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和平
⒈我满手心都是汗,仿佛将一生的幸福都攥在了手里。
⒉晓白,她是要寻求另一个世界的女子,我对她全无把握。
⒊她说那天接完电话后,去了酒吧,喝了很多很多的酒,被一个陌生人半拖半抱弄到了酒店。
曾经用心爱过她
有人说,一个人遇见另一个人,有时候是一场劫难。我遇见晓白,也许就是我的劫难。
第一次和她说话,是在晚自习的时候。大学晚自习不比高中,没有老师照看,大家只是随便找个地方温习功课。那天,我随便推开一间教室的门,一个女孩抬头微微一笑,我鬼使神差地坐到了她身边。她就是晓白。
忘记是谁先开口的了。刚进大学的我,因为来自农村,一脸的土气和稚气,她却夸我没有城里男生的浮躁。她讲话的时候叽叽咕咕,而我,是个不大说话的好听众。等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时,晓白拿出CD机。我念初中、高中的时候,一门心思只是学习,也因为家里贫困,根本没用过CD机这样的东西。晓白很大方地把一只耳机塞进了我的左耳朵,然后把另一只塞进了自己的右耳。那首歌我们循环听了一晚,是蔡琴的《恰似你的温柔》。
我偷偷看了身边的晓白,她来自郑州本地,像她的名字一样,白白净净,看起来很安静,笑起来却很俏皮。第一次和女生坐得这么近,她的头发是自来卷,有点黄黄的,有时碰到我的肩膀或耳朵,有种奇异的痒,让我心神不宁,那股洗发水的味道,十分好闻。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她在我眼里美好得像个落入凡间的精灵,但想到两个人家境、背景的悬殊,我感到无限沮丧……
后来,我们两个还是渐渐地变得微妙起来,她爱吃巧克力,尤其喜欢在课堂上偷吃;而我,总是坐在她的邻座。她偷吃时,就逼着我也吃一颗。她这么做的时候有小小的狡黠和得意。而我吃到巧克力入口即化时,也有一种温暖的甜蜜。我是那么喜欢她,她的白色蓬蓬裙,转起来时似美丽的白蝴蝶。我不开心时,她娇娇地一声:“真生气啦?”面对她的笑餍如花,我那些郁闷也就烟消云散了。
但这是恋爱吗?不像,不是,也不对。身边太多校园爱情的范本:林阴小路上满是卿卿我我的小情侣;食堂里,男生喂小女生一口饭菜,女生再回敬男生一匙米饭;那些恋爱的人儿穿着情侣衫,有的还搬到校园外同居……所有这些,我和晓白之间从没发生过。
第一个学期结束时,已经是深冬了。快放寒假的前几天,下了好大的雪。难得一见的大雪啊,同学们都十分欢喜。晓白的生日到了,她请了一帮要好的女生出去玩,我是惟一受邀的男生。平生第一次,我用做家教赚来的钱,为她买了一大束深红色的玫瑰,还有她最喜欢吃的巧克力,也写了平生第一封情书:晓白,让我守护你,用一辈子。
那大概是我说过的最动人的一句情话了。但她的生日过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任何进展,她没说爱我,也没说不爱我。有时我试着拉她的手,她会故意开玩笑,装作不经意地轻轻把手抽出来。她这个人就是这么滑不溜丢、古灵精怪的,看起来跟我很亲近,事实上却这么遥远。我永远忘不了那年的大雪,像我21岁的心事,盛大热烈,又一片茫然。
她与我背道而驰
面临毕业,我们对自己的人生做了截然不同的选择:为了晓白,我放弃了深圳一家知名外企伸出的橄榄枝,决定留在郑州。然而不久,晓白忽然决定去上海。
其实一切早有苗头,是我太愚笨。在我们实习的时候,晓白认识了一个上海的网友。那时正流行“痞子蔡”的网络小说《夜玫瑰》,晓白非常喜欢这本书,常常在吃饭、走路的时候冒出一句:“每个人的灵魂深处都有一朵他深爱的玫瑰。”她念的时候并不看着我。然后,她跟我说那个上海网友和她一样喜欢这本书。我看着她眼里的光彩,觉得有点黯然神伤,但我安慰自己:他们天隔一方,两人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
拿到第一笔薪水,我请晓白和她的几个朋友去邻近小城一个风景区玩。景区有山,我们绕小路上山。山路很陡,我第一次有机会抓住了她的手,她居然没有松开。我满手心都是汗,仿佛将一生的幸福都攥在了手里。一个半小时的上山路,是我长那么大最快乐的时刻,头脑晕陶陶,脚下却一步一步走得很踏实。我想从此要带着晓白走,要让她幸福,要让她快乐,一定要走得稳稳当当才行。
但我的热情很快就被冰水浇灭。在一个道观,晓白问字,问到了上海的那个网友,问那个人最近会怎么样?道长称可能会有血光之灾。她问有什么解法?道长告诉她,最好的解法就是她去上海,或可躲过这一劫。
我就在她身边,清清楚楚地听到他们说话。我满心满脑子都是她,她眼里的柔情和焦灼却不是为我。我感到非常绝望。
回去时还是那条山路,但我再没有上山时的好心情了。为了怕晓白摔倒,我一手轻轻悬在她背上,但心里却恨不得快点下山。上山的路真短,下山的路真长。
两周后,晓白真的去了上海。
我为无情找寄托
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来适应没有晓白的生活。
情感没有寄托,我只能致力于工作。因为太勤奋,很快成为公司的中坚力量。大概没人理解我从早到晚埋头工作的真相。夜深人静,在走回租住屋的路上,看着路边的花香树影,我心里的思念无从寄托。有人说:痛苦不是相思,痛苦是不知想念什么人才好。
热心的同事介绍我认识了秀明。她也来自农村,是个中学教师,说话嗓门大,做事泼辣、干脆。我带她回家见父母,家人很满意。回郑州后,我们的关系就明朗化了,有时她住在我这,但两个人单位离得远,并没有正式同居。我们已经开始看楼盘,商量着几时领结婚证,几时办贷款。有天,我心血来潮给她买了巧克力。她立刻说:“这个东西苦苦的,很贵吧,还叫人发胖。”她并不胖,只是骨架子有点大,显得有点壮。我想起晓白,她骨骼纤细,她每天吃巧克力,她永远不怕胖。
隐隐约约从大学同学口中得知晓白的消息,说她在上海的生活并不如意,因为那男人很听自己母亲的话,嫌弃晓白来自一个外地,并没有让两人交往。她会回来吗?我想她不会的。她还年轻,而大上海是她最好的舞台。
而我,已经想象得到自己以后按部就班的生活:结婚,生子,升职,平平常常活到老死。非常安全,非常稳妥。秀明会对我死心塌地,她会跟满大街的家庭主妇一样,做粗糙但美味的饭菜,生一个孩子。而晓白,晓白,她是要寻求另一种生活的女子,我对她全无把握。
她要做单身妈妈
我没有想到晓白会打电话给我。时隔两年多,当听见她的声音,那声娇娇的:“和平,你好吗?”
我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拳,鼻子都酸了。她说自己在上海做普通的办公室工作,与人合租房子,每天乘着地铁跑来跑去;说起自己去参加篝火派对,看见很多好玩的人;说自己在黄浦江的豪华游轮上看见过喜欢的明星,还合了影;说她喜欢的襄阳路市场要拆了,她万分舍不得……我在她的描述里了解了上海,我在想象里陪她走遍了上海的大街小巷。她说上海的IT业那么发达,如果我在上海,肯定能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不像她,已经把专业给荒废了。
她什么都说,只是对自己那段“爱情”绝口不提,仿佛遇见的都是开心的事。她不提,我也不提。她的电话神出鬼没,有时是早上我在刷牙的时候,有时是我正在看专业杂志的午休时间;更多的是在深夜,她打电话来絮絮说我们共有的往事。不知从哪天起,她开始像当年在课堂上逼我偷偷吃巧克力一样,逼着我在电话中说:“我爱你。”
她说话永远轻轻巧巧。那些轻轻巧巧的话,却像一把小刀子,割裂了我看似完满无缺的生活。我说,我已经快结婚了。她不出声音,隔几分钟,话题又绕回来,仍然叫我说那句“我爱你。”
有一天,她打我电话,被秀明接到了。我不知道她俩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我看见秀明的脸都气白了,她真是从来没那样子过。这回我也知道事情严重。秀明是个好女孩,她对我一心一意。我当着她的面给晓白打了个电话:“晓白,我就要结婚了。愿你早点找到自己的幸福。”
她问:“你爱她吗?”
我咬着牙齿说:“爱。”
她的声音像在叹息:“你不是说过吗,你要守护我,用一辈子。”
电话就这么挂断了。我和秀明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我想,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这事过后,秀明的火暴脾气小了点,我们之间几乎是相敬如宾。只是有时候,秀明往我碗里挟菜的时候,跟我说今天赶上超市大减价的时候,我的耳边会忽然痒痒,仿佛有人在轻轻呵气,在娇娇地说:“真生气啦?”
我决定跟秀明结婚,买了个普通的白金戒指,秀明容易满足,也就欢天喜地的。酒席订了,喜帖也填好了。眼看我就要跟往事一刀两断,但就在昨天,我再次接到了晓白的电话。她的声音像个迷路的小孩,她说那天接完电话后,去了酒吧,喝了很多很多的酒,被一个陌生人半拖半抱弄到了酒店。
事情的结果是,现在她怀孕了。她说,她对爱情已经完全绝望,但孩子是无辜的,她要做个单身妈妈。
我想骂她糊涂,但是那种心疼,已经说不出来。婚礼就要到了,我心里却有个危险的念头:我是不是可以真的辞职,离开郑州,赶往上海,跟她从头来过?我这辈子从没离经叛道过,我能不能不按常理出一次牌?但秀明脸上那种待嫁的幸福,让我同样什么也说不出口。
我该往什么方向走,听从我的心还是我的脑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