丫鬟,程雪心裡偏偏感覺她一定會有辦法救自己出去的。

他剛纔完全可以不相信她說的話將她斃命於掌下,但是殺了她又有什麼用?窗

戶太小,即使出得了鐵籠\也出不了囚室,再說面對那麼一個如花似玉天真無邪的小

姑娘,他又怎麼下的了手?

程雪坐在黑暗中嘆了口氣:自己是不是太過善良?

涼亭還在,焚香撫琴的人已不在。

花花公主倚氈披裘斜坐在紅樓窗下,輕眺著窗外的涼亭。屋內燒著暖爐,滿室

生春。看著窗外的翠山綠水,她很滿意:公子丹的確是個有本事的人,這個地方建

造得簡直就是春鄉園的翻版。她喜歡這種佈置。

但是她滿意卻不滿足。這世上幾乎沒有什麼東西可令她感到滿足——除了程雪。

想到程雪,她的眼中掠過一絲痛苦之色。

公子丹輕手輕腳地走上樓來,立在後面默默地看著她。

這是紅樓,她像個妓女,他像個嫖客,可是世上怎會有這樣高傲的妓女,這樣

失魂落魄的嫖客?

花花公主望著窗外,似乎連動都懶得動,冷冷地道:「你來了?」

公子丹道:「我來了。」

花花公主道:「你來幹什麼?」

公子丹面無表情:「來看你。」

花花公主冷笑。她轉過頭來看著公子丹,眼神中有種說不出來的譏誚之意:「

我只不過是蘇州城裡的一位妓女,有什麼好看的?!」

公子丹臉上立即就有了痛苦之色,嘎聲道:「你不是,我從來就沒把你看成是

……」

花花公主冷笑:「你不是——」她伸手指了指床,「現在正是時候,你為什麼

還不脫光你的衣服上床?」

公子丹嘆息。

花花公主道:「你為什麼要嘆息?是不是因為這張床不夠大?」

公子丹卻連理她也懶得理了,他已轉身打算要走。

花花公主卻放聲大笑:「沒用的,無論你做什麼我都不會相信你的?」

公子丹似因痛苦而激動,連他的聲音都已發顫:「為什麼你不相信我?」他嘶

聲道,「為了你我不惜和我的父親一刀兩斷,不惜重金為你建下這座花園,不惜與

程雪為敵,為了你我可以去挑大糞、裝乞丐,你還有什麼不相信我的!」

花花公主看著他,目光中竟然有了欣賞之意,柔聲道:「如果你肯再做一件事,

我就會相信你的。」

公子丹道:「什麼事?」

花花公主悠然道:「把你的心挖出來給我看一看。」

公子丹搖了搖頭,這次他是決心要走了。

花花公主卻又道:「你為什麼不問問我為什麼要讓你挑大糞、裝乞丐?」

公子丹就像被人突然戳到了痛處,澀聲道:「我不問。花花公主突然放聲尖笑

:「因為我要讓你在世人面前活得豬狗不如!讓你痛苦、卑賤、屈辱!」她的笑聲

裡有一種說不出的譏誚、嘲弄之意,「因為我折磨得你越難受我就越高興!」公子

丹看著她,有一瞬間他的大腦變成了真空。

他試問自己:愛這樣一個女人究竟對不對、值不值得?

又是陰天,風連著雪。

這樣的天氣,大街上已幾乎看不到什麼人。店鋪老闆們看看沒生意可做,也都

紛紛打烊關門. 這時卻有一個瘦弱的女子,披著禦寒的狐裘挨家挨戶地打探——「

老闆你好,請問你有沒有看到過程雪?」

沒有。大家都聽說過程雪,可是真正知道程雪長得是什麼樣子的人卻沒有。

當連續問了有一百七十八家後,這個女子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

可是她一定要找,她已打算找他一輩子,直到找到為止。 又到了該吃午

飯的時候,小月一直沒有來,程雪站在籠\子裡沈思。他的腿已在腫脹,無論是誰連

續站立個七八天,雙腿都難免會腫脹的。籠\子太小,好像只有站著,連蹲下都不可

能。

在黑暗中呆這麼長時間,他的雙眼也漸漸有點適應,甚至還可以看清這間囚室

裡的一兩件東西。囚室很小,比鐵籠\也大不了多少,如果再進一個人,可能就轉不

了身。

怎會有這樣的囚室?這間囚室難道本就是為他設計的?這難道本就是一個蓄謀\

已久的陰謀\?

程雪試著去敲四面的牆壁,聲音有點獨特,好像內層夾著鋼板。

這間囚室在什麼地方?他有沒有辦法出去?

他想起花花公主的一句話:「這絕對是一個圈套……」他已入了圈套,接下來

的會是什麼?公子丹又到哪裡去了?他們難道要一直這樣將他活活困死?

無論如何,他都要想辦法出去,搞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花花公主這樣對他,

一定有原因。

這世上絕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絕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這世上絕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絕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小月嘆了口氣,她

總算來了,看起來心情卻不怎麼好。「我被花花公主打了一頓,僅僅是因為公子丹

摸了一下我的屁股。」她恨恨地道,「她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她從藍子裡把酒菜拿出來,席地而坐,把酒菜分成兩半,一半給程雪,一半留

給自己,「我也想喝一杯。」

她的酒量不是很好,可喝的絕不比程雪慢。喝了兩三口,她的臉紅得就像是一

個煮熟的螃蟹,話也多了起來。

「好酒。」她看著程雪,醉眼迷離,「你也是一個好人,只有花花公主公子丹

他媽的纔是混蛋。」就種說話,本不是下人對主子說的,她偏偏說了出來,「有朝

一日我非宰了這兩個混蛋不可。」

程雪微笑著看著她,看得出她是一個心無城府的少女,她這樣痛罵她的主子,

也許僅僅是因為花花公主教訓了他一頓,小孩子豈非總是恨的越快,忘得也越快?

小月瞪他一眼說,「你為什麼笑得像個蛤蟆?你為什麼不說話?」

程雪道:「好酒。」

小月冷笑:「這就是你要說的話?你是不是不屑跟我這種人說話?你為什麼不

問問我花花公主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程雪只好苦笑道:「為什麼?」他突然發覺這個小姑娘好像也很苦悶,需要找

個人渲泄。

小月卻又以一種異樣的眼神看著他,似乎對他很失望。「你不懂的,」她幽幽

地道,「像你這種人世間獨一無二的英雄又怎會懂得我們下人的心事?所以你還是

不要問的好。」

她的酒已喝的太多,舌頭也漸漸大了起來,到後來竟趴在地上睡著了。嘴裡猶

自在喃喃地低語:「你不懂的,像你這種人怎麼會懂?你永遠也不會懂的……」

程雪苦笑,漸漸地他真得不懂了,一個少女的心事就像六月的天,又有誰能懂?

他不忍心喚醒她,寬寬的衣袖從她臂上滑下去,猶可見臂上條條鞭痕,一滴清

淚也在她的臉上滴落下來。

程雪嘆息,她心裡究竟有什麼難言的痛苦?她為什麼會這樣自卑?看著她,他

忍不住想起了許多傷心的往事。

「你錯了,我不是英雄。」他黯然道,「你又怎麼會知道我的痛苦有多深呢?」

他不知道,正是這句話救了他的命。

當程雪第十五次看到小月時,發現這個小姑娘竟然對他也藏著不少的心事。

她把酒菜送到這裡來,就一聲不吭地蹲在窗前默默地看著程雪吃,看著看著,

眼淚就突然流了下來。

程雪覺得有點奇怪,所以就問:「什麼事讓你這樣傷心?」

他越是這樣問,小月反而哭得越傷心。搞了很長一段時間纔弄清楚原來僅僅是

因為她今天早上來發現程雪瘦了不少的緣故。

程雪不禁有點感動,他想安慰安慰她,卻又找不到什麼合適的話。

小月長長地嘆了口氣,這纔道:「我家小姐可能明天就要來了,可是直到現在

我也沒想出什麼解救你的法子。不知道你會不會怪我?」

程雪道:「你給我送菜送酒,我已感激不盡,又怎麼會怪你?再說這間囚室銅

牆鐵壁,很難出得去。我已試過各種辦法。」

小月看著他,面有擔懮之色:「只不知道我家小姐這次會用什麼法子來折磨你。」

程雪嘆了口氣,他也不知道。不過他寧肯希望她早點來,也強過整天這樣不死

不活的吊著。

小月也嘆了口氣——她最近好像總是嘆氣,「不過我家小姐說起來也算是個苦

命人,」她突然盯著程雪,一臉神秘之色,「你想不想知道一個秘密?」

程雪道:「什麼秘密?」

小月咬著嘴脣看著他:「你要保證這個秘密一定不能讓別人知道。」

程雪微笑:「我保證. 」

小月看著他臉上的神色變化,這纔壓低聲音一字字地道:「我家小姐是個妓女。」

程雪楞了楞,這他倒沒有想到。

小月嘆道:「她本來是蘇州城春鄉園裡的一位紅人,過的是醉生夢死紙醉金迷

的日子,後來纔結識了京城富商公有錢的兒子公子丹。公子丹偏偏是個多情種子,

對她一見鍾情,這纔不惜花重金把她贖了出來,又把她帶到了這裡. 」

她沈默了一會兒,又道:「公子丹明明知道她是個風塵女子,卻從來就沒有看

不起她,因為他知道她落到那種地步本也有不得已的原因。」

程雪道:「什麼原因?」

小月道:「花花公主自小就是個身世飄零的孤女,吃盡了苦頭,七歲時纔被一

位好心的江湖中人收養,這位江湖人物對她視如己出,百般疼愛,直到這時她纔體

會到了有一個家庭該是多麼的溫暖。這種事情本該有個完美的結局纔對,可是……

可是有一天這位江湖客卻突然被仇人所殺,他手下的人也背叛了原來的東家,

竟然將她賣給了妓院……」

說道這裡她顯出幾分忿忿不平:「女人的命運\往往就是這樣子的?」

程雪嘆了口氣,過了一會兒纔問:「不知道收養她的那位江湖客是誰?」

小月想了想道:「聽說是姓岳,叫什麼岳……岳劍英。」

程雪的血液驟然僵住,就在那麼一剎那他什麼都明白了。

這時聽到公子丹在外面笑道:「不錯,花花公主就是岳劍英的女兒!」

很多年以前……

一個偏僻的小鎮,一間茅屋,一張破桌,一盞油燈,一個女人在燈下寫信。

她年輕的兒子就熟睡在她旁邊的床上,她也不時地轉過頭去看一看。他就是她

的希望,她從他七歲時就教他學劍,學公孫世家自古以來就傳女不傳男的公孫劍法。

現在他的劍法基本已經練成,她得計劃也終於可以實施了。

「孩子,拿上這把劍,去殺了岳劍英。」臨行前,她遞給他一把劍,一封信,

叮囑道:「把這封信遞給他看,他看得時候一定會分神,你乘機就可以殺了他。」

他上了路,回頭時,他相依為命的母親已倒在血泊之中——她用匕首刺入了自

己的胸膛。

他卻無淚,只有火,怒火。他一定要殺了岳劍英,為他母親和他這麼多年來所

受的苦難、屈辱討回一個公道。

他從來沒有見過岳劍英,但是他卻知道他母親從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家閨秀落到

這種地步卻全是因為這個岳劍英。
 0   2005-06-15 18:40:09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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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劍英靜靜地坐在書房裡,靜靜地擦拭著他的長劍。夕陽透過窗戶照了進來,

恰就照在劍身上,劍身擦拭的光而亮,就像是岳劍英的衣服一樣,永遠也沾不到一

點灰塵. 他的頭髮梳得很整齊,只可惜兩鬢全白了。

是歲月和苦難留下來的痕跡. 光線的角度在緩緩地變換,劍身反射的光也緩緩

地從他的白髮上移了下來,移到他的額頭,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還是很亮。

窗戶突然破了開來——就在那束光線射到岳劍英瞳孔裡的一剎那——一柄劍刺

了進來——夾著風,帶著電,帶著無窮無盡的仇恨——刺向岳劍英的胸口——致命

的胸口!

這一劍好快!這一劍好恨!

這一劍卻連岳劍英的衣角也沒佔著。

就在窗戶破開的一剎那,岳劍英的大腦中閃電般地想到了八件事——第一件:

有人要刺殺他。

第二件:這人刺殺的兵器是劍。

第三件:自己的眼睛恰被光線所戲,視線模糊,因此只能靠判斷來躲避這一劍。

第四件:這人勢必一劍奪命,且人身在高處,刺的部位必是胸口。

第五件:轉移自己胸口的位置。

第六件:書房左邊是死角,所以一定要向右躲。

第七件:自己的長劍決不能離手。

第八件:躲。

鋒利的劍帶著一股破風的尖嘯,如流星般地從岳劍英的左肩上堪堪擦拭而過,

劍是利劍,人是快人!

刺殺人一擊不成,二擊再來。劍光霍霍,殺意騰騰. 岳劍英凝神屏氣,挺劍應

擋,劍劍相擊,火星四濺. 抬首凝眸,岳劍英便看到了刺殺人的臉——英挺的鼻子,

棱角分明的嘴,孤瘦的下巴,明亮的雙眼,雙眼之中更有一股殺氣。

「你是誰?」

「我不是誰,我只是來殺你的人!」

岳劍英大腦中電光石火般地想起一句話,一句二十年前自己說的話。

「如果你恨我,就將孩子撫養大,讓他二十年後來找我復仇。」

復仇的人終於來了。

書房設計的很精巧,外面就是大花園. 花園裡花草眾多,一年四季中總有花開

總有花綠,因此在書房裡總可以嗅到花草香,嗅到春的氣息。

現在卻什麼也嗅不到了,能嗅到的只有殺氣。

花園裡站滿了黑衣勁裝的人,刀劍已出鞘,他們在最短的時間內已將書房重重

包圍。

岳劍英深深地凝視著眼前這個刺殺他的年輕人,已放下了手中的劍,突然道:

「你的母親現在好不好?」

刺殺人面無表情:「她已死。」

岳劍英看著他,看了很久。

「你知不知道一個人刺殺不成意味著什麼?」

「死。」

岳劍英道:「你現在豈非已經死定了?」

「我本來就沒打算活著回去。」

岳劍英沈默了好久,纔一字字地道:「好,我成全你。」

刺殺人的臉上卻突然又出現了一種很怪異的表情:「在死之前我能不能給你看

一樣東西?」

岳劍英道:「什麼東西?」

刺殺人道:「一封信,我母親的一封信。」

信放在一個牛皮信封裡,封口還沒有拆。

岳劍英左手持信,右手持劍,用鋒利的劍尖輕輕去割信的封口,手微微地顫抖

著。

展開信來,熟悉的字跡呈現在眼前。

他只看了幾行字,臉色立刻變了,等看到一半,他的額上竟然沁出了冷汗,快

要看完時,突聽「倉啷」一聲,他的長劍竟然掉到了地上!

信上究竟寫了些什麼?什麼東西竟然能讓岳劍英的劍掉到地上?

然而一切都來不及了,等岳劍英抬頭看刺殺人時,卻發現這年輕人的眼正像冰

一樣冷冷地注視著他,他突然覺得自己的胸口也像冰一樣地冷,低頭去看,赫然發

現對方的劍已經洞穿了自己整個胸膛!

這時書房的門窗已被撞得粉碎,幾十柄刀劍一齊呼嘯著向刺殺人劈了過來。

幾乎就是在同時,岳劍英突然連人帶劍地跳了起來,展開雙臂將刺殺人緊緊地

抱了起來,刀劍一下子全砍在了他的背上!

「放他走!」他嘶聲大吼,聲音很快便枯竭,「放他走。」

刺殺人怔立當地,他要殺的人已在他面前倒下,他卻絲毫也感覺不到快樂的意

思。

他慢慢地取過那封信——因為他不明白,又緩緩地從書房裡走了出去。

沒有人攔他。

岳大莊主的命令生前有效,死之後也一樣有效。

五月的風,五月的風是溫暖而潮濕的。

年輕人卻覺得徹骨地冷,他的頭、他的臂、他的腿都在因冷而不停地打顫。

他的心也因冷而收縮. 一陣柔柔的春風吹拂到他的臉上,他立即就嘔吐起來。

他剛剛看完那封信,可一看完那封信,他的心立即就墜入了深淵. 信裡也只不

過是講述了一個故事而已,可講述的卻是一個傳奇、幸福、痛苦、絕望與惡毒共存

的故事。

很多很多年以前,有一位年輕人,因生活所迫,幾乎就要走上絕路。就在他最

窮困潦倒、最無奈、最失意的時候,他遇上了一位老人。

這位好心的老人收留了他,不但不介意他是個出身低賤的孤兒,反而給他吃家

裡最好的飯、把最暖的熱炕讓給他睡,待他就像是自己親生的兒子。

那時侯這個年輕人感激涕零,發誓要用自己的一切來報答這位老人的恩情。

他當然不會想到這位老人竟會是一位非同小可的人物,此時正在策劃著一件非

同小可的計劃。

這位老人有一個女兒,正是十八九的年齡,人長得也很漂亮。她對這個年輕人

很好,就像是對自己的親哥哥一樣。那時侯這個年輕人也正值兒女情長,所以他們

在一起生活沒有多久,他便深深地愛上了她。

這一切自然都被老人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終於有一天,老人向他揭示了自己

的秘密。

這為看起來弱不禁風還患有嚴重風濕的老人原來就是昔日在江湖上叱吒一時的

「劍聖」公孫春秋!公孫劍法的唯一傳人公孫春秋!

公孫春秋本來在江湖上志得意滿,高高在上,但是有一天卻一下子從雲端上跌

到了地坑裡,而且跌得很殘很重。

因為他有一位仇人,姓程,此人總是想一些天下最卑鄙最惡毒的法子來嘲弄公

孫春秋。公孫春秋當然很惱怒,終於按捺不住向他提出了挑戰。

決戰是在幾十個江湖名家圍觀下進行的,兩名絕代高手殺了個天昏地暗,最終

以公孫春秋腰部重創一劍失敗而告終. 姓程的卻沒有殺他,帶著得意的訕笑著傲然

而去。此人深知公孫春秋一生最忍受不了的就是失敗,失敗對他來說簡直就是莫大

的恥辱。現在他一敗塗地,他的名聲、地位、榮耀都將不再有,他將在痛苦、絕望

與憤恨中活下去,姓程的不殺他,就是想讓他嘗嘗那種生不如死的滋味。

勝敗本是兵家常事,但是公孫春秋卻深知,自己的年歲已高,再加上這一重創,

要想挽回敗局只怕是機會不多,他恐怕要永遠淪為姓程的的手下敗將。姓程的那聲

訕笑就像鞭子一樣抽打著他那顆高傲自負的心,使他恨不得一頭撞死。

但是他並沒有撞死,因為他一定要報這個仇,而要報這個仇,就一定要活下去。

所以他帶著他唯一的女兒找個地方藏了起來,隱姓埋名,伺機雪恥. 公孫春秋

落到這種地步,要想靠自己報仇顯然沒有多大指望,他女兒又武功平平,顯然也幫

不了他什麼忙。所以他想來想去就想出一個法子,一個不是法子的法子——收留那

些無家可歸的人,傳授他們公孫世傳的絕妙劍法,讓這些人來替他復仇!

這本是個天方夜潭的想法,但是公孫春秋卻一定要這樣做,因為他恨,也只有

這種法子纔能緩解他的心頭之恨。

後來他便收留了現在這位年青人,這位年輕人就姓岳,叫岳劍英。

岳劍英偏偏不是一個一般的年輕人,別人十倍的聰明加起來也比不上他一個人

的聰明,別人十倍的毅力加起來也比不上他一個人的毅力。

別人十年也練不好的公孫劍法他一年就練的純熟。

後來公孫春秋就派他去向姓程的那位仇人提出挑戰。

岳劍英毫不猶豫地就上了路。他早已將自己的生命交給了公孫春秋,況且公孫

春秋已答應他,只要他能活著回來,就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他。

那纔是岳劍英生命中最最重要的。

公孫春秋卻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嘆了口氣,他知道他這一去,就再難回來——他

六年之內已派出七個好手去行刺,活著回來的卻沒有一個。姓程的之可怕只有他自

己最清楚。可是他太恨,那種強烈的恥辱感已折磨得他到了寢食難安的地步。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的是,岳劍英竟然回來了,活著回來了,手裡還提著一顆人

頭. 他是在殘陽西下的時候回來的,金黃色的夕陽為他全身斑斑血跡鍍上了一層神

聖的光輝,他的臉上也蕩漾著神采飛揚的微笑。

他偏偏是靠自己的聰明、毅力與武功取得了勝利!

看到仇人的頭顱,公孫春秋竟然喜極而泣。多少年來,多少個日日夜夜,他苟

延殘喘地活著,正是為了能親眼見到這顆人頭. 當夜,這位老人便準備了一桌豐盛

的晚餐,親自來為他這位未來的女婿接風洗塵. 老人的女人自然也在旁邊坐陪。

他們兩人都很開心,但是卻有一個人心傷到了極點. 這個人就是公孫春秋的女

兒——公孫潤濤。

公孫潤濤對岳劍英雖然是像對自己的親哥哥一樣,但卻並不愛他。

公孫春秋卻連他這個女兒的心思連問也沒問,就自作主張地將她許配給了岳劍

英。她此時竟然也只不過是一件父親用來犒勞將士的戰利品,她委屈的心都要碎了。

當然,最主要的是,她的心裡早已有了意中人。

她卻從未向任何人提起,因為不幸的是,這個意中人恰恰也姓程。

一個人姓程並沒有錯,錯的是公孫春秋自從與姓程的仇人結下梁子以後,對每

一個姓程的人都是恨之入骨。如果他知道自己女兒的意中人也恰恰是一位姓程的話,

只怕立刻就會氣死。

所以公孫潤濤不能提也不敢提,只能將這段感情深深地藏在心裡,同那位姓程

的仇人也只能偷偷地來往。可是現在父親卻要將她許配給她並不愛的岳劍英了,可

她偏偏又無法拒絕. 因為她沒有理由拒絕,也不敢拒絕,也不忍拒絕. 岳劍英就是

她家的大恩人。

公孫春秋醉了,岳劍英醉了,公孫潤濤卻在流淚. 她想來想去,總算想出一個

辦法。自己的隱衷雖然不能向父親訴說,但是也不是不能向岳劍英訴說,岳劍英畢

竟也是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也許就能理解原諒自己,這門親事也許由他來推掉。

岳劍英聽了她全部的心事後,當時臉色就變得煞白。他一句話也未說,轉身就

進了自己的臥室。

公孫潤濤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等他的回音,卻什麼也沒等到,她的心立即就涼

了。

終於有一天,在老人的極力撮合下,這一對各懷心事的人入了洞房。

洞房花燭夜,紅燭淚長流。

新婚不久,老人就帶著安詳滿足的笑容離開了人世。這世上已沒有什麼值得他

牽掛的了。

婚後岳劍英對公孫潤濤百般體貼,公孫潤濤就像一位公主一樣尊貴地活著。他

知道她的心裡還在裝著那位姓程的,但是他毫不氣餒,他堅信憑著自己的聰明與耐

心,總有一天會征服公孫潤濤的心。

但是他錯了,他可以憑自己的才幹去取天下最難取的人頭,卻沒有法子去取一

位女人的心。

一年後,就在他風塵僕僕地從他一手籌建的春秋山莊工地上趕回家時,發現了

他的妻子依偎在另一個男人懷裡. 這位男人當然就是那個姓程的。

岳劍英氣的幾乎就要暈了過去,但他最終還是忍了下來,因為那時公孫潤濤正

懷著身孕。當天晚上,他就派人將姓程的碎屍萬段。

他問公孫潤濤:肚子裡的孩子究竟是誰的?

公孫潤濤眼中已無淚,她回答:「是我跟他的。」

岳劍英只覺得天旋地轉,而公孫潤濤哀怨地看著他,決定遠走高飛,離開岳家。

岳劍英也沒留她。那天夜裡下著雪,岳劍英送她,對她只說了一句話——如果

你恨我,就將孩子撫養大,讓他二十年後來找我復仇。

復仇的人終於來了,而且還給他帶來了一封信。

信上寫什麼都是無所謂的,最重要的是一句話——程雪是你的兒子,我要讓你

親生的兒子把你碎屍萬段!

程雪當然就是二十年前她肚子裡的孩子,也只有她最清楚程雪確實是她與岳劍

英的親生血肉。

所以他的劍就掉到了地上,所以程雪的劍就刺入了他的胸膛。

程雪看著小月,看著公子丹,他明白了,什麼都明白了。

他本來雖然被人關在囚牢裡,卻從來沒有擔心自己出不去過,但現在卻突然沒

了信心。他不知道自己如何去面對花花公主——花花公主一直就沒有來過,似乎把

他給忘了,但是刻心銘骨的仇恨又怎能忘呢?

他殺了她的養父。她本來可以過上幸福無懮的日子,將來找個好人家嫁出去,

卻因為養父的慘死而淪落為妓女,遭受無數浪子的淫辱,這樣的仇恨怎會淡忘?

天已黑。可無論白天還是黑夜對程雪都是一樣。不知何時,他突然覺得腳下有

點濕,囚室的地下竟然被誰打開一個小洞,冰冷的水正從洞裡汩汩冒了出來……

一月二十七,下午,松梅軒,倚松閣,精舍。

公子丹半臥半坐在床榻上,伸手拉拉腿上的狐皮氈子,又吃下一顆風乾了的葡

萄,這纔覺得舒服了不少。

榻前放著一張古色古香的茶几,幾上放著美酒佳餚,卻一點也沒動。

他在聞。

聞到酒香可以令他想到人世間很多美好的東西,最近他也總是像一位黃昏的老

人一樣喜歡回想往事。

他想到了三年前,他正年輕——現在他當然也年輕,心情良好——當然有時候

也會有點煩惱,穿著最華麗最流行的衣衫,懷裡總是揣著足夠他逍遙風流的銀票,

放形浪懷,恣意尋歡,人世間可供他選擇的美好事情實在是太多。

閑時逛花街,紅粉倚樓笑,那種風流地方他當然也不會錯過的。青樓銷魂處,

自有顏如玉,這會兒他卻是真的銷魂了。「我姓花,叫花花公主。」她幽幽地道,

「公子能否幫我一個忙?」他遇到了花中公主,也遇到了他的命中克星。

他幫她置田地,造園林,布機關. 他知道這個機關是為誰而設的——他已聽到

她太多的往事。「這個園林是我們的,」她說,臉上卻絲毫也沒有神往的意思,「

等殺掉了程雪我們就在這兒廝守終生。」

這時他的父親派人給他送過一封信來,與他斷絕了關係——他不能容忍自己的

兒子與一個萬人唾棄的妓女來往。

可是他一定要賭,花花公主就是他全部的賭注,他一生幸福的賭注。於是他開

始發展自己的勢力,程雪當然也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對付他一定要有十足的把握

纔行。他很有能力也很有才乾,勢力發展的也很快,到如今當地至少有十一家賭場、

七八家妓院都在他的控制之下,像雁秋容這種眼線也有幾十個,隨時為他打探程雪

的行蹤,可以為他賣命的江湖好漢業已不少。這也沒有什麼,這些人圖的本來就是

金錢、美色。

想到這裡公子丹笑了笑,他有錢,是個有錢人,所以他覺得很驕傲。

可他實在想不到程雪這麼容易就入了他的圈套,進了他的籠\子——為了一個與

他「不相干的」女人,別人是為了錢,為了色,他是為了什麼?

這些都不去想他,關鍵是程雪現在已落入他的手中,他與花花公主隨時都可以

殺了他——在玩玩貓捉老鼠的遊戲之前。沒人能救了他。

看來他這場「賭注」是贏定了。
 0   2005-06-15 18:40:23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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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忍不住還要想:他究竟有沒有真正得到花花公主的心?他將飲下的會不

會是一杯苦酒?

天氣有點冷,公子丹卻沒有關窗。窗外牆角下有一棵古松,微風一吹,枝頭聳

動,帶來些許寒意。公子丹卻舒適地打了一個懶——他就喜歡這種清冷的空氣。

他終於端起了幾上的一杯酒,淺\淺\\\\地酌飲了一口。酒是苦的,他的臉上卻露出

了笑容——他看到窗外古松微晃,一個人突然從樹後躍了出來!

這人一身黑衣,手裡提著一把單刀,站在窗外面無表情地看了公子丹一眼,然

後便從窗上跳了進來。

公子丹微笑:他知道這個人一定就會來的。他放下酒杯,悠然道:「這間屋子

又不是沒有門,霍兄為什麼還要從窗上跳進來?」

霍霍三刀連看都沒有看他,冷冷道:「我沒有找到門. 」

公子丹大笑,他知道他說的是實話。倚松閣設計的華貴精巧,玲瓏多變,住慣

了茅屋的人本就很難找到這裡的門. 霍霍三刀卻冷冷地把他的笑聲打斷:「你找我

來有什麼事?」

他這個人冷得就像是塊冰,公子丹奇怪地看著他:「這裡有酒有菜,你能不能

坐下來說?」

霍霍三刀道:「不必。」

公子丹無奈地搖搖頭,他倒樂得坐著——能坐著他從來就不喜歡站著。

「你有沒有聽說過煙隨風這個人?」

霍霍三刀道:「我在十幾歲時便聽過不少有關他的傳奇。」

煙隨風刀法天下第二,僅次於程雪。他的「隨風刀」快得要命,據說他握刀隨

風而舞時,刀人合一,看不到刀和人一點影子。

公子丹道:「那你呢,你的刀有沒有他快?」

霍霍三刀只不過剛剛出道,在江湖上什麼名氣也沒有,可是他的刀法卻絕非常

人可比。

霍霍三刀盯著公子丹:「你是不是想讓我同他比刀?」

公子丹滿意地微笑,這個年輕人的確是很聰明,他也非常想看一場兩敗俱傷的

遊戲,「我知道,」他說,「我知道他絕對肯與你比。」

「程雪呢,程雪在那裡?」

「他已死,他在我手中,他已死定了。」

煙隨風滿肚子火,怒火。可他還是要盡力地克制,因為他知道要想救花胡偷,

就決不能衝動。

他拿起隨風刀,決定到公府去闖一趟,是死是活他都不在乎。

他沒找到公子丹,公子丹卻先找到了他。

「不必去。」公子丹站在門口淡淡地看著他,淡淡地道,「你不去她還可以活,

你一去她只有死。」

「你要我跟霍霍三刀決鬥?」

「不錯. 」

「我不答應你,你手下的人立即就會殺了花胡偷?」

「是。」

「你知不知道我和霍霍三刀一比,肯定就要有一個人倒下?」

「我知道。」

煙隨風盯著公子丹,眼裡有顆針:「像你這種人究竟還有沒有人性?」

公子丹的表情卻很平靜:「我沒有,我本來就沒有。」

「好!我答應你!」

水浸到腳跟的時候,程雪也就明白了花花公主的用意。

這間小小的囚室密不透風,不但不透風,簡直連水都透不出去。等到水漸漸滿

上來的時候,他整個人就會像根蘿蔔一樣淹在裡面。他不是不會游泳,可是不知道

游到哪兒去。現在天還很冷,水很快就會結冰。

他懷裡的刀還在,可有刀又有什麼用?再厲害的刀又怎能阻得住水結成冰?

水很清,結成的冰一定也是透明的,透明得可以看到凍結在冰裡的人。

等到明天早上,花花公主也許就可以輕輕鬆松地將囚室的機關打開,輕輕鬆松

地看著她的精心傑作,然後心情愉快地盡情歡笑。

連凍死的人都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一個很好的折磨人的法子。程雪只希望以

後永遠也不要出現第二個像他這樣的人才好。

水浸到腳脖子上的時候,他只好攀著鐵籠\爬高了一點點. 窗戶突然打開,小月

蹲在上面看著他,她左手提著燈籠\,右手照舊提著籃子,籃子裡照舊有酒菜,她照

舊在甜甜地笑:「我特意到燒臘店為你買了兩隻烤鴨,還是熱的,你趕快來吃。」

等到小月的臉色也變白了的時候,地上已結了一層冰。

她尖叫了一聲,轉身就跑了開去,瞬間又如風一般地返了回來,手裡多了一個

木水桶。

「快!」她喘著粗氣,把木桶遞給程雪,「快用木桶把水舀出來!」

程雪卻沒有接桶,「不行,」他說,「花花公主知道你這樣做,一定就會殺了

你。」

小月怔怔地看著他,眼淚突然流了出來,但她又很快把眼淚擦乾,睜大了眼睛

瞪著他,「你是個傻瓜。」她喃喃地道,「一個十足的傻瓜。」

水汩汩地從地下冒出來,又一桶桶地被程雪運\給小月。

程雪並沒有怎樣,小月卻累得幾乎要趴下。水一直在流,她一直也沒停。她只

在心裡一遍遍地告訴自己:水不停,她就決不能停。

她的手已酸,腰欲斷,發已亂,汗水流出來,濕透了她的衣衫,黏住了她的亂

發. 可水不停,她又怎會拎完?倒在她腳下的水先結了冰,不知拎到了第五百桶還

是六百桶,她腳下一滑,「撲通」摔了一跤,木桶也摔出了好遠. 血流出,有她手

上的,也有膝蓋上的。可她不管,她用兩手橕著爬起來卻又再次摔倒。這次摔得只

有更重,連眼淚都掉了出來。

程雪看著她,眼淚忍不住要奪眶而出。

這是冬天,寒夜漆黑無邊,如鷹翼籠\罩大地,有誰會想到在這樣一個寂寞的夜

晚,一位瘦弱的無名少女,為了救一位落難英雄,在手腳不停地竄上竄下,累得要

死?以後會發生什麼事,又有誰會知道?

公子丹站在黑暗中一動不動地看著小月,眼睛冷得也似已結冰。

不知何時,地下的水慢慢地停了。小月趴倒在地上,似乎已累得睡了過去。天

也快要亮了。

等到雪化的時候,天氣反而更冷,幸好公子丹穿得不少。他像個臃腫的蘿蔔一

樣立在風中,腳上穿著兩雙又厚又暖的棉襪,再套上一雙厚底夾花的鹿皮靴子,手

上帶著皮手套,身上披著狐皮大氅,頭上戴著大耳朵棉帽,這纔覺得暖和了不少,

這纔有閑情逸致去捧上一杯美酒,湊到鼻子底下去聞。他的旁邊雪地上放著一個箱

子,一個二尺長,三尺寬,四尺高的箱子。

遠處是山,山上也是雪。

霍霍三刀與煙隨風穿得卻並不多,頭上沒戴帽子,手裡也沒手套,只有刀。

高手比武,差一分也不行。

霍霍三刀面北,煙隨風面南,兩人相對而立。北風如刀,吹得兩人衣衫縐了起

來,只有更冷。煙隨風突然道:「不行。」

霍霍三刀:「有什麼不行?」

煙隨風道:「不公平。」

霍霍三刀道:「有什麼不公平?」

煙隨風道:「現在刮的是北風,我站在上風頭,刀借了風勢,已是佔了先機.

「霍霍三刀盯著他,目中也不禁露出了尊敬之色,只有這種英雄,纔配與他比刀。

兩人換了位置,一人在東,一人在西。霍霍三刀肯換,也是對對手的尊敬。煙

隨風笑道:「這樣纔公平。」公子丹也換了個位置,他一定要找一個最佳方位慢慢

欣賞,親眼看著刀刺入胸膛纔行。

天更冷,兩人的蕭殺之氣也更濃。煙隨風道:「我還有一句話。」他轉首看著

公子丹,「只要我倆一比,你一定就會放了花胡偷?」

公子丹道:「一定。」他拍了拍身旁的箱子,悠然道:「花大美人就在裡面,

你們不比也可以,殺了我也可以,箱上有機關,我隨時可以按下去。」

他喝下一口酒,道:「我的話已太多,你們是不是可以動手了?」

霍霍三刀的刀本無鞘,刀長兩尺一寸,寬兩仞,刀背厚實,刀鋒薄如紙。煙隨

風刀已出鞘,刀長一尺七寸,寬一仞,刀鋒如紙,刀背也如紙。

霍霍三刀頷首撫刀,煙隨風隨風聽刀。這一戰盡在鬚髮,誰也未動,誰也不肯

輕易出招。公子丹微瞇著眼,連他的心也緊了。寒風呼嘯,遠遠看來,這三人就像

三根木樁。

煙隨風終於按奈不住,一刀飛起,他這一刀竟是砍向公子丹!

公子丹大怒,左手揮袖拂刀,右手疾按箱上的機關——卻沒按到,霍霍三刀的

刀已到!他擊的既不是公子丹也不是煙隨風,而是箱子。「啪拖」一聲,刀身平拍,

箱子滑雪三尺。就在此刻,「撲」的一聲,隨風刀已刺入公子丹的肩頭,鮮血直濺

出來,將地下的積雪染得一片鮮紅. 公子丹又驚又怒,欲反擊,煙隨風倏然點了他

的穴道。

他僵立當地,幾乎不能相信,瞠目看著霍霍三刀,厲聲道:「你……」

霍霍三刀人已肅立,冷聲道:「你永遠也不會明白的。」說完這句話,他轉身

就走,再也不看這裡的人一眼。

他是一位刀癡,他尊敬他的刀,也尊敬他的對手。他也尊敬公平競爭,煙隨風

站在上風頭,他站在下風頭,是不公平;他心中無它,煙隨風心中有牽掛——牽掛

花胡偷,也是不公平。

他從來就不會佔別人的便宜,別人也休想佔他的便宜。

這就是他的原則. 這種原則公子丹又怎會明白?

煙隨風打開箱子,將花胡偷抱出來,踏著銀雪一步步遠去。他再也不看公子丹

一眼。

涼亭還在,紅樓還在,小月也在,花花公主卻不在,她到那裡去了沒人知道。

小月也不知道,她竟然也像花花公主一樣憑窗而坐,眼裡竟然也有像她一樣的

懮傷。

窗下放著一張梳妝檯,臺上有銅鏡木梳。不知過了多久,她開始梳頭,長長的

頭髮散下來,又黑又亮,就像瀑布。梳了好長好長時間,她纔放下梳子,用兩指拈

起眉筆,對鏡描眉。她的動作優雅絕美,兩指纖纖如春蔥,鏡內的人卻看不到歡笑。

這本不是她應用的梳子,也本不是她應用的眉筆. 可是她卻在用,就像用自己的一

樣熟悉。

眉剛剛畫好,樓下就有人叫她。

「公子想見你。」一人垂手站在樓下,「公子要你到倚松閣去一次。」

「一定要去?」

「一定要去。」那人道:「公子吩咐過,你要是不去,他就剝了你的皮。」

血還在流,染紅了衣衫。公子丹就看著它流,他既不想包紮,也不想活動。他

要看看自己到底能流多少血。

花花公主又跑到那裡去了?她有沒有把他放在心上?他在這裡苦等了她十幾個

小時,為她準備了十八道美菜,好幾樣美酒,就等著她與他來共飲,哪怕對他說一

句安慰的話,不替他包紮也可以,哪怕對他的傷口流露出一絲關懷,只要一絲,他

就心滿意足,就覺得不在孤獨。

「卜」得一聲,酒杯已被握碎!酒液混著血液順著指縫流下來。

似乎已經大徹大悟了,現在他要對她說一句話,要當著她的面看著她的眼對她

說一句話——「你是一個婊子!」

但他很快平靜下來,因為小月已到,正站在門口看著他。他的風度立即就變得

又像一個有風度有教養的翩翩公子,這世上沒有他解決不了的事,也沒有令他舉足

失措的難堪。

小月看著他,仿佛什麼也沒看見,臉上更是沒有表情,她淡淡地道,「我已來

了。」

公子丹看著她,眼裡放出了光:「你既然來了,為什麼不坐進來?」他把酒杯

端起道:「這裡有好酒好菜,花花公主不在,你一樣可以陪我喝一杯。」

「公子叫我過來就是要我陪你喝酒?」

「是。」

「可是我不會喝酒。」

公子丹看著她,「你不會喝酒?你從什麼時候開始不會喝酒的?」他站起身來,

走到她跟前,「我記得前幾天你好像還喝得爛醉如泥,在程雪面前將我罵得狗血噴

頭,為什麼到今天就不會喝了?」

小月的臉色變了變,但還是沒有表情:「原來公子都已看到了。」

「我看到了。」公子丹停頓了一會兒,聲音突然軟了下來,說了一句誰也想不

到的話——「我求求你,我現在實在是很寂寞,你就陪我喝一杯行不行?」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好像隨時都會跪在小月腳下的樣子,看來是真的瘋了。小

月遲疑著,終於把酒接過來喝下。

公子丹哈哈大笑,笑得連眼淚都流了下來。他也給自己倒了一杯,一飲而盡,

然後把杯子摔得粉碎。「好,這樣纔好!」

「程雪還沒有死,為什麼?囚室裡的水都跑到那裡去了?」

小月喝下一杯酒反倒很平靜,「是我,」她平靜地道,「當然是我一桶一桶地

把水拎了出去。」

她承認得很快,也絲毫沒有緊張的意思,好像根本就不怕公子丹會對她怎樣。

公子丹憤怒得臉已脹紅:「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他雙眼直逼視著她,好像要

看到她的心裡去,轉而一臉訕笑之色:「你是不是喜歡上了他?」

小月的聲音卻很冰冷:「酒我已喝完,我可以走了嗎?」

「你當然可以走,走到那裡我都不管,可是你不會走得太遠?」公子丹大笑,

「你喝下的是一杯毒酒。」

小月的臉色驟然變白,直直地看著公子丹,看了很久。好像根本就不相信會發

生這種事,好像根本就不相信公子丹會在她的酒裡下毒,然後就覺得頭重腳輕,雙

眼發黑。突然,她沖了出去。

死之前她一定要見一個人,一定要見這個人!一定要對這個人說一句話!

公子丹看著她的背影,頹然坐在座椅上。

他喝下的也是一杯毒酒,鮮血從他的嘴角沁出來,滴到他雪白的衣衫上,那麼

紅……

他死之後想見一個人,想見花花公主,花中的公主。

花花公主為什麼遲遲不肯現身?難道她已死?

程雪豎在籠\子裡,籠\\\\子站在囚室裡,他的心也快要死了。花花公主遲遲不見他

正是對他最大的折磨,無論如何他都要見她一面,向她說個清楚。殺也好,剮也好,

他都已準備接受。

小月呢?現在已近黃昏,她為什麼一直沒來?她救了程雪一命,公子丹與花花

公主是不是已經知曉?他們會對她怎樣?這些問題他連想都不敢想。

小月終於來了,這一次不是送飯來的。

她把囚室的小窗打開時,嘴裡就開始吐血。血是紫黑色的。「我中了毒。」她

不說程雪也看得出,「公子丹知道我救了你,所以就給我喝了毒酒。」她的眼裡有

一種說不出的懮傷,聲音漸漸低弱,「我知道我已活不長,可我臨死之前還是想看

你一眼。」

程雪悲痛地看著她,心裡充滿了懮傷。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喉嚨似已堵住,只

是一遍一遍地在心裡問自己: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可是我並不後悔,我從不後悔救了你。」小月勉強笑了笑,又吐出一大口血,

「像你這種人,誰見了都難免會救的。你說是不是?」

程雪無話可說,到現在說什麼都是無濟於事。

小月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說道:「你不想說話就別說了。我現在只想求你

一件事,你能不能答應我?」

程雪急切地回答道:「你說,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

她說:「雪刀無情,人間有情。我只希望能看一下你的刀,看看究竟什麼是無

情。」

刀是給死人看的,可是她現在豈非已等於死人?死人的要求又怎麼能拒絕?程

雪伸手入懷,緩緩地把刀取出。他的刀從不給人看,這是他的原則,他現在已決定

把這個原則破例一次。

刀很普通,短而輕,雪刀無情,人間有情,程雪肯為她破例,是不是已有情,

對她有情?如果有,這是種什麼情?

小月把刀接過來,咯了兩口血。黑血滴在利刃上,黑的更黑,利的更利,卻有

一種說不出來的美。「你的刀終於染上我的血了。」她淒然而笑,然後便做了一件

事,一件誰也想不到的事,程雪也想不到——她揮刀將自己的左臂齊根斫斷!

鮮血狂噴出來,有幾滴濺到囚室,糊住了程雪的眼。

她為什麼要這樣做?英雄割腕,壯士斷臂,是一種視死如歸的血氣,她為的是

什麼?

「這間囚室設計的實在是太好,我也向往之,只可惜窗戶太小。」她居然未倒,

居然還能忍住痛,「可我去掉一隻手臂,就可以進去。」

程雪失色。小月已順著窗戶爬了進來。窗戶很小,她少了半個肩膀,剛好就能

擠進來。

你不是程雪,你能不能想象那是怎樣一種場景?一位少女當著你的面自卸其臂,

含著笑,斷臂流著血,爬到你面前來與你相會?

這是怎樣一種相會?程雪看著她,心已收縮,忍不住就要嘔吐。

囚室很小,小月滑下來就與程雪相對。程雪在籠\子裡,她竟然有鑰匙。她用一

隻手把鐵籠\打開,然後自己也鑽了進去。

「這是我們的籠\子。」她慘笑,臉似乎也因失血過多成一種慘白色,「我很冷,」

她仰頭看著程雪,眼裡滿是期待,「你能不能抱抱我?」

程雪抱住了她。

「公子丹……」她說,「如果有朝一日你能出去,請你不要難為他。」她的聲

音低得已漸漸聽不清:「放了他……」

她柔軟的軀體漸漸變冷,她竭力想睜大雙眼再看程雪一次,可是已睜不開. 「

我理解你的痛苦。」

這是她最後說的一句話,也是她最想說的一句話。她到這裡來、這樣做本就是

為了說這句話。 程雪抱著她,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有幾千幾百年,漸漸地覺

得自己的心也冷了。外面夕光照了進來,照在小月的臉上,臉色蒼白。

程雪突然想起一件事:小月是中毒而死的,臉色應該發青發灰纔對,為什麼會

是白的?

他借著光線看她的臉——這是他第一次仔細清晰看她的臉,立即就發現一件事

:她的臉好像不是真實的,似乎是戴著一層精緻的人造面皮。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將她的面皮揭下來,血液立即就僵住:死去

的小月赫然就是花花公主!

她本來千方百計讓他中入圈套,為的就是復仇,卻反為他捨己救人的精神所感

動。

她本來想好了各種折磨他的法子,卻發現他活得遠比她想象的還要痛苦。

她本來打算每天都能看看他困在死囚,卻沒想到自己竟然對他產生了感情……

囚室是魯瞪桌魯大師親自設計的,只能進不能出,除了他,當世再無第二人能

打得開. 更何況沒人知道這兒會有這樣一個囚室,也沒人知道程雪會困在這樣一個

囚室裡.

幾個月後,有人在江南見到了程雪,伴隨著他的還有一位姿容秀麗的女子,還

有煙隨風與花胡偷。

是煙隨風救了他。他用了足足十七壇正裝陳年女兒紅纔將魯大師請到海陽城,

破了囚室,救出了程雪。

程雪將花花公主屍體厚葬後,便偕著伊狐到蘇州散心。他已打算將這件事徹底

忘掉,也決定今後淡出江湖。江湖上的事給他帶來的苦痛實在是太多太多。

轉眼春天到了,春暖花開,草長鶯飛,當真是一片好時光。

黃昏的時候,程雪收到了一封信,信是霍霍三刀派人捎來的,信上寫著:聞君

復出,幸賀. 雪刀天下第一,三刀今斗膽相約:四月十七,大松亭西門外候君,三

刀雪刀,一試高下。

程雪嘆了一口氣。這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江湖上的事本來就是這樣子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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