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快来看,正在劲头上!操,老外那家伙可真大,跟你们家那头叫驴的家伙差不多。老王,快来看吧,过瘾死了。
老王此刻默默地坐在那块泡沫上不吭声。房间里没有凳子,捡来的泡沫就成了老王的凳子。
老王,快来看!隔壁的小混子还在喊。
老王没去看,他习惯性地把手伸进裤兜里摸了摸,他此刻特别想抽支烟,可口袋里空空如也。
哎呀妈呀,受不了了!隔壁的“小混子”还在大叫。
老王推门走了进去,他不是想去看小混子他们正在看的黄碟,而是想管“小混子”要支烟抽。老王是一个月前跟小混子来南方的。那时老王经营多年的买卖终于到了砸锅卖铁的地步。
小混子是谁?小混子是老王他们村那个和老王儿子蹦跳差不多大的孩子。是的,在老王看来他只不过是个孩子。就算实际年龄,小混子也才十八岁,仅仅只比老王家的蹦跳大两岁。可这小混子的社会年龄可就比他的实际年龄也就是生理年龄大得多了。他十五岁读完初中就随村里的周胖子跑到南方来了,那时的小混子还没现在的胆大,他的一切行动都在周胖子的控制之下。
周胖子那时是小混子他们这帮娃娃队伍的头,他控制着几十个比小混子还小的孩子,并让小混子带领他们干偷盗的买卖。有次小混子在火车站拎一个妇女的包时,被一个人一把给揪住了。揪住小混子的那个男人是小混子拎包那个妇女的丈夫。那时的小混子早已不是在家里经常害怕挨打的那个不太言语的小孩子了。他见有人抓住了他的衣服,顺手就是一刀,这一刀捅在了抓他的人的大腿上,可抓他的那只手并没有放松。小混子也就因此被逮住了。
由小混子嘴里,自然就供出了周胖子的老巢。周胖子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小混子由于是未成年人,在少教所呆一段时间也就出来了。出来的小混子在家呆不住,出来也闲不下。除了在街上玩些小骗术混生活外,偶尔也做两单原来的买卖。
老王坐下看!坐下看嘛,老王。老王没有坐下看,他从小混子受里接过一支烟的时候,扫了一眼电视屏幕。电视屏幕上一个红头发的男人正用他那坚挺的家伙让面前两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兴奋得嗷嗷叫。
点着纸烟后的老王又坐回他屁股下的泡沫上了,他沉默不语地狠狠抽了口烟。在这个乱哄哄的房间里或外面乱哄哄的街面上,没有人知道老王的沉默,甚至根本没有人知道有老王这样一个人。在村里就不同了,在村里几乎人人都认识老王。
那时侯的老王是村民们眼里的大老板,他经营着价值几万元的杂货店。可现在的老王已不是过去村里的那个老王了。现在的老王几乎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光棍汉。老王一口一口地抽着烟,灰白的烟灰从他骨节粗壮的指缝间,一点一点地落下来,地板上一群寻找甜味的蚂蚁被老王的烟灰一下又一下盖住。死伤惨重。
老王看了一眼外面,那里人群挨着人群,吵吵嚷嚷。永远是这样。只有太阳依然把沉默的光芒洒在每一个不同的人头上、夹缝里。曾经有一段时间,老王认为太阳光芒的颜色到处都是一样的,但现在他否认了这种看法。因为他此刻看到的太阳的光芒是灰蒙蒙的,像病人的脸。老王相信照在他们村子里的阳光是干净的。眼前这种灰蒙蒙的光让老王再一次想起了那个伤心又失落的下午。
那个下午照在老王村子里的阳光依然很美,那是没有经过污染的秋后的阳光。但就在那样美好又宁静的光照里,老王的心情却异常沉重。他空空地坐在经营多年的杂货店外的台阶上,从下午一直坐到黄昏。黄昏将近的时候他看到门前静静的河面上,漂满残红的夕阳,那光照显出日落时的凄美和悲壮。突突突的拖拉机声就要来了。是的,它已经来了。老王一件件地清点着门面里的货物。从这个下午起,它们就不属于老王的了。老王把货物摆在地上,最后再由拖拉机上的几个搬运工一一装到对方的东方红牌拖拉机上。这是一种老式拖拉机,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用了,老王十几岁时曾捣鼓过那家伙。可现在这家伙就要载走老王全部家当了。老王默默地清点着每一件他亲自进回的货物,心中有种说不出的伤心。
账是早就结算好的了,老王清完最后几件货物,站在空荡荡的店门口,目送突突突的拖拉机消失在逐渐苍茫的村道上。
载着老王货物的东方红牌老式拖拉机突突地在村道上刚一消失,一辆两轮摩托就飞快地开到了老王的门前,老王看到从摩托屁股后跳下的年轻人正是小时老挨打的小混子。内心像他的店面一样空空如也的老王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开口和小混子打招呼。往常他总是会先开口和小混子打招呼的,虽然他不太喜欢小混子那没个正经活法的样子,但他还是乐意见面先给他打招呼,这可能缘于他的个人习惯吧。但今天他没有主动和小混子打招呼,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今天心里很难受。是的,老王今天心里很难受。
从摩托屁股上下来的小混子见老王心情失落地坐在地上,再看看他身后空空如也的杂货店,也就多少知道了点什么。
王叔你这是怎么啦,小混子掏出一根烟递给老王说。
老王接过烟点上,深深吸了口,没有吭声。
王叔你的生意不想做了吗,小混子站了会,又问。
不做了。老王没有告诉小混子为什么生意不做了。
小混子见老王不高兴就没有问了,转身准备朝他刚刚粉刷过墙壁的家走去。那是他这些年在南方混取得的成果。
小混子你等停一下,我想跟你说点事。在小混子刚要离开时,老王叫住了他。
小混子感到有点奇怪,因为在此之前老王是从来不会关心他的存在的,更不用说找他说事情了。但听到喊声的小混子还是停了下来。
混子,王叔问你,你在南方混得怎么样?老王看着小混子。
咋样,我你还不知道,就那样呗。小混子被老王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弄的更迷糊了,他不知道怎样回答老王的提问。
小混子,你说像我这样的人到南方能找到事做吗?老王又问。
老王这一问,小混子就有点明白了。
王叔好好的生意不做,到外面受罪干啥呢,我在外面做的是些什么事王叔你又不是不知道,小混子说。
你王叔我现在是倾家荡产了,你王叔生意做砸了,彻底砸了。老王低沉地说。
外面干什么的都有,像王叔这样的聪明人总会找到事的吧。小混子说。
哦……老王若有所思。
王叔要愿意,我带你去看看吧,反正钱都是人找的。小混子看出老王的心思了。
那好,明天走时你叫王叔一起。老王做出了决定。
老王就那样跟小混子一起到了南方。从出门时算起,到现在,老王出门差不多就一个多月了,可他什么事也没找到。为省钱,他没单独租房子,就和小混子他们四五个人窝在了一起。白天他出去到处找事情,小混子他们则在家里睡觉,晚上他回来煮饭,小混子他们则要出去活动,大多等到凌晨四点多才回来。
今天老王感到心里特别堵,他从来也没感到这样堵得慌,也就没出去。他不出去,小混子就老王老王地叫。这家伙,在家里从来都是把老王叫“王叔”,可出门了,就管他老王叫起了老王,好像他跟他老王是同一辈的人似的。实际上,他小混子比老王的儿子还小月份的。但现在老王想不了那么多了,谁让他要落到这个田地的呢?落到这个田地就应该接受这个田地下的一切。
老王大口大口地抽烟。下午两三点的时候,小混子他们一行四个停止了看黄碟,一个一个伸着懒腰出去,说是要到附近的发廊找个姑娘松活松活。小混子临走时还给老王留下了半包烟。
其实老王也不是买不起烟,买烟钱他兜里还有,但他不知道这样没事做的日子还要挨多长,他不敢随便花掉他那仅有的几百块钱。
天快黑时小混子一行还没回来,老王独自躺在坚硬的床板上,陷入了沉思和回想。大儿子大学才上了一年,小儿子也还刚刚读到高中,家里现在可是最需要钱的时候。可就在这时候他老王却失去了唯一可以产生经济来源的杂货店。
失去了杂货店就等于失去了儿子全部的学费,全家今后的生活开支,更重要的是失去了他老王在村子里的尊严。以前他开杂货店的时候,村里人见了他总是王老板长王老板短地称呼他。可当他的杂货店贱卖给那个开东方红牌拖拉机的人后,村民们看他的眼光就变了。他们不但不客气地称呼他王老板,甚至见了面了脸上还露出值得玩味的微笑,那微笑里藏有几分幸灾乐祸或对一个遭受无谓损失者的讽刺,这点老王自己看得清清楚楚。
更过分的是他的老婆,这个早年当过几年民办教师和有几份长相的中年女人,当初给老王结婚时就对老王的长相不太满意,一是嫌老王个子矮,二是看不惯老王脸上那几颗过分突出的麻子。最后之所以还是和老王结婚了,还不是看上了老王在村里的经济地位?随说婚后她和老王一连生下了两个儿子,但在感情上对老王并没有多大改观,日子也总是过的磕磕碰碰的。现在老王连唯一得到老婆满意的几万块家产都丢掉了,这个从来也没有跟他结成一条心的女人还能不变心?
不管是村民对老王的态度也好,女人变心也好,对老王来说,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尊严问题。尊严对一个男人来说太重要了,老王就是这样看的。
可要挽回尊严,必须尽快把那个价值几万块的杂货店重新开起来。几万块对他老王来说,那可是个大数,更不用说还有很多是借的债,到现在还没还。这样想着他就恨死了那个河南人,也恨死了自己。
如果他不相信那个河南人,如果他不被那个河南人骗去投资什么永动机,而是老老实实地做他的小买卖,他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田地。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后悔药。眼下更重要的是如何赶快挣回几万块钱的本钱,然后东山再起。
他原本以为南方比较好挣钱,凭着他多年经营买卖的头脑,总能找到出路。可一个多月来,他却什么门路都没摸到。反倒是他兜里揣的那几百块钱变得越来越少了。在兜里的钱越来越少的时候,老王的心情就一天天紧张起来,他不知道儿子明年的学费该怎么办,不知道他只有一亩地的家该怎么办,更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该怎么办。
他曾试图到街上去摆地摊,但当被城管人员赶得像逃命似的飞跑时,他就知道这不是一条可以走得通的路了。他还想过要去工地打工,可当别人说每个月只给六百块钱的工资而且是年底才发钱时,他就把自己的想法否定了。最关键的问题是如何能在最短的时间挣回他损失的几万块钱的本钱。如果不能尽快挣回那些开杂货店的本钱,他的全部希望连同尊严也就永远落空了。老王越想越发毛,嘴里不停地抽着小混子留下的那半包烟。
第二天老王一大早就买了一份本地报纸,他这还是第一次买报纸,在乡下他没有买报纸的习惯。他想看看报纸上能不能找到适合他做的事情。
打开报纸,老王首先把刊登有招聘专栏的几张报纸从头到尾地看了个遍,结果令他大失所望,几乎连洗碗的人他也没看到有招的。倒是在最后的报屁股上有条不起眼的广告说要做男公关的,而且月薪还有上万元。另外,除要求身体健康之外没有别的任何要求。虽然老王不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事,但他还是想打电话问一下。
正当老王出门的时候,小混子从外面和三个一起混的年轻人回来了。小混子见老王急匆匆往外走,就叫住他问啥事让他这样匆忙。
我在报纸上看到有招人的,去打电话问一声。老王说。
亏你还是做过生意的,省点钱买烟抽吧。小混子毫不客气地说。老王被呛在那里不吭声。
啥活招人,拿来我看看。小混子说着,接过老王手里的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