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看别人日记不道德，据说还有可能犯法，但要看什么情况，现在我总不能把这个不知道是谁的日记本交给警察叔叔吧？就我现在这种情形估计遇到谁都会好奇地翻看一下。

打开，就见发黄的扉页上歪歪扭扭地用油笔写着三个大字：刘二丫。

哦，看来这日记本的主人就叫刘二丫啊。又翻一页，还是三个字：刘二丫。再无其它。

呵呵，用得着吗？宣布一次自己是谁还不成还非得浪费一页纸再写一遍？再接着翻，下一页上的内容更是让我咧了一大嘴，只见上面赫然写道：我就是刘二丫！估计那位刘二丫在写惊叹号时用足了全身的力气，最后的一“点”把纸都按破了。

这还真是有点意思呢！索性我便放下手中的扫帚，坐在床沿儿上仔细阅读起来。再往下看就有些内容了，日期从去年的六月中旬开始，记述了一位叫刘二丫的山村女孩子对城里生活的渴望，字里行间浸透着对明星的景仰之情。虽然错别字太多有些句子都读不成话，有时几十个问号或惊叹号连在一起用，但大致上还能让人读懂，一直到今年的上个月为止，也就是记到2005年6月15日结束。

日记刚开始的一些段落还挺规矩，透过文字能让你分明看到一个倔强、固执、自信、叛逆的女孩子，虽然幼稚但也不乏真实，虽然天真但却满怀理想敢于大胆追求。但读着读着，日记中原本那些朴实或者可以说成是天真可爱的味道全变了。我很惊诧于在短短的时间里，一个人的思想变化会是如此的巨大，可以读出刘二丫那些内心深处蛇一样的欲望正沿着每个字的笔划喷涌而出，不加掩饰赤条条地站到我面前，挥舞着一面愚昧的大旗耍弄着天真，自信演变成自恋，而年轻人所特有的叛逆则转化为超凡脱俗的丑陋！真是越读越沉重，到最后，与其说拿在我手中的是一本日记，倒不如说这就是一部历史，记述着一个人怎样一点点染上疾病最后病入膏肓的历史。

我们平时简称之为病历！

……

日记共二百多则，很详细地记录下刘二丫在城里一年来的经历，以及为什么改名叫刘芙蓉进而又变成了芙蓉姐姐，后来她这位芙蓉姐姐又是用怎样的手段实现自己的梦想成为一名世人皆知的“明星”。不过，那都是些什么样的手段啊！估计狼看后都会羞愧得掩面痛哭。

就这么一路读下去，好多时候，除了目瞪口呆以外我不知道还该做些什么，常常脑中一片空白，好半天好半天都缓不过劲儿来。

也不能只顾目瞪口呆吧？我还得打扫卫生还得看书写字。那本《大清朝野史》中的内容真够丰富，别说是二十集电视连续剧了，就是杜撰个百八十集的也是轻而易举。乾隆帝年间的香妃之迷，嘉庆如何惩治和珅，甚至于慈禧那一段很少有人知晓的和一将军的生死恋情，稍加演绎便均可粉墨登场。

闲着时我还是更愿意一次次地阅读那本日记，它已经成了我工作之余的一剂调味品。每多读一次心情便会更加沉重一分，无法逃避的悲哀时常笼罩住我，欲罢不能。最可恨的就是我还有这么个脑袋瓜，它会想些令人痛苦的事，找多余的罪受。有时往深了想一想，这位芙蓉姐姐也没做错什么呢，真的没有！萨特曾说存在既为合理。有需求就会有市场，有市场就会有人经营，有经营就会日益兴旺。

问题是，我们在这喧嚣中，到底丢失了什么？

我们真是太穷了！

我们的身旁是否真的就有那么一个大染缸，能将黑的染成白的，也能将白的染成黑的？

喧嚣繁华的背后是否存在着那么座大粪池，拥有非常肥沃的营养，任何一粒种子——参天大树抑或是歪瓜劣枣，都非常容易在这片土壤中生根发芽？

还能说什么？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华灯初上之时，好多次我推开键盘，走出屋，站在过街天桥上向下望去，旁观着车水马龙熙熙攘攘；或者在站牌下装成一个等公交车的过客，如同流氓小偷一样打量着过往的行人，特别是一些个看来和芙蓉姐姐年龄相仿的女子。写下如此日记的那位芙蓉姐姐会不会就在这人流当中呢？我总是不由自主地这么想。像她这类的人还有多少？或许明天就会多了个诸如牡丹姐姐甚至于狗尾巴花姐姐来为我们的生活撒点味精也说不准吧？

很奇怪的是，我心里原来的那么一些藐视或者痛心逐渐的烟消云散了。没有，真的没有了。或者是现在每个人已经没有了藐视别人的权力吧。谁活得都不容易，起码，往另一个方面看，她还真是很具有娱乐价值呢，有这么本日记这么多故事陪伴自己，也是件很好玩的事。本来嘛，很多时候都是我们自己在自做多情，是自己麻烦自己。没有这本日记没有芙蓉姐姐时，我的日子也偏离不出多远也没好到哪里去，喘气睡觉吃饭，写作卖字赚钱；有了这么个芙蓉姐姐，我该写剧本还得写剧本，写不好还是拿不到钱还得继续去受穷。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我们真是够穷的了！况且写小说的人最忌讳讲什么大道理，斤斤计较的绝对不会是好文字。我应该庆幸才对，偏得了这么好的一个素材。那就再点燃一只烟，闲着也是闲着，我们一起趁着这美丽光景，和好多人一样试着自己逗自己玩，单就这本日记也来戏说上一回吧！

以上算是序。

一、 山窝里飞出只芦花鸡

2004年6月16日

二狗子回来了。几年不见他可是出息了不少，人莫（模）狗样的。村里的人都很线目（羡慕）他，据说他在外面这几年争（挣）了好多钱。他看我的眼光还是原来那样，他说这几年在外面很想我。呸！他也不照照竟（镜）子，他有那（哪）点陪（配）得上我泥（呢）？我也要去城里，我早就该去城里了，我不比二狗子差。二狗子说农村的女孩子去城里不容义（易）站住脚，好多都当了鸡，还说我没有文化，去城里吃不开。我才不信泥（呢）！从今天起我就开始记日记，文化一回给他看看。我去城里也不会当鸡，我要做风狂（凤凰）。今晚我和二狗子在树林里待了好久，他答应明天给我五百块钱做路费，条件是我一年后回家给他当老破（婆）……

1

那天晚上，刘二丫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滋味。

棒槌屯很久没有像这几天般热闹过了，先是郑歪脖子家的三柱子考上了飞行员，那可是能够腾云驾雾的行当，了不得的大事业呢！全村都跟着兴奋了起来，尤其是郑歪脖子，更是美得放屁都像在唱戏，整天咧呵着嘴满村子招摇，恨不能将脑袋贴在肩膀上。喝过喜庆酒送走了一身戎装的三柱子，还没等大家咂摸够酒的香醇，又有新闻事件发生：李大斜楞家的二狗子从城里回来了。

三年前，二狗子家养了一头老母猪，全家人都拿它当个宝贝，盼着它能多生优生早点为家里招财进宝。那天这头揣了崽的牲口挺着将军肚在草地上散步，眼瞧太阳就要落山了，二狗子就想将之圈回家。那头猪或许正赶上妊辰反应，就有些任性，说什么也不愿往家的方向挪动脚步。也怪二狗子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脾气，一棒子下去就将那头老母猪给消倒了，躺在地上口吐白沫，没一会儿就咽了气。二狗子当时就傻了眼，心里直纳闷，平时消上十棒子都没事今天怎么一棒子就出事了呢？自己也没用上多大力气呀？当时他连给那头翻白眼的猪做人工呼吸的心思都有了。他清楚老爹李大斜楞的脾气，也明白这头猪是全家人的指望，惹下如此的大祸，自己的两条腿不被打折才怪呢！所以他只是稍微地权衡了一下利弊，撒丫子一溜烟似的就跑了。这一跑就是三年音讯全无，村里早就有人猜测说二狗子或许饿死在外面了，要不就是做下什么坏事被公安局抓去枪毙了也说不准呢！……说法有好多种版本，惟一没有想到会是现在的模样：二狗子西装革履扎着领带，一副大老板的派头，手里还拿着个无线电话，见了小孩子就发送糖果，见了大人就扔出颗红河牌香烟。这显然是在外面挣了大钱了呀！棒槌屯和东北许多农村一样，村民们很少有外出打工的，总觉得那样撇家舍业的不是本分人做的事，两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才是真正的好日子呢！所以衣锦还乡的二狗子给村民们心理上带来的震动还是很大的，起码不亚于郑老歪家的三小子去学开飞机。

“在城里，来钱贼容易，”二狗子走到哪里身边都会围拢过来一帮人，听他讲城里的事情：“登辆三轮车，为小区里的人家送纯净水，一月就能得一千块钱！”

“一千块？乖乖！合两千斤老玉米了呢！……”人群中爆发出一片惊呼声。

“还有比这更来钱的呢！比如说收旧家具，十块二十块钱就能收一件八成新的大衣柜，卖给那些准备将房屋出租的人，转手就能挣几十块钱。我有一个月就得了三千多块钱。”

“啊？那么多呀，赶咱一年的收成了！”

“城里就是好，人人都有大哥大，喏，我这也是，可惜咱这旮旯地方连个信号都没有，一个电话都打不出去。”

……

短短几天，二狗子俨然成了一名大明星，整个棒槌屯也随之刮起了一阵“二狗子”热。人们在羡慕之余，也不免在心里开始有些蠢蠢欲动，想着步二狗子后尘去城里捞些钱回来。

2

刘老蔫现在更加愁眉苦脸了。瞧人家的孩子多有出息，自己要是能有个儿子的话没准也会如此给自己的脸上贴金呢。都怪当年老婆的肚子不争气呀，两腿一劈就是一个丫头，再一劈又是一个丫头，接二连三地生了四个，就是没有一个带把把的。若不是乡里派下人来强行给女人做了绝育，就是再弄出四个丫头片子又能怎样？不养个传宗接代的儿子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刘二丫就是刘老蔫家的二闺女。

注定这辈子不会再有儿子了，刘老蔫也就死了心。实在不行了，男女都一样。他只能寄希望于四个闺女，最大的愿望莫过于在她们当中能出息个光宗耀祖的女子，或许也会像戏里女附马那样，考个状元，一点不比男人差。他尽心尽力地培养，舍得花钱让几个闺女都去读书，闺女们只要喜欢读到什么程度他都供。这在贫瘠的棒槌屯是很少见的，好多人家的女孩子都早早辍学回家待嫁，人们还都传统地认为女孩子嘛，早晚是别人家的媳妇，能认识几个字也就算不错了，投入太多不划算。所以好多女娃娃虽然脑瓜特别灵光也读不了几天书，而刘二丫姐妹们却可以由着性子读，但不幸的是，她们没有一个是读书的料。虽然刘老蔫变着法儿地激励孩子们用功读书，几个闺女也都将吃奶的力气使了出来，但成绩就是上不去，没有一个考上乡里的高中。

刘二丫小学毕业后就不再去学校了，光小学她就读了八年。二年级读了两年，三年级读了三年，最后的四、五年级也就稀里糊涂混下来的，要不然再读八年也不见得能毕业。最小的妹妹学习虽然也不太好但却早已超越她提前小学毕了业，这书还怎么念下去？在老师和同学眼里，刘二丫读书是最刻苦的，课堂上她认真听讲，两只眼睛时刻不离黑板，一问她似乎什么都会，但一写作业特别是一考试就啥都答不上来。在各门功课当中，刘二丫最喜欢语文，课本上的每篇文章她都能背诵下来，还经常在纸上写一些把自己都弄得眼泪汪汪的句子；最不喜欢的是数学，那些年几个稀奇古怪的阿拉伯数字可是让她吃尽了苦头。

二狗子和二丫同窗过两年，学习成绩也不好，主要是他顽皮，不用功。那两年他和二丫轮流抢占着班级里学习成绩最后一名的位置，考试过后名次排在什么位置二狗子倒是无所谓，没太当回事，但二丫却和他不一样，她打心底里瞧不起浑身脏兮兮的二狗子，排名次时若是二狗子在她的前面就会令她万分郁闷，见了二狗子便会冷眼恶言相对。“你有什么了不起，赖皮狗！”她总骂二狗子为赖皮狗，二狗子也不恼火，用手揩一把鼻涕，扬着脸得意洋洋地冲着她坏笑。这更加让二丫恼恨不已。她坚决地认为自己比二狗子强，怎么能忍受他在自己的头顶上耀武扬威呢？

自此赶超二狗子便成了刘二丫学习的强大动力。起早贪晚努力过后，还真见到了效果，下一次考试公布名次，二丫考了个第四名，当然是倒着排第四。这就很不错了，这已经是历史最好成绩了，比倒数第一的二狗子高出十多分。二丫真是扬眉吐气，可算等到了翻身农奴把歌唱的这一天！在二狗子面前更是把脸扬上了天，不屑一顾。

“赖皮狗，没出息的货！”二丫再骂二狗子时就很有些理直气壮的味道。

“小母猪，瞧你多有出息呢，将来准能生好大一窝小猪崽。”二狗子笑嘻嘻地回敬道。

他总喜欢用“母猪”来形容二丫，当着同学的面不止一次说二丫的奶子比他家母猪的还要壮实。那时二丫才十四、五岁，按说离发育成熟还应该有一段时间，从其他方面比如腰身什么的看上去也还是个小孩子，但惟独胸部发展得异常迅速，表现得很突出。加上她对自己身体上的变化有些懵懂，不晓得束缚一下疯长的胸脯，做游戏或上体育课时，只要一跑起来，她胸前的两大驼肉就会随之有节奏地上下颤动，格外扎眼。

那天是星期日，刘二丫和一帮女孩子一起搭伴进山采蘑菇，后来她转来转去稀里糊涂地和同伴们走散了，返回的途中就剩下了她一人。很巧合的是没多久遇到了二狗子，他也是耍着单帮回家。两人一前一后结伴而行，谁都不说话。二丫是不屑和二狗子说什么，二狗子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时不时地扭过头来咧开嘴冲二丫坏笑两声。

后来二狗子停下了脚步，说：“二丫，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二丫也不拿正眼看他：“谁稀罕和你玩游戏。”

“嘿嘿，你是不敢吧！怕赢不过我呢。”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孙子才会怕你！”

“那你来不来？”

“来就来，玩什么吧！”

“嗯，……你是女生，我也不能欺负你，还是由你选吧。”

“谁怕你似的，男生有什么了不得，要玩就玩男生的游戏好了。”

“那，嘿嘿，那我们比比看谁撒尿撒得远，敢不？”

刘二丫愣住了，咬着嘴唇恶狠狠地瞪着二狗子。

“不敢了吧？”二狗子眼睛一眨又想出个道道来：

“那我们就比连蹦吧，就是我们在一条线上向前连蹦五次，看谁蹦得远。如果你输了就让我跨一次。”

“那要是我赢了呢？”

“你赢了我也让你跨一次，外加上这一篮子蘑菇。”

这个条件还算挺合适的，起码二丫盘算以后觉得自己还不吃亏，没准还能赢来那比自己篮子里还要多的蘑菇呢，再说也不能向这没出息的二狗子示弱呀。于是她心一横，将肘上的篮子往地上一放：“比就比，你可不许耍赖，赖皮狗。”……

在地上划出一条线，二狗子先蹦。就见他猫腰、憋气，眼睛瞪得溜圆，大喝一声，身体噌噌兔子一样向前跳跃，五步就窜出十来米远，然后他回过身站到他最后的落点处，两手掐腰，等着刘二丫，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此时的刘二丫已经开始后悔，望着二狗子站的位置她有些眩晕，那段距离实在是太长了，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只凭五步就超过去的。但她可不想认输，说什么也不能输给二狗子。二丫咬牙切齿，也学着二狗子的样猫下腰，深呼了好几口气，然后奋力向前蹦去……二狗子在另一头哈哈大笑，他看到刘二丫每一次都是还没等完全腾空蹦起来，身体就重重地砸在地上，胸前的两只奶子倒是跟着忽闪得有些夸张。当她蹦完第四下时，距离二狗子站的位置还足有三米多远。刘二丫满面通红，孤注一掷，像一只饿虎一样又扑了过来，倒霉的是她的脚不知被什么拌了一下，使她这最后一搏竟连一米都没蹦过，整个人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那一刻，刘二丫连死的心思都有。

二狗子可不含糊，笑嘻嘻地来收获胜利果实——岔开双腿，名正言顺理所当然地从正往起爬的刘二丫身上跨了过去，完事后见二丫还没爬起来，他又多跨了一次。许是他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跨过去后他还觉得不太过瘾，以为败在自己脚下的二丫很好欺负，便恶从胆边生，转身将二丫又推倒在地，人也跟着扑了上去，双手敏捷地按在了刘二丫的胸脯上。

刘二丫可不是好欺负的，刘二丫有的是力气。恼羞成怒至极点的她目露凶光，用一只手拄地，另一只手卯足了劲带着风声抡向二狗子那张丑恶的脸，直打得二狗子眼前金光四溅，还没等他醒过神儿来，二丫的两只手鹰爪一样又向他脸上抓来，只一下，二狗子的脸上立时开了花，几道红印子非常平行地铺展开来。

二狗子连蘑菇都忘了拿，落荒而逃。身后传来刘二丫恶毒的咒骂：

“你妈X二狗子，你多跨了一次，还揪疼了我，你个不得好死的赖皮狗！”

刘二丫越想越委屈，今天真是太倒霉了，竟被二狗子欺负得不成样子。想自己是什么人二狗子又是什么货色，想上次考试自己还超过他好几名呢！……本来已经站起身，但架不住越积越重的委屈，二丫索性就坐在地上咧开嘴使劲哭，直哭得天昏地暗脑袋发沉。哭过后也没轻松多少，就气冲冲回村子找二狗子算帐。

于是那天在棒槌屯就上演了很滑稽的一幕：刘老蔫家二闺女站在李大斜楞家的院子里，双手掐腰，非得让自知理亏同时又惧怕二丫报复的二狗子出来讨要个说法。二丫站在院子里喊，二狗子将房门闩上拒不出来，李大斜楞气得直跳脚，为儿子的不争气也为二丫的蛮横：“还要咋样，闺女你说句话，我儿子脸也被你挠成血葫芦样了，你还想咋样？”

二丫也不含糊，拍着胸脯说：“他多跨了我一次，还揪疼了我。你让他出来，我跨他一次，也揪他一下，这事才能公平。”

“公平？”李大斜楞怒气冲天：“你把我儿挠成那样还要公平？有本事你就在这里站着吧，看你咋能找到公平！”

站着就站着，二丫心里想，反正这事自己有理，俗话说“有理行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我不能向没理的一方低头。于是她不再喊也不再叫骂，省下些力气就那么站在李大斜楞家的院子里，大有站成一棵树站到地老天荒的架式。后来刘老蔫闻风赶到，连哄带威胁地对着二丫说了好大一通，但就是没办法让她离开。……到最后还是李大斜楞有些吃不住劲，有个来寻仇的外人就那么无声地站在自家的院落里，搁谁都会受不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于是就从里间揪出窝囊的儿子二狗子，不就是让她跨一下嘛，跨就跨一下吧，还是你首先跨的她，没吃什么亏，小破孩儿的事，没什么大不了。再说乡里乡亲的，为这点事伤了和气不值得。

仪式很隆重，起码比先前在山路上多出了二狗子父母等观众。二丫兴奋异常，她面带英雄般的微笑，缓步来到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的二狗子身前，很重地咳嗽了一嗓子，然后从容地抬高一条腿，从二狗子的脑袋上方跨了过去。正当大家都觉得这出戏眼瞅着即将收场时，谁也没有想到，那刘二丫又猛地将二狗子推翻在地，恶狠狠地在他的裆间掏了一把，然后才心满意足地把胸挺得老高，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转身向门外走去。

在刘二丫的身后，传来二狗子杀猪般的嚎叫声。

……

3

这些都是四年前的事了，现在的二狗子已经出息成了让整个棒槌屯追捧的人物。虽然当年那次事件二丫为他脸上留下的印迹还依稀可见，但已经无伤大雅，就是再多出些沟沟坎坎也无所谓，因为他是名人，是棒槌屯的名人，名人还会有什么缺点吗？即使有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既然是名人缺点也是优点，就是满脸麻子那也代表有性格呢！此时的他明显要比刘二丫高出了许多，若不然也不会在他每次演讲时，二丫都会谦虚地瞪着眼睛挤在人群中充当听众，非但当听众那么简单，很久以来一直埋藏在心底的那团渴望此时想压都压不住了。

二丫，刘二丫从来就没有觉得过自己比别人差，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生不逢时没遇到伯乐。都说大明星巩俐美吧？可《秋菊打官司》当中那位非得讨要个说法的女人有自己漂亮吗？现如今章子怡算是最风光了吧？但就电影《我的父亲母亲》里穿着肥大棉裤的那位痴情女子而言，她也没有我二丫好看，起码胸就没有我这般挺拔茁壮。那个什么家的外国人培根说，这世界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他这话说得多么好啊，简直就是说给我二丫听的！山沟沟里没有人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美，一个个土得都快掉渣了。过去十八年的日子已经都被荒废，歌里说青春会像小鸟一样一去不复返，若再不珍惜，岂不是白瞎了老天赐于我的这等身材这般容貌？

刘二丫不想再等下去了，机会要靠自己去争取，是等不来的。她也要进城去，越远越好，即使父母反对不给路费也要去。她坚信在很远很远的城里，会有令她这块金子发光的一席宝地，会有许多飞黄腾达出人头地的机会等待着她去实现。于是这天傍晚她找到二狗子：

“你还啥时候去城里？”

“我不想再去了，城里虽然好，但不是我们待的地方。”

“怎么不是？”

“我们没有文化呀，没有文化在城里是吃不开的。”

“文化有屁用，我就不信！”

“农村有农村的好处，我已经想好了，在咱们家这里办个养猪场，把猪卖到城里去，肯定挣钱。……二丫，你和我一起干吧，好不好？”

“我？和你一起养老母猪？想得倒美，我要去城里。”

“就你那点文化，去了也只能做鸡。”

“你太门缝里瞧人了，你都能行我为什么就不行？”

“你可别听我这几天瞎吹，其实我在城里也挺苦呢，要不然我干嘛回来？”

“反正我要去，你不去我就自己去。”

“你爸妈同意你去？”

“没一个同意的，那我也要去，谁也别想拦着我。”

“你想去哪里？”

“全国哪座城市最大？”

“当然是北京啊。”

“那我就去北京，你借给我钱做路费！”

……

二狗子清楚二丫的性格，只要是她决定了的事十头驴都拉不回来。但他可不甘心把自己辛苦挣来的钱拿给她去打水漂。最后他的眼睛就盯在二丫鼓鼓的胸脯上，直盯得自己浑身爬满毛毛虫。在城里时，无数个百无聊赖的夜晚他都是用思念二丫熬过来的，思念的主要方式就是二丫的胸脯，当初抓摸的那一下令他回味无穷，恨不得将自己的脸皮再让二丫挠个稀里糊涂，能够换取仔细的摸一回也值当。现在机会终于有了，二丫有求于他，二丫竟然会有求于他！钱真是个好东西啊！

当二狗子毛手毛脚地将刘二丫拥进怀里时，二丫表现得很平静。她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心里虽然很厌恶但行动上并没有显示出抗拒，更没有几年前的严厉打击行为，只是深低着头。当二狗子咧开嘴来亲她的唇时，二丫一眼就瞥见有块韭菜叶子沾在他前挺的门牙上，胃里不由得有股酸酸的东西向上反。她把脸紧紧贴在二狗子的胸前，令他无从下嘴。

二狗子说：“二丫，二丫啊二丫，我给你钱，我给你五百块钱行不？但你得让我摸一下。”

二丫说：“你要摸哪样？”

“我，我想摸摸你的奶子，摸一下就成，明天一早我就把钱给你。”

这个容易。在二丫看来让二狗子摸一下比被他啃要划算得多，所以听二狗子那么说了以后，都没烦他动手，自己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大方地对着他将自己的外衣内衣一起掀了起来。……摸完后二狗子情不自禁赞叹道：

“你的奶子真叫好，比我家老母猪的还要壮实。”

二丫听后心里就很得意。二狗子也不会想到，他的这一句不经意的话，对刘二丫日后的生活会产生多么深远的影响。

二狗子说话算数，第二天就给刘二丫送来五百块钱，全部是贰拾元一张的票子。刘老蔫和老婆都反对二丫外出打工，所以也不可能给她钱，他们也真没什么钱。二丫到已经嫁做他人妇的姐姐那里又借得两百块，这样二丫就有了七百块钱了，她以前见都没见过如此多的钱放在一起，令她兴奋不已。更让她高兴的，姐夫说他有个亲戚也在北京，嘱她到北京后去找那人。这真是太好了，二丫那原本就坚定的信心现在变得更加坚定。

明天就要去北京，那里有天安门，有长城，有好多高楼大厦，有电视台，有许多许多的明星，最重要的，是有好多机会。等着吧，用不了多久，我刘二丫也会让整个棒槌屯另眼相看的。二狗子算什么，呸，个赖皮狗，我会有许多钱，到时候我还他一千块，不，就还他五千块钱好了，让他大吃一惊。还给他钱以后我也要摸摸他，要摸两下！……

窗外有好大一轮圆月，照得大地亮如白昼。二丫眼巴巴地盼着黎明的到来，心里似乎有片毛绒绒的羽毛在悄悄生长。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