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文章 楼主
胭脂宝刀
网友【dreamer】 2005-07-11 00:35:48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40    1


人,都做过梦。

梦境大多是离奇的,许多平时绝不可能发生的事,在梦境中会一一发生;许多平时绝对无法实现的希望,在梦境中会一一实现。

你一定做过各种稀奇古怪的梦?我也做过。

你一定曾在梦中遭遇过种种荒谬怪诞的际遇,经历过各种各样使你悲欢怒惧的情景?我也一样。

然而,你和我,甚至任何人,都绝对没有做过这种不可思议的“怪梦”……。

今夜,好大的雾。

夜已深沉,雾更凄迷。

何凌风踏着那轻飘飘的雾,就像踩在云絮里,全身都是轻飘飘的,浓雾围绕在他的四周,使他看来更飘逸,更朦胧。

如果没有口袋里那五十多两银子坠着,他真会飘上天空,随雾飞去。

有句俗话:运气来了山也挡不住,今天晚上何凌风算是第一次体会到这句话的道理了。

就拿刚才在熊家场子的事来说吧!几付牌真是邪门得很,明明一个楣庄,换了何凌风就大发起来。庄家拿“一点”,闲家竞击出三付“瘪十”,闲家好不容易拿着“天地对”,庄家就能抓着“至尊宝”……。

嘿!牌大一点压死人,接连几付绝牌,几乎把那些下注的家伙活活气死,一个个拼命抹汗,拼命掏银子……结果,汗算白抹,银子都进了何凌风的口袋。

熊家场子台面小,头钱却大,在这儿能赢五十两银子,可不是件容易事,为了纪念“丰收”,何凌风不愿太委曲自己,所以,出门一拐弯,又进了刘麻子酒馆……。

从刘麻子酒馆出来,他已经有七八分醉意了。不过,醉虽醉,可并没有糊涂,至少他还记得“小翠”约好在等他,也没有忘记去“梧桐巷”的方向。

走进那条熟悉的巷子,他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冲动,“钱是人的胆”,五十两银子虽然不算多,在那些势利龟奴们眼前晃一晃,也能叫他们狗眼睁大些,别以为何某人是天生的穷措大,有朝一日,时来运转,困龙也有升天时。

拍拍沉甸甸的口袋,何凌风咳嗽一声,挺直了腰,故作“举首望天”状,慢条斯理跨进了“凤凰院”的大门。

虽已夜深,“凤凰院”的大门还没关,龟奴一见何凌风,连忙含笑相迎,道:“何爷,您来啦!”

何凌风仰着脸道:“怎么,我不能来?”

龟奴笑道:“何爷说哪儿话,请还请不到呢!……”

何凌风道:“那是凤凰院门前台阶砌得太高,没有银子两脚跨不进来。”

龟奴见话不投机,只得干笑两声,扯开嗓门叫道:“何爷到了,小翠姑娘见客啰!”

门前高呼,门内接诺,龟奴们一路掀帘子,接财神似的将何凌风迎了进去。

何凌风本想再“臭”他们几句,想想“有钱大爷”何必跟这种势利小人一般见识,那样未免“有失身份”,于是,淡然一笑,昂首而入。

一边走,一边却得意地暗忖:这些家伙消息倒真快,想必他们已经听说我在熊家场子赢钱的事,才如此巴结。

刚进房间,小翠劈头就埋怨道:“说好入夜就来的,害人家都快等疯了,怎么到这时候才来?”

何凌风笑道:“本想早些来,偏偏财神菩萨硬拉着不让我走,所以来迟了些。”

说着,将一个沉沉甸甸的小布包,轻轻塞进小翠手里,柔声道:“喏!给你。”

小翠道:“是什么?”

何凌风道:“打开看看你就知道了。”

小翠用手掂了掂,道:“银子?”

何凌风得意地道:“不错,正是那玩意儿,足有五十多两。”

他以为小翠一定会惊喜,一定会急急打开点数,兴奋之余,也许会紧紧搂着他,送上一个香喷喷的热吻……。

谁知小翠既没有惊喜兴奋的表示,也没有解开瞧着,只顺手将银包向桌上一丢,幽怨地道:“人家有正经事等你来;就只知道喝酒赌钱,难道除了喝酒赌钱,就从来没想想别的?”

何凌风道:“小翠,我这是为你呀!不是说你娘生了病,急着等钱用吗?”

小翠道:“急等钱用,也不能指望去赌场赢钱回来,这种钱会靠得住吗?”

何凌风道:“当然靠得住,我现在走运了,赢钱就跟吃花生一样,今天要不是惦记着你,一庄推到天亮,不捞二三百两才怪,小翠,你不知道那牌风有多邪……。”

小翠道:“我不要听你啃牌经,人家有正经重要的事,要跟你商量。”

何凌风道:“是替你娘治病的事?”

小翠摇摇头,道:“娘的病已经好多了,是关系你自己的事。”

何凌风一怔,道:“我的事?我的什么事?”

小翠没回答,却先去房门外张望了一遍,小心冀冀地掩上房门,再加了闩,然后牵着何凌风的手,并肩坐在床上。

何凌风只觉她的手很冷、很湿,更有些颤抖,不禁诧道:“究竟是什么事,用得着这样慎重?”

小翠脸色凝重,缓缓道:“凌风,我想问你一句正经的话,希望你也正正经经回答我,行吗?”

何凌风笑道:“行,你问吧!”

小翠轻叹一口气,道:“咱们相识也不少时候了,你没拿我当窑姊儿看待,我也没当你是普通寻欢客人,这件事,对你对我都关系重大,就算我求你,千万别拿我的话当玩笑……。”

何凌风只好收敛了笑容。

他知道,女人越是说得正经慎重,越可能只是芝麻绿豆屁事,在这种情形下,男人最好多听少开口,尽管心里不当一回事,表面却不可“等闲视之”。

小翠的声音好低,几乎贴着何凌风的耳根道:“凌风,你正当壮年,又有一身好武功,为什么宁愿混迹市井,不想在江湖中闯一番事业呢?”

何凌风没开口,心里却暗暗奇怪:这丫头今天吃错了什么药,好端端忽然提起这种“俗”事?

小翠轻摇着他的手,道:“人家跟你说话,听见了没有?”

何凌风道:“听见了。”

小翠道:“听见了怎么不说话?”.

何凌风想了想,道:“你要跟我谈的正经事,就是这个?”

小翠道:“不错,难道你真愿意这样自暴自弃一辈子,从来也不为前途着想?”

何凌风笑笑,道:“依你的意思,要我去干什么?是仗着这身武功去偷去抢?还是去杀人扬名显威风?”

小翠道“当然不是,但你可以仗剑行道江湖,行侠仗义,扶弱锄强……。”

何凌风耸耸肩,道:“那不是我干的,世上只有两种人才干行侠的勾当,一种是家里有钱,想博取声名,另一种是穷得发慌,企图借此攀交权贵,弄点好处,说穿了,不过都为了名利二字而已。”

小翠道;“照你这么说,那些行侠仗义的人,反而是虚伪小人了?”

何凌风道:“我没说他们是小人,也不承认他们是君子,如果行侠不求名,那些成名大侠由何而来?如果不为利,世上侠客早就饿死了,他们敢情撑得慌,吃自己的饭,管别人的事?”

小翠道:“我不跟你扯这些歪理,我只问你,纵然不替自己没想,也该替我想想,难道你要我在这种地方待一辈子?”

何凌风道:“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了么?只要我有钱,就会替你赎身。”

小翠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何凌风露齿一笑,道:“照今夜这种情形,一定不会等得太久……。”

小翠道:“不!我不能等,一天也不能等了,凌风,你若要我,现在就立刻带我走。”

何凌风讶道:“现在?立刻?”

小翠道:“正是,咱们立刻动身远走高飞,走得远远的,找一处谁也不认识咱们的地方,再苦,我也情愿……”

何凌风伸手按按她的额角,道:“小翠,你在说酒话吧?究竟是你喝醉了?还是我喝醉了?”

小翠突然抱紧何凌风的身子,颤声道:“求求你,凌风,我说的是千真万确的真心话,快带我走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何凌风皱皱眉头,道:“小翠,你今天是怎么了?咱们日子还长着呢!怎会来不及……。”

话犹未毕,门上忽然响起叩门声。

小翠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把推开何凌风跑了起来,急急以手掩口,脸上流露出无限惊惧之色。

“谁?”

“是我,吴嫂。”

门外应道:“姑娘,请开开门,我是替何爷送醒酒汤来的。”

小翠脸色突然变得一片苍白,幽怨地望了何凌风一眼,深吸一口气,默默拔开了门闩。

吴嫂今年三十多岁了,是“风凰院”专干粗活的仆妇,人高马大,体壮如牛,虽然戴了满头花,涂了满脸粉,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女人。

她一手托着木盘,一手推开房门,先探进头采,朝着何凌风龇牙一笑,道:“何爷,你真是个大忙人,今儿晚上如要再不来,咱们翠姑娘真会害相思病啦!”

何凌风懒得跟她搭讪,“晤”了一声,没接腔。

吴嫂用眼角一扫小翠,又道:“咱们老妈妈听说何爷多喝了两杯酒,特地吩咐做了醒酒汤给您送来,何爷,您趁热喝了吧!”

何凌风漫应道:“谢谢,搁在桌上好了。”

吴嫂从托盘里取出醒酒汤,笑道:“醒酒汤越热越解酒,现在时候也不早啦!何爷趁热喝了,早些安歇,有什么体己话儿,明天再谈也是一样。”

何凌风道:“好,你先搁下,等一会我自己会喝。”

吴嫂却不肯放下汤碗,又对小翠道:“姑娘,不是我唠叨,酒醉的人都很疲倦,你该伺候何爷先歇着,别尽顾说话,让何爷陪着你熬夜伤神。”

小翠低声道:“我知道。”

吴嫂道:“知道就好,年轻姑娘要学着多体贴爷们,日久天长的,有多少话怕说不完……。

何凌风只盼她快走,伸手接过醒酒汤,一仰脖子喝了下去,挥手道:“好了,吴嫂,你也早些去休息吧!你不走,咱们想安歇也不行。”

吴嫂笑道:“何爷,你这是赶我走,怕我耽误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好!我这就走,这就走!”

她口里说走,脚下却没有动,笑咪咪望着何凌风,好像在等待什么,看样子,是在等待给点赏钱。

何凌风只觉得那笑容好惹厌,想给点赏银赶她快走,竞四肢乏力,眼皮沉重,一股浓重的睡意涌上来。

嗯!酒醉的人都很倦怠。

何凌风真的倦了,倦得身体软绵绵的,脑中昏沉沉的。

这时候,他只想闭上眼睛,痛痛快快睡一觉,至于吴嫂有没有走?醒酒汤怎会解不了醉意?早已懒得去理会了。

他迷迷糊糊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入了睡乡,也迷迷糊糊做起“梦”来……。

这一觉睡了多久?他不知道。

甚至现在究意是睡?是醒?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当还没有睁开眼时,先闻到一阵淡淡的幽香。

香味仿佛来自枕下,又好像来自衾被,连罗帐、床榻、整个房间,全都沉浸在一片清香中。

这香味好高雅,也好陌生,绝不是凤凰院姑娘们惯用的那种庸俗黄香气味。

他翻了身,缓缓睁开眼睛,首先见到的,是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绿衣小丫环,含笑站在床前。

再揉揉眼睛,环目四顾,才发现自己竟睡在一间精致的水阁里。

水阁四面有窗,周围绿水环绕,水涯岸畔,种满奇花……那一阵阵幽香,敢情正是从水阁四周随风飘送来的花香。

这情景,不啻人间仙境,难道自己竞成了误入天台的刘晨和阮肇?

正惊愕,绿衣小丫环己笑盈盈裣衽道:“爷,您醒啦!”

何凌风一怔,道:“我——。”

绿衣小丫环道:“爷这一觉睡得真酣,夫人来看过两次了,爷都没醒,婢子这就去告诉夫人……。”

何凌风道:“等一等,姑娘,请问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会睡在这儿?”

绿衣小丫环先是一楞,接着就掩口笑了起来,道:“爷,您宿酒还没醒吗?还在说醉话?”

何凌风道:“不!我现在清醒得很,我是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绿衣小丫环吃吃笑道:“我的爷,莫非您病啦?连自己的家也不认识了?”

何凌风道:“家?我自己的家?”

绿衣小丫环道:“可不是,谁不知道这儿就是闻名天下的‘天波府’,这间水阁,就是爷最喜欢的后花园内‘掬香榭’。”

何凌风喃喃道:“天波府……掬香榭……。”

突然“哦”了一声,道“你说这儿就是九曲城天波府?”

绿衣小丫环笑道“谢天谢地,爷总想起来了。”

何凌风道:“那么,我是谁呢?”

绿衣小丫环道:“爷,您连自己是谁也忘了么?”

何凌风摇头,道:“不是忘记,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可是,我跟天波府根本毫无关系,怎么会睡在这里?”

绿衣小丫环忽然笑不出来了,问道“爷在说什么?您竟然认为自己跟天波府没有关系?”

何凌风道:“不错,我姓何,住在洛阳,虽然久仰天波府的盛名,却从来没有交往。”

绿衣小丫环尖声道:“什么?你姓何?”

“是啊!”

“你……你说从来没有跟天波府交往……。”

“正是。”

“你”……你……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不,我记得很清楚,我姓何……。”

绿衣小丫环瞪着眼睛,连退了好几步,突然惊呼一声,扭头就跑,就好像忽然发现何凌风头上长出两只牛角……。

刚奔出水榭,几乎跟迎面两人撞个满怀。

那是主婢俩,一个穿鹅黄色衣裙,年纪比绿衣小丫环略大的侍女;正搀扶着一位盛装少妇,由曲桥上娉婷走过来。

黄衣女一侧身,飞快地伸手扣住了绿衣小丫环的胳膊,沉声道:“小兰,你在干什么,这样冒冒失失的?”

小兰气吁吁道:“夫人、梅儿姊姊,你们来得正好,快去看看爷,他……他……”

盛装少妇道:“爷怎么样了?”

小兰道:“他……不知道怎么搞的,口口声声说不认识这地方……又说自己性何,跟天波府从无交往……。”

盛装少妇吃惊道:“会有这种事?”

梅儿道:“夫人,别听她胡说,八成是爷酒醒以后,故意逗着她好玩,这小丫头就大惊小怪当了真。”

小兰道:“这是千真万确的,爷说得很认真,绝不像玩笑,不信你们亲自去瞧瞧就知道了。”

盛装少妇皱皱眉,没再多问,急忙奔进水榭……。

当她看见何凌风正安静地躺在床上,这才长吁了一口气,道:“小兰这丫头真该打,吓了我一大跳,你们瞧,爷不是好好的吗?”

梅儿道:“可不是,小兰总是这样疯疯癫癫的,满嘴胡说八道。”

小兰委屈地道:“我真的没有胡说,是爷亲口告诉我的嘛!”

梅儿道:“你还强嘴,爷分明好好的,怎会告诉你那些疯话?”

何凌风道:“这位姑娘,不要错怪她,她说的一句不假,绝非疯话,我的确姓何,从未来过天波府,这件事,或许是一场误会。”

梅儿一楞,道:“误会?什么误会?”

何凌风道:“我想,诸位一定错把我认成另外一个人了。”

梅儿愕然望着盛装少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盛装少妇也惊讶莫名,正色道“七郎,不要这样跟丫头开玩笑,即使玩笑,也该有个分寸,你一句玩笑话不要紧,传扬出去,天波府还成何体统。”

何凌风道:“我说的都是真话,并不是玩笑。”

盛装少妇脸上掠过一抹困惑之色,道:“你真的以为自己姓何?”

何凌风道:“不是以为;我的的确确姓何。”

盛装少妇道:“那么,你知道我是谁吗?”

何凌风摇摇头,道:“对不起,以前没有见过,刚才听两位姑娘称呼,想必就是天波府杨大侠的夫人吧?”

盛装少妇又好气,又好笑,回顾梅儿道:“你听听,这还是人话吗?居然连我是谁也不知道了。”

梅儿道:“看来,爷一定昨天喝得太醉,到现在还没有清醒……”

何凌风忙道:“不,我清醒得很,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清醒的。”

盛装少妇眼中闪起了泪光,愤愤地道:“这都是罗爷他们害的,每次总要把人灌醉才送回来,现在更好,醉得连自己的姓名、亲人全忘了。”

梅儿低声道:“夫人,要不要请罗爷过府来一趟?”

盛装少妇想了想,道:“对,我倒要看他怎样对我交代……”

回头吩咐道:“小兰,你去一趟,顺便再带个口信给他,要他把昨夜一块儿喝酒的人全请到,一个也不能少,谁不来,当心我打上门去。”

小兰答应一声,匆匆而去。

何凌风忽然问道:“夫人所请的罗爷,是不是在洛阳南苑的关格剑客罗文宾?”

盛装少妇道:“不错,你总算还记得一个人的名字。”

何凌风长吁道:“我跟他曾有一面之识,能把他请来,那是最好不过了。”

盛装少妇哼道:“但愿他也认识你,更希望他还记得他自己是谁。”

这话分明含着火气,但何凌风只是笑了笑,没有置辩。

他相信,关洛剑客罗文宾既然认识自己,也认识天波府主人杨子畏,等他一到,真相自然大白。

不过,有件事却叫他想不透,明明记得自己昨夜睡在“凤凰院”小翠房里,怎会突然到了“天波府”呢?

现在所发生的情景,究竞是真实的?抑或是在梦中?

如果是梦,这倒的确是个不可思议的“怪梦”……。

掬香榭外脚步纷纭,来的人还真不少。
meiguo.com 发布人签名/座右铭这家伙浪费了“黄金广告位”,啥也没签!
大家都在看
回复/评论列表
默认   热门   正序   倒序
dreamer
2F
dreamer Lv0


最先进来的,正是罗文宾,在他后面,紧随着四五位锦衣华服人物,全是关洛一带有头有脸的武林名家,人人都面带惊容。

罗文宾大约已从小兰口中得悉经过,神情显得既焦急,又迷惘,一进门便大声道:“子畏兄,怎么样了?”

这时,何凌风早已穿好衣服坐在椅上,听了这声称呼,不禁一愣……。

罗文宾没等他开口,又对杨夫人拱拱手,道:“大嫂,这是怎么一回事?子畏兄不是好端端坐在这儿吗?怎么小兰竟说他疯了呢?”

杨夫人冷冷道:“我也不知道他疯了或是没疯,反正昨天出门时还好好的,今天醒来,就变了一个人,既不认识自己也不认识家属亲人,口口声声硬说自己姓何……。”

罗文宾骇然道:“哪有这种怪事,昨夜子畏兄回府时,并没有丝毫异状,当时在座同饮的好友,现在全在这儿,大家都是亲眼目睹的呀!”

杨夫人道:“说的是,你们是好朋友,何不当面问问他?”

罗文宾“噢”了一声,转向何凌风道“子畏兄,你究意在弄什么玄虚,别跟老朋友开玩笑好不好?”

何凌风听他一再称呼自己“子畏兄”,心里已感纳闷,沉吟了一下,道:“罗兄,请你仔细看看清楚,我真是天波府的杨子畏吗?”

罗文宾笑道:“怎么?难道杨兄自己认为不是?”

何凌风道:“世上面貌相似的人很多,罗兄可能一时眼花,认错了人。”

罗文宾哈哈大笑,道:“那怎么会呢!就算我眼花认错人,这些朋友总该不会个个都眼花吧!杨兄尽可问问他们……。”

不待何凌风发问,众人都纷纷道:“不错,不错,咱们跟天波府相交多年,谁不认识杨兄。”

何凌风道:“可是,诸位却认错人了。”

众人笑道:“多年相识,哪有认错人的道理。”

何凌风道:“我敢打赌,这一次你们一定认错了,因为我自己知道,我根本不是杨子畏。”

众人都楞住了,皆因何凌风语气坚决,一点不像在说笑话。

何凌风道:“我想跟罗兄打听一个人,不知罗兄还记不记得?”

罗文宾道:“谁?”

何凌风道:“有一次,罗兄在城郊打猎,为争一只带伤野兔子,曾跟一名穷汉较技赌射,结果,两人却结交成了朋友,同在山上烤‘叫化兔肉’吃,誉为天下第一美味……。”

罗文宾道:“哦!你是说那位落拓不羈的何凌风?”

何凌风道:“正是,罗兄还记得他?”

罗文宾道:“怎么不记得,那人身怀绝技,武功不在你我之下,只可惜颓堕自甘,不求振作,太过于孤芳自赏,耻与显贵交往,宁愿终生混迹市井风尘之中……。”

何凌风道:“如果那何凌风坐在这儿,罗兄还能认识他吗?”

罗文宾道:“一定能认识,他和小弟虽只一面之缘,给我的印象却太深了,到现在,我还清晰记得他的容貌……唉!可惜一块浑朴美五,未经琢磨,竟委于沟壑,实在令人惋惜。”

何凌风道:“罗兄想不想再见见他?”

罗文宾摇头道:“想又如何?可惜今生已经无缘再晤了。”

何凌风道:“为什么?”

罗文宾叹口气,道:“那位何凌风已经死了。”

何凌风一怔,急忙坐直身子,道:“谁说的?”

罗文宾回手一指,道:“是小田刚带来的消息。”

如果你以为“小田”是个年轻小伙子,那就错了。

小田名叫田伯达,其实年纪已经四十出头,不过,你只要注意他那一付獐头鼠目的长相和两撇老鼠胡须。就不难联想到他在“小”字上的工夫,一定深具火候。

此人天生一张笑脸,擅长逢迎,周旋于显贵之间,耳目又极灵通,所以大家都称他‘长耳小田’。

现在,田伯达就站在罗文宾身后,闻言急忙趋前两步,低声道:“不错,我也是今天一早才听到消息。”

何凌风真想给他两个耳光,强耐着性子道:“消息怎么说?”

田伯达道:“据说那何凌风昨夜在赌场赢了不少钱,酒后去梧桐巷嫖妓,一夜风流,今晨突然暴毙在妓女小翠房中,有人说是谋财害命,也有人说是脱——。”

目光一瞄杨夫人,忙伸手狠狠打了自己两记耳光;道:“我真该死,真该打,一时说溜了嘴;竟忘记夫人在场了。”

何凌风冷笑道:“原来你只是听人传闻,并非亲服目睹。”

田伯达道:“这消息千真万确,洛阳城中已经传遍了,现在尸体还停在‘凤凰院’里。”。

罗文宾道:“小弟对那位何凌风的遭遇深感惋惜,业已命人去查询死因,代他料理身后,子畏兄忽然提起此人,莫非也认识……”

何凌风笑笑,道:“岂仅认识,我还知道他现在仍然活着,根本就没有死。”

罗文宾道:“你怎么会知道?”

何凌风一字一字道:“因为我就是何凌风。”

屋中众人都吃了一惊,面面相觑,尽皆变色。

罗文宾忙伸手按按他的额角,又对他仔细端详了一番,关切地道:“子畏兄,你没有生病吧?”

何凌风道:“你看我像生病了吗?”

罗文宾苦笑道:“那位何凌风我见过,他是他,你是你,怎么会扯在一起呢!”

何凌风道:“我也正觉得奇怪,我分明是何凌风,你们为什么硬指我是杨子畏,我分明活着,你们为什么硬说我死了?”

罗文宾张口结舌,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杨夫人却哭了起来,哽咽道:“都是你们喝酒喝得好,把个人喝成这样,这是从何说起……。”

罗文宾嗄声道:“大嫂,先别急,依我看,子畏兄可能是中了邪,被什么凶神附了体……。”

杨夫人呸道:“什么凶神?根本就是你们这批酒鬼附了体,你们不拉他去喝酒,会变成这样吗?今天若不给我一个交代,谁也休想离开‘天波府’”。

罗文宾挨了骂,满面羞愧,无词以辩,沉吟了一会,又转问

田伯达道:“小田,你的消息究竟可靠不可靠?”

田伯达道:“消息绝对可靠,我敢拿脑袋打赌。”

罗文宾道:“既然如此,只有‘釜底抽薪’。小田,你立刻赶回洛阳,把何凌风的尸体运到九曲城来,让他亲眼看看,破了心里的幻觉,病就自然好了。”

众人纷纷点头,道:“对,这倒是个好主意。”

罗文宾道:“大嫂,运尸入府,实属迫不得已,您不反对吧?”

杨夫人道:“会有效吗?”

罗文宾道:“只有这样,才能绝了他心中幻想,使他相信自己不是何凌风。”

杨夫人轻叹一口气,道:“好吧!只要能让七郎清醒,我都同意。”

何凌风笑着接道:“我也同意,而且我敢打赌,长耳小田的脑袋得重新另配一个了。”

罗文宾不理他的讪笑,匆匆吩咐送田伯达出府而去。

众人环立四周,都以同情的眼光注视着何凌风,却谁也不跟他搭讪。

在他们心目中,何凌风已经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病情且已相当严重。

本来嘛!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会弄错的人,不是疯子是什么?

在何凌风看来,却觉得罗文宾这些人简直愚蠢得可笑。

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竟然相信已经死了,眼前明明是何凌风,他们硬要指为杨子畏,尤其堂堂“天波府”女主人,居然把陌生人认作自己的丈夫……。

这些事传扬出去,岂不令人笑掉大牙。

何凌风越想越觉得好笑,众人见他无端发笑,就越觉得他疯了。

众人越认为他疯,何凌风就越觉得好笑。

于是,掬香榭内气氛变得很混乱,有人哭,有人笑,有人窃窃私议,也有人摇头叹息……。

田伯达回来了。

两名随行汉子,合抬着一张旧床,床上用白布蒙着一具尸体。

罗文宾迎着道:“小田,辛苦了。”

田伯达一面擦汗,一面说道:“辛苦倒说不上,只是一路上叫人好赶,我直嫌车子太慢,恨不得自己背着它飞回来。”

罗文宾道:“死因查出来了没有?‘凤凰院’的老鸨怎么说?”

田伯达道:“还没有。我当面问过小翠,据说何凌风昨夜进院时,已经喝得烂醉,倒床就睡,一夜都没有醒过,今天清晨才发觉身体冰硬了……。”

罗文宾道:“这么说,是醉死的?”

田伯达道:“详情还不能断定,不过,那五十多两银包还在小翠房里,一个子儿没动,看来也不可能是谋财害命。”

罗文宾长叹一声,道:“可惜铁铮铮一条汉子,竟死得不明不白……。”

转望何凌风道:“杨兄,你坚认自己是何凌风,现在事实证明何凌风的确已在洛阳暴毙,而且,尸体已经运来了,想不想亲自看看?”

何凌风笑笑,道:“当然要看,我不信世上会有两个同样的何凌风。”

罗文宾道:“好。但尸体面目多半很难看,大嫂请回避一下。”

杨夫人和丫环们转过身子,罗文宾招招手,两名汉子将旧床抬到近前。

田伯达轻轻揭起了床上白布。

何凌风的笑容突然凝住了——旧床上躺着的,可不正是何凌风。

罗文宾道:“杨兄,你现在相信了吧?”

何凌风只觉一抹疑云涌现脑际,反手一把,扣住了田伯达的腕脉穴道,历声道“你从哪里弄来这具假尸体?快说!”

田伯达惶然道:“没有啊!……这……这的确是何凌风的尸体,一点也不假……。”

众人急忙围了过来,纷纷道:“杨兄,你冷静一点,不要激动……。”

“杨兄,你先放开小田,有话好说。”

“对,先放手吧!大家都是老朋友了……。”

何凌风举手摸摸自己的脸颊,心里突然冒出一股寒意,大喝一声,奋力甩开了田伯达,顺手抓起旧床床杠,向外一送……。

两名汉子站立不稳,连人带床撞出水榭门外。

何凌风如影随形般,趁机冲出了水榭,急忙探头伸向桥栏外“快拦住他,他要跳水自尽了。”

“抓回来先制他的穴道,快!”

“他已经疯狂了,快截住他……。”

其实,何凌风既未疯狂,也没有打算要跳水自尽,他只是俯身桥栏边,借那盈盈绿水,想瞧瞧自己的容貌。

他看清楚了,也惊呆了。

水中映出的,已经不是何凌风,而是另一个肤色白皙,眉目英俊的中年人。

不用说,这位英俊中年人,必然就是“天波府”的主人杨子畏。

何凌风没有见过杨子畏,然而,面对水中人影,却似乎有几分眼熟。

他不禁困惑了——难道自己真的已经死了?

难道自己真的变成了杨子畏?没容他多想,也没容他细看,罗文宾等人已一拥而上,拉手的拉手,扯腿的扯腿,甚至有人真出手点闭了他的穴道.七手八脚又将他抬回水榭中……。

俗语云:一入侯门深似海。

九曲城“天波府”虽然不是侯门王府,却是名闻武林的一方大豪,若论第宅的宽广、陈设的华丽、庭院的精致、戒备的森严,更远在侯门王府之上。

何凌风要想从“天波府”溜走,那真是比登天还难。

可是,他无时无刻不想开溜。

这并不表示他鄙弃“天波府”的享受,不愿意住在那皇宫似的府邸中,而是他必须确定自己是谁?他究竟是谁连自己也迷糊了。

自从目睹何凌风的尸体,自从在水中映出杨子畏的容貌,他就开始迷糊了。

尸体不假,无论身材、五官、外貌,都跟何凌风一模一样,丝毫看不出破绽。

杨子畏的容貌也不假,非但人人如此认定,连杨夫人也毫不怀疑,无论怎样洗擦、揉搓、都证明绝非被易容或化装。

可是,他明明记得自己是洛阳何凌风,怎么忽然变成了九曲城“天波府”的杨子畏呢?

一个人内心的思想记忆属于这一个人,外表容貌却完全属于另外一个人,的确是件十分痛苦的事。

所以,何凌风想溜,不仅是为了逃避痛苦,也为了要寻回自己。

他想:只有一个人可能知道这件事的真相……谁?小翠。

因为他是在小翠床上失去自己,而且他也记得,就在“出事”的当夜,小翠曾经要求他偕同远走高飞,走得远远地,找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

如今想来,那显然就是即将“出事”的暗示。

何凌风决定要偷离“天波府”,唯一方法,必须先取得杨夫人和罗文宾等人的信任,用以换取行动的自由。

要取得他们的信任,唯一方法,只有暂时承认自己就是杨子畏。

事实上,也非承认不可了。

何凌风已经被强迫在“掬香榭”中躺了三天,由罗文宾等人日夜轮流守护,明为陪伴,实际就是监视,以防他“发疯”。

水阁外,六七班和尚、道士,日夜不停地轮流作法诵经,驱邪降妖,整天整夜鼓钹震耳,吵得人片刻不得安宁。

像这样无分日夜的击鼓撞钟,别说妖魔鬼怪受不了,就算没有疯的人,也会被活活吵得发疯。

可是,何凌风一直坚不承认自己是杨子畏,如今要改口承认,却不是件容易事。

至少,他得先找个“借口”。

用什么“借口”呢?对,有了……。

一队道士正敲着法器,循曲栏桥向水榭这边走来。

为首那名法师,形貌瘦削,也蓄着两撇老鼠胡须,模样儿跟小田有几分相似。

何凌风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因为这老小子嗓门又尖又高,念咒时跟鬼叫一般,好几次把人从睡梦边缘吵醒,现在正好借机会修理修理他。

等那法师到了水榭门口,正手持木剑,对空画符念咒的时候,何凌风突然一挺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叫道“来人呀!捉鬼!捉鬼!”

罗文宾正陪伴榻侧,急忙趋前探问道:“子畏兄,你看见什么了?”

何凌风道:“鬼!一个头大身小的鬼,有四只手,三条腿……快!快些捉住他……。”

罗文宾骇然道:“在什么地方?”

何凌风用手指着那名法师,一叠声道:“喏!就在房门口,那个穿八卦衣,手里拿着木剑的,他就是鬼!他就是鬼……。”

罗文宾道:“子畏兄,你弄错了,那是玉虚观的古月法师,是特地请来捉鬼的……。”

何凌风大声道:“不!他就是鬼,我亲眼看见鬼钻进他的衣领里面去了,你们快捉住他,快捉住他……。”

这时,在屏风后休息的杨夫人,以及在水榭附近守卫的武士,都闻声纷纷赶了进来。杨夫人关切地道:“七郎,你真的看见有鬼?”

伺凌风道:“怎么不是真的,就是那个鬼整整缠了我三天,不让我休息,不让我安宁,你们还不快些捉住他!”

杨夫人望望罗文宾,低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罗文宾道:“的确奇怪得很,他三天没说一句话,现在一开口,却把古月法师当作了恶鬼……。”

何凌风又大声叫道:“你们快些捉住他,千万不能让他逃走了,他已经把我的命吞进肚子里去,他一走,我就没有命了。”

杨夫人皱着眉头道:“我看这事必有蹊跷,不如且照七郎的意思,先把那道士擒下再说。”

罗文宾迟疑道:“这……只怕不太好吧!……”

杨夫人道:“不要紧,咱们以病人为重,就算委屈他,事后多给银子就行了。”

说着,向武士们挥了挥手。

武士们领命,一拥出外,当场把那位古月法师捉了进来。

那些正在念咒作法的道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全部吓呆了。

古月法师更是如坠五里雾中,战战兢兢道:“这……这是为什么……我是捉鬼来的……你们怎么反把我捉啦!……”

何凌风喝道:“你就是鬼,还敢假冒捉鬼的?”

古月法师傻了,呐呐道:“我……我……。”

何凌风道:“你承认了吧?赶快把我的命吐出来还给我,不然,有你的罪受。”

古月法师张大了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何凌风道:“来人呀!取粪便污血来灌他,叫他把命吐出来还我,快动手!”

武士们见杨夫人并未反对,忙如命照办,取来粪缸尿桶,将古月法师按倒地上,来了个“霸王敬酒,不吃不准走”。

可怜古月法师不吃不行,吃下去实在受不了,“哇”的一声,险些连肠带肚全吐了出来。

他一呕吐,何凌风便长长舒了一口气,两眼一闭,仰面倒回床上……。

罗文宾忙吩咐武士们将古月法师弄走,多给银子,打发出府。

遣走了道士,何凌风也就“悠悠”醒来,睁开眼睛第一句话道:“啊!好饿,有什么吃的东西没有?”

病人知道饿,这就表示病已经好了。

杨夫人高兴得几乎流下泪来,一面急忙吩咐准备食物,一面问道:“七郎,你觉得怎样?心里明白了吗?”

何凌风道:“很好呀!我有什么不明白的?”

杨夫人道:“你知道自己是谁?这儿是什么地方?”

何凌风道:“笑话,这儿是“掬香榭”,堂堂九曲城“天波府”的后园,我自己的家,怎么会不知道?

杨夫人又道:“那么,你自己的姓名——。”

何凌风道:“我就是杨子畏,难道你们看我不像吗?”

杨夫人长吁一声,道:“谢天谢地,总算没事了。”

何凌风道:“莫非发生过什么事?”

罗文宾忙笑道:“没有什么,那天在舍下,杨兄多喝了几杯,醉了一场,大嫂直在埋怨小弟,现在总算没事了,小弟也可以告辞了……。”

何凌风道:“呃!别走,别走,老朋友相聚,难得醉一次,这有什么关系,你大嫂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难道你还跟她生气?”

罗文宾道:“小弟不敢。”

何凌风笑道:“这不就成了,咱们兄弟还得多聚两天,诸位都别走,大伙儿好好聊聊。”
 0   2005-07-11 00:36:12  回复
dreamer
3F
dreamer Lv0


杨夫人道:“聊聊可以,干万别再喝醉了。”

何凌风道:“薄醉又何妨,只要别太过量,你又何必扫大家的兴呢!”

田伯达谄笑道:“杨夫人,不是我小田嘴馋讨酒喝,凡是大醉过的人,清醒后一定要再喝那么几杯,才不致被宿酒所伤,这叫做‘还魂酒’。”

众人都道:“对,这倒是实情,如果不喝‘还魂酒’会头痛难过好几天,喝酒的人都有这种经验。”

何凌风大笑道:“小田就是这些地方可爱,看来这顿‘还魂酒’是非请不可了。”

欢笑声中,杨夫人不便峻拒,只得吩咐备酒。

其实,何凌风并非好酒贪杯,而是存心借这次“聊聊”的机会,了解一些关于九曲城“天波府”的情形。

他对“天波府”所知极少,甚至连杨夫人的闺名都不知道,称呼时既不方便,也容易露出破绽,无法获得对方的信任。

果然,一席“还魂酒”喝下来,因难迎刃而解。

他不仅知道了杨夫人闺名冯婉君,而且打听出她就是列柳城千岁府“一剑擎天”冯援的胞妹,一身武功,不在杨子畏之下。

九曲城天波府,列柳城千岁府,再加上岭南芙蓉城的香云府,合称“武林三府”,都是名闻天下的武林世家。

因此,杨子畏对这位如花似玉的妻子,除了“敬爱”之外,还有三分“敬畏”。

杨子畏既然是个怕老婆的人,何凌风就不能表现得太“丈夫气概”。

所以,当天晚上,冯婉君要他从掬香榭“搬”回卧房去睡,他不敢反对,只有唯唯应诺。但夫妻同房,难免会有“亲热”过程,这可就叫何凌风“为难”了。

倒不是他太老实,怕亲热,而是夫妻在亲热时,少不得有些关于私人的“秘密”,外人绝对无法“冒充”,一旦露出“破绽”,后果将难以收拾。

何凌风打从踏进卧房那一刻开始,心里便像十五只吊桶打水——忧心如焚,片刻难安。

他既不能拒绝同房,唯一办法,只有“拖”,随手取了一本书,坐在窗前“细细批阅”。

书里写些什么,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心里只盼冯婉君早些睡,眼睛望着书本,耳朵却在倾听内室的动静。

梅儿收拾好床榻,早就反掩房门退去了,偏偏冯婉君就是不肯先睡,一个人在内室“悉悉索索”,不知在摸弄些什么。

何凌风内心焦急,只好装作体贴,道:“婉君,你累了就先睡吧!这几天你也实在太辛苦了。”

冯婉君道:“你呢?”

何凌风道:“我还不累,想把这几页书看完了再睡,你就不用等我啦!”

不料这番话,却引来了一阵脚步声,冯婉君反而从内室走了出来,含笑道:“究竟是什么书?让你看得这样入迷?连觉都不睡了?”

何凌风道:“是一本——。”

才说了三个字,忽然脸一红,急忙住口,匆匆将书卷起,直恨不得寻个地缝塞进去……。”

可惜太迟了,冯婉君一伸手,将书夺了过去,道:“好书也给我看看,干嘛躲躲藏藏……。”

话未毕,两朵红云陡地飞上了脸颊,把书用力一甩,啐道:“该死!原来是这种混帐书。”

敢情何凌风心不在焉,顺手从书架上抽出来的,竟是一本“野叠曝言录”。

这种书收藏在年轻夫妻闺房中,本来是很平常的事,坏只坏在何凌风不该此时此地取出来看,这一来,倒变成火上浇油,弄巧成拙了。

看来,今夜要想“风平浪静”度过,只怕是不能够了。

何凌风假作哈哈一笑,掩去窘态,站起身来道:“好,不看书了,咱们去后花园走走好吗?”

冯婉君既未赞同,也未反对,只低头揉弄着衣角。

柯凌风推开通往花园的纱橱门,仰面深吸一口气,道:“多美的月色,如此良夜,早睡岂不可惜。”

冯婉君仍然没有开口,只轻轻伸过柔美,挽着他的臂弯,含情脉脉依偎在他身边。

天上月华如银,园中花香拂面,夜凉似冰,玉人依怀,这情景,不知会羡煞多少人。

何凌风却丝毫领略不到其中美妙情趣,他所感受到的,只是心乱如麻,苦无善策度过今夜这一道“难关”。

“夫妻”俩踏着月色,在花园里绕了一匝,冯婉君似有些“衫薄不胜寒”,整个身子紧紧依偎在何凌风怀中,步履瞒珊,娇慵无限。

何凌风不是鲁男子,几乎有些把持不住了,只得在一条石凳上坐了下来。

甫坐下,冯婉君便斜躺进“丈夫”怀里,轻吁一口气,低声道“七郎,还记得去年那场无妄之灾吗?”

何凌风一怔,竟答不出话来。

好在冯婉君并没有等他回答,又自己喃喃接道:“去年春天,也像现在一样,是个好美好美的月夜,也只有咱们两人,坐在庐山小天池畔赏月……。”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何凌风忙笑道道:“怎么不记得,庐山风景的确与众不同,所以诗中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冯婉君道:“我说的不是庐山风景,是说你被毒虫叮咬的那件事。”

何凌风又是一怔,他可不知道杨子畏曾被毒虫叮咬的事,只得含混地道:“是的,庐山那地方什么都好,就是毒虫太多,很讨厌……。”

冯婉君掩口笑道:“那该怪谁?还不是怪你自己异想天开,好好的忽然要下天池去捞月亮,月亮没捞着,背上却被毒虫叮了一口,第二天就化脓红肿,害得后来还开刀挤脓,留下一道疤痕,你还记得吗?”

伺凌风苦笑道:“记得,记得,唉!当时我只为了好玩,谁想到会那么倒霉。”

冯婉君挥手轻轻抚摸着“夫婿”的面颊,无限歉意地道:“其实,都是我惹出来的祸,是我叫你去捞月亮的,当时咱们都有些醉了。”

何凌风忙顺着口气道:“本来嘛!不醉也不会做那种傻事。”

冯婉君道:“我原只是说说罢了,谁知你竟当了真。”

何凌风道:“你说的话,我怎敢不当真呢!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搭梯子去替你摘几颗下来。”

冯婉君柔声道:“七郎,你真的那么听我的话?”

何凌风道:“当然——。”

话出去,他就知道不好了。

冯婉君问这句话,显然只是个“引子”,因为她的手已从面颊滑落到何凌风的颈项,而且,正顺着领口,伸向胸膛、腰胁……。

那柔软的手,就像一条蛇,蜿蜒进入他的衣角。

何凌风既是“丈夫”的身份,自然不便拒绝“妻子”的亲热,但如此下去,“后果”堪虑。

他只好假作怕痒,扭动了一下身子,隔衣轻轻捉住那只手,低笑道:“婉君,别这样,被丫环们看见了会笑话……。”

冯婉君用鼻子“嗯”了一声,道:“丫环们早就睡了,七郎,解开衣服,让我摸摸那个疤痕,好吗?”

这可不是闹着好玩的,他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疤痕,一摸之下,准砸!

何凌风急道:“反正就是那么一道疤,有什么好摸的呢?来,婉君,咱们聊聊别的吧!……”

冯婉君道:“不嘛!我喜欢摸嘛!你一向都让我摸的,今天怎么不肯了?”

何凌风道:“不是不肯,我是怕被丫环们进来撞见了不好。”

冯婉君道:“告诉过你啦!丫环们都去睡了,没有人会撞进来。”

何凌风道:“就算没有人,这儿可能也有毒虫,再被叮上一口,可不好受。”

冯婉君娇嗔道:“七郎,你从来都听我的话,事事都顺着我的,今天是怎么啦?”

何凌风呐呐道:“我……我……。”

冯婉君道:“我不管,我一定要摸摸。”

她可是说到做到,左手用力一勾何凌风的脖子,右手已迅速探进他的衣服内,绕过胁下,伸到了背部……。

何凌风欲拒不能,急得头上冒出冷汗来,心里暗道:“完了,这下什么都拆穿了……。”

谁知冯婉君的手停留在他的背部,并没有任何“意外”的反应,只是轻轻地抚摸着,似怜惜,又似满足地喃喃地道:“多可爱的疤,这是你替我捞月亮的纪念,我要一辈子抚摸,永生永世不让它离开我的手指……。”

何凌风听得惊诧莫名,当场呆住了,他万万都想不到,自己的背部居然真有一个疤痕——。

一个跟杨子畏完全相同的疤痕。

他从未在庐山小天池捞过月亮,也从未被毒虫叮咬过,疤痕从何而来?难道自己竟真的是杨子畏?

难道何凌风真的已经死了?

难道……。

不!这绝对不是真的,要想查证事实真相,只有去问小翠。

小翠是“凤凰妓院”挂牌的妓女,任何人都可以去找她。

何凌风却不行。

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是堂堂九曲城“天波府”的主人,自然不便轻易涉足花街柳巷,去见一个妓女。

为了隐蔽行径,何凌风特意披了件黑色大氅,头上戴一顶阔边大笠帽,用那宽大的帽沿,压住大半个脸。

等到鼓楼已经响过初更,才低着头,跨进了“凤凰院”的大门。

龟奴见有人上门,连忙扯开嗓子叫道:“见客——。”

刚喊了两个字,嘴里忽然塞进一块硬梆梆的东西。

一冰冷雪亮的银子。何凌风勾着脖子,低声道:“别大声,也别嚷嚷,告诉我小翠在不在?”

龟奴先是一惊,待吐出来看清楚,不禁由惊而喜,急道:“在!在!在!”

何凌风道:“房里有客吗?”

龟奴道:“有!有!有……。”

突然想起这话似有未妥,才连忙改口道:“老客,您问的是——”

何凌风道:“西跨院的小翠姑娘。”

龟奴“哦”了一声,傻笑道:“原来您是问小翠?没有,没有客人,小翠姑娘已经下帘子不见客了,而且,现在也不住在西跨院了。”

何凌风道:“噢!为什么?”

龟奴道:“老客,您八成儿是外地人吧?还不知道小翠出了事吧?”

何凌风道:“出了什么事?”

龟奴神秘地道:“这种事,本来不该随便对客人说,不过,小的看老客您是个好人,不忍心瞒您,依小的愚见,‘凤凰院’标志姑娘多的是,您老随便挑一个,都比小翠强,千万别再找她了。”

何凌风道:“找她便怎样?”

龟奴道:“不瞒您老说,小翠最近出了件霉气事,一个姓何的地痞,喝醉了酒,突然暴毙在小翠房里,从此以后,谁也不敢再进她的房门,老妈妈才叫她暂时歇了生意,搬去后院居住……。”

何凌风道:“那姓何的怎会突然暴毙呢?”

龟奴道:“谁知道,反正那小子终日游手好闲,吃酒耍钱,不是个好东西,八成跟谁斗殴受了伤,或是黄汤灌得太多中了酒毒,外人可不管这许多,只知道他死在院里,就说是‘痛快’死的,害得小翠险些吃上了人命官司。”

何凌风道:“说这话的太缺德了,就算是‘痛快’死的,这也是他自己该死,怎能怨上小翠。”

龟奴道:“说的是呀!可是一个挂牌姑娘,遇上这种倒霉事,还有谁敢上门。”

何凌风冷冷一笑,道:“这么说,那姓何的是自己作孽,反连累了小翠。”

龟奴道:“岂止连累小翠,院里生意也大受影响,那姓何的小子真是害人不浅。”

何凌风真想给他两记耳光,终于强自忍住,淡淡笑道:“小翠住在后院什么地方?不要声张,悄悄带我去一趟,这银子就赏给你喝酒。”

龟奴哑声道:“老客,您不怕?”

何凌风摇摇头,笑道:“放心,我若也死在后院,那是我自寻死路,决不会连累你。”

那龟奴贪图厚赏,偷眼向四面望了望,招手道:“好,请跟我来。”

两人由一道侧门进去,绕过正房和前院,来到后进院子里。

龟奴指着一幢靠墙的木屋,道:“那就是小翠姑娘的住处,老客,您可千万别耽搁太久,被老妈妈知道,小的就吃不完兜着走了。”

何凌风挥手遣走了龟奴,仔细打量那幢木屋,不禁泛出无限感慨。

那木屋既陈旧,又简陋,背临院墙,侧面就是堆放杂物的柴房,跟从前小翠居住的西跨院闺房相较,真有天壤之别。

小翠虽然是个低贱的妓女,可是,对他何凌风却情有独钟挚诚相待,他无以报答红粉知己,已经内疚良深了,如今竟连累她道受这种困苦和冷落,枉为须眉,能不愧煞?

然而,这究竟是谁的过错呢?

是谁“害死”了何凌风?

又是谁使何凌风“变成”了杨子畏?

难道这就是所谓“借尸还魂”……。

何凌风决不承认自己已经“死了”,也不相信人死之后会有鬼魂。

他当然更不会相信世上真有“借尸还魂”这回事。

所以,他非要当面问问小翠不可。

木屋小窗上,透出昏暗的灯光,屋里有低沉的咳嗽声音。

那是小翠的声音,她的肺很弱,常常在入睡前轻微咳嗽,尤其心里有事,辗转不能人梦的时候。

何凌风忽然觉得鼻子酸酸地,轻吁一声,举手在木门上扣了三下。

“谁”?

“是我。小翠,开开门。”

“你是谁?”

“何凌风……。”

糟!一报出姓名,何凌风就知道糟了,再想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果然,木屋里传出一声惊呼,接着就是床板震动的声响……。

想必小翠本来躺着,听了这声回答,吓得从床上跳了起来。

何凌风连忙改口道:“我是为何凌风的事来的,小翠,你开开门好吗?”

一阵悉索,“呀”!门开了一条缝。

何凌风一闪身,跃了进去,反手掩上了房门。

屋子里好简陋,一床、一几,孤灯荧荧,照着满屋子凄凉。

小翠瑟缩在屋角落里,苍白的脸上遍布惊惧,呐呐道:“你……你究竟是谁?”

何凌风缓缓摘下笠帽,道:“小翠,我是凌风,真的,面貌虽然变了,可是,的的确确就是何凌风,你一定要相信我……。”

小翠瞪大眼睛,连连摇头道:“不!不!求你不要吓我好不好?何凌风已经死了,你究竟是什么人?”

何凌风道:“小翠,不用说假话,你明明知道我没有死。”

小翠道:“不,何凌风真的已经死了,就死在西跨院里,我亲眼看见他们把他抬出去的……。”

何凌风道:“我不管他们抬出去的是谁,反正我的确是何凌风,而且现在还活着,小翠,你必须相信。”

小翠摇头道:“我不信,我不相信,我也不认识你,我只知道何凌风已经死了。”

何凌风知道这样纠缠下去,永远扯不清,语气一转,道:“好吧!你一定不肯相信,我也不勉强你相信,现在仔细看看,以前有没有见过我?”

小翠向他上下打量了一阵,道:“没有见过。”

何凌风道:“再想想看,曾在什么地方认识过我吗?”

小翠道:“没有。”

何凌风道:“这么说,咱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小翠道:“不错。”

何凌风笑了笑,道:“可是,我却知道你的肚脐左下方小腹上,有一粒红痣,后腰右边有一块黑斑,我说得对吗?”

小翠一怔,楞住了。

好一会,才呐呐道:“你是听谁说的?”

何凌风笑道:“我亲眼看见的。如果咱们以前并不认识,今天才初次见面,而怎会知道你身上的暗记?”

小翠轻叹道:“这也没有什么奇怪,干我们这一行的,生张熟魏,送往迎来,身上供人玩弄,早已不算是秘密了。”

何凌风道:“身上暗记就算不是秘密,你跟何凌风之间的枕边私语,总该没有外人知道吧?那天出事的当晚,你曾经要何凌风带你远走高……。”

最后一个“飞”字还没说出口,小翠已脸色大变,截口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我不认识你,没有工夫跟你胡扯,请你赶快出去,出去!”

何凌风目光瞬也不瞬注视着她,缓缓道:“小翠,心虚了是不是?那天你已经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才求我带你走,你也明明知道那碗醒酒汤里……。”
 0   2005-07-11 00:36:37  回复
dreamer
4F
dreamer Lv0


小翠的脸色已变得一片惨白,不等他说下去,沉声道:“我不懂你的话,请你快些出去,再不走,我就要叫人来了。”

何凌风一字字道:“你不会叫的,小翠,因为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不敢说出来而己。”

小翠用手掩着耳朵,连连摇头道:“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何凌风道:“小翠,你心里有什么恐惧?受到谁的胁迫?为什么不敢说出来?”

小翠几乎是以哭泣的声音说道:“求求你,不要逼我,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害我落到这种境况,难道还不够吗?”

何凌风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沉声道:“是谁害了你,小翠,告诉我,那些害你的人是谁……。”

小翠一阵抽搐,“哇”地一声哭出声来。何凌风摇着她的身子低叫道:“小翠,说呀?告诉我,我是凌风……。”

“蓬”!房门突然一震而开。

两条魁梧人影当门并立,一个是男的,身穿黑衣,神情剽悍,一付打手模样;另一个女的,却是那比男人更粗壮的吴嫂。

这两人不知何时来到屋外,何凌风竟毫未发觉。

吴嫂显然没有认出何凌风的身份,戟指叱道:“好小子,你是干什么的,竟敢闯进‘凤凰院’来撒野,老娘看你是骨头痒欠揍了。”

何凌风道:“你们这儿开的是妓院,大爷有钱就能来,谁敢说半个不字?”

吴嫂喝道:“要玩姑娘就该在前院,你偷偷跑到后院来跟休息的姑娘拉拉扯扯。算什么?老小子,再不放手,真想挨揍吗?”

说着,掳袖子便想动粗。

旁边那黑衣人一抬胳膊,道:“慢着,我看这位客人有些面善,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何凌风冷冷道:“噢!你认识我?”

黑衣人凝目打量了片刻,忽然陪笑拱手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九曲城‘天波府’杨大侠,失礼!失礼!”

何凌风道:“阁下是——。”

黑衣人道:“小的姓陈,是田大爷属下,匪号铁头小陈。”

何凌风道:“这‘凤凰院’是你的地盘?”

铁头小陈陪笑道:“不敢,小的是奉田大爷之命,为了何凌风在这儿暴卒之事,特来帮忙照顾几天,真想不到杨大侠会光临此地,适才仆妇下人不知是杨大侠。多有开罪……。”

接着,对吴嫂喝道:“还不快些跪下赔罪!这位是堂堂‘天波府’主人杨大侠,请都请不到的贵宾,你这老蠢物真是瞎了狗眼——。”

吴嫂立刻换了一张脸,两腿一软,“卟通”跪倒,磕头如捣蒜,道:“杨大侠,请恕老婆子有眼无珠,您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好撑船,权当我老婆子满嘴喷粪放屁,千万别生气。”

何凌风忽然记起那晚的醒酒汤,就是吴嫂送来的,如果汤中有疑问,这吴嫂一定事先知道……。

正在沉思,吴嫂已自顾爬了起来,道:“贵宾光临,这地方太简陋了,小翠姑娘,你好生招待杨大侠,我这就去告诉老妈妈去……。”

何凌风忙道:“不必,我马上就要走了。”

吴嫂巴结地道:“那怎么成呢!杨大侠既然看中咱们家小翠,这是她天大的福分,纵不留宿,也得由老妈妈备杯水酒,让她陪杨大侠好好聊聊呀!”

铁头小陈也接口道:“小的去通知田爷一声,再邀罗爷他们一齐过来热闹热闹……。”

何凌风望望小翠,知道今夜是绝对无法再追问下去了,长叹一声,黯然松手,取出一锭银子塞给铁头小陈,道:“我还有事,非走不可,这个给你们买碗酒喝,但是,今夜我到这儿来过的事,千万不可对外声张,知道吗?”

铁头小陈道:“连田爷他们也——。”

何凌风道:“也不能告诉,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今夜的事。”

铁头小陈眼珠子一阵转,暖昧地笑道:“哦——小的明白了,其实,杨大侠大可放心,田爷他们都是杨大侠的知交好友,这种事,他们绝对不会……。”

何凌风不再多说,挥挥手,跨出了木屋。

小翠低头啜泣,默然无语,既没有抬头,也未相送。

吴嫂却跟着送出门外,满怀歉意地道:“杨大侠,您该不是还在生老婆子的气吧?今儿夜里没空,什么时候再来呀?杨大侠。”

何凌风迈开大步,简直是以奔跑的速度,匆匆“落荒而逃”。

唉!真是好事不出门,“臭”事传千里。

何凌风白花了一锭银子,并没有封住铁头小陈的嘴,第二天一早,“长耳”小田就得到风声,赶来了“天波府”。

尽管田伯达怎样赌咒发誓,绝不会泄漏片语只字,事情仍然被冯婉君知道了。

若依何凌风的脾气,知道就知道,有什么了不起?

难就难在他现在是杨子畏的身分。

偏偏杨子畏又是个怕老婆的人。

何凌风既然承认自己是杨子畏,就不能不“继承”杨子畏的个性,无奈何,只好硬着头皮准备受罪吧!……

冯婉君的脸色,冷得就像一块冰,不过,她终是大家闺秀出身,倒没有搬出尿壶、算盘等等“家法”,只冷冷问道:“听说你昨天夜里雅兴不浅嘛!居然走马章台,扮起风流人物来了?”

何凌风无话可说,只有嘿嘿干笑。

冯婉君又道:“那里的女孩子想必都很知情识趣,为什么不留宿一宵,尽情享受享受,又回家来干什么?”

何凌风苦笑道:“婉君,你听我解释……。”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冯婉君的声音和脸色一样冷,语气却充满了委屈,道:“并非我捻酸吃醋,本来,男人家逢场作戏,偶一为之,无伤大雅,但你不该一个人去,更不该偷偷地去,那样反而显得无私有弊,一旦传扬江湖,岂不辱及‘天波府’的声誉。”

何凌风点点头,道:“话是有理,可是,你知道我是去做什么吗?”

冯婉君道:“去那种龌龊地方,还能做出什么干净事。”

何凌风道:“你错怪我了,婉君,我去‘凤凰院’,绝非为了冶游,是去凭吊一个人,也可以说是去尽点心意。”

冯婉君一怔,道:“噢!为谁?”

何凌风道:“你还记得我这次生病,硬说自己是姓何的事吗?”

冯婉君道:“不错,你一直不承认自己姓杨,口口声声说是叫何……何什么风……。”

何凌风道:“一点也不错,我昨夜私去‘凤凰院’,正是为那位姓何的。”

冯婉君道:“那姓何的不是已经死了么?”

何凌风道:“正因为他死了,我才偷偷去凭吊一番。婉君,你不知道那天我昏睡的时候,曾经做了一个怪梦……。”

冯婉君诧道:“什么怪梦?”

何凌风道:“我从来没有去过‘凤凰院’那种地方,可是,在梦里却恍惚自己变成了姓何的,不但常去那里,而且对那里的情景很熟悉,那儿有些人的名字,我还能一一叫出来,门户方向、屋中陈设,都记得清清楚楚……后来清醒了,越想越觉得奇怪,所以偷偷去查证一下。”

冯婉君道:“结果呢?”

何凌风道:“昨夜我去亲眼目睹,果然跟梦里的情景一模一样,哪儿有道门,哪儿有台阶,全都丝毫不差,你说奇怪不奇怪?”

冯婉君眼睛瞪得又大又圆,骇然道:“真有这种事?”

何凌风道:“记得‘凤凰院’的情景还不算奇怪,我还认识那儿许多人,还能叫得出他们的名字,只是他们却不认识我了。”

冯婉君连忙掩住耳朵,道:“别说了,别说了,叫人听来汗毛凛凛的。”

何凌风索性再吓吓她,又道:“我本来只想去凭吊一下梦中情景,但踏进‘凤凰院’,忽然觉得那儿有一股阴森逼人的气氛,好像隐藏着凶险。”

冯婉君道:“你是说那儿闹鬼?”

何凌风道:“不,我怀疑那儿有黑道人物藏匿,暗中怀着阴谋,而且是企图对‘天波府’不利。”

冯婉君吃惊道:“你怎么会有这种奇怪念头?”

何凌风道:“我也说不出原因,反正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譬如说,好端端怎会做这种怪梦?那姓何的死得不明不白,会不会是他死不瞑目,灵魂托梦给我,有意向我示警……。”

冯婉君越听越心惊,怒意早飞到九霄云外,代之是一半惊疑,嗄声道:“七郎,你也相信鬼魂托梦的事?”

何凌风道:“怎么不信,人身本有精、气、神,普通人死后,灵魂随躯壳化散,从此消失,但含冤而死的,躯壳虽然腐化,精、气、神却不甘散去,时而随风飘荡,时而凝聚成形,那就是鬼魂,必须等含冤得伸,怨气得泄,才肯化散……。”

冯婉君摇头道:“好了,不要再说下去了,就算真有鬼魂,只要咱们没做亏心事,何必去理睬它。”

何凌风道:“如果事情跟咱们有关系,怎能不理睬?”

冯婉君道:“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何凌风道:“那姓何的鬼魂不去别家,单单托梦给我,这就表示事情可能跟咱们有关。”

冯婉君道:“七郎,你的意思是——。”

何凌风道:“我觉得那位姓何的死得可疑,‘凤凰院’内暗藏凶险,对这件事,咱们不能袖手旁观,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冯婉君道:“姓何的死因,不是有田伯达在查证了吗?”

何凌风道:“小田公然派人留在‘凤凰院’里,如何能查出真相,这种事,必须暗地着手才会收效。”

冯婉君道:“那就告诉他,叫他换换方法,改由暗中调查便行了。”

何凌风道:“不,婉君,咱们得亲自出动,不能假手他人,因为这件事很可能对咱们‘天波府’有影响。”

冯婉君道:“你准备如何着手?”

何凌风道:“今天晚上,咱们一同去‘凤凰院’,暗中探查一下。”

冯婉君不悦道:“什么?你竟然要我去那种肮脏的地方?”

何凌风知道她不会愿意,却正色道:“婉君,你一定要去,如果怕碰见不堪入目的场面,可以在外面替我接应,咱们是恩爱夫妻,我不愿你对我误会。”

冯婉君忽然笑了,欣慰地道:“原来你拖我同去,是为了避嫌?”

何凌风道:“瓜田李下,本来应该避嫌,昨夜我就应该先告诉你的,岂不省得今天这场误会。”

冯婉君微笑道:“其实,我何尝真的误会你,只不过试试你对我诚不诚实罢了,今天晚上放心去吧!有我批准,许你便宜行事……。”

话音略顿,又接道“不过,你回来以后,必须把经过情形,一字不漏向我报告,若有半点隐瞒,可别怪我‘家法从事’。”

何凌风笑道:“谨遵阃令。”

冯婉君道:“先别高兴得太早,说不定你在前面,我会悄悄跟在后面,但有丝毫逾规行动,回来有你的罪受。”

何凌风口里连称“不敢”,暗暗却喜心翻倒。

有了这道“阃令”,尽可正大堂皇前往“凤凰院”,当面向小翠问个明白。

不过,他还是决定暗中去,因为小翠言语支吾,显然有难言隐衷,如果正面相询,决不敢说实话。

还有那个吴嫂,也必须避开,那老婆子行动诡异,常常在紧要关头突然出现,极可能负着监视小翠的任务。

主意打定,当天夜晚便再度来到“凤凰院”……。

“凤凰院”似乎并未受到“死人”的影响,仍然灯红酒绿,弦歌之声不辍,燕呢莺嗔,热闹一如往昔。

何凌风有了上次的经验,不再冒失,先在附近一家酒店里,独酌自饮,直到深夜,估计院中嫖客该留的已经留宿,该散的已经散了,然后结账起身,缓步走进了梧桐巷。

他先在巷子里绕了个圈,见院门已闭,灯火已熄,这才加快步子,踅近后院围墙外。

为防万一被人撞见,泄漏了“天波府”主人的身分,又用一幅丝巾,掩住大半个脸部,提一口真气,飞身越过后院墙头。

落身处,正在木屋右侧不远。

院中一片沉静,木屋内也漆黑无光,看来,小翠可能已经入睡了。

何凌风蹑足掩近门前,伸手试了试,门是由内闩上的,连窗子也加上了插楔。

轻扣窗门,屋里却无人回应。

何凌风不愿叫门声惊动旁人,只好寻来一块薄木片,从门缝中插进去,轻轻拨那门闩……。

“吱呀”!

门开了。

何凌风侧身而入,低唤道:“小翠,小——。”

声音忽然在唇边凝住,一股寒意,猛可涌上心头。

屋梁上悬空吊着一个人,小翠。

死者舌头伸出口外,尸体已经冰冷。

估计断气的时间,至少在一个时辰以上。

换句话说,也就是前院喧笑正盛之际,小翠已悄悄在后院上了吊。

她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在何凌风昨夜来过之后,突然自杀?是为了逃避纠缠?是被人逼杀灭口?……

何凌风由于过分吃惊,连悲伤也忘了,急急将尸体从屋梁上解下来,平放在床榻上,先检查致死的原因,又查看屋中陈设。

可是,他什么也没有查到。

尸体上除了颈部被勒的绳印外,并无任何外伤。

房里的陈设也整整齐齐,毫无挣扎零乱的痕迹。

看来,小翠的确是自缢而死,而且死前很平静,死志很坚决,因此未留下片语只字的遗言。

然而,她为什么要觅死呢?

就只为了另外一个“何凌风”暴卒在她床上?

抑或是为了内心那件无法吐露的隐衷?

她的死,无论属于前者或后者,都是因何凌风而起,可惜这份情意,却只为何凌风留下无限疑惑和迷悯。

她既然有死的勇气,为什么没有勇气把内心的秘密说出来

木屋中一片漆黑,无灯、无语,好阴森!好寂寞!

何凌风木然站在床前,默默注视着床榻上的尸体,不言不动,仿佛一尊木雕泥塑的人像。

他所看到的,似乎并非一具冰冷的死尸,而是依偎在自己怀中,那柔情万种的红粉知己。

往事历历,如在眼前。

再想重温往日旧梦,却已不可能了。

何凌风忽然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脸上痒痒地,一股暖流,缓缓爬过面颊,渗进了嘴角。

他一向游戏风尘,不识愁苦为何物,如今,第一次尝到了这种酸涩的滋味……。

“笃!笃!笃!”

木门上突然传来一连声轻响。

何凌风一惊,旋风般转过身子,低喝道:“谁?”。

“是我。”

一个女人的声音冷冷道:“温存够了吗?该回去了。”

何凌风听出是冯婉君的口音,忙拉开房门,道:“婉君你来得正好,快进来……。”

冯婉君穿一件墨绿色劲装,背插双剑,显得既婀娜,又英挺,跟在“天波府”的盛装浓抹,风韵迥异。

不过,她这时的脸色,却不怎样好看,沉着脸,扬了扬眉,冷冷道:“现在进去方便吗?”

何凌风忙道:“婉君,别误会,这儿出事了。”

冯婉君道:“噢!出了什么事?”

何凌风道:“你先进来再说吧!站在门口,被人看见了不好。”

冯婉君一脚跨进门槛,略一迟疑,又缩了回去,道:“去把灯点起来,我可不愿意随便走进这种又黑又肮脏的地方……。”

没等她话说完,何凌风一探手,已将她硬拉了进来,急急掩上房门,低声道:“姑奶奶,你就委屈一些吧!屋里放着一个死人,怎么能点灯?”

冯婉君骇然道:“死人?谁死了?”

何凌风道:“就是那名叫小翠的姑娘,跟我托梦的何凌风,就死在她房里。”

冯婉君道:“她怎么会死?莫非也跟那姓何的一样,你们刚才——。”

何凌风道:“不要胡猜,尸体在床上,你去看看就明白了。”

冯婉君凝聚目力,望了望床榻,吃惊道:“这是被勒死的征状,七郎,是你下的毒手?”

何凌风苦笑道:“你怎么尽往歪处猜,就不能把我想得正派些吗?告诉你,她是上吊自缢而死的,我来的时候,已经断气很久了。”

冯婉君道:“既然如此,你就该赶快离开,以免嫌疑,还躲在屋里干什么?”

何凌风道:“我在查验她的死因。”

冯婉君道:“有什么好查的,一个妓院的姑娘自杀死了,根本算不了什么大事,如果被人撞见堂堂‘天波府’主人躲在死人房里,传扬出去,那就变成天大笑话了。”

何凌风道:“可是,我总觉得她的死因可疑,其中或许隐藏着诡密阴谋……。”

冯婉君道:“那是她的事,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何凌风道:“本来跟咱们无关,但姓何的既然托梦给我,咱们又恰好遇见这椿事故,事关两条人命,岂能袖手不理呢?”

冯婉君顿脚道:“我的爷,你怎么这样笨?咱们就算要查这件事,也得先离开此地,等明天再由田爷他们出面,正大堂皇着手查询,现在若被人撞见,问你为什么深夜越墙潜入妓院,我的爷,拿什么话回答?”

何凌风道:“这——。”

冯婉君道:“别忘了,你不怕人笑话,我还要脸面去见亲戚朋友,赶快跟我回去。”

说着,拉起何凌风的胳膊,硬拖出门外,何凌风实在不愿意离开,无奈强不过冯婉君,为了保持“怕老婆”的习惯,只得“妇唱夫随”,黯然离去。回到“天波府”,已是黎明时分。

何凌风迫不及待,立即吩咐去请田伯达……。
 0   2005-07-11 00:37:01  回复
dreamer
5F
dreamer Lv0


“长耳小田”就是这么善解人意,当你最需要见他的时候,总会及时出现在你面前。奉派去邀请他的人还没动身,田伯达已经自己到了“天波府”。

才见面,顾不得寒喧客套,田伯达便先提到来意:“杨兄,你可听到一个意外消息,‘凤凰院’又出了人命了?”

何凌风一怔,假作诧异道:“噢!谁又死啦?”

田伯达四面望望,压低嗓音道:“就是前天夜里,杨兄去偷会过的那个小翠,不知道为什么,昨儿晚上突然上吊自杀了。”

何凌风故作吃惊,道:“好好的她为什么要自杀?”

田伯达道:“说起来,这件事恐怕会累及杨兄声誉,小弟得到消息,心急如焚,才连夜赶来。”

何凌风道:“与我何干?”

田伯达道:“杨兄,恕小弟说句冒昧话,千不该,万不该,杨兄前夜晚去,不该易装改扮,偷偷去后院见她。见她倒也罢了,不该又被妓院里的仆妇吴嫂撞见,现在小翠突然不明不白上吊死了,那吴嫂又是个嘴上不稳的长舌妇,以讹传讹,少不得就把事情牵扯到杨兄身上了。”

何凌风道:“她怎么说?”

田伯达道:“那种没有知识的妇人,还能说得出什么好话,自然是信口开河,加油添醋,说你杨兄跟小翠之间有私情,为了姓何的暴卒之事,杨兄去妓院迫问小翠,活生生把她逼得上了吊。”

何凌风轻哂道:“话由她说,也要人家肯相信,堂堂‘天波府’主人,会私恋妓女,逼死人命?”

田伯达却正色道:“杨兄,事情可不是这么简单,‘天波府’在武林中是何等名望,绝不容有点滴玷污,这话若传扬出去,对‘天波府’来说,实在是很重的打击。”

何凌风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她一定要无中生有造谣,难道教我用针线把她的嘴巴缝起来?”

田伯达道:“不用杨兄出面,小弟已经替您料理安排了。”

何凌风道:“你是怎样安排的?”

田伯达向门外一招手,道:“拿进来。”

应声进来的是何凌风见过一面的“铁头”小陈,双手捧着一个长方型木盒,躬身施礼,将木盒恭送到何凌风面前。

何凌风道:“这是什么东西?”

田伯达低声道:“请杨兄过目。”

伸手揭开了盒盖。

两颗血淋淋的人头,并放在木盒里。

一颗是吴嫂。

另一颗却是“凤凰院”看门的那名龟奴。

何凌风心头一震,变色道:“小田,你怎么可以下这种毒手?”

田伯达谄谀地笑了笑,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杨兄,为了维护‘天波府’声誉,为了永绝后患,只有断然处置。”

何凌风道:“但事先总该先跟我商议商议。”

田伯达道:“时间来不及了,小弟得到消息时,吴嫂已经准备把杨兄去过的事告诉妓院鸨母,幸亏小陈拦阻,飞报舍间,小弟若再请示杨兄,事情可能泄漏,才毅然吩咐先绝后患。不过,杨兄请放心,咱们已经将两具尸体衣裤剥光,合放一床,弄成因通奸引起争风的形状。这椿无头公案,绝对不会牵连到‘天波府’。”

何凌风长叹一声,道:“小田,你太冒失了,这种杀人灭口的手段,岂是咱们侠义中人能够做的。”

田伯达笑道:“事急从权,小弟完全是替杨兄着想,‘天波府’声誉得来不易,又岂能任它毁在小人之口。”

何凌风摇头道:“话虽不错,这样总嫌太过分,叫人问心难安。”

田伯达道:“杨兄若觉得问心不安,多给他们几个钱,让他们死后落个厚殓哀荣。也就是了。”

何凌风无可奈何,只有摇头叹息。

他本想托田伯达出面,调查小翠的死因,这一来,也只得放弃了。

事实上,他纵然不想放弃,也将无从着手。

因为“凤凰院”中连续发生四条命案,都是死得不明不白,寻欢客相率住足,不多久,便关门歇业了。

莺燕分飞,人去楼空,“凤凰院”已变成荒凉庭院,纵有千万疑团,又从何查起?

何凌风所寄望的线索,这一来,等于全部中断了,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继续留在“天波府”,顶替那名满武林,却‘怕老婆’的杨子畏。

然而,这并非表示他已经承认自己就是杨子畏。

他心里明白,这可能是一个圈套,一个阴谋,有人利用自己傻冒杨子畏,一定怀着可怕的目的。

是什么目的?他不知道。

但他相信,总有一天,这“目的”一定会显露出来,而且绝不会太久。

所以,他只有等待、等待,耐心地等待下去……。

等待总是令人心烦的,尤其何凌风顶替着另外一个人,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他必须时时小心,处处谨慎,以防露出马脚,而又必须随时探查,以求了解“天波府”的规矩,杨子畏的起居习惯,甚至下人仆妇的姓名称呼等等。

这一切,居然都很顺利。转眼月余,何凌风对“天波府”的种种都已大致熟悉了,最妙的是,跟冯婉君之间“夫妻”的相处,竟然也过得十分“融洽”。

冯婉君对他的“管束”并不太严厉,只要他不离府外出。不跟年轻丫环们调笑,生活倒也颇“自由”。

罗文宾和长耳小田一班朋友,几乎无日不聚,或饮宴作乐,或赌钱博胜……。

日子过得挺舒服,整天只想着如何吃喝玩乐,一件正经事也不干。

一个多月下来,何凌风总算知道豪门世家过的什么生活了,这些人饱食终日,无所事事,除了喝酒赌钱,就是动女人的脑筋,自以为风流,其实却是十足的下流。

所谓“侠义中人”,只不过披了一层人皮,未必做的都是“人”事,偶尔行件把善举,却是为了沽名钓誉,就怕人家不知道是他做的,就怕人家不替他渲染传扬。

善欲人知,岂是真善?何凌风虽非正人君子,看了这些豪门世家的可鄙嘴脸,简直恶心透了,若不是为了大局着想,真恨不得把这批家伙全踢出门外去。

当然,他不能。

因为他正等待一个无法预知的未来,而且这座“门”,也不属于他所有……。

日复一日,何凌风渐渐有些不耐了。

这天午后,他忽然觉得心烦意乱,趁大伙儿正在前厅聚赌作乐,独自抽身回到后府。

天气显得很闷热,好像要下雨的样子。

问梅儿,知道冯婉君刚返卧房午睡,一时半刻可能不会醒,后府静悄悄的,丫环仆妇都躲着乘凉去了。

何凌风沐浴一番,换了件薄衫,懒得再去前厅,便独自一人,走进花园闲逛散心。

信步所至,不觉又到了“掬香榭”。

坐在阴凉精致的水阁里,面临碧波,清风徐来,飘扬满室幽香,令人油然而生倦意。

何凌风打个呵欠,索性在一张躺椅上仰面靠下来,以肘支头,闭目养神。

正昏昏然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忽然听见一阵窃窃私语声。

说话的是一男一女,话声随风飘入水榭,虽不十分真切,字意却也清晰可辨。

何凌风初以为是府中下人在花园里私约幽会,本来懒得去理睬,谁知越听越不对了……。

只听那男的道:“……据准确消息,二马猴子昨天已到风陵渡,就在这一二天内,必可抵达,到时候,你要特别小心,千万不能露出马脚。”

女的道:“我真有些胆怯,听说那二马猴子精明得很,万一他——。”

男的道:“你不用怕,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尽管放大胆量去应付,只要记住务必少开口说话,其他不会有破绽的。”

女的道:“东西到手以后,干嘛不早些抽身,还要等什么?”

男的道:“不行,那猴子精得很,暗中可能也有布置,如果被他发觉太早,必然穷追不舍,反而更麻烦了。”

女的道:“我只担心夜长梦多,姓何的会露破绽。”

男的道:“放心吧!姓何的比你更用心,这一个多月下来,已经觉得差不多了,到时他自然会谨慎应付,用不着咱们替他担心……。”

何凌风心里“卟通通”狂跳起来——“姓何的”,这不是指我何凌风还会是谁?好大胆的家伙,果然是设下圈套,想利用我何某人骗取一件“东西”。

那是一件什么东西呢?

二马猴子又指的什么人?

何凌风精神陡振,倦意全消,当时便想跃身而起,循声追过曲栏桥,看看那两人究竟是谁……。

然而,他没有动。

因为水榭距岸颇远,目标显露,那男女两人又隐匿在一片茂密的花树丛中,确切方向很难判定,如果循曲栏桥追去岸上,可能人未抵岸,已经被对方发现了。

何凌风身子虽未移动,两颗眼珠子却在骨碌乱转,一面测度那两人藏身的方位,一面寻思越过水池的方法。

话语声继续随风传来,只听那女的道;“……我看那姓何的不笨,这一个多月以来,公然以杨子畏自居,绝口不提从前事,会不会心里有什么诡计?”

男的道:“他现在已经身不由己,还有什么诡计可施?纵然说出实倩,也无人相信。”

女的道:“上面有没有交代,东西到手后,怎样处置他?”

男的道:“没有。即使有交代,那也是别人的任务,跟你我不相干,咱们只负责盗取东西,旁的都不管。”

女的默然片刻,才道:“好了,你快些出去吧!耽搁太久,他们会起疑心。”

男的道:“好,我走了,记住这件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千万要全力以赴……。”

何凌风听到这里,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一挺身,跳了起来。

他没有循曲栏桥追出,却凌空翻身,飞上了水榭屋顶。

站在屋脊上,居高眺远,园中情景尽收眼底。

果然,西南方花树丛里,分别窜起一男一女两条人影。

男的一身宝蓝色长袍,女的着翠绿色衫裙,可惜距离太远,面貌和身材都看不仔细。

何凌风急了,顾不得隐蔽,吸一口气,从“掬香榭”屋脊上一飞冲天,横空掠过水面,向西南方扑去。

那两条人影正分头离去,男的奔向前厅,女的奔向后府楼房,突然发现何凌风掠空而来,同吃一惊,急忙闪身隐入花丛中。

何凌风沉声道:“朋友,你们躲不掉了,乖乖给我出来吧!”

花丛中寂然无声,不闻回应。

何凌风已逼近树丛外,又道:“不吭声也没有用,我早就看清楚你们是谁了,还不自己滚出来,难道等我指名相请吗?”

何凌风冷哼一声,飞身冲入花树丛中……。

咦!奇怪,树丛中空空如也,何尝有半个人?何凌风楞了,若非亲眼目睹,他简直不敢相信这男女两个身法会如此快捷,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像鬼影子一般消失了。在花丛中搜寻了一遍,毫无所获,何凌风急急转身,直奔后府楼房。

他不去前厅而选择后府,一则因为前厅人多,其中好几个都穿着宝蓝色长袍,查证不易,二则后府楼房比较近,楼上仅有少数丫环,不难封闭通路,将那女的搜出来。

冲进楼门,迎面却见梅儿随着冯婉君,正从楼梯上下来。

冯婉君穿一件鹅黄色薄衫,鬓发犹带凌乱,仿佛刚刚睡醒的样子。

梅儿身着浅红色短袄,素色百景裙,仍是先前那一身装束。

冯婉君微诧地望着何凌风道:“七郎,你是怎么啦?神色这样奇怪,直瞪着咱们主婢俩打量什么?”

何凌风道:“你们刚从楼上下来?”

梅儿道:“是啊!夫人午睡刚醒,有什么不对吗?”

何凌风不答,又问道:“你们下来的时候,可曾看见有人奔进这座楼房?”

梅儿愕然道:“没有看见呀!”

冯婉君道:“七郎,你要找的是谁?”

何凌风道:“一个女的,穿翠绿色衫裙,我亲眼看见她向楼房这边奔过来。”

冯婉君道:“那女的怎么了?你为什么追赶她?”

何凌风道:“她躲在园中花树丛内,跟一个男人相会,被我无意中撞破,就向楼房逃过来了。”

冯婉君吃惊道:“这还了得,七郎,你看见她的面貌没有?”

何凌风道:“可惜匆匆一瞥,没能看清楚。”

冯婉君登时沉下脸来,对梅儿道:“传话下去,叫后府丫环全都到这儿来,今天非查出她是谁不可,光天化日居然胆敢约男人来花园幽会,这简直太不像话了。”

梅儿道:“夫人,后府丫环有好几十人,是否——。”

冯婉君道:“统统传来,一个也不能少,吩咐她们不准更换衣服,立刻就来。”

何凌风道:“不,婉君,这样兴师动众不太好,只需派人先封闭往前府的通路,暂时别动声色,咱们暗地查寻,不难把她找出来。”

梅儿忙道:“爷说的不错,后府丫环有三四十人,差不多都有件把翠绿色的衫裙,如果打草惊蛇,她只须换上一件衣服,却叫人上那儿去查证?”

冯婉君余怒未息,狠狠一跺脚,道:“也罢!传话掩闭后府园门,不许任何人进出,我要亲自搜查。”

梅儿立刻吩咐下去,封闭通路,大举搜索。

冯婉君亲自带人在后府寻觅,凡是穿着翠绿色衫裙的丫环,全部押入花园,由何凌风指认。

不过顿饭光景,押入花园的丫环已有十七名之多,个个衣色相同,语音也颇近似,但查问之下,却没有一个曾偷进过后花园。

何凌风无奈,只得挥挥手,全部遣散。

空忙了一下午,涉嫌人没有查到,反挨了冯婉君一顿抱怨,惹来丫环们背地里讪笑……。

何凌风虽然很失望,却并不气馁,至少,他已经知道自己正置身一椿可怕的阴谋中,最近一二日内,即将有事故发生。

至于究竟是什么事故?

只需等“二马猴子”抵达,就将揭晓了。

这不仅是一个圈套,一椿阴谋,也是一次扑朔迷离的经历,一次百世难逢的奇异遭遇。

何凌风既然被迫置身其中,只有耐心地应付下去,何况这件事已经牵连四条无辜人命,即使没有置身其中,他也不会袖手。

人活百年终是死。

与其默默无闻过一生,不如轰轰烈烈活一天,一个人若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何凌风把心一横,反而泰然了。

他索性不再追查什么穿宝蓝色、翠绿色的男女,每天吃饱喝足,不是斗鸡走狗,便是呼驴喝雉,完全一付醉生梦死的样子。

他深信,反正人家决不会白费工夫将他改变成杨子畏,只等那位“二马猴子”一到,事情终会显露出端倪。

一天、两天过去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也不见“二马猴子”出现。

第三天近午,何凌风正和罗文宾等一班朋友在前厅掷骰子赌钱,刚热闹着,忽听武士传报:“舅老爷到了。”

何凌风怔了怔,道:“舅老爷?哪一个舅老爷?”

长耳小田低声道:“杨兄,莫非是千岁府的冯老哥来了。”

何凌风道:“你是说冯援?开玩笑,他远在列柳城,怎么会跑到洛阳来?”

田伯达道:“不会错,一定是他,就是嫂夫人的兄长,不是他还会有谁?”

罗文宾脸上忽然变色,忙道:“那得快把场子收起来,这位冯老哥最恨人赌钱,被他看见,准挨一顿臭骂。”

何凌风道:“伯什么,你们玩你们的,我先出去瞧瞧,如果是,就接他到后府去……。”

话未说完,一个冷冷的声音接口道:“不必,我已经自己进来了。”

何凌风抬起头,不觉一愣。

门口站着一个土老头,五十来岁年纪,又瘦又矮,尖嘴削腮,双臂奇长,穿一身青色粗布短衣裤,已经洗得快变成白的了,脚下一双草鞋,沾满了尘土。

最怪的是,他背后斜背着一个狭长形的布包,却用拇指粗细的铁链子,牢牢锁在自己脖子上。

这就是堂堂列柳城千岁府的“一剑擎天”冯援?

简直连个耕田的农夫也不如嘛!

但满屋子的人,没有一个敢轻视他。

别看他衣着粗鄙,其貌不扬,那双眼睛却宛如两把利刃,闪射着赤红色的慑人光芒,目光流转问,满室生寒,叫人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只看这付眼神,就知道冯援的内功修炼,已达炉火纯青的境界,而且练的是最难练的崆峒派“太阳神功”。

何凌风仅闻冯援之名,从未见过这位“舅兄”,现在一见,心头不由大感震惊。

倒不是全为了冯援那付慑人的眼神,而是因为他那付身材和容貌。

瘦矮身躯,两手特长,尖嘴削腮,再加上那双“金睛火眼”……。

这不是活脱脱就是一只猴子的外型?

原来“二马”之语,竟是暗示一个“冯”字。

何凌风恍然省悟,不禁机伶伶打个寒噤,急忙起身拱手,道:“真想不到,果真是内兄驾到了……。”

冯援“哼”了一声,冷冷道:“我也同样想不到,堂堂‘天波府’,居然成了赌博场。”

何凌风陪笑道:“老大哥别生气,这些都是小弟的朋友,大家闲着没事,消遣消遣。”

冯援道:“这倒是我来的不是时候了?”

何凌风忙道:“不敢,老大哥说哪里话,请还请不到哩!——”

冯援道:“既然如此,还不打发他们快滚。”

何凌风呐呐道:“是的,是的,大家正好也要散了,老大哥,您先请坐。”

“不必客气。”

冯援目光一扫,道:“诸位不肯自己识趣,难道要等冯某人—个个向外撵才有面子?”

大伙儿一听这话,忙道:“咱们马上就走,马上就走!冯大哥千万别动怒。”

可笑在座的都是关洛一带有头有脸的人物,竟被冯援硬轰了出去,谁也没敢多留片刻。

何凌风心里直想笑,脸上却装作一付尴尬模样。

冯援摇摇头,道:“七郎,不是我做大哥的训你,自己也太不像话了,年轻轻的人,怎能这样不求上进,终日沉醉在酒赌之中?”

何凌风讪讪地道:“大哥息怒,其实小弟也只是偶尔逢场作戏,并非常常这样。”

冯援道:“逢场作戏?亏你有脸说出这句话,人生不过数十寒暑,时光一逝难再,你坐享父兄余荫,纵然不能体验创业维艰,也该想到守成不易。凭你这点艺业,上不足以告慰祖先,下不足以保全妻儿,你发奋图强还嫌不够,居然还有心情逢场作戏?”

何凌风想不到这位“舅兄”会是一位道学,只好垂首道:“大哥训诲得对,小弟以后一定改过就是了。”

冯援道:“改过两字,谈何容易,你结交了这批酒肉朋友,耳濡目染,早就满身恶习,岂是那样容易改得过来的?”

何凌风道:“小弟以后不跟他们往来就是。”
 0   2005-07-11 00:37:24  回复
dreamer
6F
dreamer Lv0


冯援道:“这话说来轻易,做到却难,小人之交甜如蜜,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就不信你真会跟他们断绝往来。”

何凌风被骂得抬不起头,又不能生气,只得苦笑道:“照大哥这么说,小弟岂不是不可救药了吗?”

冯援摇头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复俭难,人的习性,亦是如此。唉!你不求进取,我不怪你,我只恨自己太糊涂……。”

何凌风道:“你恨自己糊涂?”

冯援道:“为什么不恨?当初若早知道你是这种纨绔子弟,我会把妹子嫁给你吗?呸!”

何凌风道:“好了,老大哥,您训也训过了,骂也骂了,请坐下来消消气,我叫婉君出来,陪您好好聊聊。”

赔罪认错,打恭作揖,好不容易才劝得冯援坐了下来,何凌风忙命人去后府请冯婉君。

冯援却摇手道:“别急,叙家常有的是时间,我有很重要的话,想跟你单独谈一谈。”

何凌风道:“噢!老大哥有什么话,就请明教。”

冯援四顾一眼,道:“这儿太杂乱,谈话不便,可有僻静些的地方?”

何凌风道:“后花园‘掬香榭’水阁最僻静。”

冯援道:“好,咱们就去那里,带路。”

何凌风领着冯援进入后花园,一路暗想:果然来了,他要谈的,八成就是他背后那个布包,看他如此谨慎,必然是件十分贵重的东西……。

他的推测一点也不错,刚进水阁坐定,冯援便由贴身处取出一把钥匙,启开链上钢锁,将布包解了下来。

何凌风不知布包中是何物,不过,从外形和重量看来,很可能是个沉重的金属箱子。

冯援把布包放在桌子上,正色说道:“七郎,咱们是至亲,我这做兄长的又是个直肠子,有句话,想问你,希望你能诚诚恳恳的回答我。”

何凌风道:“老大哥,请问吧!小弟一定据实回答,绝不会有半个字虚假。”

冯援道:“好,你老实说,对你们杨家祖传的神刀心法,你究竞领悟了多少?”

何凌风道:“这个——。”

冯援道:“不许夸张,我要知道实情。”

何凌风想了想,道:“小弟资质太差,大约只领悟了四成左右。”

他实在畏惧冯援那炯炯逼人的目光,不敢说得太多,心里想:自己也是练刀的,纵然练的不是杨家神刀,天下武功泾渭相通,说个四成应该可以勉强说得过去了。

谁知冯援却摇摇头,道:“我猜你连四成火候也达不到。”

何凌风道:“噢?”

冯援道:“你的资质并不差,论理不该只有四成火候,但你终日与那批狐朋狗友往来,只图享乐,必然荒废练武,所以,我估计你顶多只有三成火候而已。”

何凌风垂下头。

冯援道:“七郎,咱们是至亲,不是我这做兄长的训你,这样下去,‘天波府’的威名迟早会毁在你手中。咱们姑且不提天波、千岁二府结盟联姻的意义,你自问良心,能对得起艰苦创业的父亲?能对得起慷慨赴死的兄长吗?”

何凌风头垂得更低,心里却在暗惊。

“艰苦创业”不难想象,“慷慨赴死”却在指什么?

杨子畏小名“七郎”,上面应该有六位兄长,难道那六兄弟都已经“慷慨赴死”了?

他们为何而“慷慨赴死”?

“天波府”和“千岁府”联姻结盟,又具有什么特殊意义?

冯援凝视着何凌风,忽然长长叹了口气,解开桌上布包。

里面果然是个乌黑发亮的铁盒子。

盒盖有扣,扣上有锁。

冯援没有再启开锁扣,却将一把钢质钥匙连铁盒一齐推到何凌风面前,缓缓道:“这是你们杨家的东西,两年的约期已经满了,现在我亲自带来,当面交还,不过,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何凌风很想看看铁盒中是什么东西,却只能耐着性子,等他说下去。

冯援:“我一路东来,沿途已经有四次发现被人跟踪,想窃取这东西,其中两次,且已潜进我的卧房,被我连伤了两人,才将这东西平安送来此地。”

何凌风抬头道:“那是什么人?”

冯援道:“这还用得着问吗?两年来,江湖中表面平静无事,人家却丝毫没有松懈对咱们的监视。”

何凌风道:“哼——。”

他不知道“人家”是谁?

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人监视“天波府”和“千岁府”?

只是哼一哼,表示愤慨。

但有一件事,他是知道的。

那就是有人决心要盗取铁盒里的东西,而且,那些人已经潜伏在“天波府”中了。

只可惜他不能把这件事明白告诉冯援。

冯援望着他淡淡一笑,道:“气愤对事情毫无帮助,两年来,东西在我冯某人手中,对方多少还有些顾忌,现在交还给你,你是否有把握保住它,不让它落入对方手中?”

何凌风道:“小弟会尽全力。”

冯援摇头道:“这不是尽力不尽力的问题,而是你有没有这份把握?”

何凌风沉吟了一下,道:“我不敢说有绝对把握,但是,我想到一个方法,必定可以保证安全。”

“哦!”

冯援扬了扬眉毛,显然,他不信。

何凌风以指沾唇,在桌上写了几行字,又迅速将字迹抹去,然后轻轻道:“老大哥觉得此计如何?”

冯援又扬了扬眉毛,这一次,却显然是警告的表示。

接着,也压低声音道:“你认为他们会在府中下手?”

何凌风学着他的口吻道:“这不是认为不认为的问题,而是他们必然会在府中下手。”

冯援笑了,一巴掌拍在何凌风肩上,道:“七郎,想不到你居然有这份机智,好,就这么办。”

他抓起钥匙,打开了铁盒。

铁盒里还有一层木质内匣,木匣中,红绫衬底,上面端端正正放着一柄刀和一本刀谱。

蛟皮刀鞘,纯金护档,金丝密缠的刀柄上,用珊瑚嵌着四个字:“胭脂宝刀”。

刀谱却仅只薄薄数页,封面写着:杨云家式破“大神八刀”。

何凌风缓缓抽刀出鞘,只见刀身晶莹如一泓秋水,隐然泛现出淡淡的红光,不禁暗赞一声:“好刀!”他还想再看看那本刀谱,终于忍住了。

因为,刀和刀谱,本就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他从壁上摘下一柄普通钢刀,放进空铁盒里,重新上了锁。

然后,又用一块旧布,将刀和刀谱包在一起,顺手塞入橱下的抽屉内。

冯援哑声道:“放在这儿安全吗?”

何凌风道:“越是这种地方越安全,他们若要搜寻宝刀下落,绝不会注意这个放杂物的抽屉,即使打开了抽屉,也绝不会想到宝刀就包在一块旧布里。”

冯援点点头,道“我只能停留三五天,还得去一趟成都,希望不要耽误太久。”

何凌风道:“有三五天已足够了,这几天老大哥就请留宿在‘掬香榭’,相信他们会比我们更心急。”

正说着,环佩叮当,丫环梅儿从曲栏桥上走了过来。

何凌风向冯援递个眼色,匆匆将铁盒放回布包,仍用链子系好,加了锁。

梅儿进屋,先向冯援施礼,道:“夫人听说舅老爷来了,非常高兴,已经吩咐备妥家宴,叫婢子来请示,酒宴是设在后厅?还是送到‘掬香榭’来?”

冯援不放心宝刀和刀谱,想了想道:“就在这儿好,又清静,又凉快。”

何凌风道:“也好,老大哥一路风尘,您先请洗个澡休息一会,小弟将东西送回上房,再和婉君一块儿过来。”

冯援也不挽留,摆摆手,道:“自己一家人,见面叙叙就好,用不着太客气了。”

何凌风挟起铁盒,告退出了水阁,却留下梅儿伺候冯援沐浴更衣。

回到后府上房,冯婉君早已梳庄整齐等在那儿,一见面就问:“听说哥哥进门就发脾气,究竟为了什么?你们在‘掬香榭’谈到现在,连丫环仆妇都不许进去,到底在谈些什么嘛!”

何凌风笑笑,指一指铁盒道:“就为了这个,令兄送它回来,一进门正遇上大伙儿在玩骰子,把我好好训了一顿。”

冯婉君道:“哥哥就是这种火爆性子,好像天下只有他一个人正派似的。七郎,你不会跟他生气吧?”

何凌风笑道:“当然不会,他的话虽然不太中听,却句句是为了我好,何况,你也只有他这一个哥哥,咱们除了听着,还能对他怎么样。”

冯婉君叹口气,道:“难得你能体谅就好了,凭良心说,我和他虽是兄妹,年龄却差了一大截,连我都有些怕跟他见面。”

何凌风道:“现在想不见也不行了,这东西你先收起来,晚宴在‘拥香谢’开,咱们等一会就过去。”

冯婉君接过铁盒,脸色忽然变得很凝重,低问道:“这里面是——。”

何凌风道:“杨家神刀刀谱和胭脂宝刀。”

“哦!”冯婉君惊喜的道:“咱们结婚都已经两年啦!”

何凌风道:“可不是吗?令兄这次就是专程为送还胭脂宝刀和刀谱来的。”

冯婉君紧抱着铁盒,仰面长吁了一口气,喃喃道:“时间过得真快,两年,就像才眨眨眼睛便过去了,回想两年前你到千岁府下聘的情形,我还以为只是昨天呢!”

何凌风微笑着道:“其实也不太久,只不过才七百多个昨天而已。”

冯婉君嗔道:“七郎,难怪哥哥发脾气,这两年时间,真是被咱们荒弃了,你只顾贪图逸乐享受,我也没有尽到规谏的责任,从今天起……。”

何凌风躬身施礼笑道:“从今天起,我一定好好振作起来,苦练刀法,奋发图强,这该行了吧!我的贤德夫人,别忘了令兄还在‘掬香榭’等吃晚饭,咱们做主人的不去,难道叫客人饿着肚子干等?”

冯婉君白了他一眼,道:“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就只知道嘻皮笑脸。”

何凌风道:“款待大舅子也是正经事,夫人,该起驾了。”

冯婉君站起来,取钥匙打开衣橱。

何凌风道:“别放在橱子里,这是我们杨家祖传胭脂宝刀,千万不能失落。”

冯婉君道:“这儿是内府上房,谁有胆量敢到‘天波府’行窃?”

何凌风道:“还是谨慎些的好,据令兄说,他这次一路东来,沿途都有人跟踪,企图盗取这柄胭脂宝刀。”

冯婉君讶道:“哦!真有这种事?”

何凌风道:“当然是真的,令兄为了安全,曾用铁链将刀盒锁在自己脖子上。”

冯婉君四面望望,道:“那应该放在什么地方才安全呢?”

何凌风道:“你存放首饰的铁柜很坚固,锁也比较牢,暂时就先放在铁拒里吧!”

冯婉君点点头,启开了墙角的首饰柜。

铁柜柜壁厚达四寸,重逾数百斤,整座柜子嵌在墙壁内,只露正面柜门,内外共有三道钢锁。

唯一缺点是,柜中空间较窄,放上几个首饰匣子,已经没有地方再放进刀盒了。

何凌风亲自动手,将首饰匣子搬进衣橱,然后放入刀盒,再层层加锁,最后更将钥匙收进自己衣袋里。

冯婉君道:“七郎,你是连我也不相信了?”

何凌风道:“话不是这么说,你的首饰都在衣橱里,已经用不着这些钥匙,何况,我要用功苦练刀法,随时取用,比较方便。”

冯婉君笑了笑,道“这样也好,胭脂宝刀是你亲自收藏的,钥匙也在你身上,万一失落了,可跟我没有干系。”

何凌风也笑了笑,没有说话,陪着冯婉君下楼往“掬香榭”走去。

家宴很丰盛,但席间气氛,却显得十分沉闷。

或许是冯援兄妹间年龄相差太多,冯婉君对这位兄长,竟似真的有些畏惧,除了礼貌上的问候以外,总是低着头很少开口说话。

冯援可能天性孤僻不喜言笑,也可能一直惦记着抽屉里那把胭脂宝刀,神情冷冷的,也很少说话。

何凌风怕言多必失,更不愿多说话。

总之,这顿饭吃得很冷落寡欢,大家只喝了几杯闷酒,勉强塞了些饭菜,便草草终席。

饭后换上香茗,本该兄妹、郎舅还话家常,既然已无“闲”可话,枯坐了一会,何凌风便和冯婉君起身告退。

冯援也没挽留,只淡淡的道:“我在洛阳还有几天耽搁,趁这几天工夫,咱们得把刀剑合壁的诀窍演练演练,小妹也要准备一下。”

冯婉君道:“大哥要我也参加刀剑合壁阵?”

冯援道:“当然,这两年来,你根本没有尽到督促的责任,现在时间已经不多,你必须参加阵式,以补他的不足。”

冯婉君默默点头,没有分辩。

回到上房后,却幽怨地对何凌风道:“七郎,你想想看,这些年来为了规劝你上进,在‘天波府’不惜落个悍妇的恶名,今天又受兄长的责备,我何尝没有劝你,也要你肯听话才成啊!”

何凌风轻拥着她的肩头,道:“婉君,别难过,大哥不了解新婚夫妻的情趣,所以才委屈你了。”

冯婉君道:“长兄如父,受点委屈我倒不怨他,只恨自己命苦,连丈夫也不相信我……。”

何凌风道:“我什么时候不相信你了?”

冯婉君摇摇头,道:“唉!不提也罢!”

何凌风道:“不,你一定要说出来,咱们夫妻一向和睦恩爱,有话绝不可藏在心里,那样会影响夫妻情感。”

冯婉君笑了笑,道:“我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瞧你就这么认真起来。”

何凌风道:“婉君,不要瞒我,你一定是有感而发的,绝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冯婉君道:“真的没有什么,不许你胡猜。”

何凌风道:“你要我不胡猜,就应该告诉我真话。”

冯婉君嗔笑道:“七郎,你今天是怎么啦?人家一句无心话,于嘛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呢?”

何凌风道:“因为你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现在说出来,心里一定有什么不愉快的事。”

冯婉君道:“那只是一点小小的感触,并没有什么不愉快,别问了。”

何凌风道:“不,我一定要问,否则我会睡不着觉。”

冯婉君道:“你真的一定要知道?”

何凌风道:“真的。”

冯婉君道:“非知道不可?”

何凌风道:“非知道不可。”

冯婉君忽然“卟哧”一声笑了,手指轻轻戳着他的额角,道:“傻瓜,瞧你急成这个样子,告诉你吧!我只是为了下午的事,故意追问罢了。”

何凌风道:“下午的事?下午什么事?”

冯婉君白了他一眼,道:“下午你为了收藏那柄刀,把我的首饰柜子霸占了不算,连钥匙也拿走了,这算是相信我吗?”

何凌风哦了一声,道:“说了半天,原来你是为了这件事不高兴。”

冯婉君撇撇嘴,道:“怎么?不行啦!你没看见自己那付神情模样,就像我是小偷,会偷走那柄破刀似的,我当然要不高兴了!”

说着,一扭身站起来,自顾坐到床沿上去了。

何凌风忙跟到床边,陪笑道:“快别生气,为这点小事生气多不值得,我把钥匙带在身边,完全是为了取用方便而已。”

冯婉君道:“我是你的妻子,难道放在妻子身边就不方便?大哥要我也参加刀剑合壁阵法演练,难道我就不该看看‘杨家神刀’的刀谱吗?”
 0   2005-07-11 00:37:47  回复
dreamer
7F
dreamer Lv0


何凌风笑道:“该!该!当然应该,喏!钥匙在这儿,现在我当面陪罪,双手奉还,总可以消气了吧?”

冯婉君扭过身子,道:“现在再给我,才不希罕哩!”

何凌风将钥匙滑过她的头项,轻轻塞进她的胸衣内,低笑道:“你不希罕它,它偏要希罕你,怎么办?”

冯婉君跳了起来,尖叫道:“你要死啦!——”

何凌风当然不会让她逃掉,因为钥匙还在胸衣里,他必须替她“取”出来。

为了“取”钥匙,两个人滚倒在床上。

一阵轻笑,一阵娇嗔,一阵喘息……。

接着,房里的灯光一闪而灭。

夜,是那么绮丽而温馨,尽管明天可能有不测风雨,此刻,却只有蜜意浓情,如痴如醉了。

欢娱嫌夜短,甜蜜的时刻,总是过得特别快。

一夜易尽,又是黎明。

何凌风醒来时,冯婉君仍然好梦方酣。

她白玉般晶莹的身上,掩着一袭薄毯,秀发散落枕畔,整个人蜷卧在床里,嘴角仍留着满足的微笑。

那串钥匙,就在檀香枕边。

何凌风爱怜地拂拢她的秀发,顺手拈起了钥匙,轻轻滑下床沿。

冯婉君仿佛有些知道,只是无力睁开睡眼,身子扭动了一下,含糊的道:“七郎……不……不要走……。”

何凌风忍不住又俯下身,亲了亲她的面颊,冯婉君没有动,又沉沉睡去。

清晨略有寒意,何凌风替她掖好被角,自己也披了件衣服,然后慢慢走到首饰铁柜边,蹲下来,查看柜门上的暗记。

这一看,不禁心头暗惊。

昨夜他关闭铁柜时,曾在门缝上偷偷沾着一根发丝,现在,发丝赫然已经脱落。

这表示,昨夜入睡以后,曾有人偷开过铁柜。

何凌风挺身站起,迅速检查了一遍门窗,全都关得好好的,窗棂皆由内上闩,仍然原样未变。

既然并无外人进来过,是谁偷开了铁柜呢?

何凌风忙用钥匙一层层启开铁柜钢门,里面监藏胭脂宝刀的盒子业已不翼而飞。

他心念电转,不动声色,又将铁柜一层层锁好,再把钥匙放回枕边,匆勿著衣,开门下楼,急赶后花园“掬香榭”。

刚出园门,却迎面遇见梅儿。

梅儿正从后花园向里走,头发蓬松,满脸倦容,好像刚由床上起来不久,一见何凌风,神色竟显得有些慌张,忙低头站住,轻轻道:“爷,起床了。”

何凌风凝目道:“这一大早,你去后花园里干什么?”

梅儿登时红了脸,嗫嚅地道:“我……我在‘掬香榭’伺候……伺候舅老爷……。”

何凌风道:“难道昨夜你——。”

梅儿低声道:“是舅老爷喝醉,要婢子留下来的。”

何凌风暗骂一声:“荒唐!”只得挥挥手,道:“还不快回屋里去,被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梅儿怯生生答应了一声,正想走,何凌风又道:“等一等,舅老爷已经醒了没有?”

“还没有。”

“昨夜‘掬香榭’中,没有发生什么事故吧?”

“没有呀!”

“好。”

何凌风沉吟了一下,道:“你先回房休息,夫人还没起来,这件事,暂时别告诉她。”

梅儿低声应诺,赧然而去。

何凌风仰面吁了一口气,暗想:冯援满口大道理,原来也是个风流人物,我若现在闯了去,只怕他脸皮挂不住,还是稍待片刻再去的好。

打定主意,便踅转方向,信步往花园走去。

一边走,一边回忆昨夜经过,对刀盒失窃的事,不禁深感可疑,幸亏自己洞烛先机,早有了准备,不然,真要遭歹徒所乘了。

再想到冯援道貌俨然的训诫,以及适才梅儿的狼狈情形,又不觉好笑,世家子弟,多半放纵,真正能洁身自爱的又有几人?

想着走着,不觉来到那天跟冯婉君相偎坐过的山石凳旁。

何凌风站住脚,脑海里不由忆起当时情景,竟油然生出无限愧意。

想想自己糊里糊涂进入“天波府”,已经不少时日了,虽说事非出于己愿,但自己窃据了别人的名分,占有了别人的妻子、产业,迄至今日,依然未能查出那些暗中潜匿的歹徒,甚至连真正“天波府”主人杨子畏的生死下落,也一无所知,怎能不惭愧呢!……

正感慨间,忽然听见那边花树后传来一阵呼呼风响。

那好像金刃风声响,又有些像是内气吐纳流动的声音。

何凌风蹑足循声间绕过树丛,却见一个人正以掌代刀,独自在林中演练招法。

那人练的,显然是一路威势凌厉的刀法,掌过处,劲风随起,附近十丈内枝叶纷落,草屑腾飞,掩去了那人的面貌。

何凌风正看得心惊目眩,想不出“天波府”中,何来如此高人?

那人却突然收招喝道:“什么人在林外偷看?”

他一停手,周围枝叶坠地,反而使何凌风更吃了一惊。

敢情,他竟是冯援。

何凌风快步奔进林子,惊异地道:“老大哥,你是什么时候起来的?”

冯援也惊异地道:“我天没亮就起身,一直在这儿演练刀法,有什么不对吗?”

何凌风道:“那么,昨天夜里,老大哥有没有叫丫环梅儿在‘掬香榭’伴宿?”

“伴宿?”冯援瞪大眼睛,目光显然含有怒意,沉声道:“你把我看作什么人?我十余年未近女色,会叫妹妹的贴身丫环伴宿?别以为我也跟你一样荒唐?”

何凌风低叫一声:“糟!”

一顿脚,回头便走。

冯援却闪身拦住了他的去路,沉着脸叱喝道:“站住!不把话说明白,你就别想走。”

何凌风叹口气,道:“老大哥,咱们得赶快回‘掬香榭’去,胭脂宝刀和刀谱可能被窃了。”

冯援吃惊道:“怎么会?我离开的时候还亲自查看过……。”

何凌风道:“那更糟,咱们快走。”

话未毕,人已飞步冲出林子。

冯援怔了怔,急忙随后追上……。

果然不出所料,书橱下的抽屉已经空了,胭脂宝刀和刀谱,都已杳如黄鹤。

何凌风恨恨顿足道:“想不到梅儿那丫头竟会是内贼,更想不到已被我当面撞见,竟然又放走了她……。”

说着,便想呼唤武士追赶拦截。

冯援虽然也很震惊,神情却仍很镇定,摆摆手,道:“不用追了,即使追到那丫头也没有用,对方欲得胭脂宝刀和刀谱,早已处心积虑,等待多时,岂会没有接应的人,东西到手,必然已经传送出去了。”

何凌风道:“难道东西被窃去,就这样算了不成?”

冯援肃容道:“当然不,但此时声张惊众,徒增困扰,于事无补。你且坐下来,咱们先研讨一下经过情形,了解对方的布置,然后设法夺回失物,须知咱们越是不动声色,对方才越会想道莫测高深,也就越容易露出破绽。”

何凌风无奈,只得长吁一口气,拉一张椅子坐下。

冯援也坐了下来,道:“现在你得先将遇见梅儿时的经过情形,详细的说给我听听。”

何凌风点点头,不仅说了清晨的经过,更将近日窃听到一男一女在后花园中密议,以及昨夜回房和今晨检视铁柜……等等情况,都详细说了一遍。

冯援静静地听着,没有插一句话,直到何凌风说完了,才缓缓道:“照你所说的看来,对方不仅对咱们的行动了如指掌,而且早就布好了圈套,内有伏奸,外有接应,除你和我之外,竟无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了。”

何凌风道:“小弟也有此同感,尤其昨夜回房后,铁柜钥匙始终未离床榻,今晨门窗末动,却发现铁柜已经被人偷开过,依此推想,连婉君也脱不了嫌疑。”

冯援道:“婉君是你的妻子,又是我的妹妹,怎会暗助外人,我想偷开铁柜八成是梅儿。她是你们的贴身丫环,进出卧房轻而易举,必然是她先偷开铁柜,发觉刀盒内是假货,再潜来‘掬香榭’窥伺,我却不该临走时检视抽屉,使她看出破绽。”

何凌风道:“可是,她若夜间进过卧室,我绝不会毫无惊觉。”

冯援摇摇头,道:“如果她事先在茶水中弄了手脚,甚至在夜宴酒里下了药,你又怎会警觉?”

何凌风一楞,竟无词以对。

冯援道:“所以刚才我说,‘天波府’中,可能已经没有一个可信任的人,现在我更可以武断的说,对方安排接应的人手,八成准是你那帮酒肉朋友之一,你承认吗?”

何凌风低下头,不能不承认。

冯援又道:“刀谱失窃,暂时还不致对咱们产生太大威胁,因为‘破云八大式’,只是你们杨家神刀的招法,并不包括千岁府的‘惊虹剑法’变化在内。单凭杨家神刀或惊虹剑法,都不是‘香云府’的敌手,咱们要习练的刀剑合壁阵式,并没有被对方盗去。”

何凌风心中一动,暗想:听他口气,莫非跟“天波府”作对的,会是岭南芙蓉城的“香云府”……。

这念头刚在脑海中掠过,冯援又接着道:“目下最重要的,是那柄‘胭脂宝刀’必须尽快追回,那柄刀本身已具灵性,斩金截铁,吹发立断,若被姓费的得去,正是如虎添翼,咱们要胜他就更难了。”

何凌风道:“他们得到胭脂宝刀,只怕早已远走高飞,怎么个追法呢?”

冯援想了想,道:“这件事,咱们得分头进行,你查内奸,我查外应,等一会我就离开‘天波府’,如果婉君问起,只说我有急事赶回成都去了。”

何凌风道:“老大哥准备往那里去?”

冯援道:“我想对方既然花费许多心血谋夺胭脂宝刀和刀谱,附近少不得设有指挥联络的地方,东西到手,须经层层转达,由主使的人验证无误,还得选个合适的人手,才能携刀上路,至少在目前,东西必然还没有离开关洛一带。”

何凌风点点头。

冯援道:“我走之后,你千万别动声色,一切如常,要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而且要假作轻松,立刻吩咐武士,去将你那批酒肉朋友全部请来,喝酒也好,赌钱也好,总之,要一个不漏,全都请到,尽量绊住这些人,别让他们离开。”

何凌风轻哦了一声,道:“我懂你的意思了,是要我绊住他们,以便暗中查证谁涉嫌最重?”

冯援摇摇头道:“查证谁涉嫌最重,这是你的工作,我突然离开‘天波府’,只是要对方心生疑惧,不敢贸然将胭脂宝刀送走。”

“大哥要我怎样查证呢?”

“很简单,你只要留意两件事就够了。”

“那两件?”

“第一,看谁来得最快,对我的去处最关心。第二,赌钱的时候,看谁的心神最不宁,输钱最多。”

何凌风怔了一下,才恍然笑道:“老大哥不赌钱,原来对赌徒的心情却了解很深嘛!”

冯援也笑笑道:“不吃猪肉的人,未必都是回教。”

何凌风道:“万一那幕后主使的另有其人,咱们在这儿苦心查证,他却带了胭脂宝刀远走高飞……。”

冯援摇摇手,道:“无论他是谁,在没有弄清楚我的去向之前,绝不敢轻举妄动,我从千岁府来,是将刀盒锁在脖子上的,现在东西在他手中,他怎敢掉以轻心。”

说着,站起身来。

何凌风又道:“我和老大哥要怎样联络?”

冯援略一沉吟,道:“每日早晚两次,你设法抽身到后花园来一趟,我自会来此跟你见面。”

何凌风还想再探问一些关于“天波府”仇家的线索,冯援已经飞身出了水榭,匆匆走了。

清晨的后花园,薄雾荡漾,宁静如常。

看起来,“天波府”依然如往日一样平静,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但何凌风仿佛已从那清新的空气中,嗅到了一丝血腥味,一场诡秘的阴谋,正像逐渐消散的薄雾,开始掀起了烟幕。

他莫名其妙地置身阴谋中,这些事本来都与他无关,现在却有如浮沉在漩涡激流中,令他感到身不由己,难以自拔。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继续扮演这个角色,然而,外来的情势和内心的好奇,竟逼迫他不得不继续扮演下去,时至今日,已经欲罢不能了。

从“掬香榭”回到上房,一脚踏进房门,何凌风怔住了。

冯婉君业已起床,正坐在镜台前梳头。

替她梳头的,竟是梅儿。

这丫头好大胆,盗窃胭脂宝刀和刀谱,谎诬冯援强命伴宿,居然还没有逃走?

非仅没逃,见了何凌风,居然还神态自若,施礼笑着道:“爷,您早。”

何凌风打心底冒起一股怒火,重重哼了一声,本待发作,忽又想起冯援临行的叮嘱,只得把涌到喉咙的话,再咽了回去。

冯婉君从镜中望见,愕然回头道:“你是怎么啦?一大清早,在跟谁呕气?”

何凌风自顾在床沿坐下,没有回答。

冯婉君诧道:“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说话?”

何凌风望望梅儿,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你大哥走了。”

冯婉君就像被针戳了一下,猛哥丁跳了起来,尖声道:“什么?大哥走了?什么时候走的?”

何凌风道:“刚走不到半个时辰。”

冯婉君道:“他为什么突然走了呢?”

何凌风又望望梅儿,又叹了一口气,道:“不知道。”

冯婉君道:“你也没问问他?”

何凌风道:“问过了,他只说有急事要赶回成都去,却不肯说是什么急事。”

冯婉君道:“这是甚么话?他千里迢迢从千岁府来,还有什么事比刀剑合壁阵式更紧急重要,再说,咱们兄妹才见到一次面,真有急事要走,也该面告我一声……。”

何凌风没开口,只用眼角余光偷瞥梅儿,却见梅儿神色镇定,丝毫不显异样。

冯婉君也发现何凌风正频频注视梅儿,轻哦一声,忙问道:“梅儿,昨天是你伺候舅老爷的,莫非有什么地方开罪了他,他才一早就生气走了?”

梅儿道:“没有啊!昨天舅老爷还叫我把包袱里的衣裳拿出来洗干净,说这次可能要多住些时间呢!”

她说这话,脸不红,声不颤,神情如常,绝对看不出有半句虚假。

何凌风不禁暗想:冯援推测果然不错,看来这丫头被人收买的事,婉君并不知道,我现在且不当面拆穿你的谎话,但你若以为何某人好瞒骗,那就打错主意了。

于是,故意长吁一声,站起身来,道:“反正人已经走了,何必耗神去猜想什么原因,昨天好好一场聚会,手气正旺,硬被大哥扰散了。梅儿,你去吩咐一声,叫人分头去请各位好友,要他们尽快些来,重续昨天未完之会,还是原班人马,一个不准缺席。”

冯婉君道:“大哥可能就是被你昨天的事气走了的,就不能安静一天吗?”

何凌风笑道:“这些日子闷得发慌,难得有此兴致,贤德夫人,你就别泼我冷水,让我痛痛快快玩一场,行不行?”

冯婉君摇头轻叹道:“好!好!我不管你,可是你自己也得有点分寸,玩归玩,也别忘了练功的正事。”

何凌风道:“我知道,只玩这一场,以后我一定收心,好好练功。梅儿,还不快去传话。”

梅儿答应着,下楼而去。

何凌风又嬉皮笑脸,缠着冯婉君“腻”了一阵,才起身下楼。

不一会,梅儿传过话回来覆命。

何凌风见附近并无旁人,便沉下脸来,正色道:“梅儿,现在夫人不在,我要问问你,你究竟什么地方开罪了舅老爷,把他给气走了的?”

梅儿张大了眼睛,连连摇头道:“我……我没有呀!真的没有……。”

何凌风道:“那为什么你一清早从‘掬香榭’回来,舅老爷突然就决定要走了?”

梅儿愕然道:“爷!你说什么?谁一清早从‘掬香榭’回来……我听不懂。”

何凌风冷笑道:“我当面撞见你的,怎么?居然不承认了?”

梅儿膛目结舌,满脸惊愕之色,呐呐道:“爷撞见我怎么啦?婢子真的不懂爷说些什么?”

何凌风道:“好,你一定要装蒜,我就直说出来,告诉夫人,看你脸往那儿放。”

梅儿眼中泪眼转动,突然屈膝跪倒,哽声道:“婢子做了什么错事,求爷明说出来,婢子真的不知道。”

何凌风道:“我问你,昨天晚上,你睡在什么地方?”

梅儿毫不思索道:“当然在房里。”

何凌风冷冷道:“我知道是在房里,我问的是你的卧房?还是‘掬香榭’的书房?”

梅儿的脸上,忽然飞现一朵红云,吃惊道:“爷,这话是从何说起?婢子我……。”

何凌风截口道:“从何说起?就从你口里说起,今天一清早我在楼门口遇见你,你自己对我怎么说的?”

梅儿道:“爷!今天一清早,你在楼门口遇见过我?这是真的吗?”

何凌风哼道:“真不真自己心里明白,当时你头发蓬松,衣杉不整,我问你从什么地方来,你告诉我,是舅老爷命你在‘掬香榭’伴宿,可有这回事?”

梅儿没有回答,却“哇”地一声,掩面痛哭起来。

何凌风道:“现在哭有什么用?舅老爷多喝了几杯酒,一时糊涂,这很有可能,你身为下人,不敢峻拒,也情有可原,我好心替你隐瞒,如今你倒假撇清,这就太不应该了。”

梅儿热泪满面,连连摇头道:“爷,我没有,爷一定看错人了,我真的没有……。”

何凌风道:“到现在你还不承认?”

梅儿大哭道:“婢子是夫人的丫环,再糊涂,也不会做出这种事,爷若不相信,可以去问小兰,昨天晚上婢子整夜跟她在一起,求爷明查……。”

正哭着,冯婉君已闻声从楼上赶来,喝道:“什么事,鬼哭神嚎的?”

梅儿一把抱住冯婉君的双腿,哽咽道:“夫人,请替婢子作主。”

将大略情形,唏嘘述说了一遍。

冯婉君沉着脸道:“七郎,你这是什么意思,一个女孩子家,名节最重要,怎么无中生有编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来?”

何凌风急道:“我说的句句是真话,这的的确确是她亲口对我说的,冯大哥就是为了这件事才走,我只想问问经过倩形,并没有责怪她。谁知她竟不肯承认了。”

冯婉君道:“可是,我大哥一向关切武功,从不好女色,岂会做出这种荒唐事。”

何凌风道:“但话是她自己说的,我跟她无怨无仇,怎会凭空捏造诬陷她?”

冯婉君略一沉吟,道:“这很容易查明,去叫小兰来对证。”

不片刻,小兰来了。

当她了解是怎么一回事以后,却坚决地道:“昨天晚上,梅儿姊姊确实跟我在一起,半夜我起来如厕的时候,还看见她,今儿早晨,也是我叫醒她去伺候夫人梳头的。”

冯婉君扫了何凌风一眼,冷冷道:“你听见了吗?还有什么话说。”

何凌风没有开口,只呆望着梅儿,已经傻了。

他绝不相信自己会看错人,却又不能否定眼前的事实。

除非“天波府”中有两个梅儿。

再不然,就是有人假扮梅儿,从中行事。

但,后府上房的丫环仆妇不下十余人,随便假冒一个都很方便,为什么单单扮梅儿呢?

就算假冒梅儿是为了行事更方便,又何须用“伴宿”作为借口?何凌风真被这些谜团扰弄糊涂了。

不过,有一件事他很明白,那就是梅儿和小兰之中,至少有一个是在说谎,甚至两人根本是串通一伙,都在说谎……。

这时候,恰好前厅传报,已有客人到了。

何凌风借此脱身,暂且把梅儿的事搁在一边。

长耳小田,永远是善体人意的聪明人。

所以,他来得最早,一得到消息,便快马赶到了“天波府”。

见了面,田伯达笑得连嘴都合不拢来,眉飞色舞地道:“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子畏兄,说句良心话,昨天夜里小弟真替你整整担心了一晚上,令舅兄的脾气,咱们又不是不知道,昨天场子散了,咱们倒无所谓,杨兄一定少不了呕气。怎么样,你们郎舅俩该没有闹得不愉快吧?”
 0   2005-07-11 00:38:12  回复
dreamer
8F
dreamer Lv0


何凌风笑笑道:“也没什么,挨一顿训,唠叨几句是难免的,他总不能杀了我。”

田伯达道:“那就好,谁叫他是嫂夫人的兄长,年纪又比咱们大,听几句教训,又少不掉一块肉,让他去训好了。”

何凌风道:“幸亏他有急事,今天一大早就走了,咱们趁此机会,重续前会,大伙儿再好好热闹几天。”

田伯达道:“这是老天爷可怜小弟,昨天手气太坏,输了不少,今天可得连本带利扳回来。”

话锋突然一转,接着道:“令舅兄这次远从干岁府来,想必有什么重要事故吧?”

何凌风道:“没有什么大事,他已经好几年没见到内子,只是来探视探视,叙叙亲谊。”

田伯达道:“那就该多盘桓几天,为什么又匆匆走了呢?”

何凌风耸耸肩,道:“谁知道?反正他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全看他高兴。”

田伯达道:“小弟有一句话,也许是杞人忧天,却又并非绝不可能,说出来,子畏兄别介意。”

何凌风道:“请说无妨。”

田伯达低声道:“小弟认为,咱们要聚会尽欢,最好能换个地方。”

何凌风道:“为什么?”

田伯达道:“说实在话,小弟疑令舅兄真回成都去了,万一他老哥是存心试试你,来一个去而复返,咱们没什么,杨兄又得受训呕气了。”

何凌风笑道:“不会的,他是真的走了,绝不会再回来,尽管放心吧!”

田伯达道:“杨兄怎能确定不会?”

何凌风故意沉吟了一会,才低声道:“这本是我家的私事,告诉了你,你可千万不能再告诉别人。”

田伯达忙道:“子畏兄,咱们是何等交情,难道你还不相信我田某人。”

何凌风点点头,道:“我当然相信你,不过,事关家丑,实不足为外人道,我只能透给你一点消息,咱们这位舅兄是为了一件荒唐事,被羞走了的。”

田伯达道:“噢?”

何凌风笑道:“老实告诉你吧!他看中了府里一个丫头,被我无意间撞破,脸上挂不住,才匆匆走了。”

田伯达讶然道:“这倒真是想不到,看起来,他一派道貌俨然,原来竟是个风流人物。”

何凌风道:“所以我要你尽管放心,现在就算八人大轿去接他,也不好意思回来了。”

两人低语到此,忍不住哈哈大笑。

门外进来一个人,接口道:“谁说不好意思,我这不是又来了吗?”

进来的是关洛剑客罗文宾,浑身劲装,手里还提着飞雁、野兔等猎物,一进门就大声笑道:“冯老大走啦?这真是天从人愿,小弟正在围猎,听到好消息,连衣服都顾不得换就赶来,这点野味权当贺礼,大伙儿畅饮几杯,快摆桌子开场。”

田伯达忙迎着道:“罗兄,先别高兴太早,今天手气变了,再不会像昨天那么兴旺喽!罗兄昨天赢的,今天只怕都要吐出来。”

罗文宾笑道:“行,输赢算什么,只要有玩的,输几个钱,强煞闷在家里搂娘们。”

正说笑,狐朋狗友陆续而至,大家都像地狱里放出来的饿鬼和赌鬼,一叠声催促拉台子,摆酒开赌。

何凌风默查人数,果然跟昨天在场的一个不少,反而多了几个昨天没凑上热闹,今天都闻风齐集。

当下便高声宣布道:“小弟邀约各位,有两个原因必须当众公布,其一,自然是为昨天敞舅兄的失礼,向各位好友深致歉意。”

众人都笑道:“自家兄弟,说这些干啥,子畏今天怎么跟咱们客气起来啦!”

何凌风道:“虽是知交,礼不可废。尤其这第二个原因,小弟说出来,还希望各位知交好友成全。”

众人道:“你尽管说吧!只要办得到的,谁不干谁是大家的儿子。”

何凌风笑笑道:“诸位的盛情,小弟这里先谢谢,这件事,是小弟的私事,皆因家舅兄远道前来,有所嘱咐,必须开始练习一种家传武功,今后或许很少有机会再跟诸位长日相聚了。”

说到这里,满室一片嗟吁声。

有人道:“练武归练武,游乐归游乐,杨兄何须因噎废食,疏远了好朋友。”

有人道:“知己相聚,何等欢畅,咱们谁不练武,这也碍不着喝酒、赌钱呀!”

又有人道:“杨兄究竟要练什么神功秘技,连朋友都无暇交往了?”

众人议论纷纭,都有疑惑之色。

何凌风一拱手,道:“小弟的意思,并非说从此与朋友断绝往来,只是有一段时期,可能闭关练武,缺少余暇交游。不过,为了补偿今后疏于相聚,从现在起,咱们预先作一场尽欢,今日之会,谁也不能中途脱身,谁也不准找借口逃席,一定要玩到大家尽兴才能停止。小弟已经吩咐府中武士,聚会未散以前,决不让客人任意离府,同时,厨下已经准备了流水席,咱们要日夜不停的吃喝玩乐,最少要痛玩三天三夜。”

在场莫不是纨绔子弟,听了这话,顿时忘了以后的事,一齐叫起好来。

大家都觉得这办法既新鲜,又过瘾,能够夜以继日狂赌烂醉,今生夫复仍求?

于是,酒宴盛开,赌台摆妥,众家哥儿们兴高采烈入了席。

何凌风特别留意田伯达,发现他虽然也随众附合,参与了喝酒赌钱,却不时蹙眉轻吁,显得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

田伯达到得最早,对冯援的去因也最关心,难道那暗中接应的人,竟会是他?

何凌风不期然又想起小翠的死,“凤凰院”龟奴和吴嫂的被杀灭口……。

事事皆跟田伯达有关,心里越发滋生出重重疑云。

从各种迹象推断,田伯达纵然不是盗刀者主谋,至少已被对方收买,那天在“掬香榭”外,跟绿衣女偷会商议的人,很可能就是他。

赌局开始不久,田伯达果然大输。

何凌风故作关切,含笑拍拍他的肩头,道:“小田,手气不顺.歇歇手吧!”

田伯达摇了摇头,把庄让给了罗文宾,站起身来。

何凌风也借故离局,跟着田伯达走出屋外,低问道:“输了多少?”

田伯达苦笑道:“不多,总有十万出头吧!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连推七庄,把把抓瘪十。”

何凌风笑道:“没关系,十来万银子,一庄就翻回来了,如果本钱不够,尽管跟我说。”

田伯达道:“这点钱小弟还输得起,只是牌风太气人,叫人输得心里窝囊。”

何凌风道:“我瞧你神情恍惚,好像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田伯达似乎吃了一惊,急道:“没有呀!莫非杨兄看出我有什么失仪的地方?”

伺凌风道:“那倒没有,我只是觉得你有点显得神不守舍,未能全神贯注在赌桌上。”

田伯达突然轻哦一声,笑道:“不错,经杨兄这么一提,小弟也领悟过来,其实这算不得什么心事,小弟只一直在想着杨兄先前说过的一句话,心里总觉得有些难过。”

何凌风道:“是吗?我说的什么话?”

田伯达道:“我这个人,交游虽广,却最不擅逢迎奉承,说句良心话,在这许多朋友中,小弟只感到跟杨兄最投缘,也最敬佩杨兄。”

何凌风笑笑,没有开口。

田伯达道,“所以听杨兄当众宣称,准备闭关一段日子练习武功,小弟竟忽然有依依难舍的感觉。”

何凌风笑道:“那也是不得已的事,好在要练的是家传武功,闭关日子,相信不会太久。”

田伯达正色道:“子畏兄,请恕我说句冒昧的话,你们‘天波府’的遭遇,小弟虽是局外人,也略知一二,朋友交往固然重要,练习神武重振家声,更是正事,杨兄可千万疏忽不得。”

何凌风听到“重振家声”四个字,心里突然一动,忙趁机问道:“小田,对寒舍的事,你知道多少?”

田伯达道:“从前令兄当家的时候,小弟与府上不太交往,只是听外界传闻,大略知道一些而已。”

何凌风道:“噢?外面传说些什么?”

田伯达道:“也不外关于令兄在罗浮刀会上受挫,携刀远赴千岁府亲自纳采的事。”

何凌风轻唔了一声,暗想:果然不出所料,既称“罗浮刀会”,地在岭南,必定跟芙蓉城有关了。

心里想着,故意叹了口气,低头不语。

其实,却是等待田伯达继续说下去。

田伯达满脸关切之色,果然接着道:“子畏兄,咱们可说是一见投缘,承你不弃,拿我当知己相待,所以我要劝劝你,以你们‘天波府’的家传刀法,再加上无坚不摧的胭脂宝刀,论理,不致于在罗浮刀会上落败,更不会败得那么惨,你可知道令兄落败的原因?”

何凌风那会知道,只好摇头不语。

田伯达又道:“令兄之败,绝非技不如人,而是败在一个字上。”

何凌风猛可抬头,道:“什么字?”

“色!”

田伯达神情凝重地道:“女色的色字,令兄当时血气方刚,中了对方的美人计,不仅泄漏了‘破云八大式’刀法奥秘,临阵之前,更遭受了暗算,才落得将‘天下第一刀’的金匾,拱手让给香云府。”

香云府!

果然是岭南芙蓉城的香云府。

何凌风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振奋?

忙道:“小田,这些事你怎么会知道?”

田伯达笑了笑,道:“这虽然是椿秘密,却瞒不过我长耳小田。老实告诉你吧!这是一位武林前辈私下透露出来的。当时,那位前辈也亲身参与了罗浮刀会,亲眼看见令兄失手落败,业已心有所疑,后来暗加查探,果然证实所疑不假。”

何凌风道:“但这件事,家兄并没有告诉过我。”

田伯达道:“他误中美人计,如何好意思向你启口,不过,令兄在临去世前的种种安排,已说明了他的心情。”

何凌风道:“哦?”

田伯达道:“令兄以胭脂宝刀为由,亲赴千岁府替你求亲,便是想以千岁府的剑法,弥补破云刀法的缺点,同时,也希望因婉君姑娘的美慧,约束你的生活,不致再陷他当年覆辙。”

何凌风回想冯援的口吻,不得不承认田伯达的话,句句皆是实情。

使他不解的是,田伯达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

如果田伯达是香云府的人,尤其不该揭露这件秘密。

田伯达见他默然无语,又以规劝的语气道:“子畏兄,这些日子咱们只顾游乐,的确荒废了正事,如今亡羊补牢,时未为晚,朋友有劝善规过的责任,希望你这次聚会以后,好好振作起来,为了‘天波府’声誉,为了令兄遗志,千斤重担,都在你的肩上。”

何凌风点点头。

田伯达忽然低声道:“像上次涉足‘凤凰院’的事,今后可千万注意,那或许就是香云府布置的陷阱。”

何凌风依然一惊,正想开口,罗文宾却适时寻来,大声道:“你们躲在这里商议什么花样?快入局去,现在老秦推庄,手风正顺,大伙儿都罩他不住了。”

田伯达立刻换了一付脸色,笑道:“哦?老秦居然抖起来啦!这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走!看我田某人去收拾他。”

三个重回赌局,何凌风已无心下注,勉强应付了一会,看看天色已经薄暮,便抽身出来,转回后府花园。

冯援约的是早晚两次晤面,并没有确定在什么时刻,何凌风匆匆在后花园里寻了一遍,未见人影,正感焦急,忽然听见夜风中飘来一阵人语声。

何凌风停身处,是在冯援晨间练功那片林子边沿,人声由林中随风送出,好像是两个人在林内低语,说些什么,却听不真切。

细辨,也只能分别那是两个女人的声音。

何凌风本想喝问是谁,但转念间又忍住了,为免打草惊蛇,也并不进林子里去,只提一口气,飞身掠上附近一棵较大的树枝,隐身枝干,静静等待着。

过没多久,语声停止,却传来细碎脚步声响。

两个女人正相偕由林中走出来。

何凌风居高临下,屏息以待,目睹二女从树下走过,才看清竟是梅儿和小兰。

梅儿手臂中挽着花篮,里面有几株夜合花。

小兰肩上扛着花锄,锄上还留着新土。

看模样,两人是来种花的,但种花何须在夜晚?

更不必将花种在树林子里。

而且,两人行动显得很诡秘,出林之前,先探头向外张望,待确定附近无人,才快步奔了出去,一出林外,又放慢了脚步。

只听梅儿悄声道:“咱们就在这儿分手吧!记住叫他子夜以后来,千万要当心。”

小兰道:“知道了,你自己也要多加谨慎,别再被人撞见了。”

两人在林边分手,梅儿往东,绕向上房,小兰却往西,奔向后花园园门。

何凌风决定跟踪小兰,看看她去会什么人,刚想溜下树干,冷不防头顶突然伸下来一只手,一把拉住了他的后衣领。

骇然一惊,急抬头,原来竟是冯援坐在树顶密叶中。

他先前掠上树干时,毫未发觉树上已经有人先到了,不禁暗叫惭愧,忙哑声道:“老大哥也看见那两个丫头了吗?”

冯援点点头,道:“我比她们来得早,自然看到了。”

何凌风道:“可曾看见她们在林子里鬼鬼祟祟干什么?”

冯援道:“在掩埋一件东西。”

何凌风道:“埋东西?埋什么东西?”

冯援道:“是什么东西,倒没看仔细,不过——。”

突然露齿一笑,接道:“如果咱们运气不错,那很可能就是咱们要的东西。”

何凌风失声道:“胭脂宝刀?”

冯援笑着点点头,道:“其实,咱们早应该想到了,今天清晨那丫头被你无意中撞见,手里并没有东西,当时天色已明,外间无法接应,她们根本没有机会将东西偷运出去。”

何凌风击掌道:“对,如果胭脂宝刀已偷运出府,她们也早已远走高飞,不会还冒险留在府中。”

冯援道:“她们发现刀盒内是假货,本没有想到会那么容易再将胭脂宝刀偷到手,后来因我一时疏忽,泄漏了藏刀的地方,才被她们得去,当时已来不及传运,只有先埋藏起来。”

何凌风道:“可是,她们临时要埋藏胭脂宝刀,理应埋在‘掬香榭’附近,怎会舍近求远,埋在树林中?”

冯援笑道:“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她们原来一定埋藏在‘掬香榭’附近,但那里是水边旷野,挖取不便,才趁夜到树林里来。”

两人几经推敲,已确定胭脂宝刀仍未离开“天波府”,必然被梅儿和小兰埋藏在树林内。

何凌风大感振奋道:“这真是上天保佑,老大哥,咱们先把胭脂宝刀起出来,然后守株待兔,等他们今夜子时来取刀时,将他们一网成擒。”

冯援也欣然同意,并且叮嘱道:“等一会取回胭脂宝刀以后,你仍回前厅去,不要露声色,咱们不仅要取回胭脂宝刀,更要查出那幕后主使的人。”

何凌风道:“小弟已经留意观察,以种种迹象推测,田伯达涉嫌最重。”

于是,便把前厅情形,大略说了一遍。

冯援听完,并未表示意见,径自滑下大树,入林寻觅埋胭脂宝刀之处。

他被人戏呼“冯猴子”,不仅外貌像猴子,登树攀枝,也跟猴子一样灵活,穿林越树,无比敏捷。

没费多大工夫,便顺利找到林中有一堆腐叶,显然被人动过。

冯援双手抡动,扒开腐叶,下面果然是新翻的泥土,而且,还覆盖着一幅丝绢,用作记号。

何凌风道:“就是这里了,老大哥请稍待片刻,我去取一柄铁锹来。”

冯援道:“区区泥地,何需铁锹。”

十指曲张如爪,硬插进土中,轻轻一提,已挖起一大块泥土。

他用徒手掘地,竟似比铁锹、锄头还要方便,不多久,便掘了一个土坑。

果然,泥中埋着一只长形油布包裹。冯援仰面长吁,道:“旷世神物,失而复得,这是令兄英灵保佑,也是天意注定‘天波府’该当振兴了。”

何凌风却凝目注视着那只油布包裹,道:“老大哥,且慢庆幸,这包裹只怕有些不对。”

冯援道:“哦!”

何凌风道:“包裹若在泥土中掩埋了一天,再挖出来,总有潮湿痕迹,而这油布却干燥如新,分明是刚埋进土里……”

没等他把话说完,冯援已匆匆解开了油布包裹,包裹中的确是一柄刀。

不过,那并非“胭脂宝刀”,而是一柄普通的厚背薄刃单刀。

冯援怒哼道:“这两个狗贱人,竟敢跟咱们玩这套掉包的诡计。”

何凌风沉吟道:“可是,她们怎会预知咱们要来,事先就准备了这柄单刀?”

冯援道:“这两个贱人原本是趁夜来取胭脂宝刀的,突然发现你也在园中,才临时想出这条移花接木的计谋,故意弄一柄刀埋在林子里趁咱们在此地挖掘,她们却趁机去取胭脂宝刀脱身逃走,‘天波府’中随时想弄一柄单刀,那还不容易吗?”

何凌风道:“如果……。”
 0   2005-07-11 00:38:40  回复
dreamer
9F
dreamer Lv0


冯援道:“别如果了,好在为时尚未晚,胭脂宝刀一定仍在‘掬香榭’附近,咱们这就追去,可能还来得及。”

怒急之下,他恨不得一步就跨到“掬香榭”,余音未落,人已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林子。

何凌风只得紧跟在后面。

可是,出林不久,何凌风却一把拉住了冯援的衣袖,低声道:“老大哥,请等一等。”

冯援停步道:“等什么?”

何凌风四顾一眼,并不回答,只是拉着他重又闪入林子里。

冯援诧道:“你究竟在弄什么玄虚,须知时间急迫,不能再耽误。”

何凌风摇摇手,哑声道:“小弟总觉得其中另有蹊跷,老大哥不妨去‘掬香榭’附近查看查看,但千万别暴露身形,小弟仍然守候在这座林子里。”

冯援道:“你守在这儿干什么?”

何凌风道:“小弟始终有个预感,那胭脂宝刀除非不在‘天波府’了,如在,很可能仍在这座林子里。”

冯援想了想,道:“好吧!你就留在这儿,我去‘掬香榭’,如果那边没有什么发现,我会立刻赶回来。”

何凌风松开手,目送冯援出林而去,忙转身仍旧回到埋刀土坑边。

他先将那柄单刀放回坑中,然后小心翼翼掩填泥土,重新铺上丝绢和树叶。

一切都已恢复原状,何凌风才飞身掠上附近树顶,用枝叶遮掩住身体,静静地等待着。

等什么?他自己说不出来,然而,却像一个守株待兔的猎人,显得很有耐心,也很有信心。

半盏热茶时间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冯援也没有回来。

何凌风仍然动也不动坐在树上,凝神倾听着附近音响。

又过了半盏热茶光景,四周寂静如死,毫无动静。

何凌风开始有些焦急了——倒不是为了自己推断错误感到失望,而是为冯援一去不返暗暗担心。

就在这时候,“嗖”!一声轻响,树下突然多了一个人。

来人出现得实在太快,风声、人影,几乎是同一瞬间来临,风声入耳,人已站在树下,事先竟没有丝毫征兆。

何凌风吓了一跳,险些由树上跌落下来。

当他看清来人的衣着和面貌,更差点要惊呼失声。

那人一身鹅黄色衫裙,赫然竟是冯婉君。

冯婉君神色有些慌张,显然并未注意到树上有人,目光疾转,直奔埋刀处,同时,从袖中拔出一柄锋利的匕首,匆匆挖掘起来。

何凌风本想呼唤她,见了这种情形,忙又忍住。

因为冯婉君不仅神色慌张,鬓发衣衫,也显零乱,而且,左肩后部衣破现血,分明负了伤。

她怎么会负伤?又怎么知道埋刀的所在?为什么如此慌张?急于想挖掘什么……。

这些疑问,很快就获得了答案。冯婉君运刀如飞,片刻,已将那柄油布包裹的单刀挖掘出来。

但她连看也没看,顺手抛到一边,又继续向下挖。

不多久,竟然又从土坑中挖出一个包裹。

何凌风眼中一亮,他一眼就认出,那正是昨晚收藏胭脂宝刀的包裹。

原来梅儿和小兰埋藏的果真是胭脂宝刀,只不过,她们在土炕上层,多埋了一柄普通的单刀而已。

除非亲眼目睹,谁会想到土坑中居然埋着两柄刀?何凌风想不到。

精明如冯援,也同样没有想到。

冯婉君怎么会知道呢?

看情形,她不但早已知道埋刀的事,梅儿和小兰分明就是受了她的指使……。

何凌风心念电转,虽然感到很震惊,多日来的疑团,却豁然解破,一展身,从树顶飘落地上。

冯婉君正除去刀鞘外的包布,突见何凌风出现,顿时脸色大变,忙不迭倒退两三步,将胭脂宝刀转藏身后。

何凌风朝她露齿一笑,道:“想不到我会在这儿吧?”

冯婉君左手握刀仍藏在背后,却用右手拍拍自己胸口,长吁了一口气,堆笑道:“嗄!真是没想到,七郎,你吓了我一大跳。”

何凌风微笑道:“姑娘,咱们之间的称呼,好像应该改一改了。”

冯婉君道:“为什么?”

何凌风道:“因为你并不是冯婉君,并且也知道我不是杨子畏,咱们这一场假凤虚凰的戏,演到现在,难道还不该落幕吗?”

冯婉君道:“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何凌风向前逼近一步,低声道:“这有什么难懂?你们的目的是盗取胭脂宝刀,本来与我无关,但不应该千方百计把我也牵连进来。”

冯婉君身躯征震,目光凝视着何凌风的脸,既未承认,也没有否认。

何凌风得意地道:“想起来,我真傻。这些日子,我几乎真以为就是杨子畏呢!直到刚才不久,还以为你真的就是冯婉君,现在总算弄明白了。不过,姑娘,你能大胆冒充‘天波府’女主人,而且扮得维妙维肖,连冯大哥都被瞒过,这份计智胆识,令人不能不佩服。”

冯婉君眨眨大眼睛,惑然道:“七朗,你在胡说些什么?莫非老毛病又发作了?”

何凌风笑道:“不错,可能是我的老毛病又发作了,但这一次,幸亏有一位好大夫在此地,姑娘,你只要把胭脂宝刀交出来,咱们一块儿去见冯老大,谁有病谁没病,他一定有办法诊断明白。”

冯婉君道:“你说什么胭脂宝刀?那儿有什么胭脂宝刀?”

何凌风道:“就是在你背后那一柄,姑娘,咱们总是夫妻一场,还是由你自己交出来吧!等我用强动手,那就太没有夫妻情义了。”

冯婉君伸出左手,平举着刀鞘,道:“你说这柄刀,就是胭脂宝刀吗?”

何凌风道:“难道不是?那刀鞘外包着的油布我还认得,还有刀柄上的珊瑚字……。”

冯婉君叹了一口气,掉转刀鞘,送向何凌风面前,道:“你一定要说它是胭脂宝刀,那就自己拿去看看吧!”

何凌风道:“哦?我倒要仔细看看,难道真会看错……。”

他的手刚接住刀鞘鞘尾,才发觉看错的不是刀,而是人。冯婉君递刀时,是将鞘尾朝向何凌风,刀柄对着自己,当何凌风伸手接住刀鞘,她顺势翻掌,已握住刀柄。

“铮”的一声响,寒光耀眼,刀锋出鞘。

何凌风只觉肋下一凉,急忙松手倒退,腰腹间已被划破七八寸长一道裂口,衣破肉绽,鲜血涌出。

冯婉君右手一抄,刀鞘重人掌中,望着何凌风冷冷一笑,道:“念在夫妻情分,我破例刀下容情,留你一条性命,可是你最好别对冯猴子说出自己的真正身分,他若追问起杨子畏夫妇的下落,那时你就百口莫辩了。”

说完,还刀入鞘,转身而去。

何凌风踉跄追了两步,伤口鲜血迸流,业已从指缝间直冒出来,喉头灼燥,如被火烧,人也昏昏欲倒。

他情知已无力追敌,只得提足全身力气,高叫道:“冯大哥……冯大哥……。”

没听到冯援的回应,人已颓然跌倒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以后又发生了些什么事。

当何凌风闻到阵阵花香,睁开眼睛,才知道自己又躺在“掬香榭”水阁中。

床边椅子上,坐着一个盛装少妇,正低头绣一幅鸳鸯枕巾。

从侧面看去,赫然竟是冯婉君。

何凌风一惊,险些从床上直跳起来。

可是,他刚刚撑起上半身,腹部一阵剧痛,又痛哼着跌回枕上。

声音惊动椅上的冯婉君,连忙放下绣巾,转过身来,含笑道:“七郎,醒了吗?快安静些躺着,别弄裂了伤口。”

何凌风瞪眼望着她,目光中全是惊骇愤恨之色,就像见到一个狞狰可怖的鬼怪。

冯婉君却对他嫣然一笑,轻轻替他压了压被角,道:“干嘛这样瞪着我,难道不认识我了吗?”

何凌风哼道:“你这妖妇,居然还有胆量留在这儿。”

冯婉君道:“我为什么不能留在这儿?这是‘天波府’,是我们的家……。”

“呸!”

何凌风真恨不得向她脸上重重吐一口浓痰,切齿道:“你东西已经到手,为什么还不走?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把秘密对冯大哥揭破?”

冯婉君一点也不生气,只平静地道:“七郎,你的疯病又发了。”

何凌风怒道:“你才疯病发了,告诉你,我要——。”

冯婉君道:“你要说什么?对谁说?七郎,我劝你还是安静点的好,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有病在身,无论你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的。”

何凌风道:“我要把一切全掀出来,胭脂宝刀被你盗去,我的伤,也是你下的毒手。”

冯婉君淡淡一笑,道:“随便你怎么说吧!反正大哥什么都知道了,胭脂宝刀是被梅儿和小兰盗的,你的伤是伤在一个蒙面人手中,幸亏我及时赶到,才救了你一命,为了救你,我也受了一点伤,以致被那蒙面人逃脱了。”

何凌风道:“但梅儿和小兰却是受了你的指使,至少,她们都是你的贴身丫环,你怎么也不能推说全不知道。”

冯婉君道:“不错,她们是我的贴身丫环,但并不是我从千岁府带来的,她们被外人收买,我又有什么责任?”

何凌风道:“哼!她们迟早逃不出冯老大的手掌心,只要捉住一个,就不难审问出实情来。”

冯婉君耸耸肩,道:“可惜她们永远不会被捉住了。”

何凌风道:“你凭什么敢断言?”

冯婉君道:“因为,她们昨天晚上已经在‘掬香榭’附近被灭口。”

何凌风道:“是你下的毒手?”

冯婉君道:“当然不是我,杀人灭口的凶手是由前厅进来的,而且是个男人,大哥就是为了追赶凶手,才没能及时回到林子里去。”

何凌风道:“他一定查出凶手是谁了?”

冯婉君耸耸肩,道:“他本来应该查到的,可惜太急躁,你那批狐朋狗友对他又太畏惧,结果,除了扰散赌局,什么也没有查到。”

何凌风道:“那他人呢?”

“喏!”

冯婉君向窗外努了努嘴,道:“他对胭脂宝刀一直不肯死心,认定东西还在后花园内,从昨天半夜起,就亲自带着人在后花园里挖掘,到现在还没有休息,可怜‘掬香榭’附近那些花草,都被他糟蹋了。”

何凌风仰起头,“从窗口望出去,不禁废然长叹了一口气。”

“掬香榭”周围人影憧憧,锄锹纷飞,冯援正亲自督促着十余名武士,在园子里挖掘“胭脂宝刀”。

何凌风恨恨地道:“只要冯老大还在‘天波府’,你就完定了,我会把所有秘密,全部向他揭露。”

冯婉君笑道:“你不会的,那样做,对你没有丝毫益处,反而会惹来无穷麻烦,何况你已经生过一次疯病,你的话,谁会相信?”

何凌风道:“至少我已经知道你不是‘天波府’的女主人,冯婉君和冯援是同胞兄妹,他一定能够证明你是假冒的。”

冯婉君笑得好得意,道:“他用什么方法证明呢?同父不同母的兄妹,年纪差了一大截,平时生活就不在一起,在家时,一天也未必见一次面,何况已经出嫁。即使我身上有什么胎记痕印,他也不知道,即使知道,他还能脱下我的衣服验证吗?”

她停了一下,又接着道:“再说,我不是冯婉君,你也不是杨子畏,事情揭穿,你就不怕我反咬一口,硬说是咱们串通好的?”

何凌风张口结舌,竟无词以驳。

的确,事无佐证,自己也身分不明,说出的话怎敢肯定冯援会相信?

冯婉君又笑着在床边坐下,一只手温柔地按在何凌风肩上,柔声道:“七郎,你是聪明人,绝不会做那种傻事,万贯家产,如花美眷,许多人梦寐以求尚难如愿,你却不费半点力气,垂手而得,何乐而不为呢?”

何凌风无话可说,只觉心底升起阵阵凉意,恍如整个人掉进了冰窖里。

这女人太厉害,处处设想周密,天衣无缝,他还能再说什么?

冯婉君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意,又道:“常言说得好,一夜夫妻百日恩,咱们是夫妻,我不会害你的。”

何凌风默然良久,只得叹口气道:“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已经得到了胭脂宝刀,还想要什么?”

冯婉君微笑着在他脸颊上轻轻拧了一下,低声道:“我叫冯婉君,你名杨子畏,我是你的妻子,你是我的丈夫,现在是,今后也是,一个做妻子的,除了想要自己的丈夫,还想什么?”

这番话,充满了浓情蜜意,但听在何凌风耳朵里,却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冯婉君道:“咱们夫妻已经谈了很久,大哥还在外面辛苦掘宝,应该请他进来歇歇了。”

不等何凌风开口,便提高声音叫道:“苹儿!”

一个圆脸小丫头应声推门进来,问道:“夫人是叫我吗?”

冯婉君道:“你去告诉舅老爷,就说爷醒过来了,请他来屋里歇歇,别再挖啦!”

何凌风认得那名叫苹儿的丫头,本是上房里做粗活的,人有些傻,作事也嫌笨拙,想必是因为梅儿和小兰已死,才临时改作随身使唤。

不过,他现在可不敢再小觑一个傻丫头,冯婉君既然带她在身边使唤,安知不也是预先布置的帮手。

谁也不知道她在“天波府”内布置了多少人?依情推想,那些人一定不在少数,否则,她绝不会断然将梅儿和小兰杀死灭口,而自己仍敢留下来。

何凌风突然发觉自己太孤独,除了冯援以外,周围别无可信之人,而冯援也只是初识数面,自己的话,他怎会相信?

想到这里,信心全失,人就像隔夜的麦团,瘫软在床上。不一会,冯援大步走了进来,一见面就连声追悔道:“都怪我太疏忽,只顾着追凶手,竟没想到后花园里还藏着奸人,七郎,快告诉我,那家伙长得什么模样?”

何凌风正要开口,冯婉君已抢着回答道:“他当时受了伤,哪儿还会留意对方的模样,我倒是看见的,只不过,那家伙用布蒙着脸,分辨不出面貌。”

冯援道:“面貌虽不能分辨,至少总看得出他是男,是女?身上是什么装束。”

冯婉君道:“大哥,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是个男人,身材很高大,穿着黑色夜行衣……。”

冯援道:“或许你没看仔细,我要再亲自问问七郎,你别在旁边尽打岔。”

冯婉君并不在意,只淡淡一笑,道:“好吧!你自己问他吧!但别忘了他伤势不轻,说多了话会伤精神。”

冯援道:“我知道了,男人谈正经事,你们妇道人家少插嘴。”

何凌风内心不禁泛起一阵快意,那虽然只是兄长呵责妹妹的几句话,在何凌风此时听来,竟大有知己之感。

但是,当他目光接触到冯婉君嘴角的笑容,心里又不禁一冷。

那笑容,表面看来,是温婉和柔顺,其实却代表着无比自信和得意。

如果没有这份把握,她岂会让何凌风跟冯援见面。

那就像马戏团驯兽师脸上的笑容一样,自信、得意,还有几分炫耀的意味。

如果没有这份把握,他又怎会让凶猛的野兽在人前表演。

何凌风感觉自己正如马戏团里的猛兽,虽有尖齿利爪,却必须忍受鞭笞,由驯兽师牵着在人前做戏。

而这个冒名冯婉君的女人,正是一位高明的驯兽师。

冯援显然不是一个精明的观众,迫不及待地迫问道:“七郎,你仔细回想一下当时的经过,详详细细告诉我,那是个怎样的人?你们怎么遭遇的?他是怎样伤了你?”

何凌风长吁一声,苦笑道:“婉君说的不错,那人穿一身黑色夜行衣,个子很高,但脸上蒙着布巾,看不见面貌。”

冯援道:“你跟他怎么遇上的?”

何凌风道:“咱们在林边分手以后,我总觉得梅儿和小兰的行动令人可疑,她们好像事先已知道有人窥伺,才故意埋了一柄普通单刀。事实上,老大哥比她们先到,不可能被发觉,所以,我怀疑她们不是诱敌,而是为同党留置标志,另有目的。”

冯援点头道:“唔!这推断没错。”

何凌风道:“于是,我回到林中,就在埋刀处守候,不久,果然发现有人偷进林子,挖掘那埋刀的土坑。”

冯援道:“坑里不是只有一柄普通单刀吗?”

何凌风叹道:“老大哥,咱们都上当了,那单刀下面数尺处,就埋着真正的胭脂宝刀。”

“哦!”

冯援一震,两眼精光迸射,激动地道:“好一条瞒天过海的诡计。”

何凌风偷望冯婉君,却见她正聚精会神的倾听着,嘴角隐含笑意,颇有得意之色。

冯援道:“七郎,不是我这做老大哥的责怪你,既然见到了胭脂宝刀,自己就该度量情势。如果没有制胜把握,为什么不出声呼喊,多召人手围堵呢?”

何凌风苦笑道:“当时彼明我暗,其实我已经将他堵截住了,只没想到那斯狡诈得很,假作送还胭脂宝刀,却趁我接刀时突然出手,等我再呼喊,已经迟了。”

冯婉君接口道:“是呀!我就是听见七郎的呼喊声才赶去的,那人不但机智超绝,武功也很高明,连我也没能拦得住他。”

冯援叹道:“这么说,胭脂宝刀被人盗出‘天波府’,咱们竟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冯婉君道:“不用问,当然是领南芙蓉城派来的人。”

冯援道:“你怎知是香云府干的?”
 0   2005-07-11 00:39:22  回复
dreamer
10F
dreamer Lv0


冯婉君道:“只有香云府才有盗刀的理由,也只有香云府才有这种能力,他们为了保持‘天下第一刀’的荣衔,才会不惜一切干方百计盗取胭脂宝刀。”

冯援却摇头道:“不!岭南香云府绝不是那种人,他们纵然要维护‘天下第一刀’的荣衔,也绝不会用盗刀为手段。”

何凌风不禁诧道:“为什么?”

他一直认为岭南香云府就是“天波府”唯一对头,甚至早已确定这假冒冯婉君的女人,就是香云府派来的奸细,现在突然听冯援说出这种话,不由大感意外。

如果她不是香云府的人,又会受了谁的主使呢?

冯援神色凝重地道:“香云府的‘太阳刀’费百龄,为人虽然性如烈火,却很正派,罗浮刀会中,历年皆被‘天波府’夺去第一荣衔,费百龄从未生出盗取胭脂宝刀的念头,否则,也不必等到现在才动手了。同时,你们别忘了上届刀会,‘天下第一刀’荣衔被香云府得去,人家手中也并没有宝刀利刃,费百龄既然不须仗持宝刀便能获胜,现在又何必干这种卑鄙勾当。”

何凌风道:“老大哥不是也说,怕胭脂宝刀被姓费的得去,咱们更不容易胜过他吗?”

冯援道:“我只说怕胭脂宝刀被他得去,并没有说他会来盗取胭脂宝刀。”

何凌风道:“这又有什么分别?”

冯援道:“当然有。以费百龄的武功,单凭杨家神刀和千岁府的惊虹剑法,都已不是他的敌手,咱们所寄望的,除了刀剑合壁阵之外,胭脂宝刀在咱们手中,多少有些助益。如果胭脂宝刀落在费百龄之手,等于截我之长,补彼之短,敌我消长之间,自然对咱们不利。”

何凌风道:“老大哥的意思是说,费百龄不会主使盗刀,但若有人盗得胭脂宝刀送去香云府,他也不会拒绝?”

冯援道:“正是如此,一个以刀法成名的人,谁不希望获得一柄宝刀。”

何凌风默然,他对香云府的情形所知有限,自是不便置喙。

冯婉君却反问道:“可是,除了香云府,谁还会兴起盗刀的念头?谁会有这个胆量?”

冯援摇摇头,道:“这正是咱们要追查的事,照你俩描述的情形推想,那盗刀的人武功相当高明,应该不是无名之辈。或许他盗取胭脂宝刀,目的并非欲转助香云府,而是准备在下届罗浮刀会上,为自己争取‘天下第一刀’的荣衔。”

冯婉君道:“这样说来,凡是天下练刀的人都有嫌疑了?”

冯援道:“下天练刀的人虽多,够资格在罗浮刀会上扬名露脸的,却没有几人,咱们一定能够查出来。”

冯婉君耸耸肩,道:“大哥也别太相信人了,依我看,盗刀的绝不会是旁人,准是香云府干的。”

冯援仍旧摇头不信,但并没有跟她继续争辩。

何凌风不觉诧异地打量着冯婉君,暗想:她为什么一口咬定盗刀的是香云府?

是为了混淆冯援的追查?

还是别有其他目的?

冯婉君似乎也发觉自己说话太露骨了,淡淡一笑,又道:“反正胭脂宝刀已经失去,无论落在谁手里,对咱们都同样不利,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着手追查,大哥心里可有成算?”

冯援沉吟道:“东西出了‘天波府’,追查就比较困难了,如今内奸已被灭口,外敌又毫无线索可循,倒实在是件棘手的事。”

何凌风忍不住问道:“老大哥追赶那杀人灭口的杀手,难道就一点线索也没有吗?”

冯援道:“惭愧得很,当时天色黑暗,那人对府中路径又比我熟稔,追逐中,我发了一掌,可能击伤了他的左后肩,不幸仍被负伤逃脱了。”

何凌风忽然想起冯婉君去林中挖掘胭脂宝刀时,左后肩衣破现血,显然负了伤,这么看来,杀梅儿和小兰的杀手也是她。

对,她对府中路径,当然比冯援熟稔,杀梅儿和小兰灭口后,故意将冯援诱往前厅,自己却转回后园林中挖掘胭脂宝刀。

当时,她一定女扮男装,才瞒过了冯援。

她就是主持盗刀的人,这绝不会错了……。

何凌风想到这里,心血沸腾,真恨不得当面就拆穿了她——但继而又想到,这女人狡猾异常,如果不能先查出确切证据,空口白话,难获冯援信任,倘若一击不成,可能连冯援也会遭她的毒手,现在且别声张,等看清楚她肩部受伤的情形再说。

心念电转,便假作惋惜地叹了一口气,道:“可惜被他逃脱了,若能擒住一个活口,就不难追问出真相。”

冯婉君突然接口道:“我倒有个办法,只不知行不行得通?”

冯援道:“你说说看。”

冯婉君道:“我想,那杀梅儿和小兰灭口的杀手,既然熟稔‘天波府’路径,很可能就是‘天波府’的人,或许是七郎那批朋友中的一个。”

冯援道:“呢!不错。”

冯婉君道:“大哥在黑暗中无法看清他的面貌,但击中他一掌,已在身上留下了记号,咱们何不把府里的人召集检查,谁的左后肩受了伤,谁就是涉嫌杀人灭口的杀手。”

冯援想了想,道:“这虽然这个笨办法,倒也未尝不可一试,只是,对府里的人可以检查,七郎那批朋友却不便如此。”

冯婉君笑道:“这也容易得很,对府中人,咱们明查,对七郎的朋友,不妨用暗访,大哥出面,一一登门探视,要他们自己解衣以证清白,他们还敢不愿意?”

冯援摇摇头,道:“不行,他们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至少总是七郎的朋友,也在关洛一带多少有点身分,这样做法,未免太过分了。”

冯婉君道:“那就趁夜深人静时,暗中分头查探,谁负了伤,总瞒不过去的。”

冯援道:“我总觉得这样做不太妥当,咱们不能丢了胭脂宝刀,再贻人笑柄,现在我先去检查府里的人,如果查不出结果,再从长计议吧!”

说完,起身而去。

冯婉君目送冯援去远,忽然冷笑一声,喃喃道:“想不到一向傲慢的冯猴子,这次居然也懂得礼貌了。”

何凌风道:“你明明知道查不出结果,为什么偏偏怂恿他去呢?”

冯婉君一挑眉,道:“谁说查不出结果?只要他肯去查,一定查得出来。”

何凌风道:“莫非你已经知道谁受了伤?”

冯婉君笑了,道:“岂止我知道,你也应该猜想得到。”

何凌风道:“哦?是谁?”

冯婉君道:“除了田伯达,还会是谁。”

何凌风一怔,呆住了。

不错,自从“凤凰院”事件开始,一直到胭脂宝刀失窃,每件事,田伯达都涉有重嫌,但就算田伯达是奸细,也应该跟冯婉君是一路的,冯婉君为什么又存心出卖他呢?

难道他们并不是同党?

只是怀着同样的目的?

难道是狡兔死、走狗烹?

冯婉君想借刀杀人,铲除田伯达灭口?何凌风只觉情势越演越复杂,简直令人如坠五里雾中……。

不过,由于冯婉君企图嫁祸田伯达,又使何凌风心里生起一线希望。

那就是—胭脂宝刀可能还没有离开“天波府”。

冯援清查左肩受伤的人,结果自然是徒劳无功。

但,因为盘问府中武士,却有了一项意外收获。

据负责夜问警戒的武士们报称:出事当晚,前后府巡逻人数,比平时增加了一倍不止,大家都异口同声,坚称绝未发现有任何人出入“天波府”。

当天,何凌风曾经当众吩咐过,不让参加豪赌的人中途退席,所以特别增多了巡逻武士,如果有人离去,绝不可能瞒过四周武士。

这项发现,正和何凌风心中的推断吻合,证实了冯婉君虽然由林子里取得胭脂宝刀,却因时间太仓促,又无助手可用,没有机会将胭脂宝刀送出去。

服脂宝刀若仍在“天波府”中,事情就有转机了。

可惜何凌风腹伤未愈,僵卧床榻,始终找不到跟冯援单独相处的机会,接连三天,冯婉君都寸步不离左右,明为陪伴,暗为监视。

冯援却为了追查胭脂宝刀下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早出晚归,暮去晨返,奔走关洛一带,并派出大批武士,四处刺探消息。

三天过去,毫无所获。

这天清晨,冯援又带着满脸倦容回来,一望而知,必然又是整夜未曾阖眼。

何凌风瞧着不忍,劝道:“老大哥,不用再这样辛苦了,没有胭脂宝刀,咱们一样有机会战胜香云府,当年费百龄不也是这样吗?”

冯援摇摇头,道:“话虽不错,但失去胭脂宝刀,我总觉得愧对令兄,而且也不服这口气。”

冯婉君道:“怎么叫做不服气呢?”

冯援道:“这几天,我不但踏遍关洛周围百里,更托了丐帮中人,居然查不出胭脂宝刀丝毫消息,难道那柄胭脂宝刀会插翅飞了不成。”

何凌风道:“这是急不来的事,也许那柄胭脂宝刀根本就没有……”

冯婉君好像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急忙抢着道:“是呀!也许那柄胭脂宝刀根本就没有飞走,只是被人藏起来了,你越是追查得急,盗刀的人越不敢妄动,那就更难找到线索了。”

冯援颔首道:“我也想到这种可能,照目前情形推测,那胭脂宝刀绝对没有离开关洛,甚至还没有离开‘天波府’。”

冯婉君道:“有一个人,对关洛一带消息最灵通,大哥有没有去找过他?”

冯援道:“谁?”

冯婉君道:“田伯达,也就是七郎的朋友,外号长耳小田的。”

冯援轻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他。”

冯婉君道:“大哥别小觑了他,关洛一带,就数他的交游最广,无论大小事情,他没有不知道的,去问问他,或许能有些帮助。”

冯援道:“我已经去过了,无奈他不在家。”

“不在家?到什么地方去了?”

“据说田伯达从这儿回去后,当天就被一个朋友邀往兰封,迄今仍未回来。”

“哦?竟有这么巧的事?大哥不要被人骗了吧!”

“不会的,我亲自去他家探查过,田伯达的确不在。”

“那就奇怪了,他怎么早不走,晚不走,刚巧胭脂宝刀失窃,他就离家出走了?”

何凌风插口道:“婉君,不要这么说,或许他刚巧有事。”

冯婉君脸色一沉,道:“你就知道替那批狐朋狗友掩饰,到现在还不知道警惕。”

微顿,转对冯援道:“大哥,这件事大有蹊跷,说不定胭脂宝刀就是被姓田的带走了。”

冯援怔了怔,随即笑道:“那是不可能的,我亲眼看他们离开‘天波府’,身边连一把匕首也没带。”

冯婉君道:“难道他就不能在出府以后,将刀接走,挟带离开关洛?”

冯援道:“刀不在他手中,府里又别无他人外出,怎么一个接走法?”

冯婉君道:“譬如说,他夜晚先将胭脂宝刀藏在府墙附近,自己并不出去,等到第二天空手离开,再趁戒备松懈时返回取刀,神不知,鬼不觉,谁会想到胭脂宝刀是他偷的。”

冯援变色道:“偷天换日,这倒颇有可能——。”

何凌风道:“不可能。”

冯援转过脸来,诧异地看着他,冯婉君的脸上更像笼罩着一层严霜,目光冰冷,蕴着恨意。

何凌风视若无睹,徐徐道:“咱们不要忘了,当晚在这儿附近杀人灭口,和在林子里挖掘胭脂宝刀的,根本是两个人,事情发生以后,他们一个逃向前厅,一个却由后花园遁走,而且,在林中挖掘胭脂宝刀的蒙面人,身材颇高大,田伯达却并不高。”

其实,何凌风明明知道杀人灭口和挖掘胭脂宝刀,都是冯婉君一个人干的,他对田伯达也并无好感,但不知道为什么,竟甘愿挺身为田伯达辩护。

或许这只是下意识的想报复冯婉君吧!他忽然对这个曾有肌肤之亲的女人,感到说不出的厌恶,只要能激起她的愤恨,就觉得很愉快。

冯婉君真的被激怒了,但却压抑着不肯让怒火发作出来,只轻轻冷笑了一声,道:“他们既是同党,难道不能一个藏刀,一个接走?”

何凌风道:“果真如此,那藏刀的蒙面人一定还留在‘天波府’中,咱们就该由府中查起才对。”

冯婉君冷哼道:“你以为‘天波府’真是铜墙铁壁?你以为武士的话真值得相信?安知他们不是过甚其词,推卸责任?”

何凌风道:“如果蒙面人的武功真能够在‘天波府’来去自如,他又何必先藏胭脂宝刀,再由田伯达接走?这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吗?”

冯婉君道:“我并没有说一定是田伯达接走胭脂宝刀,我只是假设有这种可能而已。”

何凌风道:“我也只是就事论事,认为无此可能……。”

冯援突然挥挥手,道:“好了!大家在商议正事,用不着这样逞意气之争,无论如何,田伯达的失踪令人可疑,值得查证一下,这件事我会办的。”

冯婉君道:“要办就得快,时日一久,他的伤已经痊愈,那时就没有证据了。”

冯援道:“我知道,但皇帝不差饿兵。小妹,麻烦去替大哥弄点酒莱,总得让大哥吃饱了才好办事。”

冯婉君道:“好,我叫苹儿去吩咐……。”

冯援笑道:“小妹,你就亲自辛苦一趟吧!很久没吃凉拌萝卜丝了,替大哥拌一盘好吗?”

冯婉君尚在迟疑,何凌风连忙接口道:“对,婉君的凉拌萝卜丝,真是一绝,厨房下人们再也拌不出那种味道来。”

这是存心赶鸭子上架,让冯婉君既无法推辞,拌的味道不对,也等于自露马脚。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希望能支开她片刻,以便跟冯援单独谈谈话。

冯婉君分明知道这些用心,却没有推辞,笑笑站起身来,道:“我也很久没下过厨房了,试试看吧!味道拌得走了样,你们可别埋怨。”

目光扫了何凌风一瞥,又道:“七郎,说话太多会伤神,要伤势好得快,最好多养神,少说话。”

何凌风笑道:“放心,我会自己保养的。”

冯援没有开口,一直望着冯婉君走出水榭,忽然皱皱眉头,脸上浮现出异样的神色。

何凌风也收敛了笑容,低问道:“老大哥,有什么不对吗?”

冯援摇摇头,道:“没有什么。我只是觉得奇怪,年余未见,你们都变了。”

何凌风心头一震,忙道:“我们?老大哥是指我?还是指的婉君?”

“都指。”

冯援目光凝注在何凌风的脸上,缓缓道:“你变得比从前机智刚强,也更像一个男子汉,小妹却变得比从前能干多了。”

何凌风道:“老大哥的意思是——。”

冯援道:“她从前根本没下过厨房,也从来不会做什么凉拌萝卜丝。”

何凌风倒吸一口气,张大了嘴,再也合不拢来。

这一刹那,说不出是惊?是喜?更不知该承认?还是该否认?

冯猴子不愧精明,显然,他已经看出那假冒冯婉君的女人某些破绽,才故意用“凉拌萝卜丝”作为试探。

可是,他有没有看出杨子畏也是假冒的?如果看出了,为什么不动手?语气还这样平静呢?

自己若将真相全部揭露,他会不会相信?会不会怀疑自己和假冒冯婉君的女人是一伙……。

何凌风心里像塞了一堆草,整个乱了,怔怔望着冯援,不知该如何是好。

冯援也正目不转瞬地望着他,眼中精光暴射,似要看穿他的内心。

许久,冯援才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七郎,你和她是夫妻,难道竟一点也没有发觉?”

何凌风道:“发觉什么?”

冯援一字字道:“她是假冒的。”

何凌风道:“哦!”

冯援道:“我初来那一天,就觉得她的声音有些不对,当时并未在意,这几天看她的言行举止,越看越觉得可疑,刚才……。”

何凌风道:“老大哥,当心!”

同时向门外努了努嘴。

门外站着丫头苹儿,正朝屋里探头探脑张望。

冯援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莫非你已受了她们的胁持?”

何凌风连连摇手,道:“此事内情复杂,一言难尽,老大哥既然已有警觉,千万不要声张,以免打草惊蛇。今夜三更,请在客房等候,咱们再详谈……。”

正说着,丫头苹儿推开房门,冯婉君带领着两名仆妇走了进来。

两名仆妇,一个提着食盒,一个捧着酒瓮和碗盏。

冯婉君笑道:“大哥,真是抱歉,今天厨房里没有萝卜,我叫她们先送点现成腊味来,你将就着喝酒好吗?”

冯援点点头,道:“这是我没有口福,不过,有酒有菜,且吃了再谈。”

他尽量装得很自然,事实上,也的确饿了,可口的腊味,诱人的酒香,正好填补了他的饥渴。

冯婉君亲自布箸,并且陪在桌边,亲自为冯援斟酒奉菜,真像妹妹在款待兄长。

但酒和莱,她都点滴未尝。

冯援浅饮了两杯,笑道:“小妹,你怎么不喝一点?”

冯婉君道:“我不习惯一大早就喝酒,大哥还是自己喝吧!”

冯援道:“一个人喝寡酒多没意思,七郎,来陪老大哥喝两盅。”

何凌风从床上坐起,道:“小弟遵命。”

冯婉君并没有拦阻,只淡淡道:“少喝点,别过量,你的伤口还没好。”

轻挽罗袖,也替何凌风斟了一小杯。

何凌风举起酒杯,道:“老大哥,我敬您,干!”

冯援摇手道:“别忙,你的伤势未愈,不能喝急酒,咱们先随意随意。”

何凌风笑了笑,依言浅尝了一口。

冯援突然问道:“这酒的味道如何?”

何凌风道:“很好呀!”

冯援道:“酒味是不是有点酸?”
 0   2005-07-11 00:39:48  回复
dreamer
11F
dreamer Lv0
十一

何凌风道:“这是女儿红,本来就带酸味。”

冯援笑着摇摇头,道:“错了,这不是酒本身的酸味,而是有人在酒里加了东西。”

何凌风大吃一惊,道:“当真?”

冯援道:“你若不信,何妨问问小妹。”

没等何凌风发问,冯婉君已经冷冷接口道:“不错,是我在酒里加了‘散功沙’。”

她的语气冷漠而平静,既未脸红,也不惊慌,就像承认在汤里加了几滴麻油,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

何凌风却险些从椅上跳起来,大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冯婉君沉着的道:“没有什么意思,只因为大哥的功力太高,我怕不是他的对手,不能不先作准备。”

冯援笑道:“你居然还叫我大哥?”

冯婉君道:“为什么不呢?我是七郎的妻子,你是他的舅兄,不叫你大哥要叫什么?”

冯援竟然毫不生气,连连点头道:“叫得对,叫得对,既是兄妹,有话总好谈些,也就用不着动手了。”

说着,一仰脖子,又干了一杯酒。

何凌风急道:“老大哥,不能再喝了……。”

冯援大笑道:“散功沙入喉生效,喝一杯跟喝十杯没有什么分别,反正就是这么一回事了,何不先谋一醉。”

何凌风张了张嘴,脸上忽然变色。

他发觉,自己虽然只尝了浅浅一口,此时腹内已有异样感觉,仿佛丹田被什么东西穿了许多孔,真气一提即散,再也无法凝聚起来。

冯婉君冷冷一笑,又替冯援斟满了酒杯,道:“大哥的话虽然不错,但七郎还是少喝点的好,酒喝多了,对伤势总是有害的。”

何凌风怒目道:“你还猫哭耗子假慈悲?我若伤重死了,岂不正合你的心意?”

冯援道:“七郎,别说这种无情的话,你们是夫妻,她怎会希望你死呢?若真的死了,咱们的刀剑合壁阵,岂非练不成了么?”

冯婉君微笑道:“对极了,大哥真不愧精明,如此善解人意。”

冯援道:“可是,刀剑合壁阵,全在我肚子里,你能下药破我的真气,却未必能从我肚子挖出刀剑合壁阵法来。”

冯婉君道:“那也不难,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等七郎的伤势痊愈了,咱们再慢慢研商也还不迟。”

举手轻击两声,道:“来人呀!”

两名送酒菜的仆妇应声而入,这一次,她们手里没有酒菜,却提着两柄雪亮的长刀。

冯婉君道:“舅老爷醉了,你们扶他去客房休息,务必要小心伺候,不许怠慢。”

两名仆妇躬身应诺,一左一右,将冯援挟了起来。

冯援半点也没有反抗,只笑嘻嘻道:“小妹,咱们为什么不现在谈谈呢?如果你肯告诉我婉君的下落,或许我也肯说出刀剑合壁阵法。”

冯婉君冷冷道:“我并不急于想知道那刀剑合壁阵法,咱们有的是时间,现在你醉了,还是先去休息吧!”

冯援耸耸肩,点头道:“不错,空肚子喝酒,的确容易醉,七郎,下次千万记住别空肚子喝酒。”

两名仆妇都粗壮有力,冯援却是瘦小个子,话犹未完,已被两名仆妇像提小鸡似的拿了出去。

堂堂千岁府一剑擎天,就这样栽在女人手中了?

何凌风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难受,仿佛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如果在冯援初莅“天波府”时,自己就将实情相告,又何致于有今天这种结果。

他看得出,到目前为止,冯援仍把他当作杨子畏,因此也对他怀着若干疑心,否则,不会叫他同饮含有散功沙的药酒。

冯援这样做,显然在试探自己是否对方同党,由此可见他确是心有所疑,果真如此,他还会相信自己的剖白吗?

何凌风本是被迫卷进这场纷争,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既已身置其中,就有义务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只有如此,才能还我清白。

既然假冒冯婉君的歹徒将自己装成杨子畏,冯援也认为自己就是杨子畏,那就索性客串到底,先跟歹徒虚与委蛇,再设法探听真正的杨子畏夫妇下落,以及援救冯援……。

打定主意,便假意埋怨道:“婉君,你这是干什么?要我守密,自己却把秘密全抖露出来了。”

冯婉君冷冷看着他,冷冷说道:“你真的愿意为我守密?”

何凌风道:“当然,我已经答应过你,没想到你竟会在酒中弄手脚。”

冯婉君笑了,道:“我本来不想下手,可是,谁知道今夜三更你要告诉他什么?与其由你告诉他,不如我自己抖露出来。”

何凌风吃惊道:“原来你听见了我们的谈话?”

冯婉君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别以为我去了厨房,这儿的情形,没有什么瞒得过我。”

何凌风尴尬地笑笑,道:“其实,你误会了,刚才因为他对你已经起了疑心,我不得不敷衍一下,正准备私下跟你商议,晚上应该怎样对他解释呢!”

冯婉君道:“是吗?你打算怎样对他解释?”

何凌风道:“我自然不会承认你是假冒的,至于下厨做菜的事,骗他说是你婚后才学会的,因为我喜欢吃凉拌萝卜丝,所以……”

“好了。”

冯婉君不耐烦的挥挥手,道:“你的意思就是要告诉我,你愿意跟我合作,一切听我的吩咐,对吗?”

何凌风道:“对,我已经下了水,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冯婉君点点头,道:“很好,现在我就交代你一件工作,你要尽力去完成。”

何凌风道:“我会的。”

冯婉君道:“去劝劝冯老大,叫他趁早把刀剑合壁阵的要诀说出来。”

何凌风道:“我一定去劝他,只不过他现在对我已有疑心,可能不会告诉我。”

冯婉君道:“至少他还认为你就是杨子畏,你不妨告诉他,真正的冯婉君已经在我手中,整个‘天波府’也在我的掌握,如果他不肯说出刀剑合壁阵的要诀,天波府和千岁府就将从此在武林除名。”

何凌风试探着道:“这么说,姑娘是香云府的人了?”

冯婉君没有回答,却反问道:“你以为天下武林中,除了天波府和千岁府,就只有香云府了吗?”

何凌风忙笑道:“那姑娘是来自何处?怎么称呼?总可以透露一二,让我也好有话可劝冯老大。”

冯婉君沉吟了一下,道:“你一定要问,我只告诉你四句歌词,其他由你自己去猜想。”

何凌风道:“愿闻”。

冯婉君念道:“弱质纤纤志气高,不习针尔习刀枪,霹雳惊破痴人梦,方知红粉是英豪。”

冯援屈肘作枕,舒适地斜靠在床头,闭着眼睛,一付好整以暇的样子。

当他听完何凌风覆念的四句歌词,不禁由鼻孔里嗤出一股冷气,缓缓道:“这算什么狗屁歌词,不过表示女人也要跟男人争强逞雄,对她的来历姓名,一字未提,说了等于没说。”

何凌风道:“但是,这至少证明一件事,她并不是从香云府来的。”

冯援道:“我早就知道她不是,现在也懒得追问她的来处,只希望知道他们把小妹怎么样了。”

何凌风叹道:“她只承认婉君在他们手中,其他的什么也不肯说。”

冯援道:“她不交代出小妹的下落,就休想我吐露刀剑合壁阵法。”

突然睁开眼睛,凝视着何凌风道:“你们是夫妻,同床共枕的妻子被人掉了包,你居然一点也不知道?一点也没感觉异样?我真不懂,你究竟是血肉之躯?还是木头雕刻的!”

何凌风赧然垂首道:“老大哥责备的固然很对,可是,她实在扮得太像,无论身材、口音,甚至身体上的特征,都无一不像,再加上梅儿和小兰两个贴身丫环早被收卖,谁会想得到呢?”

冯援道:“难道事前事后,府里会一点异兆也没有?”

何凌风道:“真的没有,不但府中上下无人看出,朋友们也没发觉,连老大哥初来的时候,不也一样被她瞒过了么?”

冯援微微颔首,道:“这女人的确不简单,除开化装易容之术,其设想的精密,安排的周到,布置的严谨,真可说得上天衣无缝。不过,她仍然忽略了一件事。”

何凌风低问道:“什么事?”

冯援笑了笑,没有回答,顺手从床头小几上取了一个茶杯,伸出右掌,轻轻按在茶杯口上。

刹那间,只见他整个右掌变得一片血红,热气蒸腾,仿佛刚从蒸笼里取出的热馒头。

不久,气散色退,移开手掌,杯中竟满满盈了一杯酒。

何凌风惊喜交集,颤声道:“老大哥,你——。”

冯援朝门外努努嘴,截口道:“你去回复她,我答应说出刀剑合壁阵法,但必须先确知婉君的下落和安全,否则,一切免谈。”

何凌风连忙道:“好,我这就去告诉她,希望老大哥多保重。”

他还想再说下去,冯援已经将杯中酒液倾入床下,挥手示意他离去。

走出客房,何凌风的脚步轻快多了。所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那女人既然知道冯援的武功高明,又岂是区区散功沙能够奏效的。

难怪冯援说:空肚子喝酒容易醉。

敢情这就是暗示对酒菜已有戒心,以冯援的精明,自然不会那么轻易便中人暗算。

他假作中毒,只是苦肉计,—则为了顾忌冯婉君的安全,二则想借此探查对方的来历;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为了何凌风伤势尚未痊愈,必须忍耐以免激起变故。

冯援功力未失,随时可以制住那假冒冯婉君的女人,只要捉住她,还怕问不出他们的来历吗?

何凌风简直心花怒放,却又得极力压制内心的兴奋,表面装作忧心忡忡的样子,把冯援的答复告诉了冯婉君。

冯婉君似乎早已料到会有这种回答,冷笑道:“我只能告诉他,人在我们手中,也很安全,却不能提出什么确证,信与不信,那就全在他自己了。”

何凌风道:“可是,若无确证,他是绝对不能吐露刀剑合壁阵法的,既然人在你们手中,为什么不带来让他们兄妹见见面呢?”

冯婉君摇头道:“办不到。即使能办到,他也只能见到一个外貌跟我相同的冯婉君,同样难分真假。”

何凌风耸耸肩,道:“你们都这样坚持己见,我就无能为力了,反正冯老大说得很坚决,没见到他妹妹,绝不吐露刀剑合壁阵法。”

冯婉君冷笑道:“我自有办法要他说出来,咱们等着瞧吧!”

何凌风再问她准备用什么办法,冯婉君只冷笑不答。

可是,从这一天起,接连过了三四天,竟不见她有任何行动,日子倒过得分外平静。

冯援住在前厅客房,除了两个仆妇日夜随侍之外,并未受到限制,只要他不离开“天波府”,几乎无人管他的行动。

他可以出入后花园,跟何凌风下下棋在后花园里随意地散步,如果他愿意,甚至也跟冯婉君一同吃饭,一起谈笑,仍然大哥小妹的,叫得十分亲热。

两人之间,似乎已有默契,既不提冯婉君的下落,也不提刀剑合壁阵法,一切和谐相处,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这情形,倒把何凌风给弄糊涂了。

他向双方探问,都得不到确切回答,但是他感觉得到,表面越平静,内情越复杂,一场巨大风暴正在暗中酝酿,只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爆发。

几天下来,他更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天波府”后花园的仆妇和丫环,绝大多数都是冯婉君的同党,而且武功都十分高明。

这些女人,显然来自同一个组织,接受过极严格的训练,绝非临时拼凑而成。

所以,冯援表面很自由自在,实则无时无刻不在严密监视之下。

冯援好像也知道,所以他很安分,从不擅越雷池一步,每次见到何凌风,只谈闲话,不提正事。

他们似乎都在等待什么。

这段时间,何凌风腹部的伤口已经渐渐痊愈了。

今天,何凌风感觉到情形有些不对。

从下午开始,“天波府”后花园突然多了几名陌生女子。

何凌风敢打赌,这些女子绝非“天波府”中仆妇,但是,她们却穿着“天波府”仆妇的服饰,人数大约六七名,由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率领,仔细巡视了后花园每一角落,包括上房卧室也不例外。

她们显然在搜查可能藏匿人的地方,尤其对上房四周,搜查特别仔细,然后,便将其中四人分散在后花园内,中年妇人和另外两名,则留在上房楼中,把守着进出重要通道。

对这些陌生女子的出现,冯婉君未作解释,但何凌风看得出,她对那位中年妇人态度颇恭敬,并且称她为“柳阿姨”。

而那位“柳阿姨”,神情却十分倨傲,脸罩寒霜,毫无笑容。

如果一定要说她曾经笑过,那就是当她初见何凌风的时候,曾用鄙夷的眼光,向何凌风上下打量了一遍,忽然露齿一笑。

那一笑,露出满口黑牙,就像剖开一只腐烂的石榴,直笑得何凌风从心底冒起一股寒气,机伶伶连打两个冷战。

不过,恶心归恶心,这一笑对何凌风来说,仍算小有收获。

从柳阿姨露出的满口黑牙,他推断,那八成是嚼槟榔嚼的,再注意她说话时,果然带着岭南口音。

这使何凌风产生联想,芙蓉城香云府也在岭南,柳阿姨这批人纵然不是香云府属下,至少跟香云府有点关联,再不然,就可能是费百龄的侍妾或叛婢,瞒着费百龄在外面活动。

何凌风很想将消息通知前厅的冯援,可惜找不到机会,只好暗中注意楼下的动静。

傍晚时分,苹儿送晚饭上楼,在冯婉君耳边低语了几句。

冯婉君点头道:“知道了,我会料理妥当的,叫她们多留心前面最要紧。”

苹儿放下晚饭退去,何凌风便傻笑着问道:“婉君,你们准备料理什么?”

冯婉君冷冷道:“你最好少问,吃饱饭就老老实实睡觉,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离开这间卧房。”

何凌风道:“我猜得到,你们是准备对付冯老大,那位柳阿姨就是专程为这件事来的。”

冯婉君冷笑一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显然,她并不在乎何凌风知道这些秘密,同时也料到何凌风会如此猜想,所以并不感觉意外。

如果何凌风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倒反而会引起她们的怀疑了。

何凌风轻叹了一口气,道:“我是个局外人,跟双方都毫无渊源,你们要怎样对付冯老大,都与我无关。不过,站在旁观者的立场,希望别伤他的性命,他已经失去武功,不会再跟你们为敌了……。”

冯婉君沉声道:“叫你不要过问这件事,听懂了没有?”

何凌风忙道:“好!不问,不问。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我吃饱了就睡大觉,这总行了吧!”

说完,低头扒饭,果然不再开口。

冯婉君也匆匆吃了饭,苹儿撤去残肴,主婢相偕下楼,临去时,带上房门,将何凌风反锁在楼上。

她们可能认为何凌风真气已散,伤犹未愈是以没有再制他的穴道。

何凌风早已打好了主意,急忙脱下外衣,用被褥堆成一个假人,侧卧床上,吹熄灯火,轻轻拉开了窗帘。

由窗口望出去,园中一片漆黑,楼下大厅却灯火辉煌,照耀如同白昼。

冯婉君和柳阿姨显然都在楼下大厅里,后花园中也一定有人警戒,但楼内楼外,鸦雀无声,看不到半个人影。

这情形显示,今夜可能有一位重要人物要来,大家正在静静等候。

那要来的人,身分必然在柳阿姨之上,很可能就是主持整个盗刀行动的首脑。

何凌风轻启窗帘,闪身而出,悄然滑落窗外平台,用一只手攀住窗棂,另一只手伸向屋檐,从瓦沿内扯出一付绳索结成的软梯。

这软梯,是他两天前就准备妥当,藏在屋檐水槽下,梯端系着三脚爪,原是为紧急时由窗口脱身使用的。

现在,他知道绝不能缒绳梯而下,那样太容易惊动后花园里担任警戒的人,但若利用软梯攀上屋顶,却既方便,又安全。

人到了屋顶上,可以居高临下,窥探四方,如果越过东北方的花架,借花枝藤蔓掩蔽落地,就不易被人发觉了。

何凌风虽不能提聚真气,身手仍很矫健敏捷,挂稳软梯,一个翻身,已登上了屋顶。

然后,轻轻将软梯取回,调匀呼吸,沿着瓦沟慢慢向花架移去。

刚移过三道瓦沟,下面突然传来人声。

何凌风微抬起头,看见两盏宫灯,正引着一行人由西南方向上房走来。

提宫灯的两个小丫环,原是“天波府”内的人,后面则是四名黑衣女子,二前二后,簇拥着一位穿绛色衣裙的少女。

那四名黑衣女子个个身躯粗矮,衣著也很特别,下面穿着扎腿的长裤,上身是件宽大的短衣,袖口敞开,仅及肘弯,没有衣领和扣子,却用一条宽宽的黑绸带,紧系在腰部,若非头上挽着高耸的发髻,真会错认她们是四个男人。

最奇特的是,四名黑衣女子腰带上,各插着一长一短两柄刀。

短的一柄,约长二尺,刀柄却占了七八寸;长的一柄足有四尺五寸,刀柄也占了一尺五。

两柄刀的宽度,最多三指,刀身细长笔直,有些像剑的型式,尖端却微微上翘,分明是单锋。

何凌风也是练刀的行家,平生却没有见过如此形状的长刀。

那绛衣少女未带兵刃,衣裙飘飘,显得很文气,黑夜中虽然看不清面貌,想必年纪不会超过二十岁,可能很美。

一行人才到楼门外,冯婉君和那位柳阿姨已经快步迎了出来,一齐躬身道:“迎接三公主。”

绛衣少女摆摆手,道:“免礼,进屋里说话吧!”

冯婉君和柳阿姨双双侧身让路,四名黑衣女子却当先进入楼中,然后,那位三公主才姗姗走了进去。

何凌风看得啧啧称奇,心想:这些女人真不简单,居然有公主,还有侍卫,气派排场比“天波府”讲究多了,看来那假冒冯婉君的只是个喽罗,柳阿姨也不过是一名仆人而已……。

想到这里,突然改变了主意,决定暂缓去前厅通报消息,先瞧瞧她们在楼下说些什么?

可是,楼房四周戒备森严,怎么才能偷听到她们的谈话呢?

哦!有了。

何凌风轻轻越过屋檐,攀上花架,利用花枝掩蔽,轻轻落地,然后以肘代足,贴地俯伏而行,由花架爬到楼房壁根下,找到一处嵌着铁栅的气窗。

气窗内,就是楼底地室。

何凌风记得,地室里有座石砌的火炉,是准备冬天生火取暖用的,火炉的烟囱,正好穿过楼下大厅的复壁。

如果能爬进烟囱内,倒是个绝妙的窥听所在。

他小心翼翼地卸去气窗铁栅,顾不得尘垢污脏,像一条蛇似的爬了进去。

一切都跟他所期望的相符,火炉方位正好,烟囱也够大,一个人站在里面,还绰有余地。

最妙的是,烟囱和复壁上,都留着清理用的小活门,打开活门,不但能窥听屋内谈话,甚至大厅里的情景,也可一览无遗。

唯一遗憾,是当何凌风爬进烟囱时,那位三公主已经坐下了,坐椅恰巧背向复壁活门以致无法看见她的正面。
 0   2005-07-11 00:40:08  回复
meiguo.com 创始人

emotion

1   2005-07-11 00:35:48  回复

回复/评论:胭脂宝刀

暂无用户组 升级
退出
等级:0级
美果:
美过
精华推荐
  1. 任天堂的Switch 2正式发售,参数细节全曝光!
  2. 美国“非法移民家庭”遣返行动引发了“婴幼儿无国籍”的危机
  3. 难怪马斯克公开认错… 川普总统的相关杀器可以更多?
  4. 美国国会通过了减税法案,马斯克和川普总统再次激烈交锋!
  5. QQ等级256级用户诞生,首次解锁“时光企鹅”图标!
  6. 中美通话的内容简短,但意味深长!
  7. 川普政府的关税政策或将加速中国崛起,助力中国成为全球的经济主导力量!
  8. 马斯克打算组建新党“美国党”代表中间派
  9. 美国新法案“大漂亮”引发了全球资本配置大调整
  10. 韦伯望远镜(JWST)发布迄今为止最大的早期宇宙地图
  11. 世界瞩目的电话,十个不寻常的细节剖析!
  12. 马斯克的“130天政府生涯”终结后…
  13. 互联网女皇“340页AI报告”猛料刷屏
  14. 比尔盖茨的财富突然蒸发了510亿美元,真相却令人肃然起敬!
  15. 手机充电习惯是影响电池寿命的根本原因
  16. 中美两国元首针对当下双边关系和经贸合作,☎️通话交流!
  17. 美国暂停了学生签证预约,申请者在社交媒体平台的活动须谨慎!
  18. 遥控器电池,被幼儿误吞… 欧系保险公司赔付了近1.4亿元人民币!
  19. 能熟练运用AI也不行?硅谷的40万人在近期被炒鱿鱼
  20. “蜗居”纽约的中国穷人:男女同住,毫无私隐… 却坚持不肯回国
  21. 川普总统宣布“金卡计划”网站开放
  22. 嘴唇经常干裂起皮,或许并非缺水!
  23. 盖茨列出了10项改变世界的技术名单
  24. 马斯克声称川普在“爱泼斯坦名单”,白宫回应:局面令人遗憾!
  25. 英国2岁男童竟然刷新了门萨俱乐部“最年轻男性”会员纪录
  26. 川普家族“哈佛风波”和签证政策的突变
  27. 全球AI人才的争夺战白热化,顶尖研究员成为了科技巨头争夺焦点
  28. 英伟达的市值突破了四万亿美元,创人类历史纪录!
  29. 美国移民新机遇:紧缺人才的绿卡通道“无需排期”
  30. 川普总统声称希望中国“增加美油采购”
  31. 美国房价仍然高位,“美国梦”成奢望!
  32. 川普总统:加拿大可以免费加入“金穹”导弹防御系统
  33. 鲁比奥声称将会收紧中国留学生的签证审批政策
  34. 川普和马斯克的公开交锋升级了
  35. 美国对华为“HarmonyOS”采取行动,引发科技领域的新争议!
  36. 属于中国的世纪可能已经到来

美国动态 美果搜索

Your IP: 216.73.216.147, 2025-07-23 23:38:35

Processed in 0.47063 second(s)

头像

用户名:

粉丝数:

签名:

资料 关注 好友 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