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小和 30岁 技校老师

像所有面对童话破裂的小女生，小和看起来不知所措——但她已经不是小女生了。

关键句

1 在《梁祝》悲伤优美的曲调里，我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2 我想，我是爱过林和乔的，很爱很爱，用了我所有的真心真意。

3 那天晚上，我在梦里叫出了乔的名字。

4 席终饭饱，他居然暧昧地说：“我们今晚在一起吧。”

初恋得不到呼应

昨天夜里我又做梦了，但梦见的不是林，也不是乔，而是我的前夫家明。在梦里，他说他结婚了,我说你骗人。他说他有孩子了，我说你去死吧。他把婚纱照和小孩的袜子拿给我看，我“哇”地哭出声来。哭着哭着就醒了，黑暗中往脸上一摸，都是眼泪。

在离婚两年后，我终于知道，我爱家明——可惜已经太迟了。

而在500多天的婚姻生活中，我总是郁郁寡欢，躺在家明身边，梦里叫的却是林和乔的名字。

高一时，林是我们班成绩最好的男生。那年期中考前，他的爸爸因公去世了。我觉得他很可怜。没想到，他发挥得还是那么好，每门功课都是全班前3名。那时，校园里正流行琼瑶小说，我偷偷看过几本，对爱情充满了向往。而林，眼睛很大很黑，瘦瘦高高的，正好符合我的想象。失去父亲的忧郁抵消不了他满身的阳光。每天放学后他去操场打篮球，我就在附近走来走去，装作背单词，其实是偷偷看他投篮、流汗的样子。

他的宿舍在我们教学楼后面,我就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于是每天傍晚，我都不由自主留在教室里，傻傻地看着他从宿舍走向食堂,一直看到他消失，才舍得把眼睛移开。晚自习看书时满脑子是他,手里的笔会不知不觉把他的名字涂满作业本，惊醒过来时，就把那页纸撕掉。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真好，多年后我看了《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女主人公自白道：“我爱你，这是我一个人的事，与你无关。”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觉得痛苦、难受？月底回家，我妈老给我杀鸡增加营养，爸爸会给我讲长篇的大道理。我能怎么样呢，我要考大学，我不能辜负爸爸妈妈的希望。而且我根本没有走近他的勇气，他在我心中是那么完美，那么神圣，那么高大，我自己却那么渺小，那么脆弱，那么一无是处。也许我可以永远地想着他，念着他，想着他投篮时的帅气，念着他面对女生目不斜视的傲气，在思念中孤独终老。

大一暑假，我到一个高中同学家里玩，她无意中说起林有女朋友了。那一刻，我感觉像末日来临，天旋地转。

又一轮单相思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挺悲哀的，短短30年，刚懂事的时候暗恋了一个男生4年，然后又单恋了一个男生8年。12年，在人生中是多么宝贵的时间啊。

因为林爱上别人，我时常感到绝望，有时还一个人躲起来痛哭。大二开学，系里组织我们听报告。学生会主席乔在台上侃侃而谈，他的自信、俊朗，像阳光照亮了我悲伤的心。

我开始用目光寻找他。他爱骑一辆单车，每天把车停在一楼就去学生会办公室，于是我每天到系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看他的单车在不在，如果车在的话那他人一定在学生会办公室，我就可以假装有事跑进去看上他一眼，心里很满足很满足。我想，要是能这样一辈子看着他该多好啊，或者我们都不要离开学校，不要毕业……似乎是一种逃避，我把对林的爱恋全都转移到了他身上。我给他寄过不署名的明信片，却一再在他把目光转向我时落荒而逃。就是那种感觉，像张爱玲写的：“见了他，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但乔还是要毕业了，我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很意外的是，他竟然留校了，就在我们系里。得知消息的瞬间，是我一生中真正“漫卷诗书喜欲狂”的时刻。

更没想到的是，有一天，在我回宿舍的路上，他迎头走来，忽然大声叫住我。我的心像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一样，天啊，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他跟我说了我工作分配的什么事，还说有一份资料想给我，叫我到他宿舍拿。我晕乎乎地跟在他身后，手心里都是汗。他的房间不大,我坐在一个凳子上，手脚都不晓得往哪里放。他还给我洗了桃子吃，我吃了一手的汁水。那个成熟桃子的味道，从此让我终身难忘。临走时，我鼓起勇气跟他要一张照片。他有点奇怪，但还是东翻西找，给了我一张他本科时的毕业照，一寸黑白的。我把它贴在日记本里，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会去吻那张照片，在我心里，就像吻他本人一样。

终于我也要毕业了，按理应该回老家服从分配，但我是多么舍不得离开乔啊。同学一个个都走光了，我还是在宿舍、食堂间晃来晃去。当时我已经囊空如洗，除了一张车票，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于是我到打工的表姐那里借了50元钱，勉强又拖了几天。我只想每天看见他，我怕一走之后，余生再没有见面的可能。

不得不离开学校的前一天，我找了个借口，再次去了他的住处。他正在听音乐，在《梁祝》悲伤优美的曲调里，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但什么也说不出来。

事到如今，有时候我也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喜欢过他们。也许，我不过是叶公好龙，爱的只是自己的想象。因为没有靠近，看不到光环后面真实的那个人。我只是把梦想里十全十美的那个人冠上了林和乔的名字。

谁动了我的婚姻

难道就没有人爱过我吗？

有的。那就是家明。在别的男生面前，我也算是大方得体的女孩。是对林和乔的狂热蒙住了我的眼睛，让我看不清别人对我的爱慕。家明其实是在我高三时就喜欢我的，我哪道题不懂，他会不厌其烦地教我解答。高考后，我们去了不同城市的大学，他会给我写信；我心情不好，也会给他打电话发发牢骚。我开心时，他跟着笑；我烦恼时，他耐心倾听。大二的时候，他说他喜欢我，我心里很乱。他人长得普通，样子太老实，不能让我有心如鹿撞的感觉。好几次开学的时候，他绕道经过我们学校，但是我没给他任何答复。

大学毕业一年多，他说要去上海，要我跟他走。也许是这个稍微有点浪漫的请求打动了我，我所在的单位很小，正面临倒闭。我答应了他，真的跟他来了上海。

那是2002年的秋天。我们很顺利地找到了工作。有一段时间，每到晚上他就骑着单车带我到处跑。

我很喜欢中山公园，夜景美得像画一样，我时常逛着逛着就走了神，恍惚觉得身边的人是林，或者乔。

家明是个很勤快的男人，喜欢做饭，我吃的时候他就一个劲地追问：“好吃吗？好吃吗？”有时我们一起去逛街，看到街上漂亮的女孩，他却说这个没我漂亮，那个也没我漂亮。我感动几秒钟，很快又陷入惆怅之中。

结婚的时候，他问我：“你爱我吗？”我答不出来。

我爱他吗？

我没有概念，我不能欺骗他，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但我想，我是爱过林和乔的，很爱很爱，用了我所有的真心真意。于是，我看到家明眼里的光芒黯淡下去了。

婚后的生活平淡无奇。一个大学同学来上海出差，晚饭时她忽然提到乔，随口说乔提到过我的名字。我的心立刻猛烈地跳起来了，我还以为我忘了，但是没有呢，一点没有。我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他说我什么了？”

“说你挺安静挺秀气的。”

那天晚上，我在梦里叫出了乔的名字。醒来时，我看见家明在身边抽烟，卧室里烟雾缭绕。我生气地问他怎么把房间弄成这样。他却一声不吭，拂袖而去。我们的婚姻无可避免地出现了裂痕。

无法停止的追悔

过了很久，我才明白婚姻生活的本质是平淡的。他跟我商量什么事，我嫌他唠叨。他自作主张了，我又跟他生闷气。开始时我嫌他很黏，不像个男人。等怀孕了，我又嫌他不够关心我，动不动就跟他大发脾气。他的好耐心终于不见了，我们开始天翻地覆地吵架。一场毫无准备的婚姻生活，让我们变得面目全非。也许他无法感受到家的温暖，已经和我一样不再留恋这个家了。

我怀孕2个多月的时候，有一天，我们又吵架了。他非常生气，口不择言：“把孩子打掉，我们离婚去！”

我整颗心都凉了。我不停自问，我爱他吗？我爱他吗？我不爱他，还为他生什么孩子？在一种盲目的愤怒和失望中，我去医院做了人流手术。等他好不容易找到我，要跟我道歉的时候，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他坚决要求离婚，并丢下了上海的所有人脉关系，主动请缨去了远在山东的分公司。

后来想起来，当冰凉的手术器械进入我身体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懊悔了吧？否则，我为什么日日夜夜哭得这么伤心？

去年春节，我回了老家，遇见几个高中同学。他们提起林，说他分在一所中学教书，已经结婚了，还有了一对双胞胎女儿。一个同学提议去找他。我想，那就去吧，看自己暗恋过的男生现在还是不是老样子。于是我们来到了那所乡村中学，终于看到他了，我很开心，仿佛青涩的中学时光又回来了。

寒暄时，他指着我问另一个同学，这是你同事吗？我呆了半晌，不知怎么哈哈大笑，心里有什么东西哗啦碎了开去：所谓爱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那个人，曾经占据我整个心房的那个人，不过当我是个陌生人啊。

最可笑的是，就在两个月前，乔到上海参加一个学术会议，还设法找到了我。席终饭饱，他居然暧昧地说：“我们今晚在一起吧”。

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胖了，额角的头发开始秃，酒足饭饱之后，脸上多了点油光。他一个劲地恭维我，说上海的水让我变漂亮了，最后还居然说了句这么油腻腻的话。当夜回家，我在巨大的失望中入眠。就从那个晚上开始，我经常梦见的不再是林，也不是乔，而是家明，我一次次在梦里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