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有电话响,有人比我还寂寞,她在电话那头,停顿了半天,然后急促地说:“分手吧。”她一定考虑了很久,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这样。虽然我觉得这一天迟早要来,但真的来了还是让人沮丧,我一时不知道要说点什么,沉默了很久,倒是电话那头,她有点焦急地说,你没事吧。我有事吗?听着她的话,想着她的表情,终于憋出句:“知道了。”
更晚的时候,我捧着本《家庭食谱》进了厕所,坐在马桶上看红烧鱼,小葱拌豆腐,清蒸排骨一类的简单食谱,直到有电话响,我下意识地准备去接电,但我发现自己实在是站不起来,左腿发麻,这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电话,只是我无法接听,这种午夜铃声开始变得刺耳,到最后近乎绝望,请允许我使用绝望这个词语,在我27.5岁的人生里,第一次体验到绝望这个词竟然是在一个平淡夜晚的马桶上,一个光屁股男人的绝望就是这样普通而且说出去准会遭人嬉笑,我绝望地看着下一道菜,绝望的土豆烧牛肉,我爱这个绝望的世界。
爱情错过了就无法挽回,说白了就是“强扭的瓜不甜”。我曾经想像过与她结婚,然后有房子,两个人时常为要不要孩子,要不要车子,吃饭的时候能不能放古典音乐这样的一些事情争吵然后和好,冷战而后和好,最终变成两个老家伙搀扶着先后死去。但从现在开始,我以后的生活将会改变,会变成什么模样,我还来不及想像,除非某天,上面又为我安排了另一个女人,谁又能预料了,这个世界没有先知,只有谎言。
2000年8月13日,天气很好,我提着大旅行袋出门,准备去上海看看妈妈,之前我给妈妈打了电话,说要出门旅行一段时间,让她不要往家里打电话,她说:“你失恋了!”我想这大概就是我与妈妈的关系始终融洽的惟一理由,虽然,她说这话的时候让我很不耐烦。我关上门,加锁,然后用力推推,确认是锁上了,才放心下楼。在街上,我和大旅行袋离车站还有一段距离,我就看见了远处的她,在车站的拥挤人群里等车,我想应该去和她道别一下,就开始奔跑,速度越来越快,在人流中尴尬地穿越……
另一个故事
我是在小学同学的葬礼上第一次见到她的,她是作为死者生前的女友出席,而我主要是因为偶然地遇见了死者发生的事故,而且我是将死者送进医院并最先知道他死亡的人中惟一的熟人,尽管之前,我们的联系仅仅限于不多几次同学聚会,甚至我从一个几乎废弃的电话本里找到他家的电话号码准备通知家属的时候,对方劈头盖脸地来了句,“鸿福茶餐厅”。
同学的葬礼非常隆重,有许多平时只在电视里出现的领导到来,甚至还安排了一些小学生献花,之后是各种领导的悼词,之后是我的悼词——作为事件的目击者以及对死者比较了解的小学同学。“他一直都是我学习的榜样,即便是我们很久都没有见面,但在心里我一直记得他的样子与平时的言语……最后,让烈士的鲜血伴随着我们前行,去寻找幸福美满的生活。”
我对死者的记忆停留在小学这个快要被遗忘的时段,我在医院的长椅上想过我们曾经一起参加植树,曾经一起把女同学的书包放在树上,曾经一起放老师自行车的气,曾经一起写过检查,曾经……我发现想到的都是一些让人发笑的事情,而在葬礼上,我必须保持着一个正常人的伤感与心痛,或者说是那种由然而生的同情心,外面的阳光无处不再,而我的小学同学离它渐渐远去,作为一个保险从业员,我恍然而生的职业使命让我突然在乎起我的职业来,它有一点崇高,但此前,我并不喜欢这个职业,因为在别人眼里,我们一直有着说不清的距离。而此时,别人在下面严肃地听我说话,他们不再与我保持距离,我们一起哀悼,一起纪念,一起参加同样的仪式,一起各怀心事。
2000年8月13日,天气很好,我提着大旅行袋出门,准备去上海看看妈妈,之前我给妈妈打了电话,说要出门旅行一段时间,让她不要往家里打电话,她说:“你失恋了!”我想这大概就是我与妈妈的关系始终融洽的惟一理由,虽然,她说这话的时候让我很不耐烦。我关上门,加锁,然后用力推推,确认是锁上了,才放心下楼。在街上,我和大旅行袋离车站还有一段距离,我就看见了远处的她,在车站的拥挤人群里等车,我想应该去和她道别一下,就开始奔跑,速度越来越快,在人流中尴尬地穿越……
另一个故事
我是在小学同学的葬礼上第一次见到她的,她是作为死者生前的女友出席,而我主要是因为偶然地遇见了死者发生的事故,而且我是将死者送进医院并最先知道他死亡的人中惟一的熟人,尽管之前,我们的联系仅仅限于不多几次同学聚会,甚至我从一个几乎废弃的电话本里找到他家的电话号码准备通知家属的时候,对方劈头盖脸地来了句,“鸿福茶餐厅”。
同学的葬礼非常隆重,有许多平时只在电视里出现的领导到来,甚至还安排了一些小学生献花,之后是各种领导的悼词,之后是我的悼词——作为事件的目击者以及对死者比较了解的小学同学。“他一直都是我学习的榜样,即便是我们很久都没有见面,但在心里我一直记得他的样子与平时的言语……最后,让烈士的鲜血伴随着我们前行,去寻找幸福美满的生活。”
我对死者的记忆停留在小学这个快要被遗忘的时段,我在医院的长椅上想过我们曾经一起参加植树,曾经一起把女同学的书包放在树上,曾经一起放老师自行车的气,曾经一起写过检查,曾经……我发现想到的都是一些让人发笑的事情,而在葬礼上,我必须保持着一个正常人的伤感与心痛,或者说是那种由然而生的同情心,外面的阳光无处不再,而我的小学同学离它渐渐远去,作为一个保险从业员,我恍然而生的职业使命让我突然在乎起我的职业来,它有一点崇高,但此前,我并不喜欢这个职业,因为在别人眼里,我们一直有着说不清的距离。而此时,别人在下面严肃地听我说话,他们不再与我保持距离,我们一起哀悼,一起纪念,一起参加同样的仪式,一起各怀心事。
2000年8月13日,天气很好,我刚刚在一个小区的居住楼里吃了无数个闭门羹,提着装满人寿保险资料的背包走到大街上,松了松勒住脖子的领带,表情木讷,看着人流在面前晃来晃去,越发觉得自己的孤单。远处的人群突然有些骚动,一个中年男子朝这边狂奔,后面跟着个青年男子,近了才听清从青年男子喉咙里发出的喊声,“抓小偷……”。在我前面10米,中年人突然停住,然后手里拿了个什么东西,在阳光下晃动着,青年也停住,因为奔跑而涨红的脸变得惊恐,中年人向他伸出了明晃晃的手,然后,一个提着大旅行袋的年青人从他们中间穿过,突然停住,然后露出一种难以表述的奇怪表情。
事件在报纸上大概是这样报道的,歹徒在光天化日之下拔刀向手无寸铁的群众行凶,一个年青人见义勇为,用身体挡着了歹徒刺向群众的匕首,激起群众的愤怒,一起将歹徒绳之以法,而我们的英雄因抢救无效而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作为围观的人群中的一人,我看见了大旅行袋青年躺在大街上的情形,然后我认出了他,一个已经疏远了的小学同学,他睁着眼睛,表情惊异却无痛苦,一直在陪伴着他去医院的路上,我都在想,很久以前一起在植树日逃进游戏机室的朋友竟然变得如此勇敢,谁又能够去预言未来,谁又能够发现自己每天都在改变。
葬礼结束以后,我开始向每个经过我身边的人派发印着我名字,电话,身份为保险从业员的名片,大部分人将其放入自己的口袋,没有像往常那样审查名片上的内容,或许在这个特殊的场合,他们都保持着一定的风度与克制,而我选择了一个不太被拒绝的时机进行自己的工作,这有什么用,我自己并不清楚,大概像我这样的职业就应该是分秒必争。
2000年的8月,阳光一直很烈,天上一滴水都没有掉下来。并不是一个容易让人哀伤的月份,这个月过得很快,过去的日子过得都很快。
2001年的故事
2001年8月13日的中午,天气很好,我接到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是死去一年的小学同学的前女友打来的,她让我陪她去我那个同学的墓地,此时我刚刚换了一个全新的工作,成为新体制下的一个公务员,这都是沾了点家里亲戚的光以及将近半年在家里痛苦复习文化的经历,我的新领导竟然参加过那次葬礼并且讲过话,只是他好像并不记得我。或者他已经把这件事放进了垃圾箱里。
我与她是在郊区公墓大门前碰面的,每人手里要拿着当天出的日报头版。其实我想不至于这么复杂,也许见了面还可以回想起来,但拿张报纸并不碍事,于是我用报纸裹着一束百合花去了。后来我们一起去墓碑,站立了很久,面对墓碑上他的遗像我们都很沉默,之后我们一起坐车回到城里,为了不至于坐车的时候过于无聊,我开始告诉她我那个同学小学的事情,其实我记得并不是很清楚,也无法确定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确定的事实,但这已经变得不再重要,说话嘛,不在于准确而在于有话可说。
“我真没想到他会这样死的,”她说,“我们刚刚才分手一个星期,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如果不是分手这件事情,应该不会这样。”
“都过去了,你还放在心上。”我开始为同学的死感到一种悲伤,我甚至开始想像他朝刀子冲上去那刹那的心情,这是我一年之前未曾想过的。
“你在想什么?”她打断了我。
“哦,没什么,反正突然觉得很伤感。”
“一年了……”
后来
2002年,老人说是寡妇年,不宜结婚,但我和她还是决定去登记结婚,没什么特别的冲动,只是按照人生必经的过程,瓜熟蒂落。我们有时会争吵,但很快就没事,晚饭的时候,她喜欢放一张钢琴唱片,听起来,真的是在家里的感觉,书桌上那张4英寸大的婚纱照被镶在玻璃镜框里,我们都在微笑。
2000年8月13日
我提着大旅行袋往前冲,越跑越累,但并不想停下来,我正要从街上站立的两个男人之间穿过,但突然有一种什么东西狠狠地顶住了我,我想继续往前,但就是动不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好像回到了家里的马桶上,我坐在上面却怎么也起不来,对了,我那天晚上把这种感觉叫做绝望,对,就是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