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小菱(化名)

性别：女

年龄：22岁

学历：初中

职业：服务员

秋凉一日胜过一日，可对于刚来武汉不到两个月的小菱(化名)来说，天气的凉热似乎并不那样重要，因为她觉得这个城市陌生得既新鲜又可爱，“武汉好大！”小菱的脸上带着甜甜的孩子气的笑，包包上挂着的小熊就随着她的笑晃来晃去。

刚刚结束的那一场伤痛好像早晨的雾，你从汉口上车时它们还在你眼前弥漫，可等你在武昌下车后，已是明晃晃的太阳照在脸上。

离开家乡，遇上他

我所有关于童年的记忆都是在那个小山村里的。五岁那年，妈妈丢下我们去了城市，我和弟弟就跟着爸爸和奶奶一起生活，日子虽然清贫，可是因为爸爸和奶奶的疼爱，我依然享受到了做孩子的幸福。爸爸是一个很爱孩子的父亲，虽然偶尔也会发发脾气，但为了我们，他始终没有再娶。

我是18岁那一年离开家乡的，像很多老乡一样，我怀揣着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的梦想踏上了进城打工的路。但我很快就发现，外边的世界虽然精彩，却并不属于像我们这样的人。

“那你觉得外边的世界是怎样的精彩呢？”

“就是可以赚很多钱啊。”

小菱笑了笑，眼中闪着希冀的光，像午夜车河里闪烁不定的车灯。

我原本想只要我努力工作，就可以赚多一点钱，但在餐馆当服务员的我，工资除了日常开销，剩下的可以寄给家里供弟弟念书的钱就很少了。城里的生活也不像我当初想的那样多姿多彩，虽然我也认识了一些朋友，但总觉得他们太年轻，没有一种稳重的、可以让你依靠的感觉。

然后，我遇到了阿来(化名)，他是一个经常到我们餐馆吃饭的客人，起初我对他并不在意。可有一天中午，他跟我聊天了，从那天开始，我们之间有些东西就发生了变化。那天中午，店里生意很清淡，只有三两桌客人。上菜的时候，他就跟我聊起来，问我是哪里人，我告诉了他，他却说不相信我是乡里出来的，还说我长得很像他的一个同学。

他常来我们餐馆吃饭，我们的交谈也多了起来。一来二去，我开始了和他的交往。阿来大我13岁，他的体贴和关心是我以前没有感受过的。比方说，他在广东那边有生意，所以要经常出差，可只要他在这边，就会过来陪我。我特别喜欢唱歌，他就带我去KTV，通常都是我一个人在唱，他坐在旁边听。日子过得简单，可是我心里充满了欢喜，他很细心，很疼我，脾气也很好。交往了差不多大半年，有一次，他喝醉了酒……之后我们就住在了一起。我家里人知道这件事后，都极力反对。他们说我还小，什么都不懂，长大了肯定会后悔。但不管他们怎么劝，我都听不进去……

“那段日子真的很开心，有种可以触摸得到幸福的真实感。”小菱的脸上是一种梦样的笑，她说：“我甚至不在乎他已经有了妻子和孩子，我希望可以就这样跟他过一辈子。”

妈妈来了，爸爸走了

2002年快过年的时候，离开了十几年的妈妈突然来信说今年春节想回来看看我们。那么多年没联系，我觉得和她其实已经没有多少感情了，本不想回去，可是一想到春节阿来肯定是要回家过的，我一个人呆在这里一定很孤单，我就开始想家，想爸爸了。腊月廿六，我还是回去了。当时妈妈住在姥姥家，爸爸大概已经把我的事告诉她了。

大年初二那一天，爸爸去了姥姥家。至今我也不知道他和妈妈说了些什么，反正回来以后，爸爸就一直闷闷不乐。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初三，爸爸走了，床头放着一个喝空了的农药瓶子。

“我……”小菱颤抖的声音抖落一串泪珠，泪珠打断她的话，痛苦的表情就凝固在脸上，叫人有种揪心的感觉。

失去了爸爸以后，我觉得阿来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我好怕再失去他。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不知不觉，我们已经一起生活了3年。3年里，我们几乎没吵过架，他对我从来都是宽容的，宠爱的。可能是他觉得我更像一个孩子吧，就算惹他生气了，那也是因为年纪小不懂事，他怎么能跟一个可怜的小孩发脾气呢？

去年，我竟然和阿来的妻子桂香(化名)在同一间餐厅上班了。桂香姐是知道我和阿来的关系的，但她从不跟我吵，我们还经常一起吃饭。吃饭时，她就跟我说他们家的事，说阿来现在欠了很多钱，说阿来不负责任，家里没米下锅了也不管，儿子生病了他也不闻不问……

“我知道，她跟我说这些，无非是想我离开他，可是，我不在乎阿来有没有钱，我只想他能给我依靠，我也不觉得他不负责任，他的宽容和疼爱给我很踏实的感觉。”小菱郑重其事地说，为了强调这中间的非功利色彩，小菱搬出例证，比如当阿来问她：“如果有一天我一无所有了，你还会爱我吗？”她心里会难过，觉得阿来误解她是贪图钱财才和他在一起的，为了证明感情的纯真，小菱说和他一起很少要他买东西。我听了，心底只有叹息。

后来我换到一间西餐厅里当服务员。桂香姐知道了就常来找我，为的只是想问一下阿来的下落，她觉得只要找到我，就能找到阿来，而每次只要我知道都会告诉她。来的次数多了，同事就会问，这是谁，我就告诉他们，她是我姐。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和他的老婆居然相处得这么融洽？”小菱又笑，我看不清那笑的后面有什么，“我也挺奇怪的，可能是他们都把我当成不懂事的孩子，不跟我计较吧？”

孩子没了，爱停了

但我知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小孩子都是无忧无虑的，可是，我有忧虑。有一段时间，我心情特别不好，就一个人去了广州。当时是我的一个好朋友带着她的男友来车站接我的，行李就由她的男友帮我提。我没呆很久，一个多星期就回来了。回来后，阿来问我，那天是不是一个男的来接我，他是谁？我吃了一惊，他怎么知道？虽然我明白他这样也是关心我，可这种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眼睛的感觉让我很难受，像是活在一个笼子里，我有一种想挣脱而出的冲动。慢慢的，这种冲动就成了一种挥之不去的念头。

我又去了广州，这一趟不是散心，我进了一家电子厂，希望就这样慢慢忘掉他。可是，他找来了。部门主管知道我们之间的事后对我说了一句话：“你知道你们中间谁最可怜吗？是你啊，小姑娘！”我很感激他的提醒，但我还是选择了跟阿来一起离开。后来这样分分合合折腾了几次，一年就过去了。

小菱把头靠在沙发上，眼睛望着屋顶，说：“和一个人久了，就不太想分开了吧？”屋顶没有回音，她就自己叹了一口气，然后看看我，笑一笑。

今年5月，我发现怀孕了，阿来知道了也很开心，他让我把孩子生下来，他说他想要个女儿。我觉得我要是生了孩子，只怕要跟他过一辈子了，我不在乎什么名分，可是老天爷真会开玩笑，不过也许是想给我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吧。那天，我到医院检查，医生说胎儿只有四个月大，但已经没有了动静。我没听懂是怎么一回事，但心里空荡荡的，脑袋里也一片空白，我觉得好害怕，好希望能有个人陪在我身边。

他带我去了一间小诊所。用了药后，只觉得疼，整个人都冰了。我好想他能坐在我身旁，握着我的手，给我温暖，可是他却在那里和一个小孩下棋。他从前的那些体贴、细心和温存，似乎一夜间就荡然无存了，仿佛我只是做了一场梦，唯一可以感觉的，就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离开……

手术后的一天，我躺在床上休息，窗外阳光灿烂的。窗棱上停着一只黄色的蝴蝶，翅膀在微微地颤抖着，不一会便飞走了，我看着它越飞越远……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或许那些曾经提醒过我，劝导过我的人们是对的，我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我突然想离开这座城市，重新开始属于自己的生活。

“我来了武汉。”小菱拂拂脑后扎着的马尾辫，辫子晃动着年轻的烂漫和朝气，“现在我觉得好多了，没有负担，很简单也很快乐，阿来后来打过几次电话给我，听着他的声音，我觉得很陌生。有一种做梦的感觉，梦醒了，一切也都结束了。”小菱挥挥手，像有一只蝴蝶从眼前飞过。

【记者手记】超人

楚天都市报记者马冀

20年前看美国电影《超人》，印象深刻，不为别的，只因为对超人来说，他是绝对的强者，没有什么事情是摆不平的，天塌下来也有他给扛着。那时的我还小，心里充满羡慕，我相信这世界上有超人。

10年前，超人的扮演者克里斯托夫—里夫因为从马上摔下来，全身瘫痪。这时的我已经知道超人也是普通人扮演的，而且还是个很霉运的普通人，深深同情他。

今年10月10日，克里斯托夫—里夫去世了，影迷哀悼不说，连选战激烈的美国总统布什和总统候选人克里也出来向“超人”致意，因为“超人”在瘫痪后投身公益事业，成绩斐然，叫人尊敬。

我说这些，是因为我想起了小菱的父亲、阿来的妻子桂香、还有电子厂的部门主管……他们都不是超人，不能摆平生活中的所有事情，但他们都是好人。父亲给了小菱最深的爱；桂香也没有用极端的办法来对待夺去他丈夫的小菱，尽管她有充足的理由和能力；而像部门主管这样萍水相逢，却好心劝告小菱的人也不在少数。如果没有他们，小菱的命运之路只会越走越窄。

这世界上没有超人，但是有好人；我们不是超人，但是可以当好人。这是超人电影和克里斯托夫—里夫的事迹告诉我的，并且在小菱的故事里得到印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