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是每个女人都渴望的。可是却有这样的女人，把自己放在一个很低的位置，默默地付出，不管这个男人怎样对待自己，依然痴情地忠于他，守望他……

走进这间简朴而整洁的房间，那女人的双鬓已经被无情的岁月染成了灰白色，走上前去握住的那双手，结实而有力，可她本是一个柔弱而纤细的女子。脸上的笑容下掩埋了多少年的沧桑经历，掩埋了多少泪水与辛酸掺拌的日子，大概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一

素兰出生于上世纪50年代的哈尔滨，成长在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朴素的家风赋予了她不张扬的性格，脸上常常挂着善意的微笑。初中毕业后就进了技校，后来又接了母亲的班，成为一名纺织工人，几年后到了婚嫁年龄，经人介绍跟厂里负责文艺宣传的于干事相识、相恋、结婚。两人才貌相当，一个能拉会唱，一个心灵手巧，当时被厂里很多人羡慕。也许平凡人的生活就是如此，结了婚自然就完成了女人一生的重大转折，素兰安享了这份平凡的命运，可素兰与丈夫的文化修养差距，总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隔阂。

不久，素兰怀孕了，她突然觉得周围的生活焕发着光彩，而于干事却流露出一丝不快。素兰整日陶醉在三口之家幸福生活的憧憬里，而丈夫的不快之意随着预产期的临近表现越来越明显，以各种借口下班不直接回家，甚至彻夜加班。素兰身体不舒服，又少了丈夫的陪伴，原本热热闹闹的小家瞬间变成了冰窟。那段时间素兰一直在自责，她觉得都是自己太没文化了，她只能用肚子里的小生命来抚慰自己受伤的心。也许孩子生下来，丈夫就会回家来，好日子便回来了。她反复用这句咒语一样的话给自己催眠，生怕醒来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1978年9月，素兰顺利地产下一个健康的女孩，她和丈夫认为秋天是小家庭最快乐的日子，便叫这个可爱的小女孩“秋秋”。值得欣慰的是，快乐真的像秋天能收获到的果实一样，来到了素兰身边，随着秋秋一天天长大，快乐也随之膨胀着。看着丈夫抱着秋秋，视为掌上明珠的样子，素兰满足了眼前的一切，希望时间马上停下脚步，让这份来之不易的快乐常驻她家。丈夫的不回家借口也统统消失了，甚至周末经常参加的票友聚会也都推掉了，只是围绕在女儿身边，恨不得把所有的爱都倾注给他的公主。即使被忽略，素兰仍然任劳任怨地为这个家的祥和局面贡献着自己，一个人包揽了所有家务，月子没坐完就下地干活儿。

女儿渐渐长大，丈夫的爱也只持续到女儿两岁的生日。那天，素兰下班急急忙忙回去，打算为女儿过一个快乐的生日，特地在同事那里借来了照相机，想把珍贵的场面都记录下来。一切就绪，只是丈夫迟迟没有归来，小家伙一劲吵吵饿，母女两个就一起许下了心愿，开始吃饭了，开始拍照了，开始刷碗了，开始……钟声叫醒了素兰，已经12点了，已经1点了，已经2点了，一个不祥的念头从素兰的脑海里跳了出来。正在担心的时候，素兰听见有人在开门，结果门还没开开钥匙就掉了，素兰提心吊胆地走到厨房提起擀面杖，门终于开了，原来是醉酒的丈夫。素兰心头又是酸又是疼，泪水便挤破了眼帘，为什么偏偏是今天让她和秋秋孤零零地过生日？她开始后悔，一定是哪里对不住丈夫，他才会这样。素兰的自责与自卑一天天地沉重下去，像枷锁一样牢牢地锁住了她的好心情。

关于前一天的晚归丈夫只字不提，并没有去请求素兰和孩子的原谅。好事常常多磨，而坏事总是准时到来。丈夫又开始留恋不回家的生活，素兰一问，他就会非常不耐烦地回答，去参加票友聚会了。丈夫基本每天只是回家睡觉，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木然，在他眼里妻子和孩子形同陌路。

素兰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决定跟踪丈夫，看看他到底不回家是在做些什么。下午5点，哈尔滨的冬天已经很黑了，素兰推车站在街角，心里一秒也没停止过斗争，自己这样做会不会错怪丈夫？丈夫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总之都是自己不好，没有让丈夫在家里得到应有的温暖。

看见丈夫手里提着饭盒从厂里出来，急匆匆地赶去了汽车站在文化宫下了车，转身进了活动大厅。素兰抖了抖围巾上的小冰块，放心地回家了。虽然丈夫没有什么外遇，可是两人文化的差异，更让素兰担心，想去学校补课，可自己身边还拖着个孩子，她只能选择加倍细心地照顾丈夫，尽量让丈夫获得更多的自由。
二

接下来的日子，各种借口，彻夜不归，成了他们夫妻间的正常生活。丈夫深夜不归，让素兰的生活格外乏味，也只有女儿能给她带来稍许安慰。看似平静的生活忽然又起了波澜，素兰再次怀孕了。为此她整整一夜没有合眼，反复想着该不该告诉他，他如果知道会高兴、还是会发愁呢？素兰不断揣测着丈夫的心思，也在努力想象挽回丈夫的心，让快乐再次眷顾他们的小家庭。

那日，素兰特地做好了丰盛的晚餐，待丈夫坐定，还特意为丈夫准备了他喜欢喝的老白干。在和谐的气氛中，她羞怯地告诉了丈夫怀孕的事。没想到丈夫听完，没吃完饭就出去了。丈夫冷漠的表情再一次让素兰脆弱的感情决堤，她反复问自己到底错在哪里？反复问自己到底干了什么错事，让老天如此惩罚她？泪水不断涌出眼眶，秋秋坐在她腿上，默默地为她擦着泪水，喃喃地说：“妈妈不哭！”素兰咬破了嘴唇也没有克制住悲伤。她甚至想马上结束生命，可秋秋用一双圆润的大眼睛盯着她看，小嘴里还不断叫出“妈妈，妈妈”。素兰抱着孩子恸哭起来，天晓得什么时候娘俩才哭累了睡着了。

第二天，丈夫只是淡淡地对素兰说：“咱们家的经济条件不允许，还是去医院做掉吧。”这句话让素兰再一次感到了生活的残酷，从跟丈夫认识到相恋、结婚，她一直固执地认为跟这个男人一起生活就是她一辈子的命运，从未怀疑过他们有朝一日会有感情危机。素兰把所有不幸的事都联系到自己身上，心里的绝望不知道如何去发泄，如何去排解。可一回想起秋秋刚出生的那段美丽时光，她就忍不住想要生下这个孩子，却又怕丈夫再一次重复过去。矛盾和犹豫再次让素兰辗转一夜未眠。

又一个不平静的深夜，素兰回想起白天在家庭聚会中，丈夫看着亲戚家的儿子，一会儿亲、一会儿抱的样子。突然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念头，假如这是个儿子，丈夫一定会重新投入、耕耘小家庭的幸福生活，想到这里，她不禁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丈夫又一次催促素兰去医院的时候被她敷衍过去了，直到肚子显形，素兰才劝丈夫，假如是个男孩流掉了不是很可惜？丈夫欲言又止，仿佛孩子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一副悉听尊便的表情。他的冷漠丝毫没有影响素兰期待新生儿的快乐。

临近预产期的一天，素兰早早下了班，进了屋，打开卧室的门，被床上的男女惊呆了，是丈夫和一个女人赤裸地暴露在充满阳光的屋子里。这是素兰的家，是她和丈夫一起辛辛苦苦支撑起来的小家，记得那张床是丈夫亲手做的，床头形似一把琴，丈夫说琴床与情床谐音，希望他们永远都情比金坚。在素兰脑中好像还恍如昨天一样，丈夫赋有磁性的声音还回荡在她耳边。跟丈夫同床的第一个晚上和他一切的情话，这张床还封存着刚有女儿的喜悦，一家三口人在床上嬉戏的欢声笑语，这一切的一切都像电影一样在素兰脑中演了一遍，而今苍白的现实给素兰当头一棒。她眼前一黑，好像忽然掉进了深渊，痛苦得不能呼吸……

素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浑身除了眼球能转动，其他地方都不能动弹。“孩子呢？我的孩子呢？”虽然素兰很想喊出声，可病房里依旧安静。只有妹妹素心明白她的意思，悄悄地在她耳边说：“一切都好，孩子是小了点，不过很健康，过会儿就抱来给你看。”素兰这才放心地闭上眼睛，可闭上眼睛，眼前仍然是那一幕，一对赤裸的男女，那个男人她认识，那个男人曾经对她百般疼爱。这感觉好像是在她的心上活生生地用尖刀剜了一下，顿时心里的血涌出来，流淌到五脏六腑，浑身麻木起来，只有不知不觉的眼泪从眼睛里簌簌地掉下来。作为一个贤惠的妻子，素兰不明白生活中突如其来的这些痛苦究竟是怎么酿成的。

素心在一边都看在眼里，心里也明白，看着姐姐伤心的样子能做的只是心疼。她早就对姐夫的风流史有所耳闻，因为同在一间工厂，正在热恋中的同事常常在小公园里撞见一对唱京剧的情侣。那拉二胡的人，就是她的姐夫。听说姐夫和他的外遇也是早就认识，后来那女人嫁了一个军队的大干部，婚后不幸福就又找到了老情人，一段马拉松式的地下恋情就这么开始了。素心开始认为姐姐一定知道此事，后来才发现姐姐完全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怀孕了，而且还非常执著地要生下这个孩子。亲戚们在背地里也经常议论着也许生下孩子了，男人的心自然也就回来了，素心也就没有再想跟姐姐提起此事，谁知道这让姐姐受了一次不可恢复的创伤。

三

素兰再次醒来是因为下体的疼痛，丈夫抱着小孩走进来，笑盈盈的，可那笑仿佛有些不自然。素兰忍住疼痛，支撑起无力的身体想抱抱孩子。丈夫体贴地把她和孩子一起拥入怀中，好像一家人顺利地逃过了什么大灾难一样，终于又团圆了。素兰忽然闻到了身边那久违了的快乐气息，心里非常踏实，丈夫又回来了，一切的错误都让它过去吧！

由于大出血，体力不能马上恢复，素兰一直没有喂奶，孩子也一直由护士们照顾着，偶尔素兰可以透过窗户看见孩子。丈夫一直体贴地在她跟前照顾着，这一切让她可以静静地养好身体。出院那天迟迟没有看到孩子，孩子在哪儿？丈夫说孩子先到家了，素兰仍无力，心里想回家再好好抱抱这个小家伙。回到家，只有秋秋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撒娇地让她抱抱。小家伙在哪儿呢？她回头用疑问的眼神问丈夫。

丈夫平静地说：“素兰，你别激动，你现在身体虚弱，不能生气……”

“快告诉我，我们的宝宝呢？”素兰几乎是乞求的语气。

“我把小家伙送人了，咱们养不起，而且还是个女孩，我们已经有一个秋秋了，那家人很好，是军队的军官，已经带着孩子去南方了……”丈夫认真地讲述着每一个细节，好像在争取让素兰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素兰听了，没有大声哭闹，而是喃喃咕哝着：“那天我第一眼看小家伙的样子，都没有真正记住，只是模糊地记得她的小拳头紧紧地攥着，脸上皱皱的，连小眼睛都没睁开看看妈妈。妈妈的奶水你都没喝过一口，妈妈连亲都没亲你一下，都是妈妈不好，自私地认为你这个小家伙可以挽回这个家的幸福，这下可让你受苦了……”

等丈夫觉得素兰精神崩溃了，已经晚了。素兰拼命地揪住丈夫的衣领，用头狠狠地撞在他胸口，一直问：“为什么？为什么……”丈夫只是僵直地任凭素兰厮打。秋秋站在门口大声地哭起来……

秋秋小时候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别的孩子的父母都生活在一起，而自己的父亲跟另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自己只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多年后她的小脑袋里才明白“离婚”一词的真正意义，体会到母亲一个人把她带大的辛苦。

长大的秋秋让母亲再找一个好男人，开始新的生活。可是她却只是摇摇头，“我这辈子不会再爱上别的男人了。”很多时候，她偷偷地抚摩着和前夫的合影，黯然泪下。秋秋很想训斥母亲一顿，这个负心的男人已经又结婚生子了，还惦记他干什么啊？在素兰的心里，她还存在着一丝侥幸，也许他会过得不幸福，那个女人不会像自己这样爱他；也许哪一天他又回来了，那样我们一家又团圆了。他曾经是她的爱情信仰，不管他怎么样对自己，她愿意在原地继续等待着他的回归。

素兰在过去的24年里，没有一天不在想念远方那个不知名的女儿。她能不能像自己的秋秋一样有母亲的爱，有亲人的爱，这个小家伙能不能顺利地长大，像秋秋一样亭亭玉立。假如小家伙过得好，那就太好了，她要是被养父母抛弃了，一个人怎么生活？能不能找回来？素兰经常做梦，梦见自己的二女儿突然打开门，扑到她怀里，喊着“妈妈，妈妈”。经常在梦里哭醒，经常在愣神的瞬间想起小家伙酣睡的样子，愣着愣着都会笑出声。

当萌发了找这个孩子的想法时，素兰犹豫着，不知道在报社的门口犹豫了多少次。她还常常想，假如找到了，小女儿如果本来过得很好，她的出现打破了女儿的平静生活怎么办？也许素兰能给小女儿的只有一个天下最平凡的母亲的爱，也许她的养父母可以给她更多的爱和物质上的东西。可不找这个女儿，假如她现在正需要人帮助，假如她现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正在找我呢？假如，真的有太多的假如来假设这个世界，可没有了这些假如是不是生活也就失去了很多希望、很多意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