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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宝刀
网友【dreamer】 2005-07-11 00:35:48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40    1


人,都做过梦。

梦境大多是离奇的,许多平时绝不可能发生的事,在梦境中会一一发生;许多平时绝对无法实现的希望,在梦境中会一一实现。

你一定做过各种稀奇古怪的梦?我也做过。

你一定曾在梦中遭遇过种种荒谬怪诞的际遇,经历过各种各样使你悲欢怒惧的情景?我也一样。

然而,你和我,甚至任何人,都绝对没有做过这种不可思议的“怪梦”……。

今夜,好大的雾。

夜已深沉,雾更凄迷。

何凌风踏着那轻飘飘的雾,就像踩在云絮里,全身都是轻飘飘的,浓雾围绕在他的四周,使他看来更飘逸,更朦胧。

如果没有口袋里那五十多两银子坠着,他真会飘上天空,随雾飞去。

有句俗话:运气来了山也挡不住,今天晚上何凌风算是第一次体会到这句话的道理了。

就拿刚才在熊家场子的事来说吧!几付牌真是邪门得很,明明一个楣庄,换了何凌风就大发起来。庄家拿“一点”,闲家竞击出三付“瘪十”,闲家好不容易拿着“天地对”,庄家就能抓着“至尊宝”……。

嘿!牌大一点压死人,接连几付绝牌,几乎把那些下注的家伙活活气死,一个个拼命抹汗,拼命掏银子……结果,汗算白抹,银子都进了何凌风的口袋。

熊家场子台面小,头钱却大,在这儿能赢五十两银子,可不是件容易事,为了纪念“丰收”,何凌风不愿太委曲自己,所以,出门一拐弯,又进了刘麻子酒馆……。

从刘麻子酒馆出来,他已经有七八分醉意了。不过,醉虽醉,可并没有糊涂,至少他还记得“小翠”约好在等他,也没有忘记去“梧桐巷”的方向。

走进那条熟悉的巷子,他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冲动,“钱是人的胆”,五十两银子虽然不算多,在那些势利龟奴们眼前晃一晃,也能叫他们狗眼睁大些,别以为何某人是天生的穷措大,有朝一日,时来运转,困龙也有升天时。

拍拍沉甸甸的口袋,何凌风咳嗽一声,挺直了腰,故作“举首望天”状,慢条斯理跨进了“凤凰院”的大门。

虽已夜深,“凤凰院”的大门还没关,龟奴一见何凌风,连忙含笑相迎,道:“何爷,您来啦!”

何凌风仰着脸道:“怎么,我不能来?”

龟奴笑道:“何爷说哪儿话,请还请不到呢!……”

何凌风道:“那是凤凰院门前台阶砌得太高,没有银子两脚跨不进来。”

龟奴见话不投机,只得干笑两声,扯开嗓门叫道:“何爷到了,小翠姑娘见客啰!”

门前高呼,门内接诺,龟奴们一路掀帘子,接财神似的将何凌风迎了进去。

何凌风本想再“臭”他们几句,想想“有钱大爷”何必跟这种势利小人一般见识,那样未免“有失身份”,于是,淡然一笑,昂首而入。

一边走,一边却得意地暗忖:这些家伙消息倒真快,想必他们已经听说我在熊家场子赢钱的事,才如此巴结。

刚进房间,小翠劈头就埋怨道:“说好入夜就来的,害人家都快等疯了,怎么到这时候才来?”

何凌风笑道:“本想早些来,偏偏财神菩萨硬拉着不让我走,所以来迟了些。”

说着,将一个沉沉甸甸的小布包,轻轻塞进小翠手里,柔声道:“喏!给你。”

小翠道:“是什么?”

何凌风道:“打开看看你就知道了。”

小翠用手掂了掂,道:“银子?”

何凌风得意地道:“不错,正是那玩意儿,足有五十多两。”

他以为小翠一定会惊喜,一定会急急打开点数,兴奋之余,也许会紧紧搂着他,送上一个香喷喷的热吻……。

谁知小翠既没有惊喜兴奋的表示,也没有解开瞧着,只顺手将银包向桌上一丢,幽怨地道:“人家有正经事等你来;就只知道喝酒赌钱,难道除了喝酒赌钱,就从来没想想别的?”

何凌风道:“小翠,我这是为你呀!不是说你娘生了病,急着等钱用吗?”

小翠道:“急等钱用,也不能指望去赌场赢钱回来,这种钱会靠得住吗?”

何凌风道:“当然靠得住,我现在走运了,赢钱就跟吃花生一样,今天要不是惦记着你,一庄推到天亮,不捞二三百两才怪,小翠,你不知道那牌风有多邪……。”

小翠道:“我不要听你啃牌经,人家有正经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

何凌风道:“是替你娘治病的事?”

小翠摇摇头,道:“娘的病已经好多了,是关系你自己的事。”

何凌风一怔,道:“我的事?我的什么事?”

小翠没回答,却先去房门外张望了一遍,小心冀冀地掩上房门,再加了闩,然后牵着何凌风的手,并肩坐在床上。

何凌风只觉她的手很冷、很湿,更有些颤抖,不禁诧道:“究竟是什么事,用得着这样慎重?”

小翠脸色凝重,缓缓道:“凌风,我想问你一句正经的话,希望你也正正经经回答我,行吗?”

何凌风笑道:“行,你问吧!”

小翠轻叹一口气,道:“咱们相识也不少时候了,你没拿我当窑姊儿看待,我也没当你是普通寻欢客人,这件事,对你对我都关系重大,就算我求你,千万别拿我的话当玩笑……。”

何凌风只好收敛了笑容。

他知道,女人越是说得正经慎重,越可能只是芝麻绿豆屁事,在这种情形下,男人最好多听少开口,尽管心里不当一回事,表面却不可“等闲视之”。

小翠的声音好低,几乎贴着何凌风的耳根道:“凌风,你正当壮年,又有一身好武功,为什么宁愿混迹市井,不想在江湖中闯一番事业呢?”

何凌风没开口,心里却暗暗奇怪:这丫头今天吃错了什么药,好端端忽然提起这种“俗”事?

小翠轻摇着他的手,道:“人家跟你说话,听见了没有?”

何凌风道:“听见了。”

小翠道:“听见了怎么不说话?”.

何凌风想了想,道:“你要跟我谈的正经事,就是这个?”

小翠道:“不错,难道你真愿意这样自暴自弃一辈子,从来也不为前途着想?”

何凌风笑笑,道:“依你的意思,要我去干什么?是仗着这身武功去偷去抢?还是去杀人扬名显威风?”

小翠道“当然不是,但你可以仗剑行道江湖,行侠仗义,扶弱锄强……。”

何凌风耸耸肩,道:“那不是我干的,世上只有两种人才干行侠的勾当,一种是家里有钱,想博取声名,另一种是穷得发慌,企图借此攀交权贵,弄点好处,说穿了,不过都为了名利二字而已。”

小翠道;“照你这么说,那些行侠仗义的人,反而是虚伪小人了?”

何凌风道:“我没说他们是小人,也不承认他们是君子,如果行侠不求名,那些成名大侠由何而来?如果不为利,世上侠客早就饿死了,他们敢情撑得慌,吃自己的饭,管别人的事?”

小翠道:“我不跟你扯这些歪理,我只问你,纵然不替自己没想,也该替我想想,难道你要我在这种地方待一辈子?”

何凌风道:“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了么?只要我有钱,就会替你赎身。”

小翠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何凌风露齿一笑,道:“照今夜这种情形,一定不会等得太久……。”

小翠道:“不!我不能等,一天也不能等了,凌风,你若要我,现在就立刻带我走。”

何凌风讶道:“现在?立刻?”

小翠道:“正是,咱们立刻动身远走高飞,走得远远的,找一处谁也不认识咱们的地方,再苦,我也情愿……”

何凌风伸手按按她的额角,道:“小翠,你在说酒话吧?究竟是你喝醉了?还是我喝醉了?”

小翠突然抱紧何凌风的身子,颤声道:“求求你,凌风,我说的是千真万确的真心话,快带我走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何凌风皱皱眉头,道:“小翠,你今天是怎么了?咱们日子还长着呢!怎会来不及……。”

话犹未毕,门上忽然响起叩门声。

小翠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把推开何凌风跑了起来,急急以手掩口,脸上流露出无限惊惧之色。

“谁?”

“是我,吴嫂。”

门外应道:“姑娘,请开开门,我是替何爷送醒酒汤来的。”

小翠脸色突然变得一片苍白,幽怨地望了何凌风一眼,深吸一口气,默默拔开了门闩。

吴嫂今年三十多岁了,是“风凰院”专干粗活的仆妇,人高马大,体壮如牛,虽然戴了满头花,涂了满脸粉,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女人。

她一手托着木盘,一手推开房门,先探进头采,朝着何凌风龇牙一笑,道:“何爷,你真是个大忙人,今儿晚上如要再不来,咱们翠姑娘真会害相思病啦!”

何凌风懒得跟她搭讪,“晤”了一声,没接腔。

吴嫂用眼角一扫小翠,又道:“咱们老妈妈听说何爷多喝了两杯酒,特地吩咐做了醒酒汤给您送来,何爷,您趁热喝了吧!”

何凌风漫应道:“谢谢,搁在桌上好了。”

吴嫂从托盘里取出醒酒汤,笑道:“醒酒汤越热越解酒,现在时候也不早啦!何爷趁热喝了,早些安歇,有什么体己话儿,明天再谈也是一样。”

何凌风道:“好,你先搁下,等一会我自己会喝。”

吴嫂却不肯放下汤碗,又对小翠道:“姑娘,不是我唠叨,酒醉的人都很疲倦,你该伺候何爷先歇着,别尽顾说话,让何爷陪着你熬夜伤神。”

小翠低声道:“我知道。”

吴嫂道:“知道就好,年轻姑娘要学着多体贴爷们,日久天长的,有多少话怕说不完……。

何凌风只盼她快走,伸手接过醒酒汤,一仰脖子喝了下去,挥手道:“好了,吴嫂,你也早些去休息吧!你不走,咱们想安歇也不行。”

吴嫂笑道:“何爷,你这是赶我走,怕我耽误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好!我这就走,这就走!”

她口里说走,脚下却没有动,笑咪咪望着何凌风,好像在等待什么,看样子,是在等待给点赏钱。

何凌风只觉得那笑容好惹厌,想给点赏银赶她快走,竞四肢乏力,眼皮沉重,一股浓重的睡意涌上来。

嗯!酒醉的人都很倦怠。

何凌风真的倦了,倦得身体软绵绵的,脑中昏沉沉的。

这时候,他只想闭上眼睛,痛痛快快睡一觉,至于吴嫂有没有走?醒酒汤怎会解不了醉意?早已懒得去理会了。

他迷迷糊糊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入了睡乡,也迷迷糊糊做起“梦”来……。

这一觉睡了多久?他不知道。

甚至现在究意是睡?是醒?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当还没有睁开眼时,先闻到一阵淡淡的幽香。

香味仿佛来自枕下,又好像来自衾被,连罗帐、床榻、整个房间,全都沉浸在一片清香中。

这香味好高雅,也好陌生,绝不是凤凰院姑娘们惯用的那种庸俗黄香气味。

他翻了身,缓缓睁开眼睛,首先见到的,是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绿衣小丫环,含笑站在床前。

再揉揉眼睛,环目四顾,才发现自己竟睡在一间精致的水阁里。

水阁四面有窗,周围绿水环绕,水涯岸畔,种满奇花……那一阵阵幽香,敢情正是从水阁四周随风飘送来的花香。

这情景,不啻人间仙境,难道自己竞成了误入天台的刘晨和阮肇?

正惊愕,绿衣小丫环己笑盈盈裣衽道:“爷,您醒啦!”

何凌风一怔,道:“我——。”

绿衣小丫环道:“爷这一觉睡得真酣,夫人来看过两次了,爷都没醒,婢子这就去告诉夫人……。”

何凌风道:“等一等,姑娘,请问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会睡在这儿?”

绿衣小丫环先是一楞,接着就掩口笑了起来,道:“爷,您宿酒还没醒吗?还在说醉话?”

何凌风道:“不!我现在清醒得很,我是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绿衣小丫环吃吃笑道:“我的爷,莫非您病啦?连自己的家也不认识了?”

何凌风道:“家?我自己的家?”

绿衣小丫环道:“可不是,谁不知道这儿就是闻名天下的‘天波府’,这间水阁,就是爷最喜欢的后花园内‘掬香榭’。”

何凌风喃喃道:“天波府……掬香榭……。”

突然“哦”了一声,道“你说这儿就是九曲城天波府?”

绿衣小丫环笑道“谢天谢地,爷总想起来了。”

何凌风道:“那么,我是谁呢?”

绿衣小丫环道:“爷,您连自己是谁也忘了么?”

何凌风摇头,道:“不是忘记,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可是,我跟天波府根本毫无关系,怎么会睡在这里?”

绿衣小丫环忽然笑不出来了,问道“爷在说什么?您竟然认为自己跟天波府没有关系?”

何凌风道:“不错,我姓何,住在洛阳,虽然久仰天波府的盛名,却从来没有交往。”

绿衣小丫环尖声道:“什么?你姓何?”

“是啊!”

“你……你说从来没有跟天波府交往……。”

“正是。”

“你”……你……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不,我记得很清楚,我姓何……。”

绿衣小丫环瞪着眼睛,连退了好几步,突然惊呼一声,扭头就跑,就好像忽然发现何凌风头上长出两只牛角……。

刚奔出水榭,几乎跟迎面两人撞个满怀。

那是主婢俩,一个穿鹅黄色衣裙,年纪比绿衣小丫环略大的侍女;正搀扶着一位盛装少妇,由曲桥上娉婷走过来。

黄衣女一侧身,飞快地伸手扣住了绿衣小丫环的胳膊,沉声道:“小兰,你在干什么,这样冒冒失失的?”

小兰气吁吁道:“夫人、梅儿姊姊,你们来得正好,快去看看爷,他……他……”

盛装少妇道:“爷怎么样了?”

小兰道:“他……不知道怎么搞的,口口声声说不认识这地方……又说自己性何,跟天波府从无交往……。”

盛装少妇吃惊道:“会有这种事?”

梅儿道:“夫人,别听她胡说,八成是爷酒醒以后,故意逗着她好玩,这小丫头就大惊小怪当了真。”

小兰道:“这是千真万确的,爷说得很认真,绝不像玩笑,不信你们亲自去瞧瞧就知道了。”

盛装少妇皱皱眉,没再多问,急忙奔进水榭……。

当她看见何凌风正安静地躺在床上,这才长吁了一口气,道:“小兰这丫头真该打,吓了我一大跳,你们瞧,爷不是好好的吗?”

梅儿道:“可不是,小兰总是这样疯疯癫癫的,满嘴胡说八道。”

小兰委屈地道:“我真的没有胡说,是爷亲口告诉我的嘛!”

梅儿道:“你还强嘴,爷分明好好的,怎会告诉你那些疯话?”

何凌风道:“这位姑娘,不要错怪她,她说的一句不假,绝非疯话,我的确姓何,从未来过天波府,这件事,或许是一场误会。”

梅儿一楞,道:“误会?什么误会?”

何凌风道:“我想,诸位一定错把我认成另外一个人了。”

梅儿愕然望着盛装少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盛装少妇也惊讶莫名,正色道“七郎,不要这样跟丫头开玩笑,即使玩笑,也该有个分寸,你一句玩笑话不要紧,传扬出去,天波府还成何体统。”

何凌风道:“我说的都是真话,并不是玩笑。”

盛装少妇脸上掠过一抹困惑之色,道:“你真的以为自己姓何?”

何凌风道:“不是以为;我的的确确姓何。”

盛装少妇道:“那么,你知道我是谁吗?”

何凌风摇摇头,道:“对不起,以前没有见过,刚才听两位姑娘称呼,想必就是天波府杨大侠的夫人吧?”

盛装少妇又好气,又好笑,回顾梅儿道:“你听听,这还是人话吗?居然连我是谁也不知道了。”

梅儿道:“看来,爷一定昨天喝得太醉,到现在还没有清醒……”

何凌风忙道:“不,我清醒得很,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清醒的。”

盛装少妇眼中闪起了泪光,愤愤地道:“这都是罗爷他们害的,每次总要把人灌醉才送回来,现在更好,醉得连自己的姓名、亲人全忘了。”

梅儿低声道:“夫人,要不要请罗爷过府来一趟?”

盛装少妇想了想,道:“对,我倒要看他怎样对我交代……”

回头吩咐道:“小兰,你去一趟,顺便再带个口信给他,要他把昨夜一块儿喝酒的人全请到,一个也不能少,谁不来,当心我打上门去。”

小兰答应一声,匆匆而去。

何凌风忽然问道:“夫人所请的罗爷,是不是在洛阳南苑的关格剑客罗文宾?”

盛装少妇道:“不错,你总算还记得一个人的名字。”

何凌风长吁道:“我跟他曾有一面之识,能把他请来,那是最好不过了。”

盛装少妇哼道:“但愿他也认识你,更希望他还记得他自己是谁。”

这话分明含着火气,但何凌风只是笑了笑,没有置辩。

他相信,关洛剑客罗文宾既然认识自己,也认识天波府主人杨子畏,等他一到,真相自然大白。

不过,有件事却叫他想不透,明明记得自己昨夜睡在“凤凰院”小翠房里,怎会突然到了“天波府”呢?

现在所发生的情景,究竞是真实的?抑或是在梦中?

如果是梦,这倒的确是个不可思议的“怪梦”……。

掬香榭外脚步纷纭,来的人还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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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冯婉君道:“的确是这样。”

何凌风道:“她跟夫人私交这么好,咱们跟她也可说是同仇敌忾,论理,彼此应该合作对付姊妹会,只不知道她需要咱们怎样帮她?”

冯婉君道:“你这是真话?”

何凌风道:“当然是真话。”

冯婉君兴奋地道:“如果你们愿意留下来,我这就去向谷主覆命,至于如何合作对付姊妹会的奸细,大家再从长计划,你们看好吗?”

何凌风毫不犹豫道:“当然好,咱们决定留下来了……。”

冯援突然插口道:“不,我不答应。”

费明珠道:“我也不愿意。”

何凌风道:“大哥,何必这样固执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冰宫、火窟有死无生,何苦……。”

冯援沉声道:“别说冰宫、火窟,就是刀山油锅我也不怕,要留你一个人留下,我和小珠子决定去闯一闯那冰宫、火窟。”

冯婉君哀求道:“大哥,你先听我说——。”

冯援道:“不必说了,大丈夫宁可慷慨捐躯,绝不老死荒山。”

何凌风平静地道:“杨夫人,不用劝他,如果他一定要逞血气之勇,宁肯做一个无信无义的人,就让他去吧!”

冯援怒道:“你说谁是无信无义的人?”

何凌风道:“自然是说你。我且问你,当初你受杨家付托,要助天波府重振声威,如今壮志未酬,就把命送在冰宫、火窟中,对杨家岂非无信?”

冯援一呆,说不出话来。

何凌风又道:“天波府杨家兄弟七人,都先后死在迷谷,现在仅留唯一骨肉,犹在襁褓,令妹尚且能忍辱偷生,想为杨家保存一线香火,你却置令妹母子于不顾,定要将血肉之躯,去拼那冰宫、火窟,你一死不要紧,丢下令妹母子,岂非无义?”

冯援张口结舌,无词以对,终于长叹一声,垂下了头。

何凌风向冯婉君递个眼色,道:“请向谷主覆命吧!就说咱们愿意选择归化本谷了。”

冯援没有再反对,费明珠也没有开口。

冯婉君大喜,匆匆出门而去。

待冯婉君去后,何凌风才压低声音道:“老大哥,奈何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难道你看不出来,今妹已受人挟制,身不由己了吗?”

冯援骇然道:“真有这种事?”

何凌风向费明珠道:“你坐在门边,注意有没有人偷听,咱们得尽快商议一个对策。”

费明珠点点头,移座门旁,负责守望。

冯援急问道:“何老弟,你怎么看出婉君已经受人挟制?”

何凌风低声道:“她明知我不是杨子畏,竟然冒认是真的,事已可疑,但若为了想跟你见面,商议脱身之计,情理上犹可说得通,可是,她不求脱身,反要咱们也归化本谷,这就是大大的破绽。”

冯援连连颔首。

何凌风接着又道:“谷主唐小仙聪明机智,年纪虽轻,处事却极老练,她和令妹既然私交很好,论理,就该让孩子见见亲舅舅,断无在这时抱去逗玩的道理。因此可见,逗玩可能是假,将孩子留作人质,要令妹唯命是从才是真意。”

冯援骇然道:“但咱们都已被擒,生杀由她,她这样做,有什么目的呢?”

何凌风道:“目的何在,如今还不能确定,或许唐小仙真是想借咱们的力量,对抗谷中反叛者,或许是想利用咱们去做某一件危险的事,甚至这迷谷根本就是姊妹会的巢穴,唐小仙就是姊妹会的会主……每一种情况,都有可能。”

冯援和费明珠不禁都有些毛发悚然。

何凌风又道:“不过,有一件事可以确定的,无论这儿是迷谷也罢,是姊妹会巢穴也罢,她们之中,必定有两派在对立,互相争权,彼此倾轧。咱们最好装傻,听任她们摆布,待了解真实情况以后,再决定如何行动。”

费明珠颤声道:“我只觉得好可怕,连冯大姊都不能相信,咱们还能相信谁呢?”

伺凌风道:“她并非不能相信,而是目前她有难言的苦衷,咱们得先顺着她的希望做,再慢慢探问实情。”

正说着,冯婉君回来了。

同来的还有方蕙儿以及另外两名仆妇模样的女子,和抬着一付食盒。

冯婉君满脸笑容,道:“谷主知道你们愿意归化本谷,甚表欣慰,特命先赐酒食,并派木兰白队这位方姑娘作陪。”

两名仆妇打开食盒,果然有菜有酒,十分丰盛。

何凌风三人也真有些饿了,老实不客气,坐下就吃,举杯就喝。

那位方蕙儿酒量很大,连干了几大杯,居然面不改色,她好像存心想灌醉冯援似的,满口冯大哥,只找他一人拼酒。

何凌风心里有数,也不说破,待酒已半酣,才笑着道:“咱们归化本谷,今后便是一家人了,对谷中规矩却不太明了,还望大姑娘多多指教。”

方蕙儿笑道:“规矩倒没有什么,只是你们三位虽然请求归化,现在还不能算是本谷居民,如果真成了本谷居民,你和冯大哥就不能坐在这儿喝酒了。”

何凌风道:“难道请求归化,还有什么手续要办?”

方蕙儿道:“自然有。譬如你们原是被判有罪的人,若想归化本谷,必须先戴罪立功,才能获得批准。”

何凌风故作惊讶道:“咱们已经不能再离开本谷,还能立什么功呢?”

方蕙儿笑道:“立功的机会很多,不一定要离开本谷到外面去。”

何凌风道:“方姑娘能举个实例吗?”

方蕙儿望望冯婉君,道:“譬如说,眼前便有个立功的好机会,只看你们愿不愿意……。”

何凌风道:“能为本谷立功,咱们求之不得,那有不愿意的道理,方姑娘,请快告诉咱们吧!”

方蕙儿沉吟了一下,道:“我看还是由冯大姊来说比较合适。”

何凌风似乎迫不及待,忙道:“婉君,你快说。”

冯婉君却不急,缓缓举杯,浅饮了一口酒,似在思索应该如何启口。

何凌风道:“究竟是什么机会?你尽管直说,只要咱们办得到,绝对尽力去做。”

冯婉君淡淡一笑,向两名伺候的仆妇摆了摆手,道:“你们去外面站着,别让闲杂人进来。”

待两名仆妇退出后,忽然收敛笑容,换了一脸严肃之色,低声道:“这位方姑娘是谷主的亲信,在座都非外人,我就一切实说了。”

顿了顿,才凝容说道:“谷主掌握治理全谷大权,但因年纪太轻,仍须受姥姥们辅助,而现在却发现姥姥们已经被外人收买,事事与谷主作梗,大有越权争位的企图……。”

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下来,目光扫过何凌风三人,似在观察他们的反应。

三人神色平静,竟然什么反应也没有。

冯婉君显得有些失望,又接着道:“譬如三位申请归化这件事,谷主当然很欢迎,本想立即批准,可是,姥姥们却坚决反对,直到现在仍在僵持中,这就是最实际的例子……。”

何凌风忽然笑了笑,道:“婉君,你直截了当的说吧!谷主究竟要我们干什么?”

冯婉君道:“好,我尽量说得简单明白些,谷主对姥姥们的跋扈已经无法容忍,决定解散‘长老院’,将勾结外人的姥姥铲除,所以要请咱们协助她。”

何凌风道:“她要咱们用什么方法协助呢?”

冯婉君道:“谷主不希望咱们直接参与,只希望咱们替她取得一件东西,使她力足以制服叛徒就足够了。”

何凌风道:“她想要的是什么东西?”

冯婉君道:“胭脂宝刀。”

何凌风望望冯援,两人交换了一个会心的微笑——这句话,似乎早在他们意料之中。

冯援道:“妹妹,谷主从未离开过迷谷,她怎么知道服脂宝刀?”

冯婉君道:“是我告诉她的。”

何凌风接口道:“红袖刀诀举世无敌,她还要胭脂宝刀何用?”

冯婉君道:“对外界来说,红袖刀诀固然举世无敌,但迷谷中人人都练的红袖刀诀,这就算不了什么绝学了,谷主的功力,跟姥姥们只在伯仲之间,只有取得胭脂宝刀,才能稳操胜算。”

冯援道:“这么说,田伯达和少林元慧大师盗取胭脂宝刀,竟是谷主指使的了?”

冯婉君道:“不,他们是受长老院童姥姥的指使,原定由花琴赴谷外接刀,但这消息被谷主知道了,连夜派出许多批出巡队前往截捕,花琴发觉不妙,才抢先下手将他们杀了灭口,趁机嫁祸想害你们三位,所以在你们入谷之后,就由童姥姥主持审讯,将你们判处极刑。”

何凌风又接着问道:“可是,咱们来大巴山,是被姊妹会诱来的,花琴不可能事先就知道咱们要来。”

冯婉君道:“童姥姥和花琴那一批人,就是跟姊妹会暗中有勾结。”

冯援又抢过话题道:“这就不对了。在天波府布置盗取胭脂宝刀的本来是姊妹会,田伯达利用姊妹会跟咱们纠缠的机会,才由姊妹会手中夺去了胭脂宝刀,如果他们互有勾结,怎会窝里反?”

冯婉君道:“那是她们和姊妹会的事,我就不太清楚了,谷主只听说她们得到的胭脂宝刀是件赝品,所以要我转告你们,希望你们将真正的胭脂宝刀取来。”

何凌风又道:“如果咱们取来了胭脂宝刀,有什么代价呢?”

冯婉君还没回答,方蕙儿已抢着道:“谷主有谕,若能因诸位之助铲平叛徒,事后愿破例送诸位离开迷谷,彼此永为挚友,决不食言。”

何凌风道:“咱们还有一个要求,希望用胭脂宝刀,交换红袖刀诀。”

方蕙儿沉吟了一下,道:“这个恕我无法作主,不过,我会转报谷主,想必谷主她会答应的。”

冯援道:“那就烦你一并转报谷主,胭脂宝刀并不在我们身边,她得先让咱们出谷去,才能将胭脂宝刀取来。”

方蕙儿笑笑,道:“关于这件事,谷主已有安排,诸位只须将藏刀的地方告诉我就行了。”

冯援道:“但那地方很隐密,除非我亲自去,别人绝对找不到。”

方蕙儿道:“冯大哥请说说看,是在什么地方?”

冯援想了想,道:“我实在说不清楚,反正那是个很难找的地方……这样吧!让我画一张详细的地图,交给你们,你们按图上注明的地主去找,就比较容易了。”

方蕙儿大喜道:“这办法最好,冯大哥请画图,我先去回报谷主……。”

何凌风道:“且慢,你们从不离开迷谷,纵有地图,由谁去寻找呢?”

方蕙儿笑道:“这些年来,为了对抗长老院,咱们在谷外也布置了几处外线,只要有了藏刀图,自会派人去按图索骥的。”

何凌风道:“但有一点请姑娘一并转报谷主,咱们希望用藏刀图交换红袖刀诀,盼姑娘在谷主面前多加美言。”

方蕙儿点头道:“我会的,你们只管放心吧!”

冯婉君送走了方蕙儿,长吁一口气,立即准备纸笔墨砚,请冯援绘制藏刀图。

冯援也不推辞,顷刻间,绘成两图,一张是千岁府的位置,一张是藏刀的地方。

他绘图十分详细,也很秘密,尤其藏刀之处,更是添注极繁,连何凌风和冯婉君都不让看见。

图绘好了,仔细叠妥收起,却对冯婉君正色说道:“妹妹,趁我还没有将图交给唐小仙之前,希望你告诉我一件事,咱们是同胞兄妹,你无论如何要说实话。”

冯婉君诧道:“我并没有骗过大哥呀?”

冯援道:“过去的我不追究,现在我只问你,如果咱们交出了胭脂宝刀,唐小仙真会放咱们离开迷谷吗?”

冯婉君毫不迟疑道:“她会的,她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冯援道:“是否连你的孩子一起放走?”

“这——。”

冯婉君神情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道:“大哥,你为什么突然问起这句话?”

冯援道:“因为咱们发觉,唐小仙已经将你的孩子扣作人质,使你不得不照她的指示行事,她和你并不是什么挚友。”

冯婉君眼中忽然流露出惊骇的光芒,脸色连变,默默低下了头。

何凌风沉声道:“杨夫人,你们是同胞至亲,有隐衷就该直说,用不着顾忌。”

费明珠也道:“是啊!咱们四个人可以同心协力想办法对付她,冯大姊,你快讲实话呀!”

冯婉君缓缓拾起头来,嘴角蠕动,发出一丝苦笑,说道:“这话叫我该怎么说呢?她待我的确不错,岂是挚友,简直就跟姊妹一样,可是——。”

冯援接口道:“可是,她却扣留了你的孩子,使你对她唯命是从,不敢有丝毫反抗,对吗?”

冯婉君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轻吁了一口气,道:“她很疼爱孩子,也是事实……我想,她将孩子留在她身边,主要是不愿我离开迷谷,也伯我会因为七郎葬身冰宫的事,对她怀着恨意吧!……”

冯援道:“既然如此,她怎么肯让咱们离开迷谷?”

冯婉君道:“目前,她跟长老院争权抗衡,真的很需要人帮助,如果咱们能助她一臂之力,我想她会让咱们离开的。”

何凌风摇头道:“我看此女年纪虽轻,心机却很深沉,到那时候,只怕……。”

正说着,屋外脚步声响,大家忙煞住话尾,各回本位坐下。

方蕙儿笑喜喜走进来,道:“冯大哥,图绘好了吗?”

冯援不答反问道:“咱们的请求,谷主怎么说?”

方蕙儿笑道:“我已经转报谷主了,谷主很高兴,一口答应,并且要我告诉各位放心,只等取来胭脂宝刀,就给你们红袖刀诀,此外,还要重重酬谢你们哩!”

冯援道:“酬谢不敢领受,到那时候,只求能让咱们带着孩子一起离开,使杨家有后,于愿己足。”

方蕙儿连声道:“一定,一定,谷主绝不会辜负诸位的。”

冯援取出地图,道:“由此去列柳城千岁府,往返数百里,不知你们准备用多少时间才能取来胭脂宝刀?”

方蕙儿道:“这件事,当然越快越好,如果冯大哥的地图绘得精确详细,最多十来天就能取来了。”

冯援将图交给了方蕙儿,道:“好,希望快去早回,别教咱们久等。”

方蕙儿展开地图大略看了一眼,忙小心翼翼藏进衣袖内,然后举掌连拍了三下。

一行人应声而入,竟是尤二娘和两名镶白边的少女。

冯援怒目道:“方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方蕙儿笑道:“诸位请别误会,谷主是为了顾虑庄院内都是女人居住,生活不便,同时也为了诸位的安全,避免受到长老院的打搅,所以暂时委屈诸位仍回庄后休息,只等胭脂宝刀取到,就会请诸位出来。”

冯援冷哼道:“这是说,咱们还要被囚禁十来天?”

方蕙儿道:“决不是囚禁,因为长老院对诸位申请归化的事尚有异议,谷主也是迫不得已。”

尤二娘也笑着道:“诸位放心吧!住在庄后虽然行动略嫌不方便,生活却绝对不会委屈诸位。”

冯援望望冯婉君,重重哼了一声,道:“妹妹,你现在总该相信愚兄不是凭空猜测了吧!”

冯婉君低着头,默无一言。

回到牢房,尤二娘果然很客气,“招待”也很亲切。

但冯援怒火难息,显得十分暴躁,在牢里摔东西,发脾气,吓得几名看守的少女都不敢走近第一号牢房的铁栅门。

尤二娘无奈,只得将冯援和费明珠的牢房对调,让费明珠住一号房,冯援住最靠里面的五号房。这办法还真有效,也许是“眼不见心不烦”的缘故吧!冯援搬到最里一间房,竟然安静下来。

不仅安静下来,没多久,且入了梦乡。

只有何凌风知道他没有真睡,却不说破,等尤二娘出去后,便轻轻敲了敲石壁。

冯援果然是假睡,低声道:“别敲,先叫小珠子看着门,有人进来咳嗽一声。”

何凌风道:“不劳费心,我已经告诉过她了,现在咱们大可放心说话,没有人会听见。”

冯援从床上爬了起来,移近墙角,道:“从现在起,你要注意两件事。”

“那两件?”

“第一,这牢房的守卫共有多少人?第二,她们多久轮班一次?尤其夜间值勤的情形,要特别留意。”

“老大哥,你想干什么?”

“逃!”

“逃?”

何凌风虽然已有预感,仍难免有些吃惊,忙问:“你打算越狱逃出迷谷?”

冯援道:“不错,这鬼地方事事教人捉摸不透,婉君又被控制,咱们非靠自己的力量脱逃不可。”

何凌风道:“迷谷中人武功玄妙,要逃只怕并不容易。”

冯援毅然道:“当然不容易,但无论多危险,咱们都非逃不可,因为咱们最多只有十天时间,等她们派去取刀的人回来,就没有机会了。”

何凌风道:“难道你给她们的藏刀图是假的?”

冯援呵呵而笑,道:“你以为我会给她们真图吗?告诉你,那图上绘的位置,只是千岁府内的大茅坑,除了满坑粪便,连刀影子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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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他笑得好得意,就仿佛已经看见迷谷派去取刀的人,站在茅坑边的尴尬模样。

何凌风想笑却笑不出来,摇摇头道:“老大哥,你不应该逞一时之勇,这样会害了婉君,唐小仙若发觉受骗,一定不会放过她。”

冯援道:“咱们可以带婉君一起走。”

何凌风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咱们纵然能带婉君一起逃走,也绝对无法连她的孩子也一起救走,那孩子是婉君的唯一希望,孩子不能走,婉君绝不会跟咱们走。”

冯援略一沉吟,不禁追悔道:“糟!当时我怎么没有想到孩子的问题,这样说来,的确太鲁莽了。”

何凌风轻叹道:“现在事已至此,既不能束手待毙,咱们是非逃不可,而且,一定得带着婉君和孩子一起逃,唯一办法,只有冒次险……。”

冯援道:“怎么个冒险法?”

何凌风嗄声道:“设法挟持唐小仙一同走。”

冯援奋然道:“你有什么妙计?”

何凌风道:“现在还没有,不过,咱们可以从一个人身上着手。”

冯援忙问:“谁?”

“方蕙儿。”

方蕙儿再到牢房来时,态度已经跟以前大不相同了。

以前,她总是笑容可掬,既和蔼又亲切;现在,她脸上虽然也有笑容,但笑得很冷,令人一望而知,那是在不情愿的情形下硬挤出来的。

一进牢房,她便皱起眉头,连那丝不情愿的笑容也消失了,冷冷问道:“你们要见我,究竟有什么事?”

何凌风急忙凑近铁栅门,压低声音道:“方姑娘,我有很机密重要的话想跟你私下谈谈,能不能请你选个比较隐密的地方?”

方蕙儿眉头皱得更紧,满脸不耐烦的表情,道:“有话就在这儿说好了,我很忙,没有多少时间。”

何凌风道:“这儿耳目太多,我要说的话决不能被任何第三者听到,如果方姑娘不想听,那就算了,只是,将来若胭脂宝刀出了意外,可别怪我没有事先跟姑娘你打过招呼。”

方蕙儿一惊,道:“什么?胭脂宝刀会出什么意外?”

何凌风不答,却懒洋洋离开了铁栅,仰面躺回床上。

方蕙儿立即换了一付笑容,同时急命尤二娘打开牢门,亲自来到床前,柔声道:“杨大哥,是我不好,我的确太忙,并不是存心开罪你……胭脂宝刀究竟怎样了……。”

何凌风冷冷道:“我说过了,这儿耳目太多,不方便。”

方蕙儿连声道:“这容易,我陪杨大哥去尤二娘房里谈。”

何凌风道:“她房里更不方便。”

方蕙儿道:“那杨大哥的意思要——。”

何凌风道:“不论什么地方,只要没有旁人偷听,不会被花琴知道就行。”

“花琴?”

方蕙儿忽然变色,沉吟了一下道:“好,你跟我来。”

她果然是谷主的亲信,仅跟尤二娘交代了一句话,不用人押送,便带着何凌风离开了牢房。

沿后山山脚左转,来到一座石屋,门外有个老婆子坐在矮凳上补衣服。

方蕙儿对老婆子比了几下手势,领何凌风进入石屋,说道:“这老太婆是个聋子,从前曾是谷主的乳娘,咱们在她屋里谈话,绝不会有外人偷听。”

何凌风望望屋中陈设,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道:“最要紧的,咱们谈话这件事不能被花琴知道,你要特别交代尤二娘一声,叫她不许泄漏消息。”

方蕙儿道:“花琴究竟怎么样?”

何凌风道:“她昨夜到牢里来过。”

方蕙儿吃惊道:“真的?她来干什么?”

何凌风缓缓道:“她本来要跟冯大哥谈话,被我拦住,就跟我谈了将近半个时辰……。”

方蕙儿急问:“你们谈了些什么?”

何凌风道:“我告诉你,你可别大惊小怪,她来牢房也是为了胭脂宝刀。”

方蕙儿道:“哦!她怎么对你说的?你快告诉我。”

何凌风却故意慢条斯理地笑了笑,才道:“不知道她从那儿听到胭脂宝刀放在千岁府的消息,所以来跟咱们谈条件,也想要一份藏刀地图。”

方蕙儿道:“你答应她了?”

何凌风摇摇头,道:“还没有,不过,她出的代价却比谷主优厚得多。”

方蕙儿道:“她怎么说?”

何凌风道:“据她说,只要咱们也同样绘一张藏刀地图,不仅可以立即释放咱们,由咱们自己选择去留,还保证将婉君和她的孩子一并交还,而且,如果咱们愿意离开,长老院答应送咱们红袖刀诀,帮助咱们消灭姊妹会。如果选择居留,等新谷主就任以后,婉君和费明珠都可以进长老院,我和冯大哥也将受聘为迷谷护法,随时可以自由来去迷谷,不受丝毫阻碍……。”

他还想继续往下“吹”,方蕙儿已经气得脸色铁青,截口道:“杨大哥,你千万别上她们的当,长老院根本没有这么大的权力,她们绝对没有资格改变迷谷的规矩,谷主是世袭,除非有叛谷大罪,长老院无权罢黜谷主,更无权将外人聘为本谷执事。”

何凌风笑道:“可是,她们说,如果谷主仗外人助力独断独行,抗拒长老会,就算是叛谷大罪。”

方蕙儿冷哼道:“长老院若仗外力反抗谷主,一样也是叛谷大罪,童姥姥她们跟姊妹会勾结,企图罢黜谷主,罪证早已确实,谷主有权宣布解散长老院,将她们按律处决,另选新的长老。”

何凌风道:“谁有权谁无权,那是你们迷谷自己的事,咱们并不想参与,老实说,咱们的愿望只是如何交换红袖刀诀和平安离开迷谷回家。可是,咱们帮助谷主,如今却仍为牢中囚犯,两相比较,当然觉得她们的条件优厚得多了。”

方蕙儿急道:“杨大哥,你千万别信她们的条件,这都是花琴那贱人骗你的,如果你交出了藏刀图,你们就休想活着离开迷谷。”

何凌风道:“但咱们已将藏刀图交给谷主,又有什么保证将来能活着离去?”

方蕙儿道:“你放心,我会立即把这件事转报谷主,对你们的居处重作安排……。”

一面又恨恨地道:“尤二娘也太可恶了,谷主委屈你们暂住石牢之苦,目的就是为了防止长老院从中捣鬼,她居然敢私放花琴到牢里去。”

何凌风道:“这件事,你可别错怪了尤二娘,花琴是深夜偷偷去的,她在石牢也可能布了人手,尤二娘并不知道。”

方蕙儿道:“我会查,查出来就要她们好看。”

何凌风微笑道:“姑娘一定要查,在下倒有主意。”

方蕙儿道:“噢!”

何凌风道:“方姑娘,这种两无对证的事,查问谈何容易,要查,就得抓到真凭实据,否则,打草惊蛇,那就反而不妙了。”

方蕙儿道:“你的意思是——。”

何凌风低声道:“姑娘回去且别声张,今天或明夜,我料那花琴还会再到牢房来,姑娘趁夜静之前,何不先悄悄藏在费明珠的牢房里,给她来个守株待免?”

方蕙儿大喜道:“好主意。”

何凌风道:“不过,姑娘必须注意两件事,第一,得悄悄进来,不能让看守牢房的人知道,甚至连尤二娘也得瞒着。”

方蕙儿点头道:“这个容易。”

何凌风道:“第二,须事先带着牢房铁栅门的锁匙,你躲在明珠房里,栅门仍然上锁,那花琴进来后,必定直接来在下所住的二号房,届时,姑娘出其不意,由一号房启栅而出,先截住她的退路,岂非人赃俱获?”

方蕙儿连连颔首,道:“好,就这么办。”

何凌风又道:“据我所知,每夜酉刻,正是看守们轮班用饭的时候,防范比较松,姑娘最好趁那时混进来,到子夜以后,花琴多半就会入网了。”

方蕙儿不停地点头答应。

何凌风道:“方姑娘,我替你出这个主意,等于断绝了长老院,事后你可不能食言无信,仍将咱们当囚徒看待……。”

方蕙儿道:“请放一百个心,我一定转报谷主,绝不会亏负你们。”

两人商议妥当,方蕙儿仍送何凌风返回石牢,自去准备安排。

何凌风回房,将经过情形详细告诉了冯援和费明珠,三个人也暗地作了一番准备和安排……。

当天夜里,酉刻左右,方蕙儿果然一个人悄悄潜进石牢。

她仍然穿着红衣镶白边的劲装,跟着守石牢的少女们一样装束,同时为了对付花琴,佩了长刀。

石牢中灯火幽暗,当她启开一号牢房的铁栅门闪身而入,费明珠已经等在门边,低问道:“是方姑娘吗?”

方蕙儿轻应了一声,刚反手掩上铁栅门,费明珠却拉着她的腕肘道:“快跟我躲到里面来。”

方蕙儿只觉手腕一麻,紧接着,腰胁下“斯门”穴也重重挨了一撞肘,吭也没吭,便昏倒地上。

费明珠左手夺过她的锁匙,右手一抄,半抱半拖将她架到床边,用被褥一卷,塞进床榻下面,然后将锁匙从栅栏空隙,递给了何凌风……。

牢房里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谁也不会发觉牢中多了一个人,谁也没有发觉牢房门锁已经打开了。

饭后,值班的看守进来巡查,一切都跟平时没有两样。

将近子夜时分,何凌风轻扣左右石壁,三个人悄悄起身,打开铁栅门,没费多大力气,便将两名正在磕睡的值夜少女制住穴道,拖进了牢房。

费明珠解下少女们的外衣,给何凌风和冯援换上,自己穿了方蕙儿的镶白边红衣,三人都佩着长刀,大模大样走了出去,却把方蕙儿和两名值夜少女反锁在牢房中。

由石牢进入庄院,一路毫无拦阻,三人快步疾行,不一会,就到了“出尘精舍”。

冯援低声道:“唐小仙的住处必有戒备,须得婉君领路才行,你们在这儿守望,我去面会婉君。”

何凌风道:“老大哥千万小心,婉君为了保全孩子,可能不愿冒险,必要时,只好强迫她同意。”

冯援道:“我知道。”

说着,举手敲门。

敲到第三遍,才听见冯婉君的声音问道:“是谁?”

冯援挥手示意两人退开藏好,低应道:“婉君,快开门,我是大哥。”

冯婉君在里面似乎吃惊不小,轻呼道:“大哥?你怎么会?”

冯援道:“先别多问,快开门让我进来。”

屋里一阵忙乱,不片刻,呀地一声,门开了。

冯援迅速地闪身而入,反手掩上门,嗄声道:“婉君,赶快收拾一下,跟大哥去找唐小仙救孩子。”

冯婉君乱发蓬松,显见刚从床上爬起来,愕然望着冯援,惊问道:“大哥,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只有你一个人吗?”

冯援道:“咱们不能束手待毙,所以冒险越狱了,特来带你一同走,凌风和小珠子都在外面等着,你快些换衣服吧!”

冯婉君道:“你们想逃出迷谷?”

冯援道:“正是,咱们准备出其不意擒住唐小仙,救孩子和你一同逃走。”

冯婉君连连摇头道:“不,不行,你们绝对逃不出去,就算侥幸逃出迷谷,也绝对逃不出大巴山,大哥,你听我说,千万别做这种傻事……。”

冯援道:“咱们只要擒唐小仙做人质,就不怕她们敢出手拦截。”

冯婉君道:“那是梦想,谷主住处戒备森严,唐小仙的武功更非等闲之辈,这条路绝对行不通。”

冯援道:“行不能也得行,咱们已经从石牢逃出来,难道还能再回去?即使咱们肯回去,唐小仙也不会放过咱们,反正是死路一条,不如冒险死中求生。”

冯婉君道:“回去石牢,不一定就会死,越狱逃走那是非死不可。”

冯援道:“咱们宁肯为逃生被杀,绝不坐以待毙,婉君,不要多说了,快些收拾跟咱们一块儿走。”

冯婉君摇头道:“不能,我不能逃,那样会连累孩子,如果能逃得掉,我早就逃了,怎会苦等到现在……。”

冯援道:“可是,事已如箭脱弦,非逃不可,咱们舍命也要救了孩子一起走,你还犹豫什么?”

正说着,门上轻响,又听费明珠的声音催促道:“冯大哥,时候不早了,叫大姊行动快一些。”。

冯援沉声道:“婉君,你走不走?”

冯婉君道:“我并非不想逃走,而我太了解迷谷情况,咱们绝对没有逃脱的希望,所以,咱们不能逃。”

“好。”

冯援一展臂,抽出了佩刀,道:“天波府只有一个孩子,千岁府也只有咱们兄妹两人,如果你为了保全杨家的孩子,不肯冒险跟我走,我就横刀自绝在此地,咱们大家都不走了。”

冯婉君急忙抱住他握刀的手臂,哽咽道:“大哥,你何苦说这种话,我不是不愿逃,我是怕逃不出去啊!”

冯援道:“置之死地而复生,咱们抱必死决心,怎知一定逃不出去。”

冯婉君道:“这不是决心的问题,唐小仙的武功太高,咱们都不是她的敌手。”

冯援道:“咱们以智取,不以力敌,她武功再高也无须畏惧。”

冯婉君默然片刻,终于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道:“好,你们先在外面等我一下。”

冯援欣然答应,退出屋外。

何凌风迎着问:“她愿意了吗?”

冯援点头笑道:“本来不肯的,被我用了一招苦肉计,总算应允了。”

何凌风道:“此去唐小仙住处,可能会遇上盘问,等一会让明珠跟她一路,咱们只在暗里跟随,免得露出破绽。”

冯援道:“既然这样,咱们索性把这套衣服脱了,男子汉大丈夫,穿着女人的衣服,真他妈的别扭。”

何凌风忙道:“现在还不能脱,至少得等出谷以后才行……”

这时,冯婉君已经装束妥当,走了出来。

所谓装束,仍然是那套没有镶边的红衣,空着手,什么也没带,甚至连刀刃也没有。

何凌风将计划告诉了她,冯婉君却摇头道:“不必,你们都跟我一同去,如遇盘问,我自会应付,但大家都不能佩带兵刃。”

冯援道:“万一发生意外,动起手来——。”

冯婉君苦笑道:“迷谷的红袖刀诀绝世无敌,真要动手时,带着刀又有什么用?那样只会惹人生疑,于事毫无帮助,即使迫不得已需用兵刃,随处都可取得,何必定要带在身边。”

三人想想也有道理,只好解下长刀,藏在“出尘精舍”中。

冯婉君领着三人直趋谷主居住的正院,穿廊过屋,毫不掩蔽,途中偶尔也遇见巡夜的少女,全都认识冯婉君,含笑打个招呼就过去了,竟然毫未盘查。

反是何凌风和冯援,男扮女装,提心吊胆,一路低垂着头,手心里紧紧捏着两把冷汗。

进入正院,戒备情形突然严密起来。

正厅门口就有一名镶白边的少女,率领四名镶黑边的刀女把守,园内廊下,花丛树影中,都有人巡逻警戒,将整个正厅防御得铁桶般紧密。

到这里,冯援才相信婉君说的是真话,若凭他们三人想劫持唐小仙,简直有如痴人说梦。

这些布置,当然不是针对他们三人,分明是为了防备长老院的敌对分子。

冯婉君对那守门的镶白边少女不知低声说了些什么,那少女向三人打量一遍,忽然笑了笑,道:“好吧!让他们进来先在廊下等着,可不能随便乱跑。”

冯婉君回头招招手,道:“听见了吗?你们在回廊下休息一会,别乱跑,我这就去通报谷主。”

何凌风三人不敢开口,低着头,鱼贯而入。

当他们通过厅门的时候,几名守门刀女竟然一个个用手蒙着嘴,吃吃低笑不已,直到三人已到回廊下,刀女们仍在远远地盯着,朝着三人窃笑私议。

何凌风被笑得心里直发毛,低声道:“老大哥,事情有些不对,这些丫头好像已经知道咱们的身分了。”

冯援道:“也觉得不太对劲,难道婉君会泄漏咱们的秘密?”

费明珠接口道:“这也很难说,她本来就不赞成咱们的计划,临来时,又叫咱们别带兵刃,不知她心里究竟在作什么打算?”

冯援道:“不会,绝对不会的,她是我的妹妹,绝不可能出卖咱们。”

何凌风忽然轻叹了一口气,道:“如果她要出卖咱们,咱们也只好认了……。”

冯援觉得他的语气好奇怪,再顺着他的目光望着,心头不禁一沉——。

厅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两个人,竟是方蕙儿和尤二娘。

回廊左右响起脚步声,两行刀女列队而出。

接着,正厅大门也冉冉启开了,冯婉君陪着唐小仙缓步走了出来。

冯援怒往上冲,恨恨盯着婉君道:“这就是咱们的兄妹情分吗?”

婉君赧然低垂着头,轻轻道:“大哥,不要怪我,你们逃不掉的……。”

冯援怒叱一声,便想冲扑过去。

寒光疾闪,两柄长刀业已封住他的去路,廊下刀女们也同时亮出了兵刃。

唐小仙微笑道:“三位请回去吧!今夜的事,咱们就当它没有发生过,以前的承诺仍然有效,我决不会亏待三位的。”

三人当然都了解这只是场面话,唐小仙顾虑的是胭脂宝刀尚未到手,否则,决不会这么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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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但事已至此,三个人手无寸铁,要想从迷谷硬闯出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冯援既怒又恨,两眼瞪着婉君,直根不得将她吞进肚里。

何凌风倒很看得开,肩头一耸,笑道:“谷主最好替石牢多加守卫,多建几道铁栅,不然,咱们还会逃。”

唐小仙道:“你认为还有机会?”

何凌风道:“机会是人造成的,咱们对牢房的招待已经腻了,随时会留意换换环境。”

唐小仙笑道:“你们不会再做这种傻事,本谷也不会再让你们犯同样的错误。”

何凌风没有再说什么,拱拱手,当先走了出去。

冯援怒目而视,仍然心有未甘,费明珠轻轻推了推他,低声道:“冯大哥,走吧!大姊或许有她不得已的苦衷。”

冯援摇摇头,哼了一声,转身而行。

尤二娘和方蕙儿一前一后,押解着三人,另外八名刀女分列左右随行。

途中,冯援怒气未消,竟忘了费明珠跟在身后,愤愤道:“哼!女人就是女人,不可与共大事。”

费明珠知道他心里充满了愤恨,只笑笑没有开口。

何凌风却笑道:“这话也不尽然。其实,女人很好相与,只看你能给她多少好处,让她占多大便宜,尤二娘,你说对不对?”

尤二娘头也没回,冷冷道:“我不知道。”

何凌风道:“你现在当然说不知道啦!昨天我告诉你,长老院会提升你做长老,你为什么那样高兴呢?”

尤二娘突然停步转身,沉声道:“你在胡说什么?”

何凌风笑道:“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说说有什么关系?那些话,我当然是骗你的,可是当时你竟信以为真了。”

尤二娘怒道:“你们在石牢,我可待你们不薄,你为什么这样含血喷人?”

何凌风道:“好了,不提就不提,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我若想含血喷人陷害你,刚才就当着谷主面前掀出来,那会等到现在。”

尤二娘真是气极了,但她口笨舌拙,不知怎样辩驳才好,只气得咬牙切齿,说不出话来。

后面的方蕙儿大声道:“姓杨的,我劝你老实些,尤二娘对谷主一向忠心耿耿,你别想从中挑拨离间。”

何凌风两手一摊,道:“好,算我无中生有,挑拨离间好了!反正话出如风,两无对证,不过,你若是聪明人就该想到,若非有人放水,你怎能那样容易混进石牢来……。”

话未完,尤二娘已忍无可忍,翻手拔出了长刀。

何凌风连退几步,正色道:“干什么?你居然想杀人灭口?”

尤二娘叱道:“你……你这畜生!”

她本就不擅言辞,现在气极了,更不知道该骂什么才恰当,叱声出口,长刀已闪电般的向何凌风下半身扫去。

这是她在情急中还有一丝顾忌,虽然她恨透了何凌风,但并不敢当真杀他,只不过拣那不是要害的地方,砍他一刀泄愤而已。

何凌风也料定她不敢下毒手杀人,却装作惊惶失措的样子,发一声喊,回头就跑……。

没等他真跑,刀光一掠百到,“当”的一声,架住了尤二娘的长刀。

方蕙儿沉着道:“二娘,这三个人是谷主的客人,你伤了他们,谷主怪罪下来谁承担啊?”

尤二娘气呼呼地道:“可是他……他太可恨了……。”

方蕙儿道:“他说他的,你或是问心无愧,干嘛要杀人灭口?”

何凌风抢着道:“是啊!我又不会去告诉谷主,你何必心虚呢?”

尤二娘被他连番相激,满腹怒火无处发泄,突然心一横,厉声道:“闪开去,我宁可先杀了这畜生,再去向谷主领罪。”

口里喊着,长刀展动,向方蕙儿连攻了三四刀。

方蕙儿一面挥刀格架,一面向旁边八名刀女喝道:“尤二娘抗命叛谷,给我擒下来。”

八名刀女一声应诺,纷纷抽刀出鞘。

尤二娘怒叱道:“你们胆敢听一名白队侍卫的吩咐,对蓝边领队出手?”

八名刀女面面相觑,果然没敢上前。

迷谷谷规严厉,方惠儿虽系谷主亲信,只是一名镶白边的侍卫,尤二娘却是镶蓝边的领队身分,阶级高过方蕙儿,而那些刀女,都属于“镶白边”,阶级全在尤二娘之下。

就在八名刀女迟疑犹豫的时候,何凌风忽然道:“你们在这儿发的什么呆,尤二娘已经疯了,还不赶快去报告谷主。”

刀女们被他一语提醒,当时便有四五个收刀转身,向大厅飞奔而去。

剩下的三四个,怔怔站在旁边,都不知应该帮谁才好?

这时,尤二娘和方蕙儿已经迅快绝伦地交手了十余招,刀光闪烁,耀眼生花。

何凌风向冯援和费明珠施个眼色,突然趋近一名刀女,出其不意喝道:“兵刃给我,你退到一边去。”

那刀女正在惊愕失措之际,听了这句话,想也没想,便将长刀送给了何凌风。

这是下意识的直觉反应,根本没有经过大脑思考,人在惊慌之下,往往会如此。

冯援和费明珠也同样趋近另外两名刀女,伸手去接取她们的长刀,那两名刀女却迟疑着有些不肯。

但也只是迟疑了一下,当她们看见同伴已将兵刃交给了何凌风,似乎并没有出错,便也不自主交出了兵刃。

兵刃到手,三人的精神陡然振奋起来。

何凌风当先挥刀加入战圈。

他施展的刀法,居然也是跟尤二娘同样的红袖刀诀,刀锋却攻向方蕙儿。

方蕙儿大吃一惊,忙叫道:“你……你弄错人了。”

何凌风笑道:“没有弄错,先收拾了你,咱们再对付她。”

口里说着,长刀如雪浪飞卷,猛攻了过去。

方蕙儿独战尤二娘本已吃力,再加上一个何凌风,越发招架不住,心一慌,手上略慢,被何凌风趁机进手,一刀扫中右腿膝盖部位。

好在他这一招是反扫,用的是刀背,方蕙儿闷哼了一声,跌倒地上。

何凌风对尤二娘龇牙一笑,道:“谢谢你给咱们夺刀的机会,现在你叛谷的罪名已经铁定,咱们走了,你也活不成,倒不如索性跟咱们一起走,外面天地大得很,你跟咱们一起,包你有享不完的后福……。”

尤二娘喝道:“住口,你这畜生,害得我还不够?”

何凌风道:“我虽然害过你,也救过你,功过相抵,也算扯平了,你若不跟咱们走,等唐小仙一到,方蕙儿准将罪名全推在你头上,那时你就后悔莫及了。”

尤二娘道:“我会擒住你们,当面向谷主申诉。”

何凌风笑道:“到那时候,你想咱们会帮着你说话吗?这些刀女都看见我帮你收拾方蕙儿,你有八张嘴,也无法使唐小仙相信。”

尤二娘默然,这些话都是实情,但她生于迷谷,长于迷谷,要她叛谷出走,实在下不了这份决心,不走又难免犯罪,真叫人无法取舍。

何凌风又道:“时间急迫,你若不走,咱们可要走了。”

方蕙儿忽然从地上挣扎着坐了起来,厉声道:“尤二娘;你敢放走他们三个,我一定察告谷主,要你受千刀万剐的活罪。”

尤二娘本来下不了决心,听了这话,机伶伶打个寒噤,突然下了决心。

她长刀回转,冰冷的刀锋过处,直透入方蕙儿的胸膛。

三名刀女都骇然惊呼失声……。

尤二娘用刀尖指着她们道:“你们这些丫头,平时仗着谷主的宠信,作威作福,老娘已经受够了,但念在同门多年,且饶你们一命,快滚!”

刀女们手无寸铁,只得乖乖听话,脚底抹油,全都逃了。

何凌风没想到她会对方蕙儿痛下毒手,笑笑道:“二娘,现在咱们是共患难的朋友了,迷谷路径,咱们不熟,应该怎样才能平安脱身,还望二娘多指教。”

尤二娘仰面长吁了一口气,道:“你们跟我来。”

何凌风三人跟着尤二娘,迅速穿过几重院落,却发现所走的并非前谷谷口方向,而是往东奔向庄院东厢房。

冯援沉声道:“尤二娘,咱们要出谷去,你这是带咱们往什么地方?”

尤二娘道:“迷谷传发警讯十分快捷,现在谷口业已封闭,根本无法出去了。”

冯援道:“那咱们要怎样才能脱身?”

尤二娘道:“目前毫无脱身的方法,我是带你们去一处地方暂时隐藏起来,再等机会……。”

冯援连忙停步,道:“不行,咱们必须趁今夜闯出谷口,若躲在谷内,迟早会被搜到。”

费明珠也道:“如果你不想替咱们带路,咱们可以自己闯。”

尤二娘冷笑道:“如果你们不听我的话,那只有一个结果,就是重新再回石牢。”

何凌风先摇手拦住冯援和费明珠,含笑道:“二娘,咱们现在是生死相共,当然听你的,但你也得把你心里的打算告诉咱们,让咱们也了解事情的真相。”

尤二娘道:“我已经告诉你们了,现在绝对逃不出去,必须先隐藏起来等待机会。”.

何凌风道:“你要带咱们去什么地方隐藏?要隐藏多久?”

尤二娘道:“据我所知,庄院东厢有一处花园,国内有假山,咱们就躲在假山山洞里,至于要多久时间,那得看情形才能决定。”

何凌风道:“花园假山山洞,搜查时多半不会被忽略,那地方安全吗?”

尤娘道:“当然很安全。”

何凌风道:“为什么?”

尤二娘道:“因为那花园在东厢房,东厢是长老院的所在,谷主与长老院不合,姥姥们不会轻易答应让人搜查。”

何凌风想了想,道:“可是,你要知道,那些长老院的姥姥们也不会放过咱们。”

尤二娘道:“所以我才特地选择东厢藏身,咱们的行踪,一定会被谷主发现,她知道咱们进入东厢,准会怀疑是长老院在庇护咱们,自然要向姥姥们要人,这样一来,谷主和姥姥们势必引起争执,谷口戒备也就放松了,那时,咱们才有脱身的机会。”

何凌风沉吟了一会,点头笑道:“好吧!咱们就照二娘的安排吧!”

冯援和费明珠见何凌风已经同意,也未再反对。

一行四人潜入东厢,躲进花园假山洞里,途中有尤二娘领路,果然没被发觉。

假山洞谈不上隐密,但因在长老院范围内,闲杂人不能擅入,所以很清静。

四人休息了一阵,天已大亮,花园中开始有姥姥们在散步或练功,只不过,谁也想不到有人躲在假山洞里。

时将近午,园外人渐增,花园里反而寂无人踪,大家猜想,谷主唐小仙八成已发现昨夜四人留下的足迹,正向长老院交涉搜索的事,显然,这要求已经被姥姥们拒绝了。

又过了半日,天色再度黑下来,花园并未遭到搜查,外面情况如何也不得而知,四人已整整一天未进饮食,都感到饥肠辘辘,难以忍受。

尤二娘道:“你们安心在这儿等着,我去打听一下,想法弄点吃的东西来。”

何凌风道:“我跟你一起去。”

尤二娘道:“庄院中全是女人,你跟去不方便,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何凌风道:“你一个人孤身无援,万一遇到意外,连个报讯的人也没有,让费姑娘陪你一块儿去吧!”

尤二娘自然想得到,这是不放心她,要费明珠同行监视的意思,也就不再拒绝,领着费明珠一同离开了假山山洞。

果然,她们一走,冯援和何凌风就开始了密议。

冯援自从经过婉君的变故,对任何人都抱着怀疑,忧心仲仲地道:“我看这姓尤的女人靠不住,她根本不想离开迷谷,只不过打算投靠长老院而已,这一去,八成会出卖咱们向长老院邀功。”

何凌风道:“这当然很有可能,但咱们目前必须靠她的帮助,才能逃出迷谷,既然共处,就得信任她,咱们暗地防着些也就是了。”

冯援道:“万一她真的出卖咱们,你说应该如何应付?”

何凌风苦笑道:“咱们只能希望不致发生这件事,如果一旦发生了,也只有放手一拼,总不能束手受擒,好在我已经偷学了她们几手刀法,对敌的时候,多少会有些帮助。”

冯援道:“对了,我也正想问你,昨夜你向方蕙儿出手时,用的就是迷谷的红袖刀诀吗?”

何凌风道:“那是我在尤二娘和方蕙儿交手的时候,偷学了几招,谈不上火候,只能说是可藉此略窥迷谷刀法路数,现在我就演练给老大哥看,以备紧急应变之用。”

冯援却摇手道:“且慢,为防万一,咱们最好先换个地方,再慢慢演练刀法。”

何凌风道:“换个地方?咱们能换到什么地方去呢?”

冯援道:“什么地方都行,只别待在这假山洞里,我始终觉得那姓尤的女人靠不住,还是先防她一手的好。”

两人钻出山洞,四处张望,并无其他更隐蔽的地方,只有花园进门左侧,有一座石碑,碑后勉强能藏住两个人。

那座碑,可能是当初建筑花园时,勒石为记,碑上刻满了字,但冯援无心浏览,拉着何凌风匆匆移藏碑后。

刚刚藏好,何凌风还没来得及为冯援讲述红油刀诀的招式路数,园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一盏灯,两个人。

前面是尤二娘,后面却不是费明珠。

尤二娘举着灯笼,一付垂头丧气的样子,后面那人却满脸得意的笑容,她是花琴。

冯援眼中闪出怒火,紧握着刀柄,缓缓抽刀出鞘。

他极力想镇静,五指几乎嵌进刀柄内,偏偏手腕却不停地战抖,无法使激动的心情平静下来。

何凌风也握着刀,另一只手却用力按在冯援的手背上,那意思,是要他千万别太鲁莽。

灯光引着花琴到了假山下,尤二娘停住了脚步。

花琴仰面望了一眼,含笑道:“就在这里?”

尤二娘点点头。

花琴轻咳了一声,道:“冯大侠、杨大侠,请出来吧!姥姥已准备了酒席,等着替你们接风洗尘呢!”

冯援从鼻孔吹出一股冷气,喉咙里咒骂道:“臭娘们,果然不出我所料。”

何凌风压低嗓音道:“看情形明珠已落在她手中,老大哥务必要冷静行事。”

冯援道:“事到如今,只有放手一拼了,咱们先杀了这两个臭娘们再说……。”

“别忙。”

何凌风低声道:“纵要拼命,也得设法救出明珠,趁她们搜索假山洞,咱们何不反去屋内救人。”

冯援眼中一亮,道:“对,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个方法。”

两人说走就走,悄悄由石碑后俯身而出,顺利穿过花园园门,立即加快脚步,向东厢房奔去。

他们在第一次接受审讯的时候,曾经来过东厢房,还记得花厅的方向,一路俯腰疾行,藉夜色掩蔽,没多久,便寻到东厢花厅外。

厅内亮着灯,却没有一点声音,门口廊下,全不见人影。

冯援由窗外吵目偷窥,花厅中果然摆着一桌丰盛的酒席。

酒已在杯中,菜犹冒着热气,席上却只有两个默然相对而坐。

主位上是童姥姥,客位上坐着费明珠。

此外,花厅内一片寂静,再也不见第三个人。

冯援倒有些迷惑了,因为费明珠既没有绳索加身,也不像被制住穴道,虽然坐在那儿没开口,神色竟显得十分安详,甚至嘴角还含着笑意。

童姥姥垂目而坐,眼皮半阖,也完全是一付虔诚待客的样子,跟前次当厅宣判极刑时,简直就像两个人。

何凌风皱皱眉头,显然也被眼前的情形弄糊涂了。

冯援指一指自己,再指指厅内,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要何凌风留在外面接应,自己入厅救人。

何凌风摇头,也比了一番手势,意思是说,自己略通红袖刀诀,入厅救人比较适合,要冯援留在外面。

两人都知道童姥姥功力深厚,是以都用手势交谈,不敢出声,谁知这样仍然没有瞒过童姥姥的耳朵。

她霍地张目,抬起头来,向窗外微微一笑,道:“两位请进来吧!别让酒莱凉了。”

冯援和何凌风同吃了一惊,互相交换了一瞥震骇的目光,只得硬着头皮,推门而入。

费明珠连忙站起身来,含笑道:“冯大哥、何大哥,咱们真是庸人自扰,童姥姥对咱们没有丝毫敌意,你们瞧,她听说咱们饿了一天,便急命准备了这许多酒菜,又派花大娘去请你们,你们有没有遇见……。”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冯援才有开口的机会,沉声道:“我要你来探听消息,你怎么露了形迹?”

费明珠笑道:“冯大哥,你别生气,咱们的行踪,其实童姥姥早就知道了,还派了人替咱们把守园门,因着大白天里,不方便相见,我跟尤二娘一出花园,就被请到这儿来了。”

童姥姥微笑道:“不错,诸位昨夜的一言一行,我都知道得很清楚,而且,也料到诸位无法闯出谷口,必然会躲到东厢来,所以特命巡夜的人放开门禁,你们才能顺利进入东厢花园。”

冯援冷哼道:“这么说,咱们的一切都早在姥姥算计中了?”

童姥姥笑道:“并非算计,而是形势所逼,必然会如此演变,也可以说是天意如此安排。二位,酒菜都快凉了,何不请坐下来慢慢再谈?”

冯援望望何凌风,两人各按刀柄,一左一右在童姥姥两边坐下。

童姥姥对他们“带刀入座”的举动,似乎毫不在意,含笑举杯道:“诸位都饿了,腹饥肝火旺,且勿谈大事,先吃饱咱们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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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冯援道:“说的是,反正一个人只有一条命,吃饱了拼命也有力气些,来,大家干杯。”

抓起酒杯,一饮而尽。

何凌风和费明珠也实在饿了,跟着举杯拾箸,吃喝起来。

童姥姥显然并不饿,却也陪着喝了些酒,吃了些菜,席间虽未谈笑生风,倒也十分融洽。

不久,花琴和尤二娘也回来了,碍于地位有别,并未入席,只在旁边伺候着添酒上菜,厅中始终不见外人进出。

酒过数巡,童姥姥才重新拾起话头,道:“诸位对迷谷的内情,想必仍很隔阂,本谷现任谷主唐小仙,也一定在诸位面前诋毁过长老院,说姥姥们跟她争权,想夺取谷主宝座。关于这件事,我必须先作一次简略的解释,诸位一面吃,请一面听我谈谈本谷谷主的产生经过如何?”

冯援口里正塞满了菜,语音含混地道:“你请说,咱们在听着。”

童姥姥清了清喉咙,缓缓道:“本谷遵祖先遗训,谷主一位,出自世袭,并且必须由女性担任,所以,一任谷主在成年长大之前,须受长老院督导,在长大成年以后,须举行择配大典,也由长老院主持共事。说得明白点,谷主虽出于世袭,实权则在长老院手中,只有在成婚后,下任谷主尚年幼不能即位前这段时间,谷主才握有实权,可以不受长老院的控制……。”

冯援低头吃喝,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倾听,这时,却突然插口问道:“什么叫做择配大典?”

童姥姥道:“择配就是替谷主选驸马,也就是为下一任谷主预作安排,以免世袭中辍。”

冯援又问:“谁才有资格当选驸马?”

童姥姥道:“凡是居住本谷的未婚男子,都有资格竞选,当然,对竞选者的容貌、身体、智慧……等等,长老院有事先审核的权利,然后才准许参与竞争。”

冯援道:“如何竞争法?”

童姥姥道:“那很简单,长老院在谷主成年以后,便开始为其留意优秀青年,备作选婿时应选,等这种优秀青年具备到十名以上,才为谷主举行择配大会,届时,全谷聚齐,歌舞狂欢,谷主若看中了谁,将一串特制花环套在那人颈脖上,那人便是迷谷驸马,当夜即合卺成亲,但驸马只能在庄院内留住三天,第四天必须迁出庄外待命。”

冯援道:“这是为什么?”

童姥姥道:“因为庄内都是女人,驸马只负传宗接代的责任,如果第二月谷主仍无喜讯,可以再度奉召入庄留住三天,一年内仍无喜讯,则须另行择配。”

冯援似乎越问越有兴趣了,又道:“倘若怀孕之后,生下的不是女婴,又怎么办?”

童姥姥道:“若三胎仍未产女,也须另行择配,所生男孩归夫家抚养,直到谷主生下的是女婴,驸马和谷主才能算是长久夫妻。”

冯援笑笑道:“这倒有些像蚂蚁和蜜蜂了。”

童姥姥道:“为了祖先遗训,不得不如此,但对谷中其他妇女,并无任何限制。”

冯援道:“你告诉咱们这些,有什么用意?”

童姥姥道:“我说这些,只是希望诸位了解本谷谷主的产生经过,这证明长老院绝无跟谷主争权的事,因为唐小仙虽是谷主,尚未成婚,凡事仍须受长老院节制,她的话,纯是挑拨之词,只是为了想蒙蔽诸位为她所用,帮助她达到叛谷欺祖的目的而已。”

冯援诧道:“她是谷主,还会叛谷?”

童姥姥道:“我刚才说过了,谷主只是名分,并无多大实权,而唐小仙年纪虽轻,野心却很大,她不满祖先所订的规矩,认为长老院权力大过谷主,要想解散长老院,集大权于一身,竟不惜勾结外人,压迫同门。”

冯援笑道:“这是你们的家务事,跟咱们无关,再说,咱们也没有力量帮助谁,更无意参与这些是非。”

童姥姥道:“冯大侠若能置身事外,那是最好不过了,但诸位却不该将烟脂宝刀交给唐小仙,帮助她跟长老院抗衡。”

冯援摇摇头,道:“咱们只是用胭脂宝刀交换红袖刀诀和平安离开迷谷,并无意跟谁作对。”

童姥姥道:“既然如此,长老院也能用同样条件跟诸位交换,诸位愿意答应吗?”

冯援耸耸肩,道:“可惜宝刀只有一柄,咱们已经将藏刀图给了唐小仙,没有办法再要回来了。”

童姥姥道:“这有何难,冯大侠可以再给一张藏刀图,我保证也赠诸位红袖刀诀,并且护送诸位平安离开迷谷。”

冯援道:“这话当真吗?”

童姥姥道:“决非戏言。”

冯援道:“只要我再给你一份同样的藏刀图,你就立刻送咱们离开迷谷?”

童姥姥道:“正是。”

冯援似乎有些“心动”的样子,想了想,道:“我可以答应,但必须先离开迷谷,一到谷外,就替你绘制藏刀图,你办得到吗?”

童姥姥道:“当然办得到,不过,若无保证,我怎能相信你出谷后会如约履行,而且那藏刀图一定是真的?”

冯援道:“依你的意见呢?”

童姥姥道:“如照我的意思,自然希望先取得姻脂宝刀,再送诸位出谷,但那样一来,诸位必然也不肯信任我,咱们最好能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让彼此都能安心才行。”

冯援道:“不错,姥姥快人快语,愿闻其详。”

童姥姥道:“老实说,按本谷谷规,诸位绝对没有离开迷谷的机会,我纵然有意想先送诸位出去,也只能暗中相助,不能公然进行。”

冯援道:“这一点咱们很体谅。”

童姥姥道:“我想,诸位对迷谷的顾忌,主要在红袖刀诀无力解破,若能调悉刀诀奥秘,不需我护送,诸位也能自己闯出去。所以,咱们不妨先交换刀诀和藏刀图,等腌脂宝刀取到,诸位对红袖刀诀也已演练纯熟,那时,我再为诸位安排机会,出谷自然易如反掌,不知诸位以为这办法可行吗?”

冯援沉吟了一下,道:“姥姥准备为咱们安排一个什么机会,能现在先透露一点吗?”

童姥姥笑道:“诸位给我藏刀图后,我会先替诸位安排一处既安全,又隐密,而且非常清静的地方,让诸位安心演练红袖刀诀,等胭脂宝刀取到,长老会便召集全谷居民,替唐小仙举行择配大典。当全谷居民都在盛宴狂欢的时候,诸位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平安离开迷谷了。”

冯援击掌道:“好计,咱们就这样决定,取纸笔来。”

童姥姥喜不自胜,连忙亲自去准备纸笔,甚至将花琴和尤二娘也暂时据退,以防泄漏消息。

何凌风见席旁无人,忙低声道:“老大哥,别忙绘图,这老婆子分明有诈……。”

冯援也压低声音道:“管她,反正就那么一个粪坑,由她们去抢着掏吧!”

须臾,地图绘好,童姥姥看了一遍,十分满意,已连忙安排用飞鸽加紧送出,同时吩咐花琴道:“快去替冯大侠准备应用的东西,我要亲自送他们三位去练刀的地方。”

花琴去不多时,回报道:“东西都已齐备了。”

童姥姥满脸含笑,摆手道:“三位请跟我来。”

步出花厅,已有四名“镶蓝边”的妇女在外等候,每人手里抱着一个厚厚的包袱。

一行人趁黑夜绕出东厢院落,疾步而行,既未燃灯,也无人开口说话,显然是为了回避唐小仙的耳目。

不多久,穿过后庄,所行的方向,竟是直人谷底,而且,越往前走,路越崎岖难行,景物也越见荒凉,渐渐连房舍人烟都看不到了。

何凌风突然感到一阵心悸,低声道:“大哥,情形不对,你注意到这儿的泥土吗?”

冯援低头一看,脸色顿变。

费明珠却没看出异样,急问:“泥土怎么样了?”

何凌风道:“这儿泥土与前谷的不同,越往里走,土色越深,现在已变成乌黑色,而且,谷底除了光秃的岩石,几乎寸草不生。”

费明珠仍然不懂,道:“这是什么缘故呢?”

何凌风道:“咱们被送去的地方,可能就是冰宫、火窟。”

费明珠浑身一震,终于明白了。

事情明白了,也已到了地头。

这儿是谷底峭壁下,一列石屋,住着三个女人。三个女人年纪都很大,身分也很高,其中两个“镶蓝边”的使者,另一个竟是“镶银边”的长老身分。

那名长老,大约总有八十岁以上,满头白发,却天生一张娃娃脸,但双目俱瞎,眼眶部位,留下深深两个黑窟窿。

其余两名镶蓝边的使者,年纪都在四旬左右,竟然也是两个瞎子。

童姥姥带着一行人来到石屋,三名瞎女人已经闻声迎了出来。

瞎子几乎都有同样的特长,那就是耳朵特别灵。

童姥姥对瞎眼老妪显得很尊敬,也很亲热,笑嘻嘻道:“傅姊,许久没来问候了,这一向可好?”

那姓傅的瞎眼老妪却冷冷答道:“老样子,能吃能喝,倒也快活。”

童姥姥笑道:“那就是福气,不像小妹我一天到晚穷忙,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要想坐下来吃点喝点,也不能够……。”

傅姓老妪打断她的话头,道:“你今天到后谷来,究竟有什么贵干?”

童姥姥道:“我是特地送三位客人来的。”

傅姓老妪一伸手,道:“拿起钥号牌来。”

童姥姥从贴身处取出一面小铜牌,含笑交给了旁边一名瞎眼镶蓝边的使者,再由那使者转交给傅姓老妪。

铜牌不大,但牌上有孔,形式也很特殊。

傅姓老妪仔细摸了一遍,侧着头问道:“几个人?”

“三位。”

“几男几女?”

“两位男客,另一位是个姑娘。”

“是否分批?”

“不必了,他们是一同来的。”

“好。”

傅姓老妪揣起铜牌道:“应用之物留下,你请回吧!”

童姥姥道:“傅姊,这三位客人都有一身好功夫,你可得招待周到些。”

傅姓老妪冷哼道:“放心,老婆子眼睛虽然不方便,指缝里却还没有漏过一条泥锹。”

何凌风三人听了这话,面面相觑,心里都同往下沉。

童姥姥却吩咐将包裹交给三人,笑着道:“三位,我只送你们到这儿,其他的事,自有这位傅姥姥会替你们安排,希望你们能专心练习刀法,这些东西都是必用的,三位请收好。”

“这是什么地方?你准备把咱们怎样处置?”

童姥姥耸肩笑道:“三位不是要找清静隐密的地方学习红袖刀诀吗?这儿就是练刀最好的地方。”

说完,带着手下径自去了。

费明珠沉声道:“冯大哥、何大哥,咱们上当了,这姓童的果真没存好心。”

冯援没有接话,却匆匆解开了其中一个包裹。

包裹是一份干粮和几件厚重的御寒衣服。

再解开其余包裹,全是一样。

何凌风轻叹道:“冰宫练刀。这儿是冰宫?”

“不错。”

傅姥姥木然接口道:“这儿就是冰宫。”

冰宫奇寒,石屋也奇寒迫人。

三人都穿上了御寒的厚衣,在傅姥姥和两名使者的“押解”下进了石屋。

这三个瞎眼妇人,神情比屋中温度更冷,身上却仅穿着平常单衣。

只凭这一点,就知道这三个瞎眼妇人,必然都有一身惊人的内功。

所以,冯援三人很识趣,安安分分,没敢作逃走的打算,何况身在谷中,也根本无处可逃。

进入石屋后,傅姥姥首先询问了三人的姓名,然后取出三粒药丸,说道:“你们既然知道冰宫,想必已听说过火窟,但为了要使你们有公平求生的机会,老婆子仍然再当面告诉你们一遍。”

三人都没吭气,似乎已经毫无求生的兴趣了。

傅姥姥自顾继续道:“冰宫、火窟,乃本谷奇景,也是上苍特为本谷安排的藏珍宝库,红袖刀诀绝世奇学,就在冰宫之内,但宫中奇寒,滴水成冰,武功再高的人,在里面也无法生存六个时辰……。”

接着,便指着那三粒药丸道:“不过,为了让你们尽情饱觉红袖刀诀的奥秘,凡进入冰宫的人,本谷都各赠心丹一粒,服下这粒丹药,可以再多抗拒奇寒六个时辰。换句话说,你们可以在冰宫内活到十二个时辰,有这段时间,既可从容学习刀法,也可想想脱困求生的途径了。”

三人依然没有开口,但三个人都在很细心的倾听着,显见又并非全无求生之念。

傅姥姥又道:“冰宫之门,只能进,不能出,你们欲求活命,唯一途径,只有通过火窟,而且必须在十二个时辰内通过,火窟和冰宫,不过一洞之隔,两边气温却有天壤之分,火窟中大火喷射,终年不息,别说是人,就算一根铁棍,也会被烧溶化。你们若能想出妙法通过了火窟,不仅可得本谷不传之绝世刀法,更将受全谷居民拥戴,是女的永为谷主,是男人,永为驸马……当然,自从本谷建谷至今,还没有任何人能平安通过冰宫、火窟,而丧命其中的人,却已经不在少数。”

说到这里,忽然得意地笑了笑,道:“好了,该说的老婆子都已说完,你们若有疑问,现在可以提出来,老婆子愿意尽我所知,替你们解答,如果没有疑问,这就送你们进入冰宫。”

费明珠望望冯援和何凌风,突然流下眼泪来。

冯援轻拍她的肩头,苦笑道:“小珠子,别怕,一个人总要死一次,像这样冷热齐备的坟墓,花钱也找不到,水火同源,风水必佳,将来后人一定会发达。”

费明珠那里还听得进笑语,早已哽咽失声,悲不可抑。

何凌风却脸色平静,毫无表情,好一会,才徐徐说道:“我想请问姥姥两件事。”

傅姥姥道:“你说。”

何凌风道:“第一件,姥姥给的这三粒药丸,果真有效吗?”

傅姥姥道:“当然有效,老婆子可以不给你们药丸,却犯不着诓骗你们,如果你不相信,进入冰宫即可服用,十二个时辰内,绝不会再感到奇寒难耐。”

何凌风点点头,道:“第二件我想请问,如果万一咱们能活着通过冰宫、火窟,真会受到全谷居民的拥戴吗?”

傅姥姥道:“不错,这是祖先订下的规矩,并非老婆子自己编造的。”

何凌风道:“好,但能不死,咱们一定要再回迷谷来。”

说着,将三粒药丸一齐揣进怀里。

傅姥姥推开屋后一道门户,当先走了进去。

何凌风毫不迟疑,紧随而人。

冯援才扶着费明珠跟在后面,两名镶蓝边的妇人则走在最后。

门内是一个黝黑的山洞,没有灯火,有的只是阵阵迫人的寒气。

那傅姥姥眼虽瞎,脚下却十分快速,好在山洞地势平坦,又无转折,笔直向前走,不多久,到了一座石门前。

这时,何凌风也慢慢习惯了洞中黑暗,运聚目力打量,见那石门颇为厚重,伯不有千斤以上,门环是精钢铸成,设有巨锁。

傅姥姥将那块铜牌插进孔内,然后再用钥匙,启开了巨锁,缓缓拉开石门。

门开处,一股冷气扑面吹来,何凌风三人不禁同时打了个寒噤。

傅姥姥沉声道:“三位,请吧!”

何凌风望望,门内仍然是个山洞,但远处隐隐透出一片白茫茫的雾样光芒。

吸一口真气,举步而人。

冯援正想扶着费明珠进门,不防费明珠突然用力一挣,摆脱了冯援的扶持,顺势又抽出冯援腰间长刀,一个旋身,挥刀向两名镶蓝边的瞎妇冲去。

这变化太突然,冯援惊愕之下,竟来不及阻止。

可是,两名瞎眼妇人却好像看得一清二楚,费明珠刚抽出长刀,两人已一左一右欺身直上。

费明珠挥刀劈出,同时大叫道:“我不要去冰宫,要命的闪……”

下面一个“开”字还没出口,手腕一麻,已被其中一名瞎妇扣住。

另一名瞎妇立即伸手,夺去了长刀,反手一推,将费明珠推进了石门。

冯援忙举臂相扶,两人踉跄退进门内。

“蓬”!

石门关闭,将山洞一隔两段。

费明珠掩面大哭起来,抽搐道:“冯大哥、何大哥,我们完了,非死在冰宫里不可了。”

何凌风平静地道:“就算非死不可,哭又何用?”

费明珠仰起头来,道:“何大哥,你怎么一点也不怕?难道你已经有脱身的方法吗?”

何凌风摇头,道:“我不怕,只是因为怕并不能救命,而且,我也知道反抗毫无益处,所以用不着徒作无益的抗拒,咱们要用这全部精力,死里求生,寻一条出路。”

费明珠啜泣道:“可是,这冰宫、火窟,明明只是死路,咱们绝不可能活着出去的。”

何凌风道:“咱们还没有试过,怎么知道绝不可能呢?”

费明珠道:“你没听她们说过吗?自从有迷谷,就从来没有人活着通过冰宫和火窟。”

何凌风道:“那只是她们说的,并不见得前无古人,就后无来者,我想,一定曾经有人通过。”

费明珠道:“你怎么知道?”

何凌风道:“如果没有人通过冰宫、火窟,怎会知道冰官、火窟可以通达谷外?怎么知道这是谷后唯一出路?”

费明珠一怔,不觉停止了哭泣,想想才道:“或许根本就没有人通过,她们这么说,只是骗骗人而已。”

何凌风道:“如果是骗人的,当年迷谷先祖就不会订下拥戴出谷人的规矩了。”

费明珠哑然无以为答。

何凌风道:“由此可见,冰宫、火窟并非绝地,它仅是一条艰难危险的出路罢了,路是人走出来的,前人能通过,咱们未必不能通过。”

冯援道:“有理,咱们这就去找找看。”

何凌风却又摇手道:“且慢,找固然要去找,但不能这样鲁莽。”

冯援道:“依你说该如何进行?”

何凌风道:“首先,咱们必须严密控制生存的时间,活得越久,才越有脱险的希望……。”
 0   2005-07-11 00:47:57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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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冯援顿首道:“不错。”

何凌风道:“由现在开始,咱们仅有十二个时辰可活,在这段时间内,必须一面寻找脱身的方法,一面还得记下红袖刀诀的奥秘,两件事最好分由两人负责,另外一人尽可留在这儿,能不动就不动。这儿一定比冰宫中暖和,留下的人可以不必服药,以便节省下一粒药丸,使另外两人多延长一些活动的时间。”

冯援道:“你能强记,当然由你记下刀诀奥秘,寻找脱身方法的事由我来。”

费明珠道:“我们女人比较细心,想脱身的方法就由我来吧!冯大哥先休息……。”

冯援道:“不,你是女孩子,应该你休息,一切工作该由咱们男人来做。”

何凌风道:“你们先不必争,寻求出路固然辛苦,留下的人不能服食药丸,必须运功抵受奇寒,滋味也绝不好受。”

冯援道:“不必如此,小珠子仍然可以服药,我的一粒药节省下来,能否找到出路,我想有六个时辰已经足够了。”

何凌风道:“这是生死关头,不能仅凭推想,论理,记忆刀法奥秘并不需要六个时辰,最耗时间心血的,莫过于寻觅出路,如果不能活着出去,纵然记下绝世刀法又有什么用?依小弟愚这药丸即是全给冯大哥服用也是应该的。”

费明珠苦笑道:“咱们只有短短一天可活了,若再用来争论这些,真是太不值得,至少,咱们该先看看冰宫里的情形才对,你们说是不是?”

冯援道:“正是,咱们就算困死在这儿,也该瞻仰一下这埋骨的地方,走。”

三人都没有服药,沿着山洞向前行去。

那团白茫茫的光越来越明亮,气温却越来越寒冷。

山洞走到一半,三个人已经感到浑身僵硬,呵气成冰,不得不提聚内力,抵抗那逼人的奇寒。

接近洞口,大家的眼珠子几乎都被冻僵了。

可是,一片奇景,就在这刹那出现眼前……。

这是一座山腹内的洞窟,高约十丈,却有三四十丈方圆,就像一只覆盖着的大碗。

洞窟内没有灯光,但却光华耀目,如同白昼,因为整座洞窟全结着厚达丈余的冰,而对面一个五尺多高的山洞中,正闪着熊熊火光。

火光映在冰层上,宛如映在一间嵌满巨大镜子的镜房中,光亮被冰层折射交映,显得这洞窟玲成剔透,耀眼生辉,形成一片琉璃世界,这情景不仅奇特,而且美得令人为之目眩神驰。

号称天下无敌的“红袖刀诀”,就在这座美妙、奇特、真如幻景的晶莹宫殿内。

然而,那不是刀谱,也不是图解,而是真人扮演的各种招式。

全部刀诀共仅九招,由九名红衣女子扮演,分别嵌在洞窟四周冰层内。

当然,那是九具尸体,并非活人,但尸体虽是数百年前的尸体,却因嵌藏在冰层中,非但没有腐烂,反而保存得丝毫无损,栩栩如生。

除了冰层中这九具尸体之外,还有二十余具死尸,散布在洞窟各处,有的面壁趺坐,显然正全神贯注在那些精妙刀式中,有的蜷伏僵卧,分明已抵受不住饥饿寒冷的煎迫,有的怒发张目,似乎死得不甘心,有的又神态安详,好像怀着“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满足……。

这些,必然都是慕名寻来迷谷的武林高人,天波府杨家七位兄弟,全在其中。

冯援等三个人呆立在冰宫门口,目睹这些奇景,几乎都惊傻了,一个个张口瞪眼,已不知置身何地……。

何凌风突然机伶伶打个寒噤,沉声道:“快闭上眼睛,退出去。”

一声低喝,顿使冯援和费明珠如梦初醒,急急奔回宫外山洞中。

三人闭目调息了好半晌,冯援才摇头叹道:“好险啊!好险!”

费明珠道:“这真是千载难见的奇景,再加上那些精妙的刀式,招招引人人胜,看得我简直忘记了运气御寒,刚才若不是何大哥及时呼喝,险些冻僵在里面了。”

何凌风面色凝重地道:“那些人正是因为这样才死在冰宫中,一个人乍见如此奇景,往往会入迷,等到发觉时,已经被奇寒攻心,冻僵在原地,根本没有机会寻觅出路。”

冯援点头道:“咱们幸好是三个人一同进去,如果单独一人,只怕也难逃这一劫。”

何凌风却笑笑,道:“不过,有了这次经验,倒替咱们增加了活命的机会。”

费明珠诧道:“为什么?”

何凌风没有回答,自顾取出药丸,服下了一粒,然后将剩下的两粒药丸交给冯援,道:“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会,我去去就来。”

费明珠道:“你要到那儿去?”

何凌风不答,转身重人冰宫。

过了不久,当他再回到山洞内时,手里提着一个布包,打开采。里面竟是许多干粮和十余粒药丸。

干粮有部分己变质,无法使用,那些药丸,却跟傅姥姥给的御寒药物完全相同,毫未腐烂。

费明珠张大眼睛道:“你从哪里找来这些东西?”

何凌风笑道:“刚才的事,触发我一线灵机,我猜想那些冻死冰宫的人,身上一定都有干粮和药丸,但进入冰宫时,大都以为可仗本身功力支持六个时辰,必然不愿先服药,等到身体冻僵,已经来不及服药了。所以我进去搜搜他们,果然其中大部分人的干粮和药丸都原封未动,有这些东西,咱们至少可多活三四天了。”

费明珠大喜,忙清点各物,干粮尚有六七份可食,药丸共一十三粒,三人平分,足可支持四天。

多了这四天时间,不难从容寻觅出路,三人顿时都觉得对脱困的信心大为增强。

冯援道:“现在咱们该如何进行呢?”

何凌风道:“老大哥若答应不跟我争先,就由我来分配工作,如何?”

冯援笑道:“好,我听你的就是。”

何凌风道:“我还是老话,由我负责记忆红袖刀诀,老大哥负责寻觅出路,明珠留在这儿,管理食物和药丸,只是,有几件事,大家必须注意遵守。”

冯援道:“什么事?你说吧!”

何凌风道:“第一,分工必须专注,不能心涉旁骛,譬如大哥负责寻觅出路,对刀式就绝不可分神。”

冯援道:“行,我一定做到。”

何凌风道:“第二,为了保存体力,大家必须按时服药,连明珠在内,切不可依仗功力御寒,咱们每隔三个时辰吃一次干粮,六个时辰服一次药丸,绝不要在冰宫中逗留太久。至于时间计算,由明珠负责,并且要随时留下记号,时辰一到,立即招呼咱们退出冰官,稍作休息。”

费明珠也点头答应。

但山腹中不见天日,无法估计时间,费明珠只好把干粮分配定量,饱食一餐,大约总能维持两三个时辰不饿,就用饥饿的感觉计算时刻,这当然不准确,但也大略可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已经度过了几天。

冯援和何凌风饱餐之后,进入冰官,三个时辰后,第一次退出来用干粮,两人的脸色都很沉重。

何凌风表示,红袖刀诀虽仅九式,但每一式都极尽精妙,蕴藏许多变化,单只记忆招式固然不难,要想体查招式的变化奥妙,每一式都得花费两三个时辰。

因此,他决定先硬记招式,将来若能脱身出险,再研习变化的奥秘。

即使这样,三个时辰中也仅仅记牢了四招,还不到全部刀诀的一半。

至于冯援,更是完全交了白卷。

据他整整三个时辰的观察,出路几乎全部绝望。

冰宫四周厚冰,连苍蝇也钻不出去,唯一两处通道,一是往宫门的山洞,另一处就是火窟。

那火窟,才不过五尺高下,不知有多深?多长?

洞中烈火喷射,片刻不止,火窟和冰宫之间,有一洼水池,池水竟也是一边冷,一边热,泾渭分明,互不混淆。

冯援曾将身上银块,投入火窟中,结果,银块入火,连声音也听不到,就已被烈火焚化,竟不如石沉大海,还能看见一丝涟漪。

何凌风听了他的形容,只好安慰道:“不要灰心,如果出路那么容易找到,冰宫就不会留下死人了,红袖刀诀也早就流传江湖了,慢慢寻找,多留意细微的地方,咱们若命不该绝,总能想出脱困的方法,否则,那是咱们命该如此,死亦无憾。”

冯援摇头不语,神情显得很颓丧。

费明珠道:“冯大哥已经观查过冰宫内的情形了,何不留在这儿休息,仔细想想可有什么脱困妙策,换我也去看看,集思广益,总比一个人苦想要好得多。”

何凌风沉吟了一下,道:“这倒也可以试试,但必须有一人留守,以备救援,等我记熟红袖刀诀的招式以后,大家再专心寻找出路也还不迟。”

又过了三个时辰,费明珠也废然而返。

何凌风却兴奋地道:“这粒药丸没有白吃,总算有收获了。”

费明珠问:“哪一方面的收获?”

何凌风道:“冯大哥,你不是说过吗?当年红衣慧娘力败刀圣,前后共达八次,而刀圣那八招刀法,便是如今天波府独门绝技破云八大式,对吗?”

冯援道:“不错。”

何凌风道:“这样说来,红衣慧娘遗下的刀法,也应该只有八式才对,但冰壁之中,却有九个刀式。”

冯援轻哦道:“哦!这倒的确有些奇怪,怎么会多出一式来?”

何凌风笑道:“小弟也深感奇怪,因此对那最后一式特别注意,这才发觉不枉此行,原来那最末一式,正是红衣慧娘全部刀诀的精华,也就是胡一刀毕生苦思不得的绝学。”

冯援诧道:“怎见得?”

何凌风道:“胡一刀连败八次,必然也苦思反破红衣慧娘刀法的诀窍,终其一生,显然并未成功,可是,那诀窍却被红衣慧娘自己解破了。”

冯援吃惊道:“莫非就是那第九式?”

何凌风道:“正是,那第九式刀招,正是前面八式的破招,其实,咱们只要将这一式练熟,便可轻易破解红袖刀诀,不必再惮忌迷谷的绝世刀法了。”

冯援怔了怔,恍然而悟,道:“难怪唐小仙和童姥姥都不惜千方百计,想获得胭脂宝刀,原因竟在此。”

何凌风道:“早知如此,小弟应该先记熟这一招,其余八式都已无关重要。”

冯援道:“话也不能这样说,红袖刀诀每一招,都是刀法中的精髓,那第九式仅能破解红袖刀诀,却并非攻敌制胜的招法……”

两人正为红袖刀诀谈得入迷,费明珠却懒洋洋接口道:“攻敌制胜也好,破解红袖刀诀也罢,假如不能出去,这些又有什么用?”

何凌风笑道:“办法是人想出来的,红袖刀诀尚能破解,区区一座冰宫,难道就想不出破解的方法?”

话是够豪气,也不能说不对,可惜事情却不如想像中那么单纯容易。

何凌风已经将红袖刀诀全部九式记熟,冯援和费明珠仍无法寻到脱困之路。

甚至,何凌风自己也参加寻觅、观察、思索……。

脱困之策依旧茫然。

药丸和干粮渐渐减少,壁上刻着的时间记号却渐渐增多,三人的足迹,几乎踏通冰宫每一寸土地,仍然毫无所得。除了宫门来路和火窟洞穴,整座冰宫没有一丝缝隙,绝无第三处出口。

宫门已遭反锁,不可能破门而出,唯一生机,只有那火势熊熊的火窟了。

那烈火来自地底,永不熄灭,无论用水浇灌,用冰封盖,都毫无效果。

何凌风甚至将一具尸体推入火窟试探,顷刻间,整个尸体立被焚化,连骨头全化为乌有。

面对那溶炉般的火窟,三张脸都像漆上了一层死灰色。

为了节省药丸和干粮,三个人只好轮流出动,并且尽量延长进食的时间,不出动的人,停止服药运功御寒,仍然束手无策。

时日逝去,御寒九只剩下四粒了。

何凌风无奈,只得停止了寻觅行动,三人紧紧挤靠在山洞中,一面运功御寒,一面苦思脱身之法。

接着,干粮告罄。

俗话说,饥寒交迫。

人在饥饿的时候,也特别难以抵抗寒冷,断粮之后,冰宫中的寒气仿佛越来越冷厉,三个人蜷曲着身子,仍感通体如冰,奇寒澈骨。

何凌风突然挣扎着站立起来,道:“咱们真傻,与其枯坐在这里,为什么不去洗个现成的热水澡泥?”

“洗澡?”

冯援和费明珠都诧异的望着他,满脸无可奈何之色。

何凌风强颜笑道:“你们忘了吗?这儿虽冷,火窟边却还有半池滚烫的热水。”

冯援无力地叹了一口气,道:“老弟,千万别做傻事,你明明知道那池水一半冷一半热,冷的能把人冻僵,热的能把人烫死。”

何凌风道:“坐在这儿,迟早也是死,冻死不如烫死,反而痛快些。”

说完,吸一口气,踉跄向冰宫走去。

冯援急忙跳了起来,道:“不要走,我有话说。”

何凌风回头道:“不用说了,老大哥,这样坐以待毙,最后仍难免一死,我走以后,你们利用这四粒药丸,至少还能再活十二个时辰,岂不比同归于尽强得多。”

话一说完,拔步向里奔去。

冯援的动作比他更快,一个虎跃,扑到何凌风身上,两个人当时滚作一团。

费明珠颤声道:“这是什么时候了,你们居然还有力气打架?留着这份体力,多熬一会不好吗?”

冯援用身子全力压住何凌风,喘息着道:“食尽援绝,最后终是一死,但咱们要活就一起活,要死就一起死,六个时辰跟十二个时辰又有什么分别!小珠子,把药丸拿来,咱们每人一粒,同熬这最后六个时辰。”

费明珠递过药丸,冯援不由分说,强塞了一粒在何凌风口中,自己和费明珠也各服下一粒,然后才放开了何凌风。

药丸入腹,暖意立生。

何凌风摇头苦笑道:“老大哥,你这是何苦……。”

说着,竟流下泪来。

冯援道:“哭什么?别这么没出息,也不怕小珠子笑你。”

何凌风越加泪如雨下,哽咽道:“我并非因为畏死而哭,只是刚才的情景,使我突然想起去世的母亲……。”

冯援讶道:“你母亲怎么样?”

何凌风道:“我小的时候,脾气很倔强,记得有一次生病了,母亲叫我吃药,我不肯吃,母亲就用强硬灌,跟刚才的情形一样,结果,药汁泼了一地,母亲反在灌药时被我踢了一脚……。”

这是活生生一幅顽童图画,想想令人发笑,但不知为什么,冯援和费明珠却笑不出来。

何凌风回忆儿时,怅然如痴,继续说道:“我小时候分外顽劣淘气,母亲对我无可奈何,有一次,邻居一位老人家身故了,拿出一粒水晶珠子,想变卖了购置棺木,母亲对那珠子爱不释手,却无力购下。当时我在旁边就说:‘娘,这有什么稀罕的,等我以后长大发了财你老人家死的时候,我替你买一付水晶棺……’”

棺什么?他没有接下去,眼中却散射出异样的光芒。

突然,他一跃而起,飞步奔进了冰宫。

冯援和费明珠怕他有失,急忙随身追了进去。

这时,药丸效力已经发散,进入冰宫,也不觉寒冷了。

何凌风直奔到火窟水池旁,才停住脚步,瞪着眼睛,瞬也不瞬注视着池边两具尸体。

那是一老一少,可能是父子二人,儿子仰面躺在一块两尺多高的冰台上,父亲俯身站在池边,合手作掬水之状,不知怎么竟双双冻死。

冯援和费明珠面面相觑,都流露出诧异之色。

何凌风忽然低声问道:“你们看,这两人的死状多奇怪,对不对?”

冯援道:“不错,是有些奇怪,但有什么特别意义呢?”

何凌风道:“你猜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冯援想了想,道:“可能是儿子冻僵了,父亲想用热水浇淋,自己也支持不住,死在水池边……。”

何凌风点头道:“不错,他的确是在救他的儿子,因为他儿子被冻僵死去,完全是他估计错误一手造成。”

冯援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何凌风道:“你们仔细瞧,这儿有两个必须特别注意的地方,其一,儿子躺卧处有一块两尺多高的冰台,这是此地本来没有的;其二,这父亲双手肌肤尽烂,足证他掬的是热水,而不是冷水。”

冯援道:“这些代表什么意思?”

何凌风道:“我想,他们已经设想出一个脱身的方法,只因某一小节被忽略,以致功败垂成,饮恨而死。”

冯援和费明珠都不禁心中一跳,异口同声道:“是什么方法?”

何凌风凝重地道:“冰中藏人。”

“冰中藏人?”

冯援突然领悟,急道:“你是说,将人藏在冰块中,以便通过火窟?”

何凌风道:“正是。这情形,就跟我刚才说的水晶棺材很相似,也只有这方法,才可能使人通过火窟不被烈焰焚化。”

费明珠大喜,道:“那咱们也来试试……。”

冯援却摇摇手,拦住她的话尾,仍对何凌风道:“你看出他们失败的原因了吗?”

何凌风点头道:“他们是先用冷水凝成冰台,由儿子躺在冰台上,父亲再向儿子身上继续浇水,因为冰宫奇寒,边说边凝,即可在儿子四周结成厚冰,这设想非常正确,但他们可能忽略了一件小事。那就是,冰层凝结后,已经跟地面凝成一起,根本无法移动,做父亲的—急,便想用热水溶化冰层,因此双手重伤,父子均死在池边。”

冯援一面听,一面颔首,道:“也可能儿子功力不足,无法在冰中闭气太久,被活活闷死了。”

何凌风道:“要使冰层不与地面凝结,只需在凝结冰台之前,先在地面铺一层布就行,不过,这办法仍然有两项大缺点无法解决。”

冯援道:“是什么?”

何凌风道:“首先,这办法太冒险,因为火窟究竟有多长距离,谁也不知道,如果距离太远,冰块溶化后,仍难免一死。”

冯援道:“舍此而外,别无万全之策,仍值得冒这个险。你再说第二项缺点。”

何凌风道:“其次,这办法必须牺牲一人留下来,而火窟中是否平滑?有无转折弯道?都得全凭运气,事先根本无法探测。”

冯援仰面长吁了一口气,道:“计无万全,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难免你要冒些险,至于必须牺牲一人留下,总比大家全死在这儿强,由我留下来好了。”

何凌风道:“这不行,大哥是千岁府一府之主,岂能轻言牺牲,应该我留下才对。”

冯援道:“留下的人,必须内力深厚,才能推送冰块迅速通过火窟,你功力不及我,何必跟我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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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何凌风道:“办法是我想出来的,我有分配工作的权力。”

冯援道:“这谈不上权力不权力,应该衡情论理,咱们三人中,小珠子是女孩子,不能留下,你是唯一熟记红袖刀诀的人,自然也不能留下,算来算去,只有我留下最适合。”

伺凌风道:“你们一个是千岁府主人,一个是香云府千金,一人生死势将关联许多人,都不能留下来,只有我孤身一个,无牵无挂,当然该由我留下……。”

费明珠大声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大男人,逢事就争,究竟烦不烦?依我看,留下的人最安全,倒是第一个首先通过火窟的人最危险,你们争来争去,莫非都怕死吗?”

何凌风道:“怎说留下的反而最安全?”

费明珠道:“怎么不是?你想想看嘛!如果通不过火窟,藏身冰中的人必然先死,如果能通过,脱险的人还可以再设法由前面宫门回来运救,为什么不安全?”

何凌风和冯援低头寻思,都不言语了。

费明珠的话固然有理,但并不尽然,因为藏身冰中的人虽属冒险,毕竟有一线生机,而留在山腹冰宫的人,却已无粮可支撑待援,最多只能再活十二个时辰,迷谷情势又那么复杂,谁能保证在这短短一天一夜中,脱险者能够顺利回来援救?

只要援救的时间略迟,那就必死无疑了。

冯援心念飞转,忽然道:“老弟,这样吧!咱们两人必须一个冒险通过火窟,一个留下待援,为了公平,何不抽签为准?”

何凌风沉吟良久,终于同意。

冯援从怀中掏出几块碎银,捏在手掌心里,道:“咱们来赌这些银块的数目,以单双分输赢,猜中的冒险通过火窟,不中的留下待援,一次为准,各无反悔,由你先猜好了。”

何凌风说道:“银子是你的,你一定知道数目。”

冯援道:“所以我让你先猜,这样最公平。”

何凌风想了想,道:“好,我猜单。”

冯援摊开手掌,笑道:“对不起,你猜错了,银子共六块,是双。”

何凌风细看那六块碎银,其中四块色泽较旧,另两块却有一面颜色较新,分明是冯援暗地里做了手脚,将一块较大的硬捏成两块。

他望望冯援,不忍心道破,只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大哥放心,若能侥幸脱险,十二个时辰内,咱们一定会再回来。”

冯援笑道:“我放心得很,等你们出去以后,我会舒舒服服睡上一觉,睡醒了,大约宫门也开了。”

说毕,便开始以衣铺地,何凌风深纳一口真气,仰卧台上。

冯援和费明珠合力将池水浇向何凌风身上,水离池面随即凝固,不多一会,何凌风齐胸以下已嵌进厚厚的冰层中。

最后封闭头部,必须闭住呼吸,直到通过火窟后为止,浇水动作一定要加快才行。

冯援却在开始浇水之前一刹那,突然低声对何凌风说道:“那柄被姊妹会得去的胭脂宝刀是真的,但刀锋被我用银汁涂过,看起来很钝,只须在火中略炼一下,便能恢复锋利……千岁、天波二府托付给你了,希望善待婉君,保全孩子……。”

这分明是永别前的嘱托,足见他已决心牺牲自己,根本未存生还的念头。

何凌风只觉心血沸腾,几乎想挺身而起。

可是,没等他开口,甚至没等他点点头或作任何表示,冰冷的池水已迎面浇了下来……。

何凌风闭上眼睛,屏住呼吸,耳朵也失去了听觉,只感到自己仿佛置身在一具冰冷的大棺材里,浑身似被绳索捆得紧紧的,丝毫不能动弹。

但是,他心里却很清楚,知道这短暂的时间内,就是自己生死存亡的关头,平安脱身的希望千一得一,倒是从此一睡不醒,或者顷刻间随火而化,尸骨无存,反有八九分可能。

他并不畏惧死,却不得不祈求仍能活下去,因为,肩头担子太重了,使他不能死,也不敢死……。

突然,他感觉到自己在震动,在飞驰,四周寒意迅速消失,阵阵灼热却袭上身来。

一定是身外的冰层已经溶化了。

想到那灼热,就想到那火窟中炽热的火焰,只须一瞬间,便能将自己烧成飞灰……。

何凌风什么也不敢想了,但求身子能赶快停止下来。

只要停,生死就已揭晓,人在火窟外,那是命长,人在火窟内,也不必再奢望求生了。

偏偏那震动、飞驰的感觉并末停止;而浑身已炽热难耐,仿佛正置身沸腾滚烫的巨釜中。

他想查看,却睁不眼睛,想呼喊,却发不出声音,想挣扎,却使不出力气,混乱中,好像整个人已经被烤枯了,被烧化了,变成了灰,变成了烟……。

砰!一次剧烈的震动接着便失去了知觉。

好像只有一刹那,又好像过了很久。

何凌风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片碧蓝的天,然后,就感觉四周有一股浓重的硫磺气味。

他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挺身想坐起来,可是,一只手及时按住了他,同时耳边响起清脆的语声,道:“别乱动,你想把船搞翻,大家都变成落汤鸡?”

那是一只女人的手,也是女人的声音,听来似有几分熟悉。

何凌风初以为是费明珠,扭头看去,才发觉自己果然躺在一只小船上,船尾摇桨的,却是个陌生女子。

船是小舟,人正青春,看那女子年纪不过二十刚出头,鹅蛋脸上,嵌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件翠绿色的小坎肩,下面是条蓝色百招裙,半截裙都已经湿了。

何凌风试着想撑坐起来,无奈那扁舟实在太小,才一动,就引起一阵剧烈摇晃。

绿衣女忙停下桨,半嗔半笑地道:“你这人是怎么啦?叫你别动,干嘛老是不听话,你瞧瞧,为了救你,把我裙子都弄湿了,你还想把我挤下水才甘心?”

何凌风只得又躺下,赧然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想……。”

绿衣女又操起桨,一面摇一面道:“你想问我,还有二个女伴,是不是也获救了,对吗?”

何凌风急道:“对,姑娘也看见她了吗?”

绿衣女笑道:“当然看见罗!不然我怎么知道她跟你是同伴。”

何凌风道:“她现在怎么样?”

绿衣女道:“放心,她好好的,在另外一只船上,已经先回去了,那是我妹妹驾的船。”

何凌风道:“多谢姑娘……。”

他听说费明珠已经获救,也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两人居然侥幸脱险,穿过了火窟,忧的却是费明珠既然后逃而先获救,证明其间必已有一段不算短的时间,这段时间对尚在冰宫的冯援来说,可能就是生死交关的时刻。

这地方,是山中一个小湖,看样子范围并不太大,只因接近火窟,受地火喷蒸,整个湖水都是热的,水质浑黄,有浓重的硫磺味。

何凌风一心惦念着冯援,忍不住又问道:“姑娘,你可知道我跌进湖里已经有多久了?”

绿衣女笑道:“哈!这话问得多奇怪,你自己什么时候跌进湖里,难道自己也不知道?”

何凌风道:“实不相瞒,我跃进湖中的时候,人已昏迷,根本不知道时间。”

绿衣女道:“你是怎样跌进湖里的呢?”

“这——。”

何凌风不愿说出迷谷的事,只得信口道:“我跟那位费姑娘在山上采药,一不小心,就跌了下来。”

绿衣女道:“采药?采什么药,那座山上根本寸草不生,哪有药?”

何凌风一时竟为之语塞,不错,靠近迷谷后山,整座山寸草不生,湖面对岸才有树木,却未见高峰,这谎竟说砸了。

亏他转念快,忙笑道:“咱们采的不是普通草药,是一种埋在地下的东西,掘来做药引子用的。”

绿衣女道:“我知道了,你们一定是掘硫磺。”

何凌风道:“不是硫磺,是一种跟硫磺差不多的东西就是了。”

他忽然发觉这绿衣少女联想力很强,又喜欢追问,因此不敢把话说得太肯定。

谁知那绿衣少女并不追问,却淡淡一笑,道:“反正我知道你们不是采药的,不过,这些事跟我无关,我也不想问,从前我娘常对我说:逢人但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你们大概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吧!”

何凌风苦笑道:“姑娘误会了……。”

忙转开话题,问道:“承姑娘搭救,请问芳名该如何称呼?”

绿衣女道:“你是只问我?还是问我们一家?”

何凌风道:“当然一齐问,等一会咱们还要去府上向令堂当面拜谢。”

绿衣女道:“不必拜了,我娘早就去世了,家里只有我们姊妹三个人,我家姓金,大姊叫蓝玉,我叫绿玉,你称呼我绿玉就行了。”

说着,船已抵岸,泊在一处汊湾内。

金绿玉系好船,先跳上岸,然后伸出手来,道:“慢慢下来,别把船弄翻了。”

何凌风徐徐坐起,提气试了试,内腑并未受伤,只是浑身疼痛,四肢乏力,于是,挽着绿玉的手跨上岸来。

前面不远处,泊着另外一只小船,船板上水渍犹新,却不见人影,看来费明珠果然已经获救先上岸了。

绿玉看他举步艰难,自动挽住他道:“这段石级很陡,我扶你上去吧!”

何凌风连忙道谢,扶着绿玉的肩头,一步步登上岸旁石级。

这道石级怕不有百余阶,石级尽头,是一片草地,数丈外,竹篱茅舍,建着三楹草屋。

何凌风行到竹篱边,已累得气喘嘘嘘,好不容易进了草屋,却见屋里静悄悄的,半个人影也没有。

绿玉将他扶进右首一间卧房,道:“你先把湿衣脱下来,我替你拿去晒着,等干了再穿。”

何凌风望望房中,除了床榻上有条被褥,连块布都没有,不禁迟疑了。

绿玉又催促道:“快脱呀!老穿着湿衣服会受凉的。”

何凌风尴尬地笑了笑,道:“姑娘家中可有男子的衣服?借我换一换。”

绿玉道:“唉呀!这可难了,咱们家里全是女人,哪儿来的男人衣服,我看,你不如就在被褥里躺着,反正也没有外人进来,不会被人看见的。”

何凌风道:“这……只怕不太好吧!”

绿玉道:“有什么不好,这是我的床,我愿意让你躺着,谁会说个不字。”

她倒是挺大方,无奈何凌风却不好意思厚着脸皮,赤裸裸躲在一个少女的床上。

并非他没有这种经验,而是这位女孩子跟他不相识,毫无瓜葛,又救了他的命,君子不欺暗室,他虽然说不上君子,这点避嫌的观念还是有的。

可是,房中无衣可换,总不能就这样湿淋淋睡上床去……。

正为难,绿玉已显得不耐烦道:“亏你一个大男人,做事这样不爽快,我现在去替你弄吃的,等我回来,你若不脱,我就替你脱了。”

绿玉去后,何凌风万般无奈,只好匆匆脱下湿衣,急忙钻进被褥内。

没多久,绿玉回来,用盘子托着一大碗粥,笑道:“你一定饿了,快吃吧!我去替你晒衣服。”

何凌风可不是饿了,那边绿玉刚出房门,他这边半碗粥已经下了肚子……。

人是铁,饭是钢。

一碗热粥吃完,何凌风精神一振,身上痛楚也减轻了许多,便急着想快些见到费明珠,早早设法返回迷谷,援救冯援。

谁知绿玉这一去,竟久久不见回来,整座草屋不闻丝毫人声,就像一幢根本无人居住的空屋。

渐渐,窗外日影已斜。

何凌风越等越觉得不对,本想起身查看,无奈身无寸缕,提高嗓子叫了几声,也无人回应。

再过了一会,红日西沉,已近薄暮。

何凌风突然想起,初听绿玉的嗓音,似乎很熟,而且,自始迄今,绿玉从未问过他的姓名,这地方邻近迷谷,怎会有外人在这儿结屋居住?……

“糟!中计了。”

何凌风从床上一跃而起,刚想撕碎被褥遮身,以便出去,冷不防却瞥见房门口倚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穿绛衣的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等在门外,正望着他吃吃笑道:“何大侠还认识我吗?”

好熟的衣色,好熟的声音。

何凌风心底冒起一股寒意,脱口道:“三公主。”

急忙缩回床上,拉被子紧紧裹住赤裸的身子。

三公主笑嘻嘻走了进来,道:“难为何大侠还记得我,不过,三公主只是在姊妹会的称呼,我现在的名字,叫做金红玉。”

何凌风讶然道:“这么说,金蓝玉和金绿玉,就是姊妹会的大公主和二公主了?”

三公主笑道:“何大侠真不愧是聪明人,我既然行三,上面当然还有两位姊妹,咱们姊妹会三个专程来这儿等候何大侠,已经等了不少时候了。”

何凌风道:“你们等我干什么?”

三公主道:“交个朋友,谈点生意,彼此都有好处呀!”

何凌风冷笑道:“你们利用我假冒杨子畏,夺走胭脂宝刀,将咱们嫁祸迷谷……害得咱们还不够?还有什么好谈的?对不起,没兴趣。”

三公主不否认这些事,仍然满脸含笑道:“过去的事当然不必再谈,咱们要谈的的现在,事关三条性命,何大侠一定不会没有兴趣。”

她既然说得那么有把握,何凌风不能不关心,沉声道:“哪三条性命?”

三公主一句一顿地道:“你、费明珠,还有留在冰宫待救的冯援。”

何凌风倒吸一口气,道:“你都知道了?”

三公主点点头,道:“费明珠究竟年轻,也比阁下老实,一切经过,都告诉咱们了,怎么样?时间不多,阁下愿意做一次公平交换吗?”

提到时间,何凌风不禁心急如焚,想到仍在冰宫中度时如年的冯援,再看看窗外天色,纵有万丈怒火,也发作不出来。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又不得不故作镇静地笑了笑,道:“好吧!算你赢了,你想交换什么?”

“三条人命,交换迷谷红袖刀诀,这很公平吧?”

“金红玉,你别弄错了,我何凌风并不是迷谷的人。”

“这个我知道。”

金红玉似乎早已胸有成竹,不慌不忙道:“可是,你闯冰宫,穿火窟,刚刚死里逃生出来,总不致于入宝山而空手回。”

何凌风苦笑道:“你既然知道咱们是死里逃生,就该知道咱们根本没有时间去学那些刀法。”

金红玉笑笑道:“这话对别人来说很对,却不能对阁下而论。”

何凌风道:“我也一样是人。”

“不错,但不是凡夫俗子,而是一位过目不忘的聪明人。”

金红玉的神态很严肃,目光凝注着何凌风的脸:“据我所知,阁下在迷谷长老院,只目睹方蕙儿和尤二娘互搏,就学会了她们的刀招,这不假吧?”

何凌风道:“你也曾经利用四名东侯矮妇人围攻冯大哥,从旁偷学刀剑合壁阵法。”

金红玉笑道:“所以咱们最好实话实说,谁也不必骗谁。”

何凌风想了想,道:“你跟迷谷中人早有勾结,要偷学她们的刀法并非难事,为什么要在何某身上打主意呢?”

金红玉道:“这有两个原因,第一,咱们彼此只是利害关系,不可能推心置腹;第二,我是想证实一下,她们所练是否全部刀诀?有没有藏私?”

何凌风不想多耽误时间,略一沉吟,道:“好吧!我答应你,但有个先决条件。”

“请说。”

“你既以三条人命跟我交换,其中又包括冯大哥在内,所以,你必须先助我救出冯大哥,然后我才能告诉你红袖刀诀。”

“你的意思,是要我帮助你再入迷谷,打开冰宫大门,让冯援正大堂皇的出来?”

“不错。”

“很抱歉,我没有那份力量。如果我能随意出入冰宫,就用不着跟你谈什么交换条件了。”

“冯大哥未脱险,你就没有履行条件,用什么跟我交换?”

“这——。”

金红玉稍作思索,道:“我能做到的,只是快些送你再去迷谷,同时给你掩护和方便,至于如何营救冯援,那是你的事,恕我无能为力。”

何凌风道:“这两件根本无须你相助,难道我自己不会去迷谷?”

说着,挺身坐起……。

他才撑起半截身子,急忙又缩了回去,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真的不能再去迷谷了。

其一,当然是身无寸缕,无脸下床。

其二,他发觉胸腹内似有一团冰冷的东西将经脉堵塞,已经无法提聚真气。

对前者,还可以厚着脸皮解决,对后者,却使他不能不心惊,显然,刚才那碗热粥一定被弄了手脚。金红玉笑得好妩媚,轻声道:“何大侠,愿意交换了吗?我可以不急于知道红袖刀诀,只怕冯大侠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待。”

何凌风恨恨地道:“姓金的,你好卑鄙无耻。”

金红玉居然并不否认,笑道:“对一个学过红袖刀诀的人,就像对待一头猛虎,咱们不能不谨慎。”

何凌风两眼一闭,道:“好,我认栽了,给我衣服和解药,我把红袖刀诀演给你看就是。”
 0   2005-07-11 00:48:44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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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金红玉嫣然道:“早有这句话,岂不省了许多口舌。”

举掌轻击三下,一名中年妇人应声而入,手里托着何凌风的衣物和一粒药丸。

金红玉将衣物、药丸放在床头,站起身来,道:“时间宝贵,我不耽误你了,希望你如约而行,别替那位费明珠姑娘添麻烦,咱们在外间恭候。”

何凌风就像斗败的公鸡,一切只好听凭摆布了。

姊妹会不傀是个诡密的组织,迄今为止,每一着都布置周密,事事都在算计中,仿佛只要是姊妹会插手的事,算无不中,谋无不成,甚至迷谷情势,也隐然受其左右。

但是,金红玉虽然聪明绝顶,终究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关键。

那就是,她并不知道红袖刀诀共有九式。

听过红衣慧娘和胡一刀传闻的人,都知道刀圣夫妻反目后,前后共比武八次,每次仅一招,这就是“破云八大式”和“红袖刀诀”的由来。因此,何凌风仅演练了八式刀法,将那最后一式,也是最重要的一式隐而不露,金红玉居然毫未动疑。

就只那八式刀法,已经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接连逼着何凌加琢磨。

这已经够难为她了,何凌风每一招都花费了两三个时辰心血,金红玉总共才用了两三个时辰,就学会了八招。

八招练完,时间已过子夜。

何凌风道:“我所知道的只有这些了,冯大哥在冰宫引颈待援,不能再耽延,希望你言而有信,设法助我再去迷谷。”

金红玉道:“这是当然,咱们不但要帮助你重回迷谷,更希望你救出冯援以后,彼此永为朋友,所以,我决定陪你一同到迷谷去。”

何凌风觉得很诧异,心知她同往迷谷,必然另有目的,但为了争取时间,也无暇细问,只盼快些动身。

金红玉显然早已准备,她本来就是一身绛色衣裙,稍加改扮,披上一件外衣,便成了“镶白边”的刀女装束,领着何凌风离开了茅屋。

由茅屋到迷谷谷口,好像并不太远,金红玉对地形又十分熟悉,不消半个时辰,已经抵达。

何凌风旧地重回,回想起死里逃生的经过,难免仍有余悸在心,远远停步道:“咱们是明闯?还是偷过?”

金红玉笑道:“放心,我早有安排了。”

举手一扬,迎风晃燃一只火折子,连续摆动了三次。

片刻,一簇人影由谷口如飞而至。

那是五名刀女和一位“镶蓝边”的使者,何凌风一眼就认出,为首那位使者,正是花琴。

金红玉趋前跟花琴低语了几句,随即混入刀女群中。

花琴似乎有惊疑不信,急步上前,向何凌风仔细打量了一遍,诧道:“果然是你,这可真想不到。”

何凌风笑笑道:“我也同样想不到,只是太让童姥姥和诸位失望了。”

花琴不答,挥手道:“亮火,吹迎宾号角。”

六支火炬应声点燃,同时响起尖锐的号角声。

刹时,谷中号角回应,火炬通明,一片人声鼎沸。

何凌风讶道:“这是做什么?”

花琴欠身道:“何大侠闻冰宫,穿火窟,安然而归,便是本谷贵宾,请入谷受贺。”

不由分说,簇拥着何凌风直入谷口。

一路上,但见火光连绵,势如长蛇,从谷口起,万头攒动,全是人群,男女老少都来争睹贵宾。

号角声不绝于耳,全谷居民尽都惊起。

何凌风身不由己,被拥到庄院前,庄中已灯火通明,谷主唐小仙和长老院的姥姥们亲在庄门迎候。

唐小仙的神色显得惊多于喜,极不自然,长老们却面有得色。

何凌风一到,鞭炮齐鸣。

唐小仙将一条红绸彩带,披在何凌风肩上,低声道:“自有迷谷,何大侠是第一位入冰宫而生还的人,特表申贺。”

何凌风拱手道:“不敢当,这是何某侥幸,也是谷主成全。”

不知为什么,唐小仙的脸忽然红了。

童姥姥哈哈大笑,道:“好口彩,这也是天意要成全何大侠。”

许多人拥着何凌风进入正厅,唐小仙延客上座,由长老们两边相陪,侍女献上香茗。

前为阶下囚,今成座上客,何凌风竟然毫无欣尉的感受,一心一意只想着冰宫中的冯援,无奈一直没有开口的机会。

镶白边刀女不够资格在大厅内陪客,金红玉不知到那里去了。

献过茶,唐小仙又吩咐备酒,自己却告退离开了正厅。

等她一走,童姥姥就含笑道:“何大侠,自你来到本谷,老身便知道你必非平常人,如今果然不负所望,老身可要向你讨杯酒喝了。”

何凌风忙道:“姥姥太客气,何某不才,只是侥幸而已。”

口里说着,心里却暗想:你要喝酒,等一会尽管喝,现在最好赶快去打开冰宫,接冯大哥出来……。

童姥姥笑道:“何大侠是人中之敌,诸位姥姥都看见了,依老身愚见,此事也不必多作赘识,索性就认明日为吉期,老姊姊们意下如何?”

长老们都异口同声道:“很好,很好。”

童姥姥又向何凌风道:“这是何大侠的福气,也是本谷的规矩,何大侠想必不会有异议了。”

何凌风心里只想着冰宫,她们说些什么,并未留意,随便点了点头,道:“姥姥们千万不要太铺张,在下说过,此事全是侥幸,算不了什么……。”

他一时没有注意,还以为人家在商议着明天要大大庆贺他“荣归迷谷哩!”

童姥姥欣然道:“好,咱们就决定明日午正为吉时,立即通令全谷,准备喜事。”

话一传出,满谷欢声雷动,鞭炮震耳。

何凌风还在含笑称谢,直到鞭炮声稍停,才找到一个机会道:“其实,劳师动众大可不必,姥姥们若定要赐赏庆贺,不如俯允在下一椿请求,在下将终身感戴。”

童姥姥笑道:“如今都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事,只要力所能及,请尽管吩咐,何须如此客气。”

何凌风道:“姥姥也知道,我有一位姓冯的朋友,跟我是一同进入冰宫的。”

童姥姥道:“不错,你是说千岁府主人冯援冯大侠?他怎么样了?”

何凌风道:“他为助我出困,自己却无法离开,现在还留在冰宫中……。”

童姥姥抢着道:“那真是太可惜了,老身对冯大侠一向很敬重,他能如此舍己助人,越发令人钦佩。”

何凌风摇头笑道:“姥姥会错意了,我是说,冯大哥留在冰中,现在仍然活着,并没有死。”

童姥姥怔了怔,突然仰面大笑起来。

何凌风道:“姥姥,请不要笑,我说的是真话。”

童姥姥一面笑,一面转顾其他长老道:“你们相信吗?他竟然说冯援还活在冰宫里,竟然还说这是真的?”

几个老太婆都笑着摇头道:“这只是何大侠心里的希望,当然咱们也希望他还活着,但希望归希望,事实上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何凌风正色道:“当初在下进入冰宫时,诸位也相信我绝不可能再活着出来,现在我仍然活着回来了,这也是事实。”

童姥姥道:“咱们是只认事实,不存幻想,除非冯援也能活着回来,谁都不会相信。”

何凌风道:“如果不信,咱们可以立刻打开冰宫查看。”

童姥姥摇头道:“那是办不到的,按谷规,只有一个人能进出冰宫,而且必须有特别的理由,经长老会同意才行。”

何凌风忙问:“那人是谁?”

童姥姥道:“谷主。”

何凌风道:“好,我立刻去见她,希望诸位姥姥同意她去一趟冰宫……。”

童姥姥摇头笑道:“何大侠,你不必去了,明天正午以前,谷主是不会跟你见面的。”

何凌风愕然道:“为什么?”

童姥姥道:“因为你们尚未正式举行婚礼,未婚夫妻怎么可以先见面呢?”

何凌风一呆,愣住了。

童姥姥又笑道:“你别性急,为了敬重你是第一位由冰宫回来的人,咱们决定同意请谷主去冰宫查看一次,但总得等到明天大婚以后,你耐心一些吧!”

“不!”

何凌风突然跳了起来,大声道:“我根本不想做迷谷的驸马,更无意在迷谷定居,我回迷谷来,只是为了救冯大哥出去……。”

童姥姥登时沉下脸来,冷冷道:“何大侠,你说话之前最好先三思再出口,这是本谷的规矩,你也亲口同意过,现在喜讯已经传遍全谷,你怎会说出这种话来?”

何凌风道:“我什么时候亲口同意了?”

童姥姥道:“刚才你分明答应,而且要求不必太铺张,难道是假的吗?咱们以谷主终身相许,虽说是祖规,也是敬重你,如此大事,你居然出尔反尔?”

何凌风道:“如果诸位看得起何某人,我宁愿放弃跟谷主成亲,只求让冯大哥离开冰宫。”

童姥姥怫然道:“这是什么话,谷主身分何等尊贵,岂容以婚事为儿戏,再说,婚事跟冯援的生死风马牛不相关,你若再如此无礼,休怪咱们也要不客气了。”

何凌风暗暗叫苦不迭,到现在,他才发觉自己跃进圈套中了。

姊妹会三公主金红玉跟着童姥姥勾结逼婚,显然另有阴谋和目的,这倒不必管它,自己是否娶唐小仙做妻子,也无关重要,但是,冯援在冰宫引颈待援,刻不容缓,无论如何不能等到明天婚礼以后,这却是最紧要的事。

他一急之下,本想翻脸动手硬闯冰宫,然而,自己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何况面对全谷高手,就算能打进冰宫,救出冯援以后,也绝对没有希望再出迷谷,纵然能杀得出去,费明珠还在姊妹会掌握,也必然活不成了……。

真是令人难以取舍。

好在何凌风并不是个死心眼,转念间,忽然换了一脸笑容,道:“我也真是急昏了,能成为迷谷驸马,不知多少人梦寐以求还不够资格,我竟然还想放弃,这真是大错而特错。”

童姥姥冷声道:“你现在想通了?”

何凌风连连道:“想通了,想通了,人不能不为自己设想,天予不取,岂非愚蠢,至于冯援的生死,我已经为他尽过力,朋友之义不过如此,相信他不会怨我。”

童姥姥对他的突然转变,似乎有些惊疑,但并不追问,只淡淡地道:“这样最好,为朋友尽心尽力,那是绝对应该,但并不差这半天的时间。”

何凌风笑道:“不错,他若已经死了,急也无用,若命不该绝,一定能多等我半天。”

从此果然绝口不提冯援的事,谈笑风生,只顾吹嘘自己从冰宫脱险的经过。

不久,宴席齐备,长老们陪着何凌风入席。

何凌风就像八辈子没吃过酒,到口就干,满桌敬酒,几个老太婆哪是他的对手,不消多久,已被灌得晕头转向,一个个都推醉不敢再喝,何凌风还在一个劲儿的猛缠硬灌,老太婆们拿他没辙,只好脚底板抹油,先后都逃席溜了。一席酒,才吃了不过半个时辰,便草草终席。

童姥姥多喝了几杯酒,毕竟上了年纪的人,精神有些支持不住,吩咐替何凌风在前厅东厢布好卧室,自回长老院休息。

何凌风心知这东厢房四周,必然有人监视,便故意对伺候的刀女道:“这庄院内都住着女子,我却有夜间裸睡的习惯,必然紧闭门窗以防失礼,请姑娘转告大家一声,今晚千万别走近东厢房。”

他越是故作神秘,监视的人越不敢疏忽,果然,他刚进卧室,那名刀女就把这番话转报了花琴。

花琴听了,冷笑道:“你们未出嫁的应该避讳,我是嫁过人,生过孩子的,不怕这一套,今夜的警备守卫由我亲自负责好了。”

众人都安歇后,花琴佩刀来到东厢房,果见卧室灯火已灭,门窗紧闭。

花琴手按刀柄,蹑足掩至窗外,侧耳倾听,房里寂然无声,连呼吸微息也没有。

她不禁起了疑心——难道何凌风已经不在房中了?

职责攸关,不得不“冒险”偷看一下。

花琴先吸一口气,定定神,然后轻轻点破窗纸,吵目凑近窗根。

咦!奇怪,怎会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她揉揉眼睛,运聚目力再看,仍然一眼黑,别说人,连床榻和桌椅也不见踪影。

细看了好一会,啊!她终于明白了,原来窗内多了一幅黑布,根本无法由窗孔看清楚屋里的情形。

花琴冷然一笑,缓缓启开了窗根。

那黑布挂在距窗三尺处,必须挑开黑布,才能看见床榻,花琴无奈,只得小心翼冀探进半截身子,伸手去挑那黑布……。

她万万料不到何凌风就藏在黑布后,刚掀起布角,浑身一麻,已被何凌风闪电般扣住了腕脉穴道。

没等她声出呼叫,哑穴上也挨了一指,后半截身子也从窗口爬了进去。

幸亏这时院子里没有别人,否则,花琴这“爬窗”的举动被人看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白了……。

何凌风低笑道:“真对不起,我原以为那些小丫头没见过,或许会来见识一下,没想到会是花大嫂亲自赏光,请恕在下失礼了。”

说着,解下她的外衣和长刀,披系在自己身上,一闪身,越窗跃出,反手掩闭窗门,向谷后扬长而去。

花琴口不能叫,身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怒目横眉,也不知心里究竟是气愤,还是失望?

黎明前的一段时间,天色总是特别黑暗。

何凌风赶到后谷石壁下,正是即将黎明的时候,他远远就停下来,解去花琴的红衣,并且抛了刀鞘,仅留长刀,一面藉机稍作调息。

看守冰宫门户的三个瞎婆子,一是长老身分,另两人也是“镶蓝边”的使者,武功必然都不弱。

何凌风知道无法瞒过她们,所以先抛掉累赘,准备必要的时候硬闯,无论如何,一定得在天亮以前救出冯援,离开迷谷,然后再设法援救费明珠。

如果在冯援与费明珠之中,只能援救一个人,他必定选择冯援,这是道义。

如果援救必须有先后之分,他也一定先救冯援,因为费明珠落在姊妹会手中,未必立刻会死,而冯援却受困冰宫,命在旦夕。

这是无可奈何的选择,除此之外,别无两全的安排。

因此,当他提着长刀,举步向石屋行去时,心里感到分外沉重——既然做了如此痛苦的抉择,他当然不愿两边都遭到失败的下场。

他果然没有瞒过石屋里的傅姥姥,人在三丈外,石屋内已传出冷喝声:“什么人?站住!”

何凌风疾行丈余,才停下脚步,长刀反藏肘后,蓄势以待。

傅姥姥带着两名瞎眼妇人迎了出来,翻了翻白果眼,沉声道:“好大胆,叫你站住,你竟然敢抢近一丈多才停步,报名上来。”

何凌风道:“在下姓何,急事要去冰宫,请姥姥高抬贵手。”

傅姥姥微诧道:“姓何?何什么?老婆子听你的声音好熟。”

何凌风报了自己姓名,接着道:“在下就是前几天跟两位朋友一同进入冰宫的人,姥姥还记得吗?”

傅姥姥听了,立刻回嗔作喜,忙道:“啊!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听说何大侠安然无恙通过冰宫、火窟,明天就将成为本谷驸马,老婆子还没跟你贺喜哩!”

一面又向两名随行瞎妇道:“娇客上门,快请何大侠到屋里坐,咱们应该依礼道贺。”

两名瞎妇急忙返回石屋,点燃了灯,恭敬地请何凌风入屋。

何凌风倒有些意外,含笑道:“姥姥不必这样客气,在下还有一位朋友留在冰宫内,急须接他出来,请姥姥启开宫门,待咱们出来时再拜谢。”

傅姥姥讶然道:“怎么?你还要再进冰宫去?”

何凌风道:“不错,求姥姥成全。”

傅姥姥想了想,道:“好吧!老婆子只好等明天大婚之后,再跟何大侠道贺了。”

何凌风没想到她会一口答应,大喜道:“多谢姥姥。”

忙举步行了过去。

傅姥姥突然伸手道:“请拿来。”

何凌风一怔,道:“拿什么?”

傅姥姥道:“号牌,开启宫门的启锁号牌。”

“这个——。”

何凌风傻住了,好一会,才笑道:“对不起,在下来时太匆忙,忘了向童姥姥索取号牌,不知可否通融一次?”

傅姥姥耸肩道:“抱歉,没有号脾,任何人都不能进入冰宫,老婆子只是个守门人,实在爱莫能助。”

何凌风道:“事争从权,请姥姥破例一次,待在下回来后再补如何?”

傅姥姥回答得斩钉截铁:“不行。”

何凌风暗想:这老太婆六亲不认,看来多说无益,说不得,只好先下手制住她,救人要紧……。

这念头在脑海中闪过,长刀疾转,便想出手;

就在这刹那间,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道:“号牌在这儿。”

何凌风急回头,却见一条线细人影站在两丈外,手里高举着一块启锁号牌。

她,竟是迷谷谷主唐小仙。

唐小仙显然已在那儿站了很久,直到何凌风看清楚是她,才缓步走过来,她还怕何凌风误会自己来意,一边走,一边又道:“凌风,你也太性急了,傅姥姥是个铁面无私的人,没有号牌,她怎么会放你进去呢!我就知道行不通,才随后替你送号脾来。”

这语气,自然而亲切,完全是未婚妻子的口吻,而且,号牌的确在手上,证明她此来绝无恶意。

何凌风被这情形弄糊涂了,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傅姥姥和两名瞎妇一齐欠身道:“参见谷主。”

唐小仙笑道:“不用多礼,号牌你们拿去,先往宫门口等候,我和何大侠还有几句话要说,随后就来。”

傅姥姥躬身应诺,接过号牌,径自退去。

唐小仙目送三人进入石屋,才悠悠轻叹一声,道:“别拿那种眼光瞪着我,我是真心诚意要帮你的忙,号牌绝对是真的,不会像你的藏刀图一样。”

何凌风赧然拱手,道:“过去的事,请谷主别介意,如能救出敝友,何某会永世感戴谷主的厚恩。”

唐小仙苦笑道:“我倒不指望你感戴,我只想问你一句话,希望这一次你能告诉我真话。”

何凌风忙道:“谷主请说,在下绝对实答。”

唐小仙低着头,轻声问道:“我想知道,你对明天的事究竟作何打算?”

“这——。”

何凌风迟疑了一下,肃容道:“实不相瞒,在下自感卑微,不敢妄想匹配谷主,此来全是为了援救被困的朋友。”

唐小仙一点也没有意外的表示,只平静地道:“如果救出冯大侠以后呢?”

“以后……香云府费姑娘已落在姊妹会手中,在下当然还得设法救她出来。”

“如果由我替你救出了费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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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那……那咱们真是太感谢谷主了。”

“只是一句感谢就完了吗?”

“当然,咱们如此厚恩,倘有差遣,咱们力所能及的话,也定然要尽力报答的。”

“我说过了,并不望你报答什么,我只想知道你对明天的事,有什么打算?”

她逼问得这样紧,何凌风实在有些招架不住,只好笑笑道:“谷主的意思,希望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唐小仙仍然毫不放松,道:“我要知道你自己的主意。”

何凌风无奈,耸耸肩道:“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如果谷主不嫌我卑微,我自是求之不得,只怕乌鸦难配彩风,辱没了谷主。”

唐小仙仰起头来,凝目道:“你这是真心话?”

何凌风道:“绝对出自内心,字字是真。”

唐小仙轻吁一口气,道:“好,我相信你,现在我也告诉你真话,童姥姥安排这椿婚事,固然是遵循祖规,但也是她跟姊妹会密议的阴谋,要把你和我一齐害死。”

何凌风道:“噢?她准备如何下手?”

唐小仙道:“事情说来话长,咱们现在先救冯大侠,回来再详谈吧!”

两人穿过石屋进入山洞,才没几步,唐小仙忽然停身道:“你能确定冯大侠真的还活着?”

何凌风道:“一定活着,他的御寒药丸可以支持十二个时辰,我离开冰宫最多只有十个时辰。”

唐小仙道:“既然如此,你在宫门等候,我替你进去救人。”

何凌风道:“为什么要这样?”

唐小仙道:“因为傅姥姥是个死心眼儿,按谷规,只有我可以进出冰宫,你纵有号牌,也只能进去,不能再出来,如果你去,傅姥姥会掩闭宫门,再叫她启开就麻烦了。”

何凌风没有想到这一点,微微一怔,忽然体会到唐小仙这话原来别有用心。

她以傅姥姥为名,实际是为了表白自己的坦诚,如果让何凌风独自进入冰宫,可能会疑心自己突然掩闭宫门。断了退路,所以宁愿由她进去,留何凌风在宫门,以示绝无加害之心。

其实,何凌风并没有怀疑她,却不能不深受感动,当然更不忍拒绝,于是,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含笑道:“那我就重托你了,我和冯大哥会永远记住你的恩情。”

那轻轻一握,使唐小仙又喜又羞,忙抽回手腕,低头向前奔去。

傅姥姥和两名瞎妇已经在冰宫门口等候多时了。

唐小仙吩咐道:“何大侠决定不进冰宫了,由我替他进去,不久就出来,你们在此地等候,宫门不必上锁。”

傅姥姥刚刚取钥匙准备开门,听了这话,却突然停下来,道:“谷主要进入冰宫,必须经过长老院同意才行。”

唐小仙道:“这当然是长老院同意的,否则,我哪儿来的号牌。”

傅姥姥道:“仅有号牌还不够,请谷主再留下金刀令,属下才能留门不上锁。”

唐小仙不说道:“难道你不知道我就是谷主吗?”

傅姥姥欠身道:“属下目盲,仅凭声音无法辩认,最好请谷主按规行事,休让属下为难。”

这老太婆的确是个死心眼儿,居然认物不认人,连谷主也毫不买账。

唐小仙向何凌风苦笑了一下,又道:“傅姥姥,你真的非要金刀令牌才肯听话吗?”

傅姥姥说道:“属下只知按谷规办事,启锁号牌仅能放人进,不能放人出,若要留门不上锁,必须号牌和金刀牌两者俱备才成。”

唐小仙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难怪你会一辈子守宫门,谁也拿你没辙,好吧!金刀令牌在这儿,拿去。”

傅姥姥伸手来接,却不料唐小仙突然一沉腕,闪电般扣住了她的穴道。

两名瞎妇闻声惊变,双双拔出了佩刀。

唐小仙沉声道:“凌风,制住她们,快!”

何凌风也正感惊讶意外,但两名瞎妇既已抽刀动手,根本无暇细想发生变故的原因,忙也挥刀出手……。

两名瞎妇武功都很高强,可惜何凌风不仅熟悉红袖刀诀,更有克制迷谷刀法的绝招,才不过三五个照面,两名瞎妇都被逼到宫门角落里,刀法施展不开,人也动弹不得。

何凌风欺身直上,轻易就将两人制住。

唐小仙急急从傅姥姥身上搜出钥匙,打开了宫门,叮嘱道:“凌风,好生看住她们,我去替你救冯大侠了。”

没等何凌风开口,一侧身,闪入门内。

何凌风虽然满腹疑云,没有机会发问,想想唐小仙一定有她不得己的原因,为了争取时间,无法跟傅姥姥分辨,只得出此下策……。

好在她这么做,全是为帮助自己救人,用任何方法都是值得原谅的。

宫门内寒气外涌,使人难耐,何凌风只好暂时将石门拉拢,又把傅姥姥和两名瞎妇拖到山壁脚下,以免阻碍了通路。

可是,等了好半晌,却不见唐小仙出来。

何凌风暗付:莫非她没有服食御寒药丸,被宫中寒气冻僵了?

莫非她不认识冯大哥,找不到人在什么地方?

想到这里,心中焦急,忙又打开石门,准备亲自进去救人。

突然,山洞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何凌风匆匆拉上石门,横刀转身,却吃了一惊。

山洞内奔进来一条人影,红衣镶着金边,竟然又是一个唐小仙。

何凌风揉揉眼睛,再回头看看身后石门,不觉呆了。

洞中无灯,一片漆黑,仅凭目力分辨,这刚来的唐小仙和已经进入冰宫的唐小仙,似乎并没有多大分别,但一个已在门内,一个刚由外面进来,其中显然有一人是假冒的。

刚来的唐小仙发现了何凌风,急忙停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硬闯冰宫,这是本谷的大忌,被人发觉是处死的,你知道吗?”

何凌风没有回答,只凝目注视着,因为他实在无法分辨谁才是真正的唐小仙。

唐小仙见他不说话,又走近了几步,沉声道:“人救出来了没有?转眼就要天亮了,你还不赶快离开这儿,发什么呆?”

何凌风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一字字道:“你是谁?”

唐小仙道:“怎么?你不认识我了?”

何凌风道:“认识是认识,却不知道你是真是假?”

唐小仙一怔,道:“迷谷只有我一个谷主,难道会有假冒的?”

何凌风点点头,道:“不错,刚才有一位唐小仙,也是迷谷谷主,现正在冰宫内,我不知道你们谁假冒了谁,反正总有一个是假的。”

唐小仙吃惊道:“真有这种事?那一定是姊妹会的三公主金红玉,听说她天赋聪明,过目不忘,并且擅于模仿别人的口音,何大侠,你千万不能上她的当……。”

何凌风道:“我谁的当都不愿上,也懒得管你们谁是唐小仙,谁是金红玉,我只想救人,谁能帮我救出入来,我就相信谁。”

唐小仙焦急地道:“如果你希望金红玉帮你救人,那就大错特错了,她进冰宫目的只是想偷学本谷的红袖刀诀。”

何凌风道:“那么,你的目的呢?”

“我……。”

唐小仙似乎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跺跺脚,道:“我当然希望能帮你,否则我就不会赶到这儿来了。”

何凌风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唐小仙道:“因为童姥姥跟姊妹会勾结,对咱们都不怀好意,如今形势已对咱们不利,你我必须同仇敌忾。”

何凌风道:“你是指婚礼的事?”

唐小仙道:“正是,她以祖规为名,逼咱们成婚,其实是想将咱们一齐害死,由她独霸迷谷。”

这口吻,跟先前的一个唐小仙完全一样,谁真谁假?

越叫人难以分辨了。

何凌风想了想,道:“你有什么方法证明你是唐小仙,她是金红玉?”

唐小仙道:“这很简单,你可以亲自问傅姥姥,请她来辨认。”

何凌风摇头道:“她是个瞎子,难以作准。”

唐小仙道:“谷主有金刀令牌,我可以拿给你看。”

何凌风仍然摇头道:“我没见过那令牌,但人可假冒,令牌也可以偷取或假造。”

唐小仙沉吟了一下,道:“对了,你不相信我,总该相信冯婉君,她就在外面,咱们可以叫她进来作证。”

何凌风道:“人在威迫之下,是会说假话的,我已经上过她一次当,不想再上第二次了。”

唐小仙顿足道:“唉!你究竟要怎样才肯相信呢?”

何凌风道:“我想,唯一的方法只好等那位唐小仙出来,你们当面对质,才能分出真假。”

唐小仙道:“可是,若等她学会了红袖刀诀出来,不仅冯大侠被耽误了性命,你也难逃一死,而且会连我一齐送命。”

何凌风道:“怎么会连累到你?”

唐小仙道:“迷谷谷规严历,夫妻中若有一人是因触犯谷规被处死,另一人必须陪葬,这就是童姥姥加害咱们的阴谋。”

何凌风道:“现在咱们并没有成婚呀!”

唐小仙道:“我是谷主,许婚即是夫妻……你还要我怎么说?”

她的确已经把话说尽了,何凌风也渐渐有些相信,因为另一个唐小仙进入冰宫,迄今仍未见出来,显然绝不是为了援救冯援。

可是,他虽然怀疑冰宫里的一个是金红玉假冒,却因冯援的关系,投鼠忌器,不敢贸然行事。

正迟疑着,山洞外忽然传进来焦急而低沉的呼声,道:“谷主请快一些,长老院已有警讯,何大侠失踪的事可能被发觉了。”

唐小仙催促道:“你听了没有,时机急迫,难道你真愿意落在童姥姥的圈套中?”

何凌风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片刻,山洞外又响起呼叫声:“谷主,庄中已经悬出警戒红灯,不能再耽误了……。”

何凌风心一横,道:“你先出去,我随后就来。”

唐小仙道:“你还留在这儿干什么?”

何凌风道:“我必须救出冯大哥,否则,宁愿死在冰宫。”

唐小仙毅然道:“你我生死同命,你不走,我也不走,我陪你一同进冰宫救冯大侠。”

何凌风无法拒绝,点点头,推开了石门。

门才启开,唐小仙已抢先冲了进去……。

宫门内还有一段山洞甭道,但由冰宫、火窟投映过来的余光,已可隐约看见甭道内的情形。

因为那石门颇为厚重,何凌风正全力推动石门,唐小仙才抢先冲了进去,他刚想随后跟入,冷不防石门后突然闪出一个人,两下里险些撞个满怀。

那人正是最先进去冰宫的唐小仙,她进去时双手空空,此时手中却多了一柄长刀。

何凌风没想到她会躲在门后,她也显然没想到刚才冲进去的人不是何凌风,两下相遇,双方都吃了一惊。

何凌风喝道:“冯大哥呢?”

那人道:“他已经死了,我想尽方法也救不活……。”

何凌风冷叱道:“胡说!人在什么地方?”

那人反手一指,道:“在那边壁下,不信你自己去看。”

何凌风横刀喝道:“好,你跟我一同去。”

那人道:“我……我……。”

话音未完,突然迎面一刀劈了过来。

何凌风脚下斜退半步,长刀疾封,同时飞快地发招还攻。

两人闪电般互拆了四五招,用的都是迷谷红袖刀诀,竟然谁也没占到上风。

何凌风骇然道:“金红玉,果然是你。”

那人冷笑道:“不错,你现在知道已经晚了,红袖刀诀九绝招我已学全,谅你也奈何不了我。”

何凌风怒叱道:“红袖刀诀与我无关,你若耽误了冯大哥,我发誓要将你碎尸万段。”

正说着,忽听唐小仙惊呼道:“别放走她,冯大侠被她杀害了……。”

这呼叫直如晴天霹雷,震得何凌风差—点长刀脱手,急问道:“真的已经死了吗?”

唐小仙道:“腹部被那贱人刺了一刀,伤势很重,还没断气。”

何凌风两跟喷出怒火,大喝一声,挥刀直取金红玉。

他状如疯狂,刀势陡然凌厉了一倍不止,招招进逼,都是杀着。

金红玉也不知是情虚还是被他的威势所慑,接连被迫退了三四步。

两人在石门前交的手,此时一进一退,已打到石门门内了,冰宫中的寒气阵阵涌来,使人手脚僵硬,刀法已难全力施展。

何凌风着着抢攻,只想将金红玉伤在刀下,却逐渐忘了封堵宫门。

金红玉一心只求脱身,见有机可趁,便故意装作内力不继,轻呼一声,往左边石壁疾退。

何凌风大喜,刀身一转,横扫了过去。

金红玉暗运真气,奋力挥刀一封,人却藉势旋身,顺着石壁壁脚向外扑倒,一连两个翻滚,从何凌风脚边滚过。

何凌风刀势已用老,更没想到金红玉会出此险招,石壁壁脚又恰好是死角,沉刀下劈一时来不及,错愕间,已被金红玉抢去外侧出路,两人等于互换了一个方向。

金红玉得此良机,哪还会停,跳起来向门外便跑。

何凌风自然绝不会放过她,大喝一声,竟将长刀脱手飞掷了过去。

金红玉或许太兴奋,或许受冰宫寒气侵袭,身手已不如先前灵敏,发觉长刀破空声音,急忙闪避,已迟了半步,冷冰冰的刀锋像箭矢般透入了左后肩肿。

她闷哼了一声,踉跄几步,停也不敢停,带刀奔出石门。

何凌风追到门口,俯身拾起傅姥姥所佩长刀,正想继续追赶,却听唐小仙叫道:“冯大侠不行了,你……你快来一下!”

何凌风只得放过负伤飞奔的金红玉,匆匆赶回甬道内。

冯援斜躺在石壁边,肚子上挨了一刀,已经奄奄一息,但并未断气,仍然挣扎着想坐起来。

何凌风抛了长刀,屈膝跪下,道:“冯大哥,对不起,我来迟了。”

冯援喘息不止,脸上却绽现出一抹笑容,低声道:“不,你回来得并不迟,是那婆娘来得早了一步,当时我实在饿软了,才被她刺了一刀……。”

何凌风道:“我送你出去治伤——。”

冯援摇头道:“不行,千万不要搬动我,这儿冷,伤口血水凝固,我才能支撑着跟你说几句话,一离这里,我会死得更快。”

唐小仙轻轻道:“这话不错,你就照他的意思去做,先听听他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的。”

何凌风点点头,尽管冰宫奇寒澈骨,仍然忍不住热泪滚滚直落。

冯援喘息着问:“小珠子也平安吗?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何凌风哽声道:“她很好,她……她另外有事,不能够来。”

此时,他实在不忍吐露费明珠的实况。

冯援道:“平安就好了,咱们以前都误会她,今后不能让她再受委屈了。”

何凌风含泪颔首,道:“我知道。”

冯援忽然笑道:“老实说,我真担心你们会被火窟烤熟了,告诉我,那里面滋味如何?想必很热,是不是?”

何凌风不停点头道:“是的……的确很热……可是,我们都没有受伤,我们……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大哥……。”

冯援笑道:“谢什么!我也只不过推了你们一把而已……凭良心说,我也很想试试睡在冰块里的味道,可惜不能够了。”

停了一会,又道:“你们见着婉君没有。”

何凌风忙道:“见着了,她也很好……。”

唐小仙接口道:“她现在就在山洞外面,要不要叫她进来?”

冯援摇摇头,伸手握住何凌风的手,道:“答应我,不要怪她上次骗了咱们,她也是一番好意。”

何凌风道:“大哥放心,没有人会怪她,我会护送她回天波府,带着孩子回去。”

“好,那就好了。”

冯援的手渐渐变冷,目光也逐渐涣散,却游目四顾,喃喃道:“这地方倒是个难得的长眠之处,只是太冷了些……。”

“冯大哥!冯大哥——。”

何凌风再也忍不住失声大哭起来。

冯援就在这悲呼声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冰宫的石门重新掩闭,傅姥姥和两名瞎妇的穴道也解开了,一行人穿过山洞走向石屋。

途中,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人人心情都很沉重。

金红玉负伤脱逃,冯援葬身冰宫,费明珠安危堪虑……。

过去的已经过去,将来的尚难逆料,只有一件事罢在眼前,必须立刻就要应付。

那就是:童姥姥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擅闯冰宫禁地”的罪名,可能已在外面严阵以待。

擅闯禁地,其罪当死,唐小仙虽然身为谷主,也不能免除“陪葬”的律条,此后,迷谷大权自然落在长老院手中,这正是童姥姥梦寐以求的事。

唐小仙不难想像童姥姥此时的得意,然而,罪证确凿,无从辩解,这次争权之间,她注定是输了。

不但输了权力,还赔上了性命。

她并不后悔,也毫不畏惧,因为她纵然失去一切,却得到了一份最珍贵的感情,对一个少女来说,这应该已是足够了。

何凌风或许不是世上最完美的男人,但他愿为天波府仗义出头,证明他很正直;他能平安穿越火窟,证明他有智慧;他过目强记,学会了红袖刀诀,证明天赋的聪明;他受思不忘,信守承诺,证明他是个磊落君子——。

这样一个男人,岂非正是少女憧憬的终生伴侣。

唐小仙早已决定了主意,死,甘愿相随于地下。

生,不惜与郎并肩突围,永离迷谷。

所以,她紧傍着何凌风,了无所惧,脚步显得出奇地安稳平静。

果然不出预料,石屋中已经站了满满一屋子人。

童姥姥为首,长老院全数到齐,此外,是以花琴为首的十二名镶蓝边使者,人人长刀出鞘,列阵以待。

石屋外面,还有二十四名镶白边的行刑刀女,以及近百名木兰黑、白两队佩刀少女们。

天色已经大亮了,由窗孔望出去,黑压压的一片人群,全谷居民也大部来到屋外。

冯婉君被五花大绑,押在行刑队前。

何凌风一脚跨进石屋,童姥姥立刻喝道:“拿下!”

十二名镶蓝边使者同声应诺,一拥上前。唐小仙沉声道:“站住!你们想造反吗?”

她终究是一谷之主,这一出声喝止,花琴等人果然不敢擅动。

童姥姥冷笑道:“唐小仙,你不必摆什么谷主的威风,那名号已经不属于你唐小仙了。”

唐小仙叱道:“谷主是世袭,唐家世代为迷谷之主,谁敢不尊本座的名号!”
 0   2005-07-11 00:50:47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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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姥姥道:“不错,唐家世代俱是迷谷主人,但那是以前,传至你唐小仙为止,依谷规,长老院有权在你去世之后,另选新谷主继任。”

唐小仙道:“本座现在并没有死。”

童姥姥道:“那也快了,你已允婚下嫁何凌风,他既已触犯死罪,按例必须由你陪葬。”

唐小仙道:“何凌风是本谷英雄,他犯了什么罪?”

童姥姥道:“他夜入后谷,擅闯冰宫禁地,论律当死。”

“定罪判刑,是谷主的权力,并不属于长老院。”

“如果犯罪的人是谷主的未婚夫婿,而且,谷主也将受到牵连时,长老院自然有权定罪判刑。”

“笑话,本座一日未死,便一日是迷谷之主,长老院最多只能在本座死后摄权代行,却不能剥夺谷主的大权。童姥姥,你如此狂妄,藐视本座,不遵祖规,难道存心叛祖欺宗吗?”

“老身正是依谷规行事,何凌风按律当死,你必须从祖训陪葬,难道你敢反抗祖宗所订的规矩?”

“何凌风是否有罪,那是本座的权力,在他未定罪以前,谁敢不承认本座仍是一谷之主?”

这当然是强辩,但也言之成理,使童姥姥无法反驳。

老太婆气得冷哼了两声,道:“好,就算你仍是谷主,现在老身请问你,何凌风擅闯禁地,该当何罪?”

唐小仙道:“罪行必须要有证据,你只能指控,并无确切证据,证明他真的擅闯过禁地。”

童姥姥大声道:“他现在刚从山腹出来,这还不算是证据吗?”

唐小仙耸耸肩,道:“那只能证明他进过山腹甬道,并不能证明他闯冰宫,山腹甬道不算禁地,只要他没有逞强硬闯进冰宫,依律就不能定他的死罪,你是否亲眼看见他进入冰宫?”

童姥姥道:“老身虽未亲见,守宫门的傅姥姥和两位使者却是亲眼目睹。”

唐小仙笑道:“童姥姥,你最好先弄清楚,傅姥姥和两位使者全是瞎子,她们根本就不可能亲眼目睹。”

一句话,反把童姥姥说得哑口无言。

在场的人,虽然明知唐小仙是强词夺理,仍不约而同齐将目光转注在傅姥姥身上。

傅姥姥不慌不忙道:“老身目盲心不盲,自问足可证明何凌风是否闯进过冰宫,只不知你们愿不愿意相信瞎老婆子的证词。”

童姥姥大喜道:“对,傅姊双目虽盲,一向行事铁面无私,她负责掌管宫门钥匙,当然足可作证。”

傅姥姥脸上毫无表情,冷冷道:“我的证词,你们会相信吗?”

童姥姥抢着道:“绝对相信,傅姊,你尽管指证,咱们都相信你。”

唐小仙却心里暗暗着急,忙接道:“傅姥姥,本座待你不薄,你们们心自问,千万不要枉杀好人。”

傅姥姥漠然地道:“我瞎老婆子与人无怨无恨,只知把守冰宫禁地是我的职责,今天的事,老婆子是有一句说一句,也不怕因此会开罪了谁,便宜了谁。”

唐小仙低声哀求道:“傅姥姥——。”

童姥姥大喝道:“诸位同门,擅闯禁地非比寻常,谷主既然定要证据,咱们就听听傅姊的证词,何凌风是否有罪,全凭这一言决定。”

石屋内外立即肃静下来,人人都屏息静气,等候着傅姥姥开口。

童姥姥得意地道:“好了,傅姊,请大声一些,大伙儿就等你一句话了。”

傅姥姥翻了翻白果眼,果然提高了声音道:“傅穗兰奉命护守冰宫禁地,职责所在,谨此作证,今天,谷主和何凌风的确到过冰宫——。”

童姥姥和花琴等人不由自主,齐声欢呼。

傅姥姥厉声道:“不要喧嚷,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童姥姥笑道:“好,傅姊请把话说完,咱们绝对全力支持傅姊。”

傅姥姥清一清嗓门,高声道:“我证明,谷主和何凌风只到过冰宫门口,并没有踏进宫门。”

这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好一会,屋外才发出一片欢呼:“谷主万岁!驸马万岁!”

唐小仙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激动地望着傅姥姥,良久,才颤声道:“谢谢你,傅姥姥。”

但是,这微弱的感激,已被欢呼声掩盖,行刑队业已自动解开了冯婉君的捆绑。

童姥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忿然道:“姓傅的,好,咱们走着瞧!”

傅姥姥平静地道:“不用走着瞧了,你诬陷谷主,哗众犯上,依谷规也是死罪,今天还想走出这石屋吗?”

童姥姥冷哼道:“我倒不信谁能留得住我,走!”

一挥手,向石屋走去。

“站住!”

唐小仙顺手拔出一名瞎妇的佩刀,娇叱道:“童淑贞,你好大的胆子,身犯重罪,尚敢恃强抗命,你眼中还有谷规祖律吗?”

童姥姥哂道:“我身为长老院首座长老,身分并不在你谷主之下,你那点威风休在我老婆子面前卖弄。”

唐小仙厉声道:“童淑贞抗命叛谷,罪在不赦,本座凭祖传金刀令牌,即刻起,免除童淑贞长老身分,责令全谷同门协力辑捕归案,擒获童淑贞者,便是首座长老,与童淑贞为伍者,即视同叛逆,一律格杀勿论。”

迷谷中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童姥姥仰面大笑道:“唐小仙,你谷主的金刀令牌也只有这么大个效力了,长老院乃全谷最高职位,你无权免除长老身分,咱们倒有权罢黜你这庸懦无能的谷主……。”

回头向另外几位长老道:“各位,事情既已到这种地步,索性提前发动,将那丫头擒下,如何?”

几位长老都膛目相对,颇有难色。

童姥姥一看不妙,挥手喝道:“唐小仙庸懦无能,不足领袖全谷,本长老院决定予以罢黜,另选新谷主,来人呀!给我擒下!”

一个人应声拔出长刀,原来是花琴,但她左右望望,只有自己一人应命,心里一慌,竟迟疑着不敢上前。

唐小仙取出一柄光华闪烁的金质小刀,高举过顶,道:“花琴附逆谋反,谁能擒杀花琴,立赏银边长老荣衔。”

话声甫落,一人排众而出,道:“遵命。”

这人也属“镶蓝边”使者,却是尤二娘。

花琴怒道:“你这反复无常的东西,怎么临阵倒戈,反助外人?”

尤二娘喝道:“扯你娘的臊,咱们世代居住迷谷,从没听说有人敢罢黜谷主的事,你想害我叛谷谋反,我就拿你将功赎罪,接招!”

长刀一抖,直取花琴。

迷谷弟子毕竟纯厚的居多,大家面对谷主和首座长老之争,都不敢妄动,对花琴却全无顾忌,尤二娘这一出手,立刻激发了大家忠义之心,呐喊一声,纷纷挥刀向前,围攻花琴。

石屋内情势一变,屋外也激起共鸣,迷谷弟子们长刀飞舞,一齐加入了声讨叛逆的行动。

童姥姥眼见大势已去,狠狠一跺脚,挥刀冲向屋外。

她身为长老院首座长老,功力自是远比那些镶蓝边使者或木兰队刀女们深厚,刀光过处,如滚汤泼雪,人群纷纷退避,很快便杀开一条出路。

唐小仙望见,正想亲自出手,何凌风已闷声不响飞掠而出,及时截住了童姥姥……。

长老院其余几位姥姥始终没有出手,显然对童姥姥的公然反叛并不赞同。

唐小仙长吁一口气,低声对傅姥姥道:“等擒服了叛逆,老人家庇护之情,我会重重答谢……。”

傅姥姥摇头道:“不必谢我,要谢你应该谢那位何凌风。”

唐小仙诧道:“为什么?”

傅姥姥轻叹一声,道:“这些年来,经过我亲手送进冰宫的人不少,那些人死在冰宫,也就等于死在我手中,好不容易有一个活着回来,岂能为我一句话又送了性命。”

唐小仙笑了,又问道:“可是,你老人家一向不肯说谎,这次为什么会……。”

傅姥姥一翻白果眼,道:“谁说我不说谎?我只是没有机会罢了。谁若说他一辈子没有说过谎,那句话本身就是天大的谎话。”

是的,天下没有从不说谎的人,正如天下没有绝不原谅自己的人。

就因为人都喜欢原谅自己,所以才说谎。

何凌风的功力本不及童姥姥深厚,但他熟练冰宫中第九绝招,正是克制红袖刀诀的奇学,刀势每一出手,都抢制先机,使童姥姥手中长刀根本无法施展。

交手不上五六招,童姥姥受了两处刀伤,虽不很重,却令童姥姥为之心惊胆裂。

她自付难是何凌风的敌手,突然低声道:“姓何的,不要相逼太甚,你还相不想救费明珠回来?”

何凌风心中一动,忙放缓了刀势,道:“你能救她?”

童姥姥道:“如果你肯放我一马,我自然有办法帮你救她脱身,只看你愿不愿意?”

何凌风道:“你且说说看。”

童姥姥道:“姊妹会的三公主身受刀伤,迄今尚未离开迷谷,只有我知道她藏在什么地方,你若答应放我脱身,我就把她交给你,有她作质,何愁不能跟姊妹会交换费明珠。”

何凌风眼中异光一闪,立刻收回长刀,道:“她人在什么地方?”

童姥姥道:“就在迷谷中养伤,何大侠若肯让路,老身现在就领你去……。”

“好,你带路。”

长刀收鞘,让开去路,童姥姥箭一般射出了石屋。

唐小仙惊呼道:“凌风,快截住她!”

何凌风却向她罢了罢手,沉声道:“你好好整顿谷中事务吧!把她交给我了,别派人追赶,我很快就回来。”

唐小仙还想问问原因,何凌风已从身掠起,尾随着童姥姥飞驰而去。

迷谷弟子大都去了后谷,庄院中显得很空虚。

童姥姥直接奔回长老院,急急如丧家之犬,庭院内虽然仅剩下几名伺候仆妇,也被她全部撵了出去。

这时候,除了她自己,她已经不敢再相信任何人,同时也不敢在谷中多作停留,赶回住处,先匆匆取了几件珍贵的东西,便想离去。

其中包括两柄宝刀——。

一是天波府的胭脂宝刀,另一柄则是费明珠使用的月眉弯刀。

她对胭脂宝刀是真是假,暂时还无法监定,因此只将胭脂宝刀背在肩后,却擎着月眉弯刀,准备使用。

何凌风在院子里堵住了她,冷然道:“金红玉躲在什么地方?你不把人交出来,休想离开迷谷。”

童姥姥已脱重围,又取得了宝刀,似乎有恃无恐的样子,笑笑直:“何大侠,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希望你不要逼人太甚,错开今日,彼此将来还会见面。”

何凌风道:“我可以不问你们谷中的事务,但你得把金红玉交出来,这是你脱身活命的条件。”

童姥姥道:“如果我交出人,你能保证唐小仙退位,将大权交给老身吗?”

何凌风道:“那是你们迷谷的事,我怎能作此保证!”

童姥姥冷笑道:“所以,我也不能将金红玉交给你,因为她们是支持我重回迷谷的保证,这些年来,姊妹会已在迷谷附近暗设埋伏,隐藏高手,我若跟姊妹会翻了脸,谁帮我重返迷谷?”

何凌风喝道:“你要食言反悔吗?”

童姥姥道:“并非我反悔,老实告诉你吧!金红玉早已逃出迷谷了,刚才的话,只是一时权宜之计而已。”

何凌风勃然大怒道:“既然如此,你就休想脱身!”

童姥姥道:“何大侠,你把老身留下,甚至把我交给唐小仙治罪,对你并无丝毫好处,倒是你跟我一块儿出谷去,我可以带你去姊妹会的秘密巢穴,能否救得出费明珠,那要由你自凭本领,老身只负责带路,犯不着开罪朋友。”

这老婆子果然老奸巨滑,其目的,显然要利用何凌风护送她离开迷谷,果真抵达姊妹会巢穴,必定翻脸对付何凌风以便向姊妹会邀功,绝不可能任由何凌风去救人,居心已昭然若揭。

可是,何凌风好像全没想到这些,沉吟了一下,竟然点头道:“好,我就再相信你一次,如果你还敢骗我,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童姥姥笑道:“放心吧!这次绝对是真话,我离开迷谷,无处可以投奔,当然会前往姊妹会。”

何凌风道:“走!”

当先奔出庄院,抵达谷口,十余名木兰白队刀女拦住去路,为首一名“镶蓝边”使者道:“童姥姥叛谷图逃,谷主已有严命截捕,任何人不得擅自出谷。”

何凌风道:“你只管放开出路,谷主若怪罪下来,自有我承当。”

那使者道:“何驸马是本谷娇客,咱们还敢作主放你出去,但这童姥姥……。”

何凌风道:“她是我带出去的,一切后果自然由我负责。”

那使者为难地道:“这……且容属下飞报谷主请示如何?”

何凌风不耐道:“我有急事,没有时间等你请示,你就照我的话回复谷主好了。”

话落,竟不理众女,径自闯了出去。

童姥姥手提月眉弯刀紧随在后,一齐闯出谷口。

那些刀女无人敢出手拦阻,眼睁睁看着两人出谷而去。

童姥姥临离去时,犹恨恨咒骂着道:“臭娘子们倒真势利,还没成婚就知道拍驸马的马屁了,等老婆子回来,要你们一个个后悔都来不及。”

刀女们分明听见,也假作没有听见,直到两人去远,刀女队中才疾步奔出一人,小心翼翼尾随在两人后面。

这人虽然穿着“镶白边”的刀女衣服,却是以客卿身分居住在“出尘精舍”的冯婉君。

童姥姥所谓的姊妹会秘密巢穴,实际就是那幢隐藏在迷谷后方荒山中的小茅屋。

她一路上都和何凌风并肩而行,到了茅屋附近时,突然一提真气,加快了脚步。

何凌风怕她会逃走,忙也展开身法疾追。

两人一前一后奔到茅屋前方草坪上,童姥姥突然拨出月眉弯刀,厉声道:“何凌风,你逼人太甚了,老身已落到如此地步,你居然还苦苦追赶,一步不肯放松,老身今天跟你拼命了。”

一面说道,一面挥刀出手,猛扑何凌风。然而,才交手数招,突又假作不敌,刀法散乱,破绽百出,同时又惊慌的叫道:“绿玉姑娘,请快些帮我,三公主失陷在迷谷,你们不能再袖手旁观啊!……”

呼叫声中,四周人连闪,忽然出现二十余名黑衣女子。

这些黑衣女子,都是宽袖短衣,头挽高髻,每人手中握着一柄窄形长刀,腰带上又斜插着一柄短刀。茅屋中,也同时走出两人,一穿绿衣,一着蓝袍。

穿绿色衫裙的是金绿玉,着蓝袍的却面目陌生,从未见过。

但蓝袍女人的年龄和身分,似乎都在金绿玉之上,从她一身装束打扮,很明显是个东倭国的番婆。

她一现身,立即冷叱道:“住手!”

话是说的中国话,咬音吐字,却分明不是中国人,因此听起来有些像是:“猪手!”

童姥姥和何凌风各自收招跃退,四周东倭番婆立刻围了上来,双手握刀斜举,将何凌风和童姥姥一齐围住。

童姥姥有些诧异,忙道“这位姑娘是……”

金绿玉道:“她是我大师姊,名叫金蓝玉,也是本会的会主。”

金蓝玉!

姊妹会会主!

何凌风不由自主凝目望去,只见那金蓝玉虽然已有二十六七岁,却生得眉目娟好,十分妩媚妖烧,心里不觉暗暗一动。

童姥姥听说是姊妹会会主,连忙含笑道:“原来是大公主,老身有礼了。”

金蓝玉冷冷道:“不必客气,刚才你说的可是真话吗?”

童姥姥道:“老身和贵会谊属同盟,怎么会说假话骗你们。”

金蓝玉道:“可是,你怎么会失败得这么惨?我三妹怎么会失陷在迷谷?”

童姥姥举刀一指何凌风道:“都是这姓何的害的——。”

便将何凌风和唐小仙双入冰宫,刀伤金红玉,以及守宫门的傅姥姥伪证……等经过,大略说了一遍。

金蓝玉对童姥姥跟唐小仙争权失败的事,似乎并无多大兴趣,一心全在金红玉身上,问道:“我三妹既然负了伤,你为什么不救她一同回来,却把她一人丢在迷谷中?”

童姥姥道:“三公主负伤行动不便,老身让她藏在长老院花园假山洞里,那地方很隐密,不会被人查觉,事败之后,本要救她同逃,无奈被这姓何的追赶太急,无法分身,只好将他诱到此地来。会主要救三公主不难,只须先擒下何凌风,然后率贵会高手随老身同返迷谷,除去唐小仙,三公主自然脱险。”

金蓝玉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要咱们替你铲除强敌,然后送你回去做现成的迷谷主人?”

童姥姥急道:“话不是这样说,三公主失陷谷中,时间不能拖延,你们虽是助我,也为了救三公主,这是彼此两利的事。”

金蓝玉道:“但临敌拼命,却要我们姊妹会替你去打天下?”
 0   2005-07-11 00:51:17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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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童姥姥道:“也不必临敌拼命,这何凌风是唐小仙的未婚夫婿,咱们只要擒住他,不怕唐小仙不俯首从命。”

金蓝玉道:“既然如此,就请你擒下他吧?”

“这——”

童姥姥迟疑道:“这人已练会了迷谷刀法,老身一人之力,恐怕胜不了他……。”

金蓝玉喝道:“那要你何用?你除了坐享其成,还能做什么?”

举手一挥,道:“给我杀——。”

“杀”字刚出口,旁边的金绿玉突然道:“且慢,小妹有话问她。”

四周东倭妇女高举长刀,疾步缩小包围圈子,蓄势而待。

金绿玉道:“童姥姥,咱们彼此合作,自该各尽一己之力,互相掩护协助才对,我三妹负伤,你竟然弃她逃走,难怪大姊生气。”

童姥姥愤然地道:“你们只知道责我,为什么不先责自己?那金红玉私入冰宫,偷学红袖刀决,根本事先没有告诉我,事后我仍然为她觅地藏身,难道我也错了吗?”

金绿玉道:“当然不能全怪你错,我且问你,三妹藏身的地方当真的安全吗?”

童姥姥道:“绝对……。”

忽闻一个声音接口道:“绝对不安全。”

随着语声,大批人影飞掠登上草坪——那是十二名“镶蓝边”使者,率领着四十余名木兰黑队刀女,鲜红的身影闪动,己将那二十多名东倭黑衣矮妇反围在中间。

为首的,正是迷谷谷主唐小仙;说话的,则是冯婉君。

另外两名木兰白队刀女,合抬着一架藤床,上面躺着被制住穴道的三公主金红玉。

金蓝玉和金绿玉脸色都变得一片苍白,四只眼睛,瞬也不瞬凝注着藤床上的金红玉,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童姥姥却像一条走投无路的野狗,闪着惊悸的目光,时时想夺路逃生。但四周围着近百名敌人,刀光闪烁,耀眼生辉,身边更有个虎视眈眈的何凌风。

想逃?谈何容易!

冯婉君虽未着迷谷服饰,却已经以迷谷中人的身分自居,扬声道:“姊妹会潜入本谷禁地,偷学本谷武功,又掩护本谷逃犯,律当全数处死,如能即时放下兵器,交出逃犯,本谷谷主网开一面,赦尔等死罪,现在愿生愿死,全凭你们自己选择。”

金蓝玉和金绿玉都没有回答,那二十余名东倭番妇也没有放下兵刃,显然,面对如此众多的迷谷高手,她们虽然自知很难取胜,仍不甘束手待毙。

冯婉君望望唐小仙,后者毅然地点了点头。

这是表示,一切授权由冯婉君行一事。

冯婉君神色冷肃,缓缓举起右手,道:“这是你们自己找死,休怪本谷没有给你们机会了!

她正要挥手下令格杀,金蓝玉突然仰面大笑……。

冯婉君喝道:“你死到临头,还得意什么?”

金蓝玉扬扬眉,道:“不错,迷谷的红袖刀诀天下无敌,又仗着人多势众,动起手来,姊妹会或许有败无胜,可是,在落败以前,我们也不会放过垫背的人。”

回头向茅屋喝道:“金鹏师兄,把人押出来。”

茅屋中应声走出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个身躯粗短的中年男子,后面两名短衣汉子,押着一男一女。

那男的约莫五十来岁,相貌威猛,紫膛脸,一字浓眉,浑身捆绑,形如重囚。

女的却是费明珠,也被五花大绑,颈后架着窄刀。金蓝玉道:“何凌风,你可要知道这位男囚是什么人吗?如果你想知道,去问问冯婉君。”

何凌风冷冷道:“不用问,这位想必就是岭南芙蓉城香云府的主人,太阳刀费百龄。”

金蓝玉哈哈笑道:“果然不愧聪明,那么,你想必也知道迷谷的人一旦动手,我们会怎样处置他们父女了?”

何凌风脸上泛起了怒容,厉声道:“你们跟迷谷的纠葛,与他们父女何干?这样做岂非太卑鄙无耻!”

金蓝玉笑道:“但他们父女跟你有关,而你又是迷谷的娇客,只有你出面,才能替我们双方化解这段纠葛。”

何凌风重重哼了一声,却没有回答。

金蓝玉又道:“我们并没有别的苛求,只是想以他们父女二人,换回我三妹红玉,然后,姊妹会立即撤出大巴山,至于这位童姥姥的事,交由你们自己解决,这条件,何大侠认为如何?”

何凌风还没开口,童姥姥已怒吼道:“臭蹄子,你见老身穷途末路,就想过河拆桥吗?告诉你,没那么容易,老婆子脱不了身,你们这些臭蹄子也休想脱身!”

金蓝玉哂道:“你跟我们发狠有什么用,不是我们不肯帮你,而是你先陷害了我三妹。”

童姥姥怒从心起,突然挥刀向茅屋冲去。

她一发动,四周东倭番妇也立刻出手拦截,刹时,刀光闪乐,呼喝随起。

番妇们人数虽然多,刀法却远逊迷谷红袖刀诀,才一交手,便连伤了四五人,被童姥姥冲破了重围。

可是,番妇外面还有大批迷谷门下。

童姥姥仗着功力深厚,舍命向外攻扑。

冯婉君喝道:“截住她,死活不论!”

四名镶蓝边使者并肩齐上,联手挡住了童姥姥。

这时,童姥姥也自知人单势孤,很难突破围困,但不拼命是死,拼命还有一线生机,因此舍死忘生,一柄刀使得霍霍生风,力战四名使者。

才三五个照面,其中一名使者肩头中刀,踉跄退了下去。

另一名镶蓝边使者立刻挥刀补上,仍是以四对一。

童姥姥杀得性起,怒吼声中,又将一名使者砍伤。

一人负伤退下,另一人随即填上,丝毫不留空隙,而镶蓝边使者有十二人之多,童姥姥却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何况外围还有四十余名木兰队刀女。

这是一场困兽之斗,也是一场惨烈的搏杀,迷谷刀法玄妙莫测,简直把姊妹会的东倭番妇们看呆了。

红衣展动,刀光如练。

童姥姥终仅一个人,力战之下,腿部也中了一刀。

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染遍了她衣襟下摆所镶的银色滚边,失血一多,真气更难为继,稍一迟顿,左臂和腰侧又各中一刀。

童姥姥再也支持不住了,虚晃一刀,踉跄倒退回来。

突然,一只手及时扶住了她,只听何凌风的声音轻叹道:“何苦同门相残,姥姥,把刀放下吧!”

童姥姥挣扎着还想挥刀反劈,手腕一麻,月眉弯刀已被何凌风夺去。

迷谷门下齐声欢呼,冲开东倭番妇的包围,拥了进来……。

何凌风沉声道:“别忙动手,我有几句话要说。”

一手提刀,一手扶着童姥姥,道:“唐姑娘,可否答应我一个逾分的请求?”

唐小仙道:“怎么?你还想替她求情?”

何凌风道:“童姥姥干犯迷谷的谷规,我本来无权置喙,但她总是红衣慧娘一派传下来的,只为了权利熏心,才做下这椿错事,姑娘能否念在同门之情,赦她一死,使她以待罪之身终老谷中就是了。”

唐小仙微微皱下了眉头,道:“她骗你入冰宫,屡次欲害你,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何凌风苦笑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年纪已老,也活不了几年了,何不网开一面,让她度完余生?”

唐小仙默然良久,终于点点头,道:“好吧!我答应你,但是她必须废去武功,终生囚禁,直到老死为止。”

何凌风欠身道:“谢谢姑娘。”

将童姥姥背后的胭脂宝刀摘下,点了穴道,交给两名镶蓝边使者带去。

这些经过看在东倭番妇们眼中,都大为感动,其中许多人不由自主,一个个垂下了手中倭刀。

何凌风目光扫视四周,高声道:“你们都是东倭国善良的妇女,何苦受人利用,万里渡海来中国招惹杀身祸。自古天生男女,各有其用,东倭妇女更是久拥温驯贤名,你们来中国干这无谓的争胜,难道不想念留在国中的父母亲人吗?”

番妇们面面相观,寂无回应。

金蓝玉大声道:“何凌风,你休想挑拨姊妹会,我们东倭妇女终生受你们男人的呼喝指使,早就忍无可忍了,因此才决心创设姊妹会,也要你们男人尝尝被欺凌的滋味。”

何凌风道:“即使如此,那也该回到东倭国去创设姊妹会,欺凌你们的并不是中国男子,你们何须远来中国兴风作浪?”

“这——。”

金蓝玉一时为之语塞,想了想,仍然倔强地道:“这是因为中国地大人众,我们先在这里创立姊妹会,待称霸中国,就不愁不能称霸东倭。”

何凌风微笑道:“只可惜咱们中国妇女大都善良本分,绝不会轻易受人蛊惑,你不妨问问,在场数十位中国妇女,谁愿意加入姊妹会?”

数十名迷谷门下都笑了,显然,大家除了觉得姊妹会这件事挺新鲜,没有任何人会愿意加入。

何凌风笑容一敛,大声道:“童姥姥的事已经了结,迷谷谷主有言在先,愿意赦你们一死,想活着回国的,放下兵刃,各发川资纹银百两遣送返国,否则,这大巴山就是你们埋骨的地方。”

话才说完,二十余名东侯妇女中,已有十余名抛下了长短倭刀,退到一旁。

金蓝玉急忙以东倭语吆喝阻止,竟无效力,陆续又有几人抛下兵刃。

金绿玉慌了,颤声道:“何大侠,我们并不愿意跟你为敌,只要你放了我三妹红玉,我们立刻就走。”

金蓝玉接口道:“否则,我们宁可先杀了费百龄父女,跟你决一死战。”

何凌风摇头道:“金红玉偷学了迷谷刀法,干犯了迷谷禁例,我无权放她,但你们若敢伤费家父女一须一发,你们师兄妹四人就死定了。”

金绿玉道:“你刚才替童姥姥求情,也可以替我三妹求求情。”

何凌风道:“但童姥姥是迷谷中人,金红玉却要离开迷谷,这份情,我不便强求。”

那一直没有开过口的金鹏突然厉叱道:“何凌风,你不要卖狂,有本事敢跟我赌一赌吗?”

何凌风道:“怎样赌法?”

金鹏道:“你敢不用迷谷刀法跟我决一胜负,如果你胜了,咱们愿意解散姊妹会,全体归化迷谷,永不返国。”

何凌风笑笑,道:“如果我输了呢?”

金鹏道:“你若落败,就说服唐小仙,解散迷谷,加入姊妹会,以迷谷作为姊妹会的总会会址。”

何凌风摇头道:“抱歉,我无法承诺这份赌注,因为迷谷并不属于我的。”

金鹏冷笑道:“你不敢答应?”

何凌风道:“不是不敢,而是不能答应……。”

突然一人接口道:“我答应。”

接话的,竟是唐小仙。

何凌风怔了怔,道:“姑娘,这事非同小可,迷谷碍于祖规律例,万一……。”

唐小仙道:“不会有万一,我相信你一定获胜。”

何凌风皱眉道:“金鹏久居岭南,熟谙香云府的太阳神刀烈焰十三斩,我并没有绝对获胜的把握。”

唐小仙笑道;“他只练刀,末练剑,何况,除了红袖刀诀,天下还有什么刀法是破云八大式的敌手?”

冯婉君也低声道:“谷主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放手去好好教训那矮子一顿。”

事实上,也不容何凌风再犹豫,因为金鹏已大踏步从茅屋台阶上走下来,草坪上的东倭妇女和迷谷门下也纷纷退开了。

何凌风只得耸耸肩,将胭脂宝刀插在腰际,提着费明珠那柄月眉弯刀,迎上前去。

两人对面站定,何凌风比金鹏足足高出一个头,金鹏的腰却比何凌风粗大一倍。

一个修长,一个粗壮,倒也各擅胜场。

何凌风身上有两柄刀,金鹏同样携带着一长一短两口倭刀。

金鹏微微仰面道:“记住,可不能施展迷谷的红袖刀诀。”

何凌风点点头,道:“放心吧!”

金鹏又道:“咱们不限招数,直到分出胜负为止,谁中途要求停手,就算谁败。”

何凌风道:“可以。”

金鹏再道:“为了求胜,尽管各施手段,但只是点到为止。”

何凌风道:“好。”

金鹏忽然向何凌风身后喝道:“那位姑娘请退开些,不许暗中相助。”

何凌风只当谁有心暗助自己,忙回头察看……。

就在他扭头的刹那,一缕刀光已闪电般卷到腰际。原来金鹏呼喝是假,正要引他分神,好突然出手。

何凌风一时未防,险些着了道儿,急忙滑步、缩腰、转身

这一刀是躲过了,却被金鹏抢去先机,倭刀挥舞,势如匹练,一口气连攻了七八刀。何凌风几乎停不下脚步,被迫倒退了一丈有余,情急下厉声暴喝,奋力挥刀一记硬接。

当的一声,何凌风突觉手上一轻,月眉弯刀竟一折两段。

何凌风猛想起费百龄正因搜求宝刀才被金蓝玉蛊惑,现在金鹏手中,必然就是那柄宝刀。

月眉弯刀已非凡品,不料会被一削而断,难怪金鹏好像对决战胸有成竹,原来就仗着这个。

何凌风手中无刀,立陷险境,不得已,掷去刀柄,凌空一个翻滚,从金鹏头顶越过,趁机又拔出了胭脂宝刀。

胭脂宝刀虽道银汁涂抹,掩去了锋锐,至少不必担心会被削断。

因此,他身落实地,立刻振刀反击。

金鹏还想削断胭脂宝刀,几次硬拼,毫无效用,心里倒胆怯起来。

这一来,立被何凌风抢回先机,刀光霍霍,直逼过去。

金鹏情急,突然变换刀法,专攻下三路,利用身材上的差异,一时绕着何凌风的脚跟旋转,同时在刀上贯注内力,施展香云府的独门太阳神刀。

太阳神刀烈焰十三斩,不仅刀势凌厉快捷,施展开来,刀身上更会泛现出一片红色刀牙,整套刀法,就如一蓬飞动流转的烈火。

当然,施展太阳神刀也最耗真气。

金鹏好像有取用不竭的真气,刀势越使越快,盘旋飞舞,四周红云,宛如将何凌风圈在一座熔炉中。

熔炉的滋味当然不好受,何凌风又必须以高就低,出手分外吃力,没多久,便已浑身大汗。

但他却发现一椿奇事——胭脂宝刀好像越来越锋利了。

记得冯援曾说过,胭脂宝刀刀锋被银汁涂过,看似极钝,若用火轻炼一遍,熔去银汁,即可恢复锋锐,莫非金鹏施展的太阳神刀,竟使刀锋上的银汁溶化了?

何凌风仍不敢相信,寻到一个机会,力贯刀身,猛然劈落。

金鹏本有闪避的余裕,却暗暗起了杀机。

他刀交右手,单腿跪地,一招“横架金棵”硬接何凌风的刀势,左手却迅速从腰际拔出了另一把短刀,刺向何凌风的小腹要害。

这一招,既狠又毒,只看得唐小仙等人都惊呼失声。皆因金鹏右手长刀已将何凌风的刀势封死,左手刀突出杀着,又正当贴身相搏的时候,实令人防不胜防……。

一声凄厉的惨叫,震撼了每个人的心!

每一个人几乎都认定伤的必是何凌风,结果却恰好相反。

受伤的是金鹏,他的长刀从中折断,整条左臂也被齐肩砍落,鲜血染红了半个身子,人已昏死在地上。

那条握着短刀的左手,就掉在何凌风脚边,刀尖只刺破何凌风的外衣。

何凌风呆呆站在那儿,低头凝视着手中的胭脂宝刀,脸色一片迷悯。

金蓝玉突然尖叫道:“姓何的,你好卑鄙,约好点到为止,你为什么暗下毒手?”

何凌风一句话也没说,只默默替金鹏闭住伤处穴道,将他横抱起来。

金蓝玉怒叱道:“放下他!放下他……。”

何凌风仍然不理,穿过刀女们的包围,走到唐小仙面前才停下来,徐徐道:“姑娘带着止血护元的药物吗?”

唐小仙点点头,冯婉君立刻取出一粒药丸递过去。

何凌风将药丸畏给金鹏服下,又道:“我失手伤了他,无以为偿,姑娘能否成全我一项请求?”

唐小仙道:“你说吧!只要我能力所及。”

何凌风道:“请姑娘释放金红玉,让她们带着金鹏离去,一切后果,由我负责。”

唐小仙迟疑了一下,道:“你有没有想到,金红玉偷学了红袖刀诀,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何凌风点头道:“我愿意等她们都练成红袖刀诀之后,另觅时地,再跟她们决一死战,却不愿使域外番人讥笑,我堂堂中华乘人于危。”

唐小仙眼中异采连闪,笑笑道:“好,泱泱大国,应该有此气度。”

一挥手,两名刀女解开了金红玉的闭穴。

冯婉君低声道:“其实,你又何必这样自责,咱们看得很清楚,你伤他只是无意失手,他却是居心狠毒,想取你性命……。”

何凌风淡然一笑,道:“东倭国人心胸狭窄,无论如何,受伤的总是他。”

说着,将金鹏交给了金红玉,道:“姑娘蕙质兰心,适才经过想必也已目睹,一切恩怨全在何某一人身上,与费家父女无关,希望姑娘有所抉择。”

金红玉点了点头,抱起金鹏向茅屋走去。走了几步,忽又回头道:“我所作的抉择,你都愿意接受吗?”

何凌风道:“当然。”

金红玉道:“你不后悔?”

何凌风道:“决不。”

金红玉笑了笑,加快脚步,奔回茅屋。

冯婉君道:“可要下令包围茅屋,以防她们伤害费家父女?”

何凌风摇摇头,道:“不必,我相信金红玉不是那种人。”

可是,情形的演变,竟好像出乎他的预料。

金红玉回到茅屋以后,并没有释放费家父女,师姊妹三人密议了好一阵,又将金鹏送入屋内,然后,才由金蓝玉出面道:“请天波府杨夫人过来一下,有要事相商。”

冯婉君愣然道:“这些番婆子在搞什么鬼?”

何凌风道:“你尽管放心去,看来她们并无恶意,否则,决不会如此客气称呼你。”

唐小仙也道:“她们未离大巴山以前,决不敢伤你,或许她们想跟你商议脱身的交换条件。”

冯婉君壮着胆走向茅屋,立即被金蓝玉延入屋内,又过了好半晌,才独自回来。

回来后,竟避开何凌风,将唐小仙请到一旁,低语了一阵。

何凌风忍不住问道:“究竟商议了些什么?”

唐小仙也不回答,却传令撤队返回迷谷。

何凌风迷糊了,怔怔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冯婉君对他神秘一笑,道:“别发呆了,先回迷谷,自然会告诉你。”

木兰队刀女依序撤围,姊妹会属下的东倭番妇竟然也尾随在后面,然后,金家四兄妹和费百龄父女也都离开了茅屋,随队走向迷谷。

何凌风一向自负聪明,却被这情形弄得如坠五里雾中。

迷谷谷主的大婚典礼,既隆重,又热闹,全谷张灯结采,一片喜气。

自有迷谷,历届谷主都有一次择配大典,但绝无这一次的热闹。

因为经长老院正式宣布,由婚礼当天起,迷谷谷主已不再是女性担任,也不再由世代祖传,俟后的谷主宝座,但择才德足堪担当者,无分男女,都有资格继任。

当然,随着谷主继任方式的变更,另外许多不合理的规例也同时修改,从此,迷谷不再与世隔绝,只要不是心存恶念的人,随时可以入谷交易或定居……。

但这些改变,都无法使何凌风心里释然,那始终塞在心中的闷葫芦,一直到婚礼进行时才打破。

站在红毡旁的新娘子,竟然有两位。

一是唐小仙,另一位却是金红玉。

费百龄父女做了现成的媒人,唐小仙由迷谷长老院主婚,冯婉君以嫂嫂的身分,担任新郎主婚人,金红玉的主婚人,则是断了一条手臂的金鹏。

金蓝玉和金绿玉同充伴娘,却不伴随新娘,一左一右,紧贴在何凌风身边。

何凌风不想被“赶鸭子上架”,稍一迟疑,立刻被两位“大姨子”挟住,半点也动弹不得。

金蓝玉并且用威胁的口吻道:“你给我本分一点,别想打退堂鼓,三妹是为了保证红袖刀诀不致外泄,才受这种委屈,你要敢冷落了她,咱们就跟你算算断臂的账。”

何凌风苦笑道:“这是终生大事,又不是绑赴法场,你们至少也该事先告诉我一声。”

金蓝玉道:“告诉你干什么,长嫂如母,杨夫人答应就行了,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何凌风还能说什么?

反正已经进了喜堂,既不能嚷,也不能逃,只好“认倒眉”了。

世上一定有很多男人,都想“倒”这种“眉”,只不过没有何凌风幸运而已……。
 0   2005-07-11 00:55:53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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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5-07-11 00:35:48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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