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我也没原谅她

女儿哭着找到了我，她说，妈妈得了癌症，你回家看看吧。

拿着病历，我的手在颤抖。

我原以为我和她妈妈何莉的最终结局是离婚，近十年了，我们冷战、吵闹、分居，闹得精疲力竭。现在我和方婧住在一起，儿子也已经两岁了。这个小区的居民都以为方婧是我太太。渐渐地，连我自己都忘记了何莉的存在。上次见她，是今年春节吧，我们匆匆地回父母家吃了顿团圆饭，出来就各自回家了。

为了方婧和儿子，我几次向何莉提出离婚，她都没有答应。她让我看在女儿的份上，等她大学毕业再说。她甚至跪在地上求我。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但我没有想到，一旦真的接到了这个噩耗，我的心还是会为她颤抖。女儿恳求我，一起陪伴何莉最后的日子。我没有这个勇气和肚量。但在方婧的劝说下，我决定回家去看看她。

2005年3月的何莉，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了。我简单地问了一下她的病情，觉得无话可说了，就起身告辞。何莉把我送到门口，看她瘦成了皮包骨，我想起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她也是很瘦，不由怜惜地轻轻抱了她一下。我拍拍她的后背说：“好好的。”然后，我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看过何莉，我们之间太复杂了，我不知道我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她。我以为，不出现在她面前，不去打扰她最好。

2005年6月15日晚上八点半，我接到女儿的电话，何莉已经离开了人世。她在最后的时刻，一直呼唤着我的名字。反复地对女儿说，是她对不起我，让女儿不要怪我。听完电话，我无法抑制地痛哭了一场，这个女人在过去的十年里，我无数次诅咒她死，她真的死了，我却恨不得随她而去。

抹不去的黑色记忆

1995年11月7日，我一生都记得的日子。那天下班早，我四点钟就回家了，用钥匙却怎么也开不了门，我以为家里进了小偷，赶紧去找来单位保卫科的王干警。等我把王干警找来，家里的门又能开了，何莉在里屋睡觉。

一个睡觉的人，居然抹着口红搽了胭脂，这让我很奇怪。我把被子掀开，发现了一条男士内裤。而那裤子，显然不是我的。问何莉，她支支吾吾地什么也不说，我气急败坏地摔门而去，邻家大妈说：“刚才你前脚走，后脚就有一个男人匆匆地从你屋里出来。”

什么男人？你们在一起多久了？整宿整宿地，我逼问着何莉。她只是哭。她让我别再追问了，她说她对我的心始终是没有变的。这叫我怎么相信她的话？

我为此耿耿于怀。我生日时何莉为我做的整桌佳肴，我无所顾忌地掀翻；我故意在娱乐场所给何莉打电话，希望背后女人的欢笑能刺激到她的神经；何莉生病了，我以工作为由，不到医院去看她，我想这是你活该---

终于有一天，何莉忍不住问我，是不是知道了真相，我就可以不计前嫌，和她重归于好？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点点头。何莉告诉我，他是她的上司，趁加班之机强奸了她，并以此威胁要继续保持关系，她是迫不得已的。自从我发现了之后，她彻底和他了断了，她只爱我，只要我不嫌弃她，她依然会和从前一样。

谜底解开了。我却并没有释然。我表面上答应了何莉以后好好过，却在日常生活中有意无意地对她冷嘲热讽。在夫妻生活上，我也不能完全接受她，每次哪怕只是碰到她的肌肤，我都觉得很恶心。与此同时，我一直像一个侦探一样跟踪着何莉。

1997年底，我在何莉的坤包里发现了一封别人写给她的情书，由此断定，她又一次背叛了我。这一次，何莉勇敢地迎着我的目光，异常平静：“老邹，你放过我吧。我们在一起彼此折磨，分开也许是条活路。”

哪那么便宜？我一字一顿地告诉何莉：“不可能。我也一定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2002年，我遇到了方婧，她成了我强有力的报复武器。

生死别，才知爱之重

在我和方婧刚开始好的时候，我曾收到过何莉托女儿转给我的信。“老邹，这次我们就算扯平了好不好，你回来。家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第一次，我想知错就改，可是是你堵上了我回家的路。我们不要一错再错，错得太远。”我没有心动，我是一头复仇之狮。我就是要让何莉心痛，让她后悔。

女儿哭着找到我，求我回家，转过身，我的眼睛也湿了。但是我不能回去，方婧已经怀了我的骨肉。我走了，她怎么办？方婧是最无辜的人。从此，我和何莉就这样无可挽回地对抗着。直到她死。

何莉死了，我突然想起了她对我种种的好，我终于想起她第一次的背叛是被人所骗，第二次的背叛是被我所逼，我和她究竟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让我不能原谅她呢？归根结底，是我的自私。如果我当初让一步，就海阔天空了，而何莉，是不是也不会得病呢？癌症，民间的说法，也是生气生多了才会得。

我把何莉的后事办得很风光。女儿交给我一本何莉最后的日记，里面写满了对我的忏悔。我至今都没有勇气读完。

回到方婧处，看着她和儿子母慈子欢的样子，我常常会想到我们一家三口以前的日子，更让我后悔的是，即使在何莉最后的日子里，我也没有原谅她。细细反省，我是多么小气和固执。

所以，哪怕坐在方婧那里，我都会随时掉下眼泪来。我对方婧说抱歉，请她一定要理解我。这些日子以来，她也知道了我和何莉的前因后果，她答应给我时间。

但是，时间只能淡忘，时间不能挽回。婚姻，是双方需要时时反省的，不要固执地往前冲。有时候，触了礁，停下来，冷静地想一想，很多的悲剧都可以避免。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比平淡的婚姻本身更重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