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在芬(化名)从小生活在农村的缘故，她笑的时候，脸上、眼中都有种特别的温厚，不知不觉间就包围了你，仿佛姐姐的手轻轻抚过你的面庞。可是，在芬实在是很少笑，生活的愁苦与哀伤轻易地击碎了她对人生的希冀，尽管那希冀实在小得可怜，小到不过是一个温暖的家，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她一再说她的要求很少，也不高，可就是这么个知足的人却始终无法感到满足。是命运确实给得太少，还是她实际要得太多，我在她的讲述中搜寻着答案。

对我好就够了

在芬是惶然的，尽管她认为自己有足够的勇气面对自己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但她的手还是泄露了她的情绪。她的手局促而不安，不知放在哪里才好，当她终于觉得把手落在膝上，再紧紧握住，才有了安全感时，她才开始了她的讲述。

1993年，我满20岁了，对于未来，我充满了好奇和向往，也曾做过无数设想。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重病压倒了父亲，也同时割断了我对未来的所有梦想。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对于像我们这样靠土地吃饭的人来说，他丧失了劳动力也就等于我们全家都失去了经济来源，身为长女的我不但不能继续学业，还要承担起一家人的生计和父亲的医疗费。可是，一时间，让我去哪里凑够给父亲治病的钱呢？

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我嫁给了一个大我10岁的男人。据介绍人说，他以前在外面打过工，赚了一些钱，经济状况还算不错，为了给父亲治病，尽管我一点也不喜欢他，但还是做了他的女人。结婚前，他曾说起过，因为肾结石，动过一次手术，当时我并没在意，谁都难免有病有灾的，我不会因为他身体上的一个伤口而嫌弃他。

在芬忽然停住了口，脸上慢慢升起一层浅浅的红晕，然后，那红晕迅速褪去，只留下一片苍白。在芬重新开口的时候，交握着的双手微微地颤抖了。

婚后我才知道，那次手术同时也让他丧失了夫妻生活的能力。一个20岁的女孩子对这个又不懂，脸皮又薄，所以，也不好意思对人提起。那时我的想法也很简单，只要他好好对我，我就认了，就这样好好过日子吧！可我是认了，日子却并不好过。婚后没多久，他懒散的性格就暴露无遗了，自己打牌喝酒，却逼我出去打工。我真正伤心的倒不是他懒散，而是他不尊重我，更不爱惜我。有时，他会借故说，他是个没了能力的男人，如果有一天我跟了别人，他是不会阻拦的。这深深地刺伤了我，他是我选择的，虽说那时我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可是，我会对自己的决定负责，我从未因为他的手术失误而歧视他，他也是受害者，然而，他的态度太叫我失望。

三年后，我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生活，我提出了离婚。他不同意，这并非出于对我还有什么留恋，不过是他要我补偿他的损失。他说他置彩礼、办酒席，还有给我爸治病，花了不少钱，不能就这么算了。最后，在村干部的调解下，我用打工挣的钱，再加上东凑西借，一共2000块钱，结束了和他三年的所谓夫妻名分。

找个可以取暖的人

离婚后，我只身去了北京。这是一段艰苦的打工生活，然而非楠(化名)的出现，给我带来了生命中第一缕爱的阳光。

非楠长我6岁，虽然话不多，也没什么文化，却给人一种老实本分的感觉。他唯一表达爱的方式，就是细心观察，看我喜欢吃什么，然后跑东跑西买来给我吃，我们谈恋爱的方式就是他陪我逛街、散步。尽管平淡，也缺乏浪漫，但我还是被打动了。从小到大，我一直缺乏亲人的关爱，家人整天为生计操劳，情感上的交流非常少。非楠对我亲近而体贴，让我觉得好温暖，我想这大概真的就是爱了。

“可我错了”，在芬的眼窝里漫上泪来，她伸手按了按，泪水就沾在她手指上，我递出纸巾，在芬握在手里，却没有去擦腮上的泪痕。

我和非楠开始了一段未婚同居的生活，起初一切都好，可是，我们不小心有了小孩，那时计划生育很严格，非楠慌了，我也很紧张，但我舍不得孩子，我希望能和非楠结婚，可我们的条件又不允许。就在这时，非楠不辞而别，后来他说出的理由让人啼笑皆非，他说既然他无力保住这个孩子，也不忍心看着孩子被打掉，那就只能远远走开。这个还来不及出世的孩子让我看清了非楠那软弱的性格。

非楠回来后，我提出分手，可是没想到他一个大男人居然像个小孩一样哭起来，他的泪唤起了我的同情，其实我和他是一样的，我们在一起可能并非出于爱，而只是一种需要，因为漂泊在外的孤单，所以希望身边有一个可以取暖的人。

我望着在芬，她容忍了一个男人对她青春和梦想的货币量化，又谅解了另一个男人的临阵脱逃。岁月的风尘掠过她的面庞，把欢笑带走，却把哀愁埋下。

1997年，我跟着非楠来到武汉，正式结婚了，婚后一年我们有了一个女儿。我不是一个贪心的人，如果命运一定要如此安排，那么我认命，为了女儿，我就和他平平淡淡过一生好了。可惜他并不珍惜我们的夫妻生活，可能他认为女儿已经绊住了我，我怎样也不会离开这个家了，所以他关心的不再是我，而是自己的舒服和好玩，他可以看人下棋到深更半夜，不管我和小孩都在眼巴巴地等他回来吃晚饭；他也可以在我住院打点滴时倒在椅子上呼呼大睡，要小孩跑去喊护士给我拔针头。

想要的生活得不到

记得2002年生日那天，我心情很好，还一个人跑去照相馆拍照留念，回到家时看到的却是冷冷清清，显然非楠忘记了我的生日，即便没忘，也根本没有为我庆祝的打算。

“当初本是为找一个温暖的怀抱，谁想到，结果还是孤单一个人，但想想孩子，我还是忍了。人年轻的时候总会有很多梦想，但真正实现的能有多少呢？越往后越发现只能这样过！”在芬摇了摇头，长长地叹息。

女儿上幼儿园后，我也想出去透透气，就在武汉市内租了店面做生意，没想到生意很快做起来了。为了照看小店，平时我就睡在那里。非楠因此变得疑神疑鬼，不顾场合，动不动就对我发脾气。

和非楠磕磕碰碰生活了6年多，我想得最多的就是离婚，却始终狠不下心来。可是，当非楠的弟弟非樟(化名)介入了我们的生活之后，我就再也无法平静地生活下去了。

非樟比非楠小10岁，在父亲死后，他就跟非楠相依为命了。非楠出来打工，把他一个人留在乡下。去年，因为急性胸膜炎，我接他来武汉治病。出院后，他身体还是十分虚弱，我把他接回家，方便给他调养。可能是因为自己缺少爱，所以，我格外疼身世可怜的他，当他亲弟弟般照料。

非樟的细腻程度远远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那时，因为和非楠的关系已经很僵了，打闹之后，我常独自伤心流泪。非樟总能体察到我情绪的波动，我不开心，他也不开心，我流泪，他也流泪。开始我也没在意，以为他关心哥哥所以关心嫂子，直到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我才觉到了有其它的原因在里面。

那一次我和非楠吵架，赌气离开家，晚上回到店里时，看到非樟一个人靠在店门口，一看见我，他就激动跑上来说：“如果我有钱，如果我有能力，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求求你再不要离开我。”我被吓住了，一时不知怎样才好。幸好非楠对他从没有起过疑心，他很疼这个弟弟。只是有时候会开玩笑说，他这个弟弟对大嫂比对他这个哥哥还好。

为了帮非樟解脱，我托人给他介绍女朋友，可他根本不感兴趣。我看这样下去不行，就故意冷淡他，要他出去找工作，自己自立，不要太依赖这个家。但不管我怎样做，他还是一如既往。

“我知道非樟是真心的，可他毕竟还小，很多事不懂。我是经历过的人，这份感情我不敢也不能碰。我只是很多时候想，我的要求不高，就是想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为什么就是不能实现呢？”在芬的眉头皱起来，看上去像个大大的问号。

[记者手记]就这样认了吗

有一句古话说：“取乎上，得乎中；取乎中，得乎下。”大意是讲但凡做事情，目标定得越高，就越有希望获得成功；反之，如果只想勉强保本，那成功的可能性就会大打折扣。上周六晚上的亚洲杯，中国对巴林，2比1领先的情况下消极防守，终于只落得个打平的结局，为这句中国老话再添一个现实的注脚。

相反的例子也有，比如我们中学时都学过的一篇课文《第三只小板凳》，说的是大科学家爱因斯坦小时候的事情：“一次，在课堂上，老师要求大家亮出自己的手工作品，爱因斯坦交上去的是一只做得非常丑陋的小板凳，老师看了看，摇摇头，不料爱因斯坦立即举起两只更丑陋的小板凳，说：‘刚才您看到的是我做的第三只小板凳，尽管它不美，但比这前两只好多了。’”要是爱因斯坦认为自己再怎么做也还是丑，就这么认了，我想他以后也不可能取得超越前人的巨大成就。

在芬的第一次婚姻是无奈而不幸的，所以她选择了第二次婚姻。既然当初有再选择的勇气，为什么现在就要委曲求全？

我这样说，不是要在芬遇到婚姻不如意，就去另起炉灶；但很多时候，我们(特别是很多女性)一味地隐忍，所得到的结果只会如在芬自己所说：“我是认了，日子却并不好过。”

外因从来都是依靠内因起作用的，试想，如果自己的命运自己都认了，那还有什么可以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