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休小和尚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这句话,直到现在都不敢忘。
———想必,这是每个人都怕的一天,任你多坚强,每个人都会怕。
其实,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你们能好,能够在我身边,让我看到你们,触摸到你们,闻到你们的气息。能够,在你们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们烦闷的时候出现,在你们想我的时候出现。
———阿莱
受访人:王老师,男, 63岁,退休,老伴去世已近 10年,王先生又当爹又当妈,不仅帮女儿带孩子,还把小儿子的婚事也操办了。儿女感激他,自是不在话下,可是当王老师提出想再找个人做个伴儿的要求时,他的一双儿女,却立马翻脸了,甚至还威胁说,假如他娶了后老伴儿,就再也不认他……
我寻思着,孩子们说的也在理,你说我都这个岁数了,还寻思这干吗?怨只怨,老伴走得太早,撇下我一个人,孤独地走着剩下的路……
说真的,因为这个事情而找到你,我自己也有点难为情。你也是年轻人,看到我们老年人有了再婚的想法,你不会笑话我吧?
咳,我那闺女和儿子可算是和我较上劲了。我老伴死的时候岁数不大,才过完 50岁的生日就撒手不管地走了,那一年女儿刚出嫁,儿子参加工作还没一年,我就是再难,也得往前顶着走不是吗?再后来儿子有了对象,闺女也要生孩子了,我就主动和单位里提出了内退,没法子,我要照顾家里,帮孩子们一把。姑爷家在外地,平时工作又忙,闺女一个人弄孩子肯定弄不过来,又没什么经验。其实我也没经验,要是她妈还活着,就用不着我操这个心了。
开始时我还只是搭把手,给闺女那儿送点菜送点饭什么的,再后来闺女单位要求她马上回去上班,说再不回去岗就没了,想上都上不了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根本用不着孩子张口,就自告奋勇地上了。真的,孩子们也可怜。妈妈没了,剩下个爸爸,若是连这个爸爸都指望不上,还能指得上谁?正是因为抱着这样的想法,所以那些年,我一句想再找个老伴的话都没说过。
你说我没想过吗?也不是。老伴走的时候我还年轻呢,那时候刚过五十,也想过这剩下的日子好歹还是身边有个说话的人强。你不知道,人老了最怕的就是孤独,儿女再好,到了晚上也还是要走的,他们就是再想帮你解闷陪着你,人家也还有人家的日子,临了临了,还是要剩你自己。这种日子,我真是都过怕了。
两个孩子对我是不错,给我买这买那的,从不吝惜钱。我那个小外孙女也好,因为是从小弄起来的,所以一天不见都想,她一喊我“姥爷”,我就把什么愁事都忘了。可这也代替不了那种夫妻间的感情,你想,老伴要是没死,那是什么感觉?我们两个说说笑笑的,吃完饭出去转个弯儿,夜里睡着了谁踹了被子也都有个人能照应,那日子过得多舒心哪。可现在呢?现在我成天是一个人,偶尔接送一下外孙女,眼瞅着外孙女也要上学了,我就更没事做了。
儿子说,爸爸,你要是腻的话,要不我和她商量商量,不行我们也要个孩子,省得您闷得慌。
话题就是从这会儿开始扯出来的。
当时我没以为他们会多反对,只不过先试探着问了儿子,你说爸要是找个后老伴儿的话是不是就不用你们再这么放心不下我了?儿子先是一愣,然后就打马虎眼说,您说的这都是什么呀,想不到您脑子里还惦着这个哪?可真行,您最好就此打住,更别跟我姐和街坊四邻说,还不让人笑话死?
我就不明白了,怎么了就让人笑话了?我不就是想再娶个后老伴儿吗?这有什么不行的?
儿子不耐烦地给我胡乱解释道,咳,人家就是想笑话您,难道还会让您看出来吗?反正我觉得不好,您都什么岁数了,简直成了老不正经了。
你听听这句话,听听他叫我什么?
那一天,我们父子俩不欢而散。
又过了一天,儿子让媳妇送了一套新买的睡衣来,还有半斤茶叶。我就想,一定是他自己知道错了,难为情,所以才让媳妇送东西过来哄我开心。
也巧了,当天晚上,我就接到一个老同事的电话,问我现在是不是还一个人过呢?有没有心气儿再找一个什么的?
我一听,要是有合适的,见见就见见呗。
于是我就去见了,这一见不打紧,这个人竟然是我上师范学校时的同学,你说巧不巧?
她姓杨,叫杨雅芹,也是前几年刚死了丈夫,如今两个女儿都出嫁了,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因为是同学,又是同行,所以我们可以说是一见如故。真的,好久没和同龄人在一起开开心心地聊了,平时和孩子在一起,连看电视都看不到一块儿去,我爱看的他们不爱看,嫌没劲;他们爱看的我不爱看,太闹。可是跟雅芹在一起的时候就不一样,我爱听戏,她也爱听戏,有好几回,我请她到中国大戏院去看戏,她觉得不好意思,又反过来非要请我吃饭,这一来一往之间,我们就又多了一层亲近和了解。
雅芹也说,其实肯迈出这一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找个能说话的人。
我也是一样,对于已近暮年的我们来说,能够有个人跟着你一起说一起乐,渴了递你杯水,热了递你个扇子,也就足矣了。
当时我是真没考虑到家里这边的压力,雅芹的孩子都很懂事,支持妈妈再找一个人,有一个归宿,她们也都见过我,对我彬彬有礼,让人不得不佩服雅芹在教育孩子上确实是有一套的。
那边的工作不费吹灰之力就打通了,剩下我们这边,就差这层窗户纸没有捅破了。
终于,我选择了自己过 62岁生日这一天,对着自己的孩子把和雅芹的感情和盘托出。
你知道,我都没想到他们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我真是没想到。我说,有件事爸爸要告诉你们,爸爸最近和一个杨阿姨正在交往,我们彼此都有好感,打算以后在一起生活,想听听你们的意思……
话没说完,儿子就拦住我说,爸,瞧您,您怎么又来了?还有完没完了?
我就诧异了,什么有完没完啊,难道我不可以吗?这时闺女接过话来说,您都什么岁数了,我妈走了都快10年了,那时候您怎么不提呢?非现在提?这让我们做儿女的脸往哪儿放?好像我们伺候得不好似的……
想不到我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两个孩子一开口,就机关枪似的,把我给堵了回来,我说我当初没考虑再婚,是因为你刚出嫁,你弟弟又刚参加工作,你们这还都不稳定呢,我怎么能先考虑我自己的问题呢?现在孩子我也帮你带大了,你弟弟结婚的事我也帮着操持完了,你们都稳定了,我老头儿总该想想我自己的事了吧?这有什么不对的呢?
闺女说,既然您十年前都为我们牺牲了,那现在不妨再为我们牺牲一次,您说,只要您不娶后老伴儿,您要什么我都答应您……
像这样的谈话,已经不知道进行过几次了……从那以后,我和孩子的心里就都憋着个疙瘩,谁瞧谁都不舒服。
前几天去学前班接外孙女妞妞,结果这孩子却说,不,我不要姥爷接,姥爷要是不找后姥姥了,妞妞就让姥爷接……
唉,当时弄得周围的人都看我,你说我这成什么了?为这事,雅芹一提起来就哭,她不敢说是我的孩子不懂事,她只说自己命不好,没福。
那天去雅芹家,雅芹的两个女儿找到我说,王伯伯,我不能再看着我妈妈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您可就把她害了……实在不行,我们去找您的孩子谈……她们这一提议不打紧,当时就让我给拦住了,我说你们不能去,你们不了解,他们根本就是说不通的。
这不,儿子和女儿已经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说是只要我再结婚,他们就再也不认我这个爸爸了,反正宁愿没有我这个爸爸,也不能管别人叫妈妈。
雅芹也跟我说,要不,老王,我们还是算了吧……
阿莱手记———子欲养而亲不在
蹦蹦跶跶看邵美琪、温兆伦、伍卫国、郭蔼明的《第三类法庭》。不想多说。
还是十年前看的这部剧,近来有好几家电视台在同时播放,想不到那些情节和对话依然刻骨。
包括平客-弗洛伊德那首著名的《 THE WALL》———《迷墙》。
继续来讲青蛙和蝎子的故事。
一只蝎子来到河边,它想渡到河对岸,去找它的好朋友毒蛇。可是,它不会游泳。这时,一只青蛙游了过来。蝎子恳求青蛙将它渡到对岸去。青蛙不肯,对蝎子说:“假若你半途中蜇我一口,我不是没命了。”蝎子说:“我要是蜇你,自己不是没命了。”青蛙听了觉得有理,便让蝎子爬到它的背上。游到河中央,青蛙突然觉得背上被狠狠地蜇了一口,青蛙剧痛难忍,慢慢向河中沉落,它痛苦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蝎子说:“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了。”
———当对他人的伤害已经发展到不由自主时,将是多可怕。
甚至有的伤口,还是以爱为借口割下去的。难道以爱为借口割下去,就理所当然了吗?就不会痛了吗?一个人选择做青蛙还是做蝎子,取决于你的天性。像那种满口大道理、对于别人的痛苦视而不见的所谓的“善”,与“恶”又有什么分别呢?至少在结果上是一样的。
以前只知道父母出来干涉儿女的婚姻自由,现在却有了新情况,儿女也开始干涉起父母的婚姻自由来,且其不可理喻的程度甚至比管教孩子还要威严几分,至于那些含辛茹苦的父母,无论他一个人的时候心里多么孤寂,日子多么难挨,表面上,却是不敢有一点异议。
他们怕传出去不好听,怕儿女从此就断了来往,于是劝自己算了吧,放弃吧,还能活多久呢?哪天一踹腿儿,也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这是王先生的原话,听在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真希望他的儿女能够站在一个平等的角度上去体会一下老父的心情———你们年轻人喜欢花前月下,难道老人就不喜欢出入成双了吗?谁说的只许年轻人夫唱妇随,老人就活该鳏寡孤独呢?
什么是孝?顺则为孝。
更何况,这一次老人需要的,不过是一句儿女的支持和祝福。
若等到有一天“子欲养而亲不在”了,你再说后悔,再说“爸爸我对不起你”,可就什么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