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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动
网友【dreamer】 2005-07-17 06:51:14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16    1
她和他的开始,緣起心动……

十二年前的北淡线火车上,

一个大男孩掀起她稚涩心海的狂风巨浪,

如今错认他的双胞胎弟弟误献一吻后,

終于与沉恋多年的他搭上线,

他“好心的”用重型机车載她一程,

却兇巴巴的指責她像缺手脚的米袋不坐好,

天!这般的他值得她癡迷吗?

还好身边尚有一位体帖的男友,

不料这男友竟体帖到別的女人的床上上去!

她气极的想效法这种“体帖法”献身给他,

他居然 Say No,

莫非她的爱情方程式是……无解?
meiguo.com 发布人签名/座右铭这家伙浪费了“黄金广告位”,啥也没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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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奶奶不太高兴孙女这样扯乖孙的后腿,拦在前头说:“多嘴丫头,你在安小姐面前把你二哥讲得那么不值,把人吓跑,你就是坏了你二哥良缘的罪人。”

“奶奶您放心,安小姐是个聪明人,二哥的好与坏她一清二楚,不然不会贸然和二哥谈恋爱的。”常棣思安抚奶奶后,转头对安安眨了下眼,回答她的问题,“当然能。三十三年来相安无事,感情好得很。我大哥喜欢的,二哥不屑去跟他抢,至于我二哥看上眼的,我大哥从来不会多流连,因为品味差太多了。”

“譬如?”

好久不说话的常棣华终于开口了,“譬如最复杂难懂同时也最容易驯服的脚边动物。”

安安不确定地问:“猫吗?”

常棣华摇头,“我是指女人,尤其是拜金女郎。”话毕,直勾勾地盯着由冷漠转为炽怒的她,好整以暇地等待她的反击。

安安对他这种轻蔑女性的论调很不以为然,本想跟他争辩到底,但不知察言观色的常棣彦竟在这时没大脑地开口—一“啊!棣华,你这例子举得好。”他还强力地附和哥哥的话。“通常棣华看对眼的女人,我觉得还普通,而我看上眼的女人,棣华常是嗤之以鼻的。”

安安听了,转身不客气地问常棣华,“这么说来,你不就要对我嗤之以鼻了?”

常奶奶见气氛不对,马上打圆场,“安安,你跟前面那几个女孩不一样,棣华不会对你嗤之以鼻的。”

常棣思劝着心思细、念头牵得远的老人家,“奶奶,他们聊聊而已,不碍事的。”说完,头一转,马上有劲地隔岸观起自己煽点起来的人。

常棣华带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反问安安一句,“你爱棣彦吗?”

“棣华,我跟你保证,她是真的很爱我。”从常棣彦的讨好口气里,不难听出他对双胞胎兄长的敬重。

常棣华平静地看着弟弟,道出一句,“我想听她亲口说。”

安安警觉地看了常奶奶,常棣思和常棣彦一眼,睁眼说瞎话地咬牙道:“当然爱。”

常棣华闻三旨莞尔,“那么我是不是对你嗤之以鼻就一点也不重要了,不是吗?”

她挺直高傲的下巴,不肯服输。“一点也没错。”

“很好。那么我们该多花一点时间了解了解对方才是。”

安安觉得他不是简单的人物,所以不太热中地说:“有这个必要吗?”

“绝对有。”他对她绽出一个慈爱的笑容,顺口丢出一个不怀好意的邀请,“趁着新年期间,安小姐若没有做别项安排,不妨在这里待几天吧。”

常奶奶喜欢这个主意,马上附和,“是啊!留下来住几天,我们这里有好多有意思的地方可走!我老了,是走不动的,但他们三兄妹一定很乐意陪你四处逛逛。”

那还得了,光是性情刁钻的常棣思就让她招架不住,再多一个老谋深算的常棣华,她的狐狸尾巴不早被撤出来才怪,安安委婉推拒,“恐怕得让奶奶失望,我稍后得赶去淡水一趟。”

谁知常棣华竟说:“是吗?真巧,我正好也要往那头去。棣彦,不介意我顺道送安安一程吧?”

“为什么……”常棣彦一心想奔到正牌女友那儿安慰佳人,突然忘了安安和他之间的关系。“啊!当然不介意。安安,你知道我等一下有事,不能送你,既然我哥要送,你就让他送吧,有他照应,这样我也才放心。”

安安瞪着常棣彦,不相信他会这样把自己该应付的亲人丢给她,她可不是那个缺一亿元缺到快上吊的人。她满脸不悦,“我不是豆腐做的,更不是装了金条的运钞车,犯不着你们这样小心翼翼的保护。”

“放心,安小姐如果真是豆腐做的,我常棣华也不敢揽着一份苦差事做。请安小姐稍等我十分钟,我换件衣服,咱们再动身。”他完全不留给安安说不的机会,不可不谓狡猾。

常棣华离开后,安安马上借用盥洗室补妆,当她面对镜子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多此一举,她今天根本没上妆,何需补妆?但一想到得面对常棣华,她急忙拉开皮包找粉盒,若没粉盒,太阳眼镜也好,一来可挡紫外线,二来可挡架他的魁力,一石二鸟,好计好计。

可恨她今晨出门太匆匆,两样都忘了丢进去,捞了半天,除了钱包外,只有一支水蜜桃口味的亮光唇膏和行动电话。见了行动电话,她的罪恶感突然冒上心来,她怎么把骆伟忘得一千二净了?

安安顺手开机,查留言,失望地发现无人留话,有点沮丧,但恐惧更多,她到底在恐惧什么?问题出来了,她却不敢深究;忙往唇上涂点东西。

安安踏出宾客专用的盥洗室,来到厢房口,她搞不清该往东,或是往西,凭印象,她觉得往东走好像比较对,于是挑东边的那扇门跨去,每定几十步,便得跨越另一个厢房,到最后,她闯进一个有三个出口的厢房时,心慌了,再这样猜谜般地逛下去,准要迷路。

忽然地,身后的木门传出嘎响,她旋过身,发现是散着头发的常棣彦来找她,笑逐颜开,忙不迭地朝他所立之处奔去。

对方展臂上前两步,在安安未能煞住脚之前,把她揽过怀,没给她任何选择,将她的纤腰往上一提,肆无忌惮地给她一个热情有力的吻,两只手不疾不徐地贴着她柔绵的曲线游走,亲密地撩起她的长裙,大胆地钻入她棉质的底裤里,隔着一层丝袜,揉捏着她圆滑的臀线。

安安始料未及,愣傻原地,任对方逸着薄荷香的唇舌将她的水蜜桃唇膏收刮干净,直到他的大手绕上腰腹时,才警觉便宜被人占尽,她恼羞成怒,手挥苍蝇似地朝对方的脸颊重搁而去。

皮肉交击的耳光声,在黑幽幽的厢房里显得格外的清脆,也把对方的臂膀打松了。

她激动地破口指责,“常棣彦!你这头三心二意的猪!我这样帮你,你还反过采咬我一口,你对得起宛亭吗?”

对方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静,直起身子后,慢声慢调地更正她,“我是在吻你,不是在咬你。”他停顿下来,优雅地擦去额间的散发。

安安被他这细腻的动作触动心弦,当下了解自己骂错人了。他是大的那一只!尽管他再怎么比小的那只沉稳有气质,也还是一头不折不扣、偷吃她豆腐的猪,没得减罪的。

她忍下尖叫,懊恼地说:“你不是常棣彦。”口气里充满了责难。

“对,我不是。而你也不是棣彦的女朋友。”他一脸理所当然,完全没有知错善改的悔意。

安安从头将套了T恤、黑色牛仔裤的他打量一遍。“你不是该穿西装、打领带吗?为什么才转个眼,就变得这么落魄?”害她临阵之际认错人。她心里嘀咕着。

“过年过节,我不穿休闲一点,对家人摆出光鲜老板的架子不是有点不伦不类吗?”

“那你油头梳得好好的,干么又披头散发成这样?”

他对她指控式的态度感到好玩。“我刚洗头,为了怕耽搁到你宝贵的时间,所以省了一道吹头发的手续,这样也能得罪你?”

安安才不相信他这番讨巧的话,“你放意扮成这个模样,好让我……”

他的臀就近靠向一张太师椅,两腿长伸地睨她,慢条斯理地问:“好让你怎样?”嘴边还挂着魁力十足的笑。

那种笑,分明藏了刀,叫她毫无招架之力的心情,顿时崩成两半,一半像游魂似地飘在半空中,另一半则倒在地上,奄奄待毙地淌着血。

总之,他以身试“货”,一个简单的吻外加两只邪恶的手便让她出糗,她再佯装下去,可要让他在心里嘲笑了。她只好承认,“你放意扮成你弟弟的样子,好让我露出马脚来。”

他两手环抱在一起,蹩眉凝视她,“你难道从没想过,也许我扮成棣彦的模样,并不是在试探你,而是想占你便宜?”

安安大眼眨了一下,不相信他是说真的。“你没占我便宜的动机。你不是都对棣彦看上的女人嗤之以鼻吗?”

“但经过我们刚才的‘接触’,你已不打自招地告诉我,你宁可做别人的女人。”

安安气他故意强调“接触”,而且还深含扭曲事实的意图。“我赏了‘你’一巴掌才是重点,记得吗?”常家老大的城府显然比老二来得深,她突然觉得常棣彦比他可爱多了。

“当然记得,拜你那记耳光,我的脸颊从刚才到现在都还热呼呼的痛着呢!”

见他那种吊儿郎当的模样,她莫名地气愤起来,“那我再赏你一掌,打到你没知觉。”说完倏地冲上前,扬手又要挥过去。

他轻松地扣住安安的手腕,不悦地蹙眉说:“撒泼的女人一向得不到别人的尊敬,即使她再怎么有理也一样。”

“没错。我是你弟弟找来的冒牌货,这样你得意了吧?”安安已开始歇斯底里起来了。十二年来,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崇高得像完人一样,如今幻象破灭,她在他眼里反成了那种意图不轨、有理说不清的疯女人、而且还被当成随便的女人轻薄一番。“你尽管对我嗤之以鼻好了,过了今天,我跟你们常家便毫无瓜葛,我才不在乎你怎么看我!”

“安小姐,我很抱歉口拙不会说话,也为自己无意激怒你而抱歉。”他把姿态放低,想安抚盛怒中的她她不领情,直言指控他,“你虚伪,你根本是有意的,而且你的抱歉也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我丑态尽现而感到尴尬,而那种尴尬,还是带了变态的得意与高明。”

常棣华这下可板起脸了。“你尖酸刻薄得可以当一名称职的原告律师了,为童书画插画实在是掩没了你的口才。”他直起身子,冷眼看着她,“我一向偏好正经八百又故作清高状的女孩,不会对你嗤之以鼻的。”

明着说他不对她嗤之以鼻,却暗讽她故作清高状,他这不是拐个弯骂人吗?安安被他激到快欲哭无泪了。“求求你,什么话都不用说。让我一个人离开这里就好。”

“我也希望你赶快消失掉。”他这个人冷淡得近乎无情。“但是……事情恐怕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有什么难的,直接把我和你弟弟编的谎言揭穿不就行了。”

“你这种态度让我想起一个漫不经心、随手丢香蕉皮的路人。”他眼带恼怒地瞪着她。

安安随即更正他的自以为是,“我从没随地丢过一纸半屑,遑论香蕉皮。”

“听我把话说完,重点在后面的香蕉应让无辜路人跌一较,丢皮的人却不需负任何道义及刑事责任。”

“我不懂你的意思。”

“意思就是,你无心的一个动作,有可能影响到别人的一生。”

“哇!瞧你把我的本事夸张成这样!”

“请你认真一点,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你难道不知道真相跟谎言一样,都能伤人?你该看得出来,我奶奶很喜欢你,对你一见如故,虽然我不知道她究竟讨你哪一点好,但是我得承认,你的出现让愁眉苦脸多时的奶奶重新展颜欢笑起来,是你和棣彦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你不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我当然能。我要走,你还能拦我吗?”她偏要跟他赌气。

“是不能。但是我们常家发出的白帖名单里,绝对少不了你这个大恩人一份。”

安安警觉地看了他一眼,“什么白帕?谁的白帖?”

“我奶奶已八十九岁,那么大的岁数,你不该指望她能承受打击。她去年底跌过一次,此后便行动不良,得靠护理人员密集地为她做腿部按摩才能抑制坏血病病变,另外,她的心脏也极其脆弱,方才她说不能陪你走走逛逛不是在倚老卖老,她是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如果你现在一走了之,很有可能会摧毁她所剩不多的生命力。”

“你在吓我吗?”安安瞪着他。

他一脸沉重。“我不曾拿我看重的亲人跟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开玩笑。”

她是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她这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用她生命里几近一半的时间去崇拜他的影子,安安几乎想对天狂笑了。但是她什么都没说,面若平湖地道:“所以你希望我留下来,继续这个谎言?”

“没错。”

“大约要多久?”

“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行不通。”安安很老实地告诉他,“我有论及婚嫁的男朋友,无法长期待在棣园。”

“我不要求你住在这里,只要你定期抽空来陪陪她老人家就好。”

“直到她…”

“是的。”他很快地接口,不让她再继续说下去。

“其实我没料到棣彦会这么沉不住气,当然这不能怪他,谁叫我瞒着奶奶的病情不让他知道。他只要再耐心等一阵子,所有的麻烦事都可省了。”

“难道再过半年,你就肯签字,将他的继承权转给他自行运用了?”

他眨眨眼,问她一句,“他这么跟你说的?我不肯签字?”

安安耸了一下肩,“他是没这么说,但是意思相去不远。我知道这是你们常家的家务事,但是我还是要忍不住多嘴一句,你弟弟已三十三岁了,你和奶奶老替他防着、解决事情的话,他根本没有磨练的机会,还不如让他拿了该他的那份钱,出去自力更生,即使被现实生活撞个头破血流,也是他自己选择的,怨不得别人。”

他对她的话不予置评,只说:“我不是一个爱控制人的人,时候到了,我自然会签。你有没有见过棣彦的女朋友?”

“见过,但只有短短几分钟,她人看起来似乎不错。”

“是吗?”他一脸思索。“那你又是怎么认识棣彦,被他拖下水的?”

“这…说来话长。”安安没脸跟他承认自己错把虾蟆当青蛙吻的那一段。

“来吧!我的机车在庭院外,我送你到淡水的这一段路,你可以长话短说。”

安安跟在他后面,走出迷阵似的古屋。“喔!这件事长话短说不得。”

他们来到前庭的一辆光鲜亮丽的旧型重型机车前,他呈上一顶安全帽给她,调侃地问:“那你是要我洗耳恭听了?”

“喔,那更不可能。”她两目直盯着他的宝贝机车,很讶异这么多年后,经济实力雄厚的他,没另寻新颖的车型。“这是我个人的私事,我宁愿什么都不说。”

“可是我真的挺好奇,尤其是亲耳听到你和棣彦跟我奶奶说的那一段发生在北淡线火车上的际遇,不知怎么地,我听来觉得好耳熟,仿佛自己也身历其境过,还是你恰巧也有一个拿着画板搭火车通勤的双胞胎妹妹,而我遇上的人是她?”

他认出她了!安安的脸瞬间绯红,心卜通卜通地狂捣着,分不出那是快乐钟响,抑或是雷鼓警鸣。“我是有个跟我差了四岁的妹妹,但我们长得不太像。”

“既然如此,那么就真的是你了。法国人常用任何语言都无法解译的‘dujavu’纵会似曾相识的感觉,中国佛理则笼统地说那是第八识在作祟。你以为呢?”

安安猛地抬头,望进他的眼里,他的眼里没有殷切的期盼,只有控探真相的欲望。“我以为……”她迟疑一会儿,才说:“一切都是过去式了,多谈无益。”

“好一个多谈无益的过去式!看来你不仅聪明,还挺有智慧的。”

她再刻意强调,“那全是因为我幸运地交到一个聪明绝顶的男朋友。”这话听来像在警告人没事少来招惹她,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是在提醒自己的身份和责任。

“而且跟你好到论及婚嫁了。”他两眉蹙起,满眼笑意地又补上一句,“恭喜你。”

安安不答腔,尽管心口上积了成千上百个问题,她也没资格跟他攀谈那些失落的年岁,因为,她整个芳心已属给骆伟,不该和这个叫常棣华的男人有牵扯。

她明白,已错过的事,无法再回到起点重新来过,然而就因为这样的明白,她的心更加迷悯、沉痛。东西丢掉一次,可以怪自己粗心不积极,丢掉两次,则是命定无缘。

“你还是时常发呆吗?”

“啊!”安安被他这一句问醒了。

“我问你还是时常发呆吗?”他好意地再重复一次,长臂往前屋右翼的客厅指去,“我奶奶在窗口跟你招手好一阵子了。”

安安侧身探去,发现满脸慈爱的常奶奶站在窗口,像个天真的小女孩,不停地挥手要引起她的注意力。她见状伸手回招几下,旋身说:“我过去跟奶奶道再见,并让她知道我会再回来看她。你可不可以稍等几分钟?当然,如果你赶时间的话,先走无妨,我可以叫计程车到淡水。”

“然后害我被奶奶念不识大体?你过去吧,我不赶时间,反正天气难得暖和,我可以一边等你,一边在这儿守着这匹老铁马晒太阳。”

安安盯着他搭在机车背上的手,那种心疼的态度,仿佛搭在心爱女人的肩上似的,她冲口而出一句,“你很少在下雨天骑它出去晃。”

“没错。这是我老爸传给我的,它的引擎老,禁不起雨打。”

她迟疑一下,又忍不住问了一个新话题,“可不可以告诉我,淡水线停驶的前一晚,淡海的风景如何?”

他目不交睫地凝望安安半晌,几乎把她自惭的头看到要垂地时,才撇过头去,坦荡地说:“那一夜,我没去淡水。”

“你没去淡水?”安安愣住了。

“对,我没去,事实上,我是随在你身后下车的。”

安安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子的情况。“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我想把你送给我的钱还给你。”

“我已说过要送你的。”

“你是说过,但是当时的我,认为自己受不起。”

“就因为它是劳力士?”

“不是,是我不认为当时自己可以负载起一个敏感、纯真的心意。那种心意没有任何有价的东西可以取代。”

安安了解了,但同时更迷惑。“既然如此,为什么你当时不叫住我,你一定猜不到……”我绝望的心情。她拖着最后几个字没讲明。现在跟他讲这些有什么用?只会徒增自己的困扰罢了。

“我没叫住你,是因为我无法保证不约你一起去淡水。”他老实把话说穿了,见她眼里闪着诧异,俊险上浮起难得一见的憨状。

“你是个秀丽、引人注意的孩子,在昏暗的车厢里,谁都忍不住把目光往你身上瞧,但是我们的年岁差太多了。如果当时的你大一点,我小一点的话,很有可能我会有所行动。但是…现实生活里,我勇气不足,更不想被人指控诱拐未成年少女,虽然…当时气氛真的是很伤感,有那么几秒,我几乎就要做出疯狂的事来。”

“譬如。”

“譬如跟着你到你家。”
 0   2005-07-17 06:53:58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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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北投棣园山庄

安安随着常棣彦步下计程车,面对庭院深锁的高墙,从镂刻漆金的入口豪华门栏往里探,只见各色茶花与樱树争奇斗艳,七彩鹅卵石往前方不知名的深处铺开了一条人车共用的羊肠小径,他们细碎地走过一重树后,拐个弯便又撞上另一族花海,其后层层叠叠矗立了大型的木本植物,有松有柏有竹有杉,更有梅、樱与木兰,也少不了橡树与尤加利凑热闹。

“不论如何,这个悉心栽植了奇花异草的大前院很有喧宾夺主之势,让倘佯其中的宾客每每忘记棣园主宅,有时天气一好,碰上杜鹃与石南怒放的花季时,还真巴不得山庄远在另一村呢!”常棣彦夸示着自己的老家,口气里不单是炫耀,还多了一份感情与骄傲。

安安觉得他有理由骄傲的。豪华的宅邸她不是没去过,淡水吴家就是一个好例子,吴家的财势不弱,房子搭得极其西化宏伟,庭院更是大得离谱,可惜吴家只养韩国草和矮灌木,不培树,一眼望去主屋直逼进眼底,明明白白的,少了许多深究的味道。

她一边走一边纳闷,棣园主宅该会是什么样子?希望不像吴家才好,否则枉费庭园设计师的一番苦心。

“好了,我家到了。”常棣彦现宝似地说。

安安闻声抬头,一幢有着浓浓台湾风的大型三合院房舍随即落入眼底;这个被山环抱、有着古椎质朴的一口井的棣园,可真让她傻眼了!

实在是这棣园的气质与火车上的男生的气质太雷同了,但是当她的思维跌回现实,再次面对开朗乐天的常棣彦时,她便没办法诗情画意下去,尤其当他懒着腔调说——

“见人就吻小姐,别发呆,咱们可要进去叩见老佛爷了!”

安安只希望自己早点帮他将那一亿元弄到手,至于这回的棣园行,她姑且当自己作了一场“游园惊梦”身处常家古色古香的典雅客厅,安安沉静的美目对一屋子值钱的家具和古玩视而不见,谦和有利地面对福禄寿俱全的常奶奶。从常奶奶堆满皱纹的脸亮出开怀笑容的程度推算,她对宝贝孙子这回带回家的冒牌女友是再满意不过了。

由常奶奶那种高兴到泫然欲泣的夸张神态,安安很快地领会出一件事,-,常奶奶跟慈禧太后完全不搭轧。二,若把常棣彦过去的情史以记年式书写出来,真有可能到“满纸荒唐言”的地步。

“安小姐,你和我二哥是怎么认识的?”问题从客厅的另一头传来,发问的是常家的么女常棣思,她今年二十六,在广告公司工作,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

安安稍早已花两个小时,和常棣彦套了好几十次的招,对这个问题已是有备而来。“我和棣彦其实互相认识好久了。”

紧挨坐在她身旁的常棣彦却生怕她砸锅,紧紧地收拢她的肩头。别人见了以为那是他爱的表现,孰知他五指都陷进安安的肉里去,分明是警告她小心,别出纰漏。

“没错,好久好久了。”常棣彦附和她,并采用她坚持好久才取得他共识的版本。“最初是十二年前的火车上,我把专科五年当医学院七年在念时,便对安安很有好感了,当时本来想不顾一切去追求她的,没想到火车说停驶就停驶,让我错失认识她的机会。

“我想我这些年来对女人都心不在焉,全是因为自己的整颗心都悬在一个陌生小女孩的身上了。如今有幸与她再次重逢,发现当年那个让我牵挂的小女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更可喜的是,当我发现安安对我的感觉也是很深时,再没有理由可以阻止我爱上这个可厌……不,这么可爱的女人。奶奶,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交到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了。”

常奶奶问:“为什么?”

“因为……我的心里一直藏着期待,那就是总有一天我会再遇上安安。没想到,这个愿望还真的实现了。”

常奶奶听了状似感动,不疑有他,手绢一掏直接往眼眶送去。“总算老天有眼,没让我这些年的香白烧了。”

倒是常棣思有意见,“奇怪了,你以前念书时,不是鲜车怒马,就是叫爸的司机刘叔载你上学,什么时候那么勤劳,搭过公共交通工具过?”

“别忘记,爱情的力量大过任何一切。”常棣彦瞪了一眼专扯他后腿的妹妹,“难道你没听说过吗?”

“没有,我只听说过有钱能使鬼推磨。”常棣思说完,马上对安安致歉,“抱歉,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不相信我这个眼光向来有偏差的宝贝哥哥。”

“那么就相信我,这些年来,我在梦里,真的是爱你哥哥好些年了。”安安说的是实话,只不过在今天,突然梦醒,觉悟后爱不下去了。

“棣彦说你以画童话书维生?”常奶奶问。

“不。为童书画插画只是我的兴趣。”她感觉常棣彦不满地横了她一眼。

“他说你的作品曾到国外参赛,得过奖,是真是假?”常棣思补上一句。

“佳作而且。”安安谦虚的说。

“你刚说画插画只是你的兴趣,那么除了画图以外,你还做什么?”

“我在阿姨所经营的卡片礼品进出口公司工作,负责监督出口的卡片及相簿设计。”

“公司营运还不错喽?”

安安觉得这是她个人的私事,就算明天公司倒了,也无关他们痛痒,于是毫不迟疑地答,“是的,一切都还算上轨道。”

常棣彦很鸡婆,说:“就算不上轨道也没关系,只要请我哥高抬贵手一下,任何岌岌可危的公司都能被他扶到正。”

常棣彦海口刚夸完,一句中气十足的声音于入门处响起,“可惜偏偏除了自家出产、跟他长得神似难分的双胞弟弟除外。”

常棣彦兴奋地对着门喊去,“常棣华,你可回来了,赶快来会我的心上人吧!”

安安好奇地跟着其他人转头,随音寻人。她的目光定在甫进门的男人上,登时傻眼了!

因为除了对方那头往后梳的油头和身上精工裁制的正式西服以外,乍看之下,他和常棣彦简直就是从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只不过他是第一版,看来比第二版的常棣彦老旧许多。

她满脸错愕之余,眼皮不住地瞬了好几次,侧头以诡异不解的表情睨了眼身旁的常棣彦,困惑的目光触及斜倚在门框边的那个男人的眸子时,随即开始失去控制力。

此时此刻的安安头晕目眩极了,世界对她来说,像透一个高速打转、糊了焦点的陀螺;挨在门边那个气定神闲的男人,却像个有着强力磁性的大吸盘,不仅唐突地牵占她的思绪,连她的逻辑都被他吸得东岔西斜,全数纠缠作一堆。

当一切的逻辑都罢工时,安安的本能像个啷啷敲的警钟,强烈地报着一个讯息——是他!他才是当年火车上的那个大男生!

她转惊为喜,与对方世故睿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随即被他冷漠的眼神浇了一头冷水。

她听到常棣思对着来人唤了一声“大哥”,说话的口气里有着看好戏的嘲弄,“二哥依约带他心爱的女朋友来家里坐了。”

“是啊!棣华,”常奶奶附和着,“安小姐等你好一阵子了。”

安安看着常奶奶,被她那一句误打正着的“好一阵子”弄得不是滋味。

常棣华上前友爱地拍了下弟弟的肩头,对安安解释,“安小姐,真是过意不去。其实我进门已十分钟,听你们聊得热络,决定暂不出声,以免破坏话题。”他的言下之意是把安安和常棣彦在火车上如何认识的那一段闲聊都听过去了。“希望你不介意我这般偷偷摸摸的行径。”随即伸臂,要与她相握。

安安吭不出半句话,只能被动的伸手让他礼貌地握几下。

他的手厚实有力,掌心温热有劲,让一时失魂的她舍不得撒手,最后,是他技巧地往旁挪开一步,她才意识到自己该放手。可她的动作过大,仓卒得让人以为她不乐意与常棣华有接触。

他见安安一脸适应不良,语带关怀地问:“难道棣彦从没跟你提他有个同卵双胞胎的哥哥吗?”

安安只顾摇头,像个哑巴不答腔。

常棣华眯眼揣测,“看来你们一起交往没多久。”

常棣彦见状,不慌不忙地接口,“是不久。却爱到难分难舍了。”他说完,转头面对安安,口气软,眼神却很凶悍。“安安。吓到你了。我‘故意’不跟你提我老哥跟我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就是为了要确保你会爱上我,毕竟我老哥的成就比我强太多了。”

什么故意!分明是少根筋。安安被常棣彦瞪醒了,忙接口,“你这样恶作剧是真的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自己见到…”她说到这里,倏地戛然闭嘴。

常棣华眼里藏着浓烈无比的兴趣,来回打量他们这对冒牌情人,为她完结未了的话,“你以为自己见到鬼是吗?”

安安不否认,耸肩说:“任何不知情的人都会被你们吓一跳,因为你和棣彦真是像透彼此了。”

常棣思可不太同意。“那只是外表而已,若论个性,一个是天南,一个是地北,完全找不出半点相同处,绝对叫双胞胎专家跌破眼镜。”

“也不尽然。”常棣彦反驳妹妹那种“绝对性”的口气,转身跟安安解释,“同卵双胞胎也是有很多种情况的,依医学理论,受精的细胞卵子愈早分裂的话,双胞胎的相似程度就愈大,尤其是在第一周内,若拖久一点到第二周的话;可能就会有我跟棣华的情况——于外貌上,产生所谓的镜子效应。”

“镜子效应?”安安不解。

“也就是其中一人若有病或胎记长在右大腿上的话,那么另一个人的病和胎记就曾长在左大腿处。”

安安一边听,一边留心地审视坐在她对面的常棣华,可是每当他与她四眼交会时,她又佯装成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掉转头去。

“所以,我跟棣华之间基本上是一体的,既然是一体,分开时,自然有两面,个性上他较突出的部份我就少了,我多显的部份他就缺乏了。上帝造人很公平,弛让棣华稳重、向上、理性、有责任感,但是他不懂得享受人生,钱赚得再多也只知道工作、工作,到头来患了工作狂症,还不知自己有病。”

常棣思似乎比较偏袒大哥,依样画葫芦地挑起常棣彦的毛病,“而我二哥则恰好是以上皆非,个性大而化之又散漫,一个感情重于理智的标准享乐主义者,钱花得再多也不懂得体贴稼穑艰难,说他是古代那个命令没饭可吃的饥民改吃肉的昏皇帝投胎转世是一点也不夸张。更可笑的是,老是犯那种捞一票的桃花劫,被女人骗了不知多少回,还少根筋地辩驳,说人家是逼不得已。”

安安忍不住问常棣思,“他们这样能和平相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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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道了啦。可惜有个‘痴心的人’要失望十几天了”她眼一斜,忍不住“青”了张老板一眼,说:“张老板,你太太脾气修养那么好,一定是被你训练出来的。”

张老板老脸一板,警告她,“别做人身攻击,要不然我可不管劳动基准法,真要扣钱了。”

安安吐吐舌头,赶紧闭上嘴。两个礼拜后,她交出期末成品,回书店上班。

那个想买白底黑字书的男生照旧挑了周日早上来,安安没问他买到书没,他也没再来烦她,两人眼神碰上后,仅客气地点了头。

打这一次起,他开始购买书签,接着就是那种精美到令人爱不释手的信封、信纸,他消耗信纸的速度不输给舒洁卫生纸,几乎一个礼拜就要储新货,这样大概一个月左右后,向来对他冷若冰霜的安安,某日闲来无事,帮他结帐时忍不住抬起眼皮,多嘴地质疑人家一句,“你在追女朋友吗?”

他支吾两秒,否认道:“不是,我是帮妹妹收集。”脸红的样子,像是遭她指控顺手牵羊似的。

安安当时不置可否,把物品放进纸袋里,连人都懒得瞧一眼地将东西递给他。

那次后,他除了买纸外,还买起笔来了,这回,他消耗笔的速度比报废OIal-B牙刷的速度还快三倍。

安安有次又很无聊地问:“你妹妹改收集起笔来了吗?”

他的胆子大了些,据实招供,“不是,是我自己在收集。”

她对他的以诚相待还是不置可否,把笔的价钱打进收银机里,要他一手先交钱,另一手才交货。

他拿到货后,趁现下无旁人,鼓起勇气正视她说:“我听店老板说,你周五晚上都有空。”

“他说有空不算有空,要我说才算。”

“那你下礼拜五晚上有没有空?”

“看情况。问这个做什么?”她存心刁难。

他小心翼翼地问:“我请你看电影好不好?”

安安盯视他好一会儿,见他一脸殷勤,考虑片刻,说:“你先回答我一个数学问题,我若觉得你说得有理的话,换我请你去看电影。”

“是我先提去看电影的,怎么好意思让你请。”

“不要就算了。”

“好好好,你要请就给你请,你问吧?”

“告诉我,两条线若互相平行后,有没有交集?”安安发问时,两眼直盯着他不放。

他听到这样简单的问题,傻在原地犹豫不决,因为太好答的问题反而潜伏着陷阱。

“你的答案是……”

他尴尬地笑,喃喃自语,“两条平行线有没有交集?

嗯……国中数学课本上说没有。”

“我知道国中数学课本上说没有。你以为呢?”

“我以为应该是有的。”

“为什么?”

他无法自圆其说,只能颓丧地道:“我无法告诉你为什么。我此刻真的觉得自己和你之间是两条平行线,明知自己在睁眼说瞎话,但我还是说有,因为我无法接受和你擦身而过,却不能认识你的可能性。”

我无法接受和你擦身而过,却不能认识你的可能性!安安微倾着头,略微上拍的眼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泪光。

他以为这就是她婉转拒绝他的方式,搔入懊恼地说:“我把事情搞砸了,对不对?”

她摇头:“你好,我叫安安,很高兴认识你。”话毕,浮出一抹腼腆的笑。

她那罕见的笑容像溶冰下的花蕊,冰润清新得叫人难以挪开眼睛,他只能呆愣原处,了解自己还有一线生机后,马上转忧为喜,“我……我叫骆伟,我更高兴认识你。不过,我没有答对,对不对?”

“是没有。”

“那你为什么愿意跟我去看电影?”

“因为你那种焦虑的心情我能体会。”

结果,他痴痴地望着她,感动不已。“你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

她善解人意?有没有搞错?说她善解已意才是真的,因为自己承受过类似的挫折,不希望别人也尝到。

安安忍下冲动,板起脸下逐客令,“有人要来结帐了,我们……还是下礼拜五见了。还有提醒你一下,你根本不认识我,说我善解人意是言之过早。”

他当时点头应允,但眼里的神情,则是结结实实地用“善解人意”这个字眼给她加了镀金的框。

那天晚上她回了老家,在父亲的灵位前沉思,因为他是全世界唯一知道她心中长了一朵隐形百合的人,他走了,无人跟她分享秘密,这朵百合的存在性就更低了,甚至成了鬼。

安安知道她不能再这样恋着一个影子,她必须走出去,试着寻找其实性。再三考虑后,她反曾经以御风百合为素材的作品搬出来,虔诚恭敬地一张张审视后,将它们摺叠整齐放入火盆,一把火点下去烧个精光,算是对这一段柏拉图恋情做了正式的告别宣言。

没想到“百合”形化骨销成了烟灰,她对他的单相思却没淡掉过,反而偷偷移避进内心深处的角落,与主人来个避不见影。

与骆伟正式交往至今,她无时无刻不这样告诉自己,她爱的人是骆伟,她悲伤时,给她打气的人是他,她生病时,守在旁边照顾她的人也是他,她的性观念跟不上潮流,坚持未婚前不同居,并把初夜留到新婚夜,他也毫不勉强地住她反流行,他的温柔、体贴与让步无人可比拟,这样的好男人值得一个尊重、看重他的女人,带给他快乐才是。

但为什么她快乐时,他却不是她第一个先想到要与之分享喜悦的人?也许,她早该接受安苹的建议,答应骆伟的求婚,有了亲密关系后,一切都该尘埃落定。

“好,就等骆伟这趟回国,告诉他,你想成为他的新娘。”难得一次,她渴望马上连络他,听他的声音对他撒娇。安安取出行动电话,拨了他的手机号码,线路被接通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却不是骆伟的。

“安小姐啊!你好,我是柯达明,骆伟他人不在上海分公司……呢,因为公司临时更动计划,要他搭今早的飞机去北京的一家分店勘察情况……他今早才打包行李,手机忘了带,我想他下飞机后会马上连络你。

安安颇失望,跟柯明达道再见后,娴静地坐在椅子上,望向窗外,捕捉景致。

当列车在北投站停靠时,她的心情出奇的平静,一双美自习惯性地朝对面往台北方向的月台间梭巡,当多年来的殷切期盼变成习惯后,她已不期待任何奇迹发生……

但当她的眼睛从一名老妇人移至遥遥矗立于对面那个风采迷人的男人身上时,她呆楞住了,翦翦双眸眨了眨。因为那男人除了有一头时髦得令人赞叹的发型外,他英俊的容貌、炯炯神情与翩翩的仪态正好嵌合她心里伟岸的长影。

他不就是当年火车上的御风百合。安安揪着包包猛然离座,赶在自动门掩上前冲下列车厢。不到几秒,她与列车同时起跑,一个往前飞,另一个则逆向跑,当她越过天桥疾奔下梯,见那个人还站在那里,她只想做个了断。她卯足劲跑向他,趁他来不及反应前,伸手搭上他的颈子,足尖一踮,在对方唇上落下一个惊世骇俗的吻。

对方起初没反应,更不可能回吻,等列车离去,安安才听到一个极度哀怨的声音,“棣彦,你若不要我们母子,直接说,犯不着兜那么一大圈。”

一脸错愕的他自然也听到了,他忽地转醒,猛推安安一把,反身及时扳住身后女伴的肘,仓皇不已地解释,“等一等,宛亭,你误会了,我不认识这个女人……”他接着很紧张地转过头,以责备的口吻质问安安,“你是谁?我们素不相识,你为什么开这种玩笑?”

安安听而不闻,没想到她一时的疯狂,竟造成人家的麻烦。那个叫宛亭的女人手里还抱了一个约三岁的男娃娃。天啊!他真结婚了,并且有妻有子,日子过得美满幸福,这不就是她这些年来想知道的事吗?

对方见她一个劲儿的发呆,软着口气求她,“你说句话啊,我的确不认识你,对不对?”

安安知道自己的确该还他一个清白,“是这样子的”她才刚理清头绪开口解释,他的女伴便听也不听地抱着孩子要走。

他抵死不让她走,结果两人夹着小孩拉拉扯扯一番,直到小男孩惧怕地啼哭出来,那女人才重重地挣开他,扯着喉咙道:“不用说了!我有眼睛…”

“宛亭,听她解释好不好?”

“棣彦,”叫宛亭的女子,一连退开他好几步。“就算没有发生这件事,我们之间的生活背景也是差得太多了,你的家人若发现你跟我这样的女人交往,绝对会出面阻挠.我们之间不可能有结果的。你会要我,因为你在同情我和孩子的际遇,你只是在同情我们。”她嘴一阖,转身像个躲避天敌的袋鼠,紧揣着儿子疾步跑出站。

他差点在出口处追上她,“宛亭,你先听我解释”但叫宛亭的女子掏出捷运票出站了,伸手招计程车。

他依法炮制,怎知好死不死他的那张票临时出状况,机器拒绝受理。

安安上前掏出储值卡,打算协助他把她追回来。但还是迟了两步。她再面对他时,对方是怒不可遏气到脸部发黑了。他颤抖得嘴说不出任何话,两只像异形怪物的手直直向她这头伸来,恨不能一手掐死她,仿佛这样不够传达他的怒气,连在一起的铁拳慢动作地做了三百六十度的扭绞。

安安见状忍不住吞下发酸的唾液,脸上堆着内疚与歉意,“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到底是谁?这样拆散人家的幸福于你有益吗?喔,我知道了,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是职业的,说,是不是我奶奶和棣华雇用你来制造纷端?”

“谁是棣华?”安安诧异地问。

“少装蒜,他是我哥你会不清楚?”

“你有哥哥!”这是安安从未料想到的事,见他火药味浓到可以呛死一群无辜的过路人,她强迫自己先跟他厘清误会。“听我说,一切都是误会,我认错人了,自然也不可能认识你哥哥。”

她当然没认错人,尽管眼前男人的举止有点夸大,但他的外貌轮廓无疑是昔年的大男生,她若不临时应变,强拗说认错人的话,他一副想把痰吐到她身上的模样,一定本会放过她的。

所以,唯今之计,首要之事,她必须安抚他。

安安提议,“这样好了,我留个连络电话,你等宛亭静下来,若需要我出面解释的话,我一定责无旁贷地帮你澄清事实。”

他像个被封住唇的铁甲武士,怒目瞪着她。

她这生从没如此丑过,见他眼如铜铃般的大瞪,便将写了电话号码的那张纸轻搁在机台上,紧张的说:“那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赫然大声吼道:“你怎敢说走就走!我费尽千辛万苦才让她相信我们之间有未来,好不容易她肯跟我回老家见我家人,却被你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给气跑了。你把我的生活弄得乱七八糟的,现在几句不值钱的‘认错人’、‘对不起’、‘有事闹出人命后再连络’就能把我打发走吗?”

“我不是这样说的!”安安很无奈,因为她心中那朵气质高雅、孤挺御风的百合正逐渐凋萎,幻化成一朵喧天噪地的喇叭花。“那……你要我怎么办?”

“煮熟的鸭子飞走了,她的空缺当然得由你来顶!”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我假装成你的女朋友?”

“没错。”“可是我并不真的了解你,对宛亭的一切更是一无所知,恐怕爱莫能助。”

“我没呆到要你扮演宛亭,即使你的演技已出神入化到可以角逐金马奖,还是演不出她的善良本质的万分之一。等等……你刚说你并不真的了解我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从没见过你,所以不认识你,因为不认识你,所以不可能了解你!”安安整个身子直得跟一节竹竿一样。

他觉得她有话瞒着他没说,“我再问一次,你有没有听过常棣华这个名字?”

她给他这么冷嘲暗讽的质疑一句,指天发誓,“我是真没听过常棣华这个人。”

“好。那么从今天起,你要牢牢记住这个名字,直到你帮我从他手上将我的一亿元骗到手。”

“一元?”安安觉得这一点也不难啊!

“不是一元,是一亿元!”他忍不住咬牙切齿。“看来你不仅眼睛有问题,连耳朵也不大正常!听清楚,我是说一后面加八个零,那是我的身价。”

她不由得抬起头往他的头顶望去,觉得他的身高应该不止如此此。“你不止一八O吧?”

他见状,不禁竭嘶厉喊;“不是我身高八0,是我的身价有一OOOOOOOO那么多”安安很老实地对他承认,“我是普通人,只有普通人的价值观,一亿元和一千万元对我来说是一样的。”

“好。那你就这么想,一幢房子一千万,十幢房子就是一亿。”

“一个人能同时住十幢房子吗?”她反问他。

他几乎想哭嚎出声了。“那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的身价值十幢房子,若照我哥那种精湛高超、赚钱当在玩‘大富翁’的独占方式,再过十年,我就可以换得一幢‘新光大楼’了!”

对于他像雄孔雀展现羽翎般炫耀财富的行为,安安已经开始对他起反感。“台湾位处断层常,你最好还是把直立的筹码放散一点来得保险些。”

他对她的嘲讽听而不闻,“我父亲去世前,针对我写下一个但书,只有在我年过三十五岁的那个旧历新年时,才能动用那笔钱,在这之前,我只能每个月向自己的银行支领利息钱,除非我有办法说服我奶奶和我哥哥这两个资产代理人签下放行同意书,要不然,那些钱是得到却摸不着。”

“你还要等多久才满三十五岁?”

“再两年。”

他三十三岁!依日子推,算是合理,但安安总觉得眼前的人似乎愈活愈年轻,十二年前的他比现在的他还要老成一倍。“两年不算长,你耐心等就有了,何必用骗的?”

“因为宛亭的前夫不是个东西,利用她做人头跟地下钱庄以一年三分利的条件借了将近一千多万,拿到钱后,却脚底抹抽逃到美国逍遥去了。如今,她只能借债还债,辛辛苦苦赚的钱,连塞那些吃人恶棍的牙缝都不够。以我目前的能力,只能勉强帮她支付利息,若年底还不出本金的话,利息又要自动调高一成,如此恶性循环下去,她一定会崩溃的。”

听了他的话,安安对宛亭马上心生爱屋及乌之情。“你何不将实情说给你哥哥和奶奶听呢?”

“他们不会相信我们的。尤其等他们查出宛亭曾经陪人跳舞营生的话,一定不分青红皂白,就给她贴标签。更糟糕的是,他们会认为是她在背后出计怂恿我。”

“这就太过份了。你是成年人,就算是亲人也不该这样用钱来操控你。”安安是很有正义感的。

“不能怪他们,实在是我‘前科累累’,总碰到想图我钱的女人,他们对我挑老婆的能力已丧失了信心。”

“你怎么知道宛亭跟以前的女人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她是那种宁愿自己受难,也不愿见心爱的人受苦的女人,可惜我哥哥和奶奶绝对不会这么想。”

“我懂了,你希望我假扮成一个真心爱你的女人去说服他们——你活了三十三年,总算够成熟到能去挑一个合他们口味的女人。”

“你要这样说也成。反正你必须帮我拿到那一亿元,因为拜你那莫名其妙的一吻,把宛亭的信心全都戳破了。她本来就自叹不如人,看到像你这样恶毒、逢人便勾引的蛇蝎美人更是严重受创……”

“好好好,你不用再说任何话来加重我的罪恶感,我答应帮你就是了,但就算你拿枪抵着我脑袋,我也不能保证帮你将钱弄到手。”

“那你就是害我丢了心爱的人的罪魁祸首。”

安安实在受不了他左一档、右一棒的指责方式,好啦!我答应尽量去配合你,好吗?毕竟试过总比不试来得有希望。”

“很好!”目的达成,他旋身变回人样,卖乖地说:

“在带你去观见常氏王朝的‘慈禧太后’和‘恭亲王’之前,咱们得找个地方升始套招了。”

他这样不成材还有一亿元可继承,得来可说完全不费工夫。

安安不安好心地问:“你奶奶是慈禧,你哥哥是恭亲王,那你算什么?光绪帝吗?”

“不,那是我羽化成仙的老爸。至于我,根据我们‘常胜家族’的标准,我比较不成材,溥仪将就用用,还会被下人嫌篡名。”

看来他是阿斗了,而且还是一个不怎么有气质和脑容量开发有限的阿斗!安安猛然觉得这十二年过得有点冤,但看在他心地真的很善良,又不势利的份上,她愿意帮他和宛亭这个忙。
 0   2005-07-17 06:53:01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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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今天是正月初二,出嫁女儿归宁的日子。

二十五岁的安安,虽是云英未嫁,但为了探望改嫁五年的母亲,俗不可免地挑了今日拜访继父位于淡水的家。

安安的继父吴文敏出生望族,算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每遇家族聚会,前院后巷便塞满名牌轿车,大人小孩外加看门咬贼的狗加在一起,跑不掉百来张吃饭的嘴。安安的母亲虽然成了贵妇人,先生的生意做得大,与人应酬交际不可免,见到久未相聚的小女儿.挽手想谈些知心话,了不起十分钟,便有旁人来打岔,母女俩便深谈不下去。

安安就是料准这情况,才顺口应允姐姐安苹的邀约。

“安,别死脑筋。”安苹每次联络到安安,就忍不住要杂念她几句。“现在是什么时代了,你还怨妈没替爸守寡。你要体谅她一个弱女子带两个孩子的苦,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这么笃信精神上的恋爱。”

对于这样的论调,安安深深地不以为然,但她生性固执、木呐,口才又不如姐姐伶俐,与人抬扛总是有理被辩到没理,几年来吃了不少口头亏,学乖后耸肩不再强辩,心下则是告诉自己,她不是怨母亲没替爸守寡,而是不了解为什么慈父眼里贤慧聪颖的连理妻,会在他死后不到一年就再嫁。

倘若吴文敏稍穷一点,长得像小糟老头儿的话,她反抗他的心态可能会平衡中立一点,偏偏姓吴的口袋里多了几分钱,长得又比她的爸爸高壮有派头,最叫人呕的是,姓吴的乃是她爸爸大学时代的情敌——母亲的老情人。

其实,吴文敏也不是一个真令人嫌恶的男人,行为绅士派的他,对安家姐妹出奇地好,甚至多次表示愿意协助安安远赴巴黎、纽约、伦敦等高知名度的艺术学院深造。

出于对父亲的忠实与挚情,安安毫不考虑便婉谢了,反正他自己在“哈佛”、“牛津”、“长春藤”里成以凤成凰的子息一箩筐,还真缺她这个画图画得半调子的乌鸦继女吗?

就因为太了解安安和吴家的心结,安苹这个做姐姐的一大早就打电话来。

“铃……铃……”数十声恼人的催促将好梦方酣的安安吵醒,习惯戴着眼罩睡觉的她伸手摸向话筒,刚附耳,还来不及喂一声,对方就先发制人了。

“怎么还在睡!该起来打点,准备出门了吧?”

安安把头塞进枕里,抱怨着,“安苹,才七点半!你拨电话前,看一下时辰好吗?”

“看过了,不这么早逮人,谁知你又找什么样的借口闪人。”

“我不是已答应你,会去看妈吗?紧张什么?”

“记得就好。安,今天到吴家,记得叫人家叔叔一声,好歹他是长辈。”

安安敷衍着,“会啦!叫他一声,红包一万,叫他两声,红包十万,叫他三声叔,我明天马上跟阿姨辞职,云游四海去。”

“少贫嘴。再提醒你,妈交代吴文敏想见骆伟,记得邀他一起来。”

骆伟是安安从大一时代交到今天的男朋友,年纪才二十九,政人企管硕士毕业,目前在一家全球连锁的知名汉堡店担任采购副理,条件与人品皆是万中选一。

他对安安的感情放得相当深,宠让她的地步,夸张得可以任她牵着鼻子走;他的贴心、古直与退让,疼妹妹的安苹看在眼底,感念在心里,只不过对一个艺术白痴男和数理低能女竟会碰在一起而感到讶异。

仿佛怕安安恶意缺席似的,安苹立即问:“你会搭他的便车来吧?”

“不会,他这段时间被派去上海出差,赶不回来。”

“真的不用我和姐夫去载你?”

‘不需要,我搭捷运较快。”

“那…你要来哦!而且不能像中秋节那样只待半个小时就落跑,你知道妈找不到你有多失望吗?”安苹又叮咛了一句。

安安意兴阑珊地解释,“那是因为我事前答应陪姑姑去庙里拜拜的嘛!这事我已经道歉过了,你要我讲几遍。”

安苹不理口气冲的妹妹,又提醒的说:“你那么迷糊、闪神,不多念你几下,你会听得进去吗?我看……还是我们去载你比例妥当…”

安安坚持道:“我吃过早餐就会出门。总之,我们姐妹俩吴家见了。”她挂了电话后,软下身子倒进自己的闺床,棉被一拉,跟她记忆里的梦中人睡起回笼觉来了。

安安赶到熙来攘往的捷运站,气息紊乱地穿过大开的捷运列车门时,已十一点过十分了。不巧地,她挑的这节车厢刚好坐满乘客,就只她一个站着,心里委实有点不舒服。那种不舒服,不输小时候玩“大风吹”总成输家来得莫名其妙。

其实,安安倒也不是真在乎没椅子坐,而是她脑后发麻,敏感的意识到有不少对眼睛正“熊熊”地打量自己,那种被辐射污染到的恶心感觉遂在心上陡扬。

是因为她腼腆,不好意思给人瞧吗?非也,其实是姑娘美则美矣,但天性孤僻,不高兴给人瞧。但美丽的东西人人自然想瞧,尤其眼眼缝里突然闯进一个既亮丽又有气质的佳人,除了惊艳以外,你会告诉自己她铁定已是名花有主,但看看不算犯法吧!所以目光就愈来愈不知节制,到最后干脆来个直眺猛瞪,结果把生了双长腿的个性美女给瞪到另一节车厢去养别人的眼了。

安安进入另一节车厢后,晕车的感觉大大改善了,也许因为多了一些乘客“陪站”,舒坦不少,过没两站,有空位可坐,视野变窄后,心却海阔天空,思绪开始搭起时光机,追忆起昔年在淡水火车线上的那个大男生。

安安年少时不知为这个不知名的地折了多少只纸鹤,为他哭了多少个夜晚,临近午夜整,还依小道消息站在镜前梳头发、削苹果皮,只因谣传说,如此依法炮制有可能从镜中预知将来另一半的容貌,不过也许是她逃避现实,她总在最后一秒戴上眼罩不敢看,想着他入梦。

有时候,走在街上,她会奢盼自己与他在下一个路口相逢。不同路口,相逢版本也多有出入。譬如说,在东区附近撞见的他,是被一个美女挽着的退役阿兵哥;在华纳威秀撞见的他,是被一对儿女牵着的新新好男人,在地方法院不期而遇的他,是刚跟老婆签下离婚协议的单身汉;在医院附近碰到的他,则是老婆死于难产的鳏夫。

不论绮想里男主角的际遇再怎么每况愈下,现实人生里却从没应验过一次,倒是有回为此发呆过度,在国父纪念馆附近,被一辆大轿车掸进仁爱医院,挂了两个礼拜的病号。

这样疯狂思念他,渴望再见他一面,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的安安以为,他已在自己心中烙下了印,此世将永不褪色。

十二年,将近四千三百多个日子已去,她才了解,时光的力量无人能抵挡,它能容允万事成长茁壮,也能静默地耐心等着它们毁逝。

曾几何时,那个大男生的影像在她上高三后,逐渐抽象淡化,日久与她房里挂了好些年的“御风百合”混淆成一体,之后,她在路口发呆的情况就少了些,直到大一那年,父亲离开人世,她便不再作这种勾结柏拉图的春梦,转而计量起生活。

为了纾解母亲的劳苦,她利用周末到学校附近的书店打工,因而遇上一个男孩,那个男孩常来书店晃,只逛不买,还净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小姐,你们这里有没有卖书?”他看起来战战兢兢,紧张得不得了。

安安那时正戴孝服丧,不假辞色地损他一句“书店不卖书,那不是‘变相营业’了吗?”

“不,我没说清楚,我是指特定的某本书,是有关经济学的”“你没告诉我书名,我怎么知道你要哪一本特定的书?”

她的这种服务态度可以登上年度吃定客人的嚣张女店员之最了。

他尴尬地搔头,仓皇应道:“我也不太清楚…我记得书的封面是有颜色的,里面的纸是白色的,字是黑色的…”

安安闻言,一语不发地望着他,总觉得这个男的不是疯了,就是故意寻她开心,找碴!

不给他口吃的机会,安安直截了当地回应,“白底黑字有彩色封面的书太多了,没有书名或作者名,我很难帮你查。你回去问清楚再打电话来,我查过后,架上若没有货,会拜托老板帮你进书,这样好不好?”

她的口气很专业,脸上依然不带一丝笑。对方的反应倒有点受宠若惊,慢半拍地应道:“那……真是太好了,就麻烦你了。”

“不会。”安安嘴上给人家一笑,却是稍纵即逝的。

他走后,在柜台后面算帐的老板突然开口表示意见了,“这小伙子每礼拜都来我的店报到,我看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冲着你来的吧。”

“张老板,你这是什么话,无中生有哦。”

“那你为什么独独对‘他’那么坏?”

“我以为他是疯子。”

“他本来就是。任何人要追像你们这种飘飘忽忽的Y世代性格美眉,真的是要装疯卖傻才会活久一点。”

安安听了不答腔,低头做她份内的事。

张老板忍不住说她几句,“你这个小姑娘听人说笑话也不捧个场,实在很不给人面子。”

她一股无辜地问:“对不起,张老板刚才有说笑话吗?我以为你现在说的还比较好笑一点。哈!哈!我笑了,这个月的薪水可以多算一些吗?”

张老板马上顾左右而言他,“我不会少算薪水给你啦。说真的,我看他跟前几个自以为帅的臭男生很不一样,你如果不讨厌人家,就对人家和颜悦色一点嘛,干脆下次直接用你那个‘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问题考他,搞不好人家学识广搏,另有新解。”

安安打开收银机对帐,取出百元的钞票点着,最后还是回了那一句,“再说吧。喔,张老板,我下两个礼拜不能来,已跟小咪讲好,她愿意帮我代班。”
 0   2005-07-17 06:52:44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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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遇上那个令安安芳心初动的大男生,是在十二年前一个清冷的仲春时节。

也许真应了“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那一句词儿;北台湾的天空老是阴阴的,周身总是蒙蒙的。惊蛰的撼雷,轰然往灰压压的尘世一劈,抡破成茧的云团,天门洞一开,竟连下两个月的绵雨。

迟缓沉重的水气里,夹带着淡海的咸味,侵蚀安安的黑皮鞋,日久,鞋缘边际绽出裂缝,就像她与那个大男生的浅缘一般,来得悄然,去也悄然。

清晨鸡鸣狗吠,天才蒙蒙亮,安安就得大包小包地赴到竹围火车站搭通勤列车,她因此在淡海线的火车上,遇见那个大男生。

他在北投站上车,每每都搭最后一节车厢,身上的白T恤、牛仔裤、黑夹克再平凡不过,全身上下散发的气质与俊秀却叫人一瞟难望,且愈看愈舒畅,那一阵子,安安常常有一种错觉,总觉得污秽的车厢,因为有他,成了勉强可以忍受的流动图书馆或活动画廊。

他时常背着一个小型登山袋,有空位就坐,没位子就站,不论坐或站,他的右手上,总摊了一本精装口袋书,封皮都是美观讲究的,书名不是英文,便是安安听也没听过的谬思怪论。

尽管不懂,安安还是会把书名强记下来,回家后再请教父亲。

安安问:“爸,亚当史密司是谁?”

安爸道:“亚当史密司?嗯,他是一个英国社会主义经济学家,写了很有名的‘富国论’。为什么问这个?”

安安说:“没,没有。只是在学校听人提起过。”

隔个几天。

安安又问:“爸,Anarchy和Anachism有什么不同?”

安爸又道:“Anarchy,怎么拼?”

安安说:“A——N——A——R——C——H——Y。A——NA——R——C——H——I——S——M。”

安爸道:“哦,是Anarcy!前者是无政府状态的国家。后者是无政府主义。要再详细一点,得去查英文字典。为什么问这个?”

安安回答,“没有。只是在学校听人提起过。”

又隔了几天。

安安再问:“爸,你有庄子的书吗?”’安爸再道:“在书架上,自己去找。你上次跟我借的胡适文选回来了,你要不要?”

安安说:“当然要。”

大概隔了一个礼拜。

安安回家不问,只说:“爸,我回来了。”

安爸反问:“今天又有什么不懂的?”

安安说:“没有。今天心情不好,什么都不想问。”

这回总算轮得到安妈插进一句口,“心情不好?今天一整天都是晴空灿烂,你怎么会心情不好?”

安安回一句,“就是因为晴空灿烂,心情更不好!”

因为安安明白一件事,只要天气一好起来,她就碰不上他。

一连几天心情不好,不好意思迁怒父母,安安放学回到家又开始问了,“爸,平行线真的没有交集的可能吗?”

这一句,还连问了三天。

惹得上高三的姐姐安苹忍不住骂,“笨瓜,学校老师没教过你平行线的定义吗?平行线者,乃一平面上的两直线,可任意延长,始终不相遇,即叫平行线。”

安安因此对“始终不相遇”这五个字,心上隐隐地带了一点恨。

因为有阵子没见到他,安安以为他改变例行公式,隔了近三个礼拜,才在火车等会车时,瞟向与火车轨道平行的马路,注意到一辆重型机车,而他,正伸着一双长腿,跨坐在引人注目的机车上等红绿灯。

从此,她明白,下雨天,等于火车,等于见得到他;而出太阳,等于机车,等于错过他。因为他的缘故,安安总希望老天常下雨,前晚的气象预报遂成了翌日的心情指标。

安安注意到他并不是一个眼睛到处瞟的人,身处在一车厢爱打屁的高校生里,端庄稳重、俊雅有格的他简直就是一朵开在攀墙喇叭花里的孤挺百合,傲然有气质。

因为年纪的差距,个性内向文静的安安从没妄想过任何事,只是默默地在暗处欣赏这朵“孤挺百合”。为什么是“孤挺百合”?也许百合是理想、纯洁的化身,而孤挺百合的花语恰巧是骑士之星,让她联想到骑车的地,宛如一抹流星在风中燃烧的模样。所以那阵子,安安上画室补习时,总是拿百合来当模拟题材。

刚开始,“眼界很阔”的指导老师觉得她挑的主题不仅无聊又没创意,但缴钱上课的是大爷,她既然爱画,他也不能说不给她画,只不过不太爱晃到她这边来。

安安画的二十张百合作品里,有含苞的、盛开的、被雨打过的、半凋零的、完全凋谢的、静物的、抽象的、印象的、水墨的……等等不同风格,颜料从炭笔、粉彩、水彩到油料皆有,算是变化多端,未有重复。

老师转到她身后,见了她第二十张百合作品,两大掌一击,掀眉问一句,“你叫这幅画什么?”

安安手指勾着调色盘,嘴咬着笔,认真专注地添上一笔,轻声道:“御风的百合。”

就是这张被奔驰的风扯乱轮廓的“御风百合”让指导老师闭上嘴巴,不敢对她倚老卖老了。

“御风百合”后,安安不再画百合了。她改画他,一画就欲罢不能,停不住笔,不论指导老师怎么问:“你叫这幅画什么?”

她还是那一句,御风百合。

老师看着画,摩擎着下巴颔找碴,“古人有长得这么后‘现代’吗?”所谓后“现代”,指的是挺鼻、大眼、性格的酷下巴和一铲一铲往上添的油画涂鸦法。

安安斜“青”老师一眼,回顶一句,“你又不是古人,怎知主人没有长得这么后‘现代’的?”

指导老师被她这种“子非鱼”的理论给问倒,吃瘪后,算是败给她了,这个败,除了服她画得“有意思”以外,他认为,以她对某件事的执着与疯癫程度,给她十年隔离现世,她有成为二十一世纪的梵谷二世的潜能。

她以一种疑惑不解的眼神看着指导老师,闷闷地应一句,“梵谷岂是随便给人当的?有人能说疯就疯吗?”

有一次!就那么一百零一次!好久不见的他再度搭火车,坐在安安对面,弓着膝的长腿徽伸向走道。

两人之间站了一堆碍眼的男生,其中一个的书包,像关山阻道的喜马拉雅山,遮去他右半脸。

禁不住好奇,安安微探头想把他手上书本的书名窥清楚,怎知那些高中男生突然往旁边空出的位子落坐,屏障陡然撤除,他俊朗的脸一现,倒让她有那种曝露在他面前的无助感觉。

他的一双锐目盯上安安,她腼腆的倾下头,小脸红得像苹果。

他没笑,也未露出不悦的神情,坦然把书调正,让她一目了然地看清书名。

安安等了一分钟,眼帘半掀地瞄过去,这回总算瞄到书名,整个人却傻在原处。

书名的正标题是,成长与喜悦,副标题是,给准妈妈的贴心话,封面主角则是一个很可爱、肥嘟嘟、嫩兮兮的巨婴宝宝,而从他翻过的页数来判识,他已读了一段时间。

安安像被人重挫一词,从此一路发呆到台北。

火车鸣嘶地进站,她下车后没往固定方向走,反像一具受到催眠的傀儡,跟着他那包熟悉的登山袋入大厅,亲眼目睹他走近一个长发有气质的大女生。那个女生有张姣好细致的脸,手与脚皆细细长长,肚子却明显凸出一圈,他将手轻搭上对方肩头,往出口方向走去。

不知怎么地,这“幸福美满”的一幕,让安安的好精神瞬间委靡不振。她病了,心隐隐地发痛。那种痛,像初期的垒,好像有,又好像没有,这秒明明在,下一秒又不知转到哪里勾结党羽,酝酿造反作乱的计谋。

等到安安想将痛楚抓出来,当成现行犯审判时,方知逮得太晚,因为盅毒早在神不知鬼不觉时,将她的免疫系统破坏殆尽,以至于走不到二十来步,豆大的泪珠便淡出眼眶,肩上背的画板有如千斤担那么重。

平生第一回,安安跷课了,决定跟在他和那个女孩的身后。安安拿着手绢贴着颊,害怕被他察觉,途中频频想拿画板当盾牌挡身。

进入台大医院后,她放缓脚步任他们去搭电梯。她稍等两分钟,才找柜台服务处,询问妇产科在哪一楼。当安安看见他陪着女孩坐在偌大的妇产科候诊处时,她唯一的意识是,既然自己悄悄跟来,自然得悄悄一个人离去。

走出台大医院,她在忙碌的十字路口前止步,白热的光芒让她分不出那交通号志是红是绿,她忽地了解今日是一个晴空高挂的艳阳夭,而她似乎总在这样的天气下独自悲伤,尤其是遇见他的艳阳天,注定要发生不祥的事。

安安心里于是有了底,她与她的“御风百合”,是活在两个不同次元的世界里,偶然没有原因的在那节车厢上相遇重叠,却永远隔着一段距离。

她觉得有这样的认知是好的,但了解并不代表她舍得放弃这个又甜又涩的习惯。她照样期待下雨天,依然在火车停靠北投站时,从众人里寻找他的身影。

几个月过去,天下似乎太平,生活无风无雨。直到有一天,为了到底该拆不拆,在舆论界掀起讨论话题,喧嚷好一阵子的淡水线火车,因为政府改建捷运计划案的确立,终于无奈地步入历史时,安安才知道。所谓的未来,是个空了他的集合。

她永远忘不了最后见到他的那一天——那是淡水线停驶的前一天。

晚上八点十六分,在台北火车站人满为患的月台上,她遇上他了。她看他的模样像是在异次元世界里撞上鬼,心漏跳好几拍。

当然,一切如常,她与他仍是相隔老远,他手上仍拿着一本书,只不过从没摊开的意图。

他们搭上火车后,通明列车在轨道上疾奔,白天往后飞的景象被车厢里的静物所取代,拜光与影的投射效应,远在天边的他,竟然轻易浮在她眼前的窗上。叫她心上怎能不天翻地覆,她开始默祷,渴求时间在这一刹那停止,哪怕火车被陨石撞停也好。

无奈那是妄想,时间没停止,火车没被撞,倒是踉跄地停过好几站。安安瞪着窗外斗大的“奇岩”两字消失在夜色,意识到下一站即是北投,他快下车了,从此不再有机缘!她心里只有一个“停”字在那里猛滚着。

毫不意外地,他在火车驶进北投站前,挤过一群人,朝安安伫立的出口处走来。她掩着哀伤面对车窗,打算最后一次目送他的背影。

车缓了,笛鸣后,众人前摇后晃,待一堆人走出去,火车前晃后摇几秒便开始动了。

他没下车!

安安不敢转身看他,只能借由车窗上的影像,知道他就站在她身侧。她的喉头一时间被酸涩侵袭,她又开始祷告,希望时间停止,但时间还是没停止,行过关渡桥后,她微动一下僵硬的身子,警觉到有人点了一下她的肩。

她茫然回视,呆望着他。她这时才知道近在眼前的他有多高!

他倾头问:“同学,你是不是下一站下!”

安安两眼大瞪,心扑通扑通地跳,喉咙吭不出音,只能仰天点头。

他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将书递给她,大方地说:“送你。”

“送我?”她不知所措地接下书。

他眼带柔光,笑着解释,“就当作是纪念吧!恰巧今晚见到一张熟面孔.有点感伤,总觉得应该留点东西下来,希望你不觉得突兀才好。”显然地,他记得她。也知道她有“研究”他看书的毛病,但他丝毫不介意。

安安忍着泪将画板一搁,捧着书想跟他说谢谢,但瞄到快近竹围站时,她的脑子已急僵了,她看了一下表,时间正好九点零九分,冲动之下,她急促地解下表带,发条栓子一拉,将手表递给他。“既然如此,我也该留点东西下来才算公平。”

他一脸荒谬。“不用了,我只不过送你一本书,并没有要你回赠什么。”

“就像你说的,今晚恰巧见到一张熟面孔,有点感伤,所以我坚持你收下。”

见她表情认真严谨,他才不推拒,接下她递上来的瑞士名家淑女表,调侃道:“这表不算便宜,你回家怎么交代?”

安安没顾虑到这一层,哑口两秒,佯装豁达地说:“没关系,你收下就对了。还有,可不可以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当然,如果你不知道也没关系……”

他将停在九点九分的表放进衣袋里,鼓励道:“你请问。”

她深吸一口气,问:“时间,时间到底有没有可能停止?”

他没料到她会去出这样的问哪,呆愣数秒后,笑着点头,“该算有吧。依爱因斯坦的理论,如果物件的移动速度能到光速那么快的话,时间就会停止。”

说得好,可惜不会是现在,因为安安的站再差一分钟就到了。

见她一副若有所思,他为她拾起画板,没想到她又问了一个差点令他闪到腰的问题。

“那可不可以再告诉我,平行线到底有没有相遇的一日?”

有过前次的经验,他对这类的怪问题似乎已司空见惯,侧头想一下之后,侃侃而谈,“该算有吧。根据物理学上的‘测不准定律’,不管用人或再怎么精良的仪器测东西,一定会有误差,所以地面上的平行线持续一直延长后,最终还是有可能交叉在一起,只是这个交会点,有可能发生在地心、有可能在外太空、太阳系、银河系,甚至宇宙不知名的深处里。”

解得妙,但绝对不会在这节车厢里!安安在心里偷偷反驳了他一句。

见她一副神游天外的呆样,他好意提醒她,“你的站就快到了。”

她转醒后,也提醒他,“你的站已过了。”不是出于好意,而是好奇。

“我知道。”他颔首笑了。

你当然知道!都过五站了,再不自觉不就是白痴?但安安还是直线条地问:“为什么?”

他本来不想答,后来转口说:“想去淡海走走。”

冲动之下,安安问:“跟那个挺着大肚子的长发女孩吗?”

他的笑意卡在唇边,凝肃地瞪着她。

她这才了解自己抖出跟踪他的罪行,她惶恐地瞅着他。

而他不记旧恶,思索几秒,缓重地吐了-句,“不是。”他看着她的眼里有着思量,好像在等什么似的。

安安想跟他道歉,但没脸说,她想不请自来地跟着他去淡海,也还是没胆吭气。最后,时间就这样给她耗光了,他才沉沉地提醒她,“你的站到了。”

她像被人重掴一掌,接下画板,黯然神伤地跨出火车。

这回她不敢回头,只能面对他送的迷你精装书,凝视印在封面上的“理想国”,任火车载着他远去。

于是,安安跟大男生之间这一份浅薄的缘,就随着这条即将拆除的淡水线,隐进记忆里。
 0   2005-07-17 06:52:18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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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5-07-17 06:51:14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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