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比预期来得更快——就在2004年年初，互联网从业者们还在说“未来两年内将发生许多令人瞠目结舌的并购”——不过半年，GOOGLE注资Baidu.com、亚马逊收购卓越，还有此前的Yahoo!收购3721、EBAY收购易趣，国际互联网巨头已经悉数上阵，加入空间无限的中国市场。

与此同时，引发投资界和用户狂热的GOOGLE终于在纳斯达克挂牌、Yahoo!再被传言将收购新浪、中国本土搜索公司Baidu.com有意收购HAO123、新生代游戏公司盛大的市值超过老一辈先驱新浪网——其实，两家公司历史的差距不过三四年，境况却已恍若隔世。

这就是互联网。你可以说某个公司、某个人是泡沫，但你绝对无法忽视这个行业本身的魅力——它很快、所以能够常变常新，而价值也正是在一次次轮回变化中产生的，即使这种创造价值的方式也具有冲破巢窠的锐利。

“搜索”还有商机吗？

GOOGLE在千呼万唤中终于上市，投资人的追捧、网络用户的赞扬，几乎让人认为互联网开始了新一轮革新，搜索的价值何在？国内公司在搜索产品上是否仍有机会？

谢文： 互联网第一阶段的发展使网络信息极大丰富、达到海量规模，帮助用户找到他的目标信息，这就是价值。巨大的流量让GOOGLE有机会在这个巨大的平台上尝试任何可能的模式与服务，比如竞价排名。

但是，搜索又是一种后台技术相当复杂的技术，要求快、全、准确，假如你的搜索排名在世界前3名以外，很不幸，这个游戏与你无关。搜索是通用技术，像词典一样，具备权威性和通用性，GOOGLE的算法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模仿的，而它又已经在产业界和用户中建立了坚实的地位。所以，中国公司固然可以做搜索，但期待GOOGLE那样的成功几乎不可能。

张朝阳： Sohu.com刚刚在8月份发布了自己的搜索产品——搜狗。我们作为门户来做搜索，当然是极为看好搜索的前景，目前已经是仅次于邮件的第二大互联网应用。Sohu.com的搜索技术从来没有停顿过；作为门户，我们每天要处理大量网民的搜索要求，积累的中文网页是其他竞争对手无法复制的优势；Sohu.com在广告销售中获得的客户经验也是我们做搜狗的信心。Sohu.com做搜索不是因为现在的市场热点是搜索，就一拍脑袋做这个产品。

从另一个角度看，Sohu.com与GOOGLE、甚至中国本土的Baidu.com都是完全不同的模式，即使做同一个产品，彼此的方法和目的都不尽相同——对于Sohu.com来说，搜索不仅可以给我们带来收入，也能够进一步扩大Sohu.com作为综合门户的影响力，增强用户的黏性。

王雷雷： 回头看看，互联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令人兴奋的事发生了。无论从产品还是运作模式看，GOOGLE都给大家带来了惊喜——即使在互联网商业和网络技术发展得最先进的美国，依旧还有机会。只要你有别人无法替代的素质，你就有机会。

Tom.com的搜索外包给专业公司做了。我认为这是一个对技术要求很高、专业性又很强的领域，我们没有这方面的优势，索性选择专业公司的服务。TOM则可以把资源和精力投入到相对把握更大、符合自己长期战略的领域，这样的效率会更高。

GOOGLE如此火爆，甚至有些分析认为搜索将来会取代门户。和讯是专业财经门户、Sohu.com是综合门户、TOM是移动增值服务门户，是否感受到了这种压力？

谢文： 什么叫门户？用户进入网络后，能够满足他80%-90%需求的网站就是门户。搜索能不能满足用户几乎全部的需求？至少在目前、至少针对中国的网络用户来说，搜索还达不到“取代门户”的地步。而且，搜索和门户之间用“取代”描述不合适，两者分别是不同时期的产业热点。新技术不断出现，门户本身也在不断完善自己，它的威力还没有被进一步挖掘出来。

从另一个角度看，既然搜索在某种程度上与词典有相似之处，它在网络上扮演的是中转站的工具角色，而非用户锁定的最终目标。和邮件、即时通讯一样，搜索只是互联网的若干功能之一，比如说来和讯的用户可能会借助搜索了解某个金融产品的方方面面，但是更多针对性的咨询、建议由和讯提供显然更权威。

张朝阳： 搜索当然不会取代门户。Sohu.com从1998年开始做到今天，6年的历史差不多见证了中国互联网发展的一点一滴。我们最早的时候尝试过Yahoo!那样的门户模式，很快就发现那种方法在中国行不通，因为6年前的中国互联网上几乎没有什么资讯，用户搜什么？即使在网络资讯大大丰富的现在，由于中国传统媒体的特殊性，中国的门户在信息传播中承担了相当的角色，搜索不具备这种能力。

那么我们再来看门户的核心价值是什么。用户上网以后会收发邮件、玩游戏、看新闻、互动交流等等方面的需求多种多样，一个强势网络品牌下拥有的影响力、人气是增加以上一系列活动价值的基础。规模庞大的网民有各自的需求，网民与网站、网民之间的互动使门户网站已经成为一个虚拟的网络社会。人不可能总是目的性很强地去找什么东西，反倒是来自外界的交流、综合立体、几乎无所不包的门户使他感受更舒服。

王雷雷： 做无线产品给TOM最大的启示是，人是感性动物，完全靠机器的理性计算不可能永远抓住用户的兴奋点。这个道理就像一部大片具备了所有火爆元素，观众却不买账。SMS、游戏为什么会成为行业热点，不是分析师分析出来的，是在第一线直接面对的用户的人了解了用户心理和趣味之后的结果。目前的中国门户带有一定的媒体色彩，既然是准媒体，人的因素就不可或缺，用机器编出来的新闻无论如何都不能和人编的比吧。

搜索和门户两者之间的对比再次凸现了“理解用户”的重要性。

GOOGLE在它即将上市前的敏感时刻，还给中国本土的专业搜索公司注资1000万美元，很显然，它对中国市场相当看重。从EBAY、Yahoo!、GOOGLE到亚马逊，互联网行业的外资并购比我们想象的快了很多？

谢文： 现在可以说中国互联网行业里排名前10位的公司中，至少有5家都有国外巨头的影子，要么是巨头的全资子公司、要么获得了巨头数目巨大的策略性投资。当然，理论上说，这些公司中在纳斯达克上了市，持有其股票的投资者大多是境外资金，没有上市的也几乎是用海外风险投资的钱发展起来的。

这是所有从业者、行业监管者都必须清醒认识到的——而且，MSN和AOL还没有出手，现在才只是外资在中国互联网行业的启动阶段，将来的震惊可能会一个接着一个来。

大家需要思考的是，无论从资金、市场、运营和技术人才各个层面看，中国都不缺，为什么还会出现这种“排名前10一边倒”的局面？公司创立的时候，创始人都在说在国内融不到钱，为什么非等到这些公司都赚了钱、外资也已经签了收购协议的时候，才追问被收购？

张朝阳： Sohu.com历史上的并购不在少数，对并购过程中的整合困难有亲身体验。国际巨头并购中国本土互联网公司又是跨越两种文化、两种商业体系的并购，面临的挑战就更大。总部派过来的人在中国分公司是不是足够强势，双方能否充分信任，否则两者之间摩擦的内耗相当大；即使两者之间和平共处，中国区也只是跨国公司的几分之一、甚至几十分之一，总部会不会对中国区的业务请求迅速回应？而这种迅速回应往往决定了中国分公司能否抓住市场机会。

以前我说过中国公司在纳斯达克是“孤儿股”，现在投资人已经认识了中国公司，但是他们又会在美国互联网公司中寻找已经被证明了的类型模式套到中国公司上。实际上，我们都明白，中美两国的互联网环境差异太大，中美互联网公司的可比性也有限，生搬硬套只会“得其形而失其神”。时间和业绩会让美国投资人明白中国公司的价值，能否坚持下来这个过程，也是公司对自己信心的表现。

王雷雷： 在外资面前，中国互联网行业与传统的IT硬件行业必定走不同的道路。硬件是全球统一的通用标准，但互联网不同，互联网在中国的本土化、网络媒体发挥的作用、网络在很多领域的应用都有太多的“中国特色”。认识、理解、接受这些，需要外资花一段时间改变自己来适应，我认为至少在近期，外资还不会构成对中国互联网产业的威胁。

我们可以看到不断有新产品、新应用出来，互联网的机会还太多太多，只要你对公司负责、对投资人负责，你就能发现机会。比如Tom.com，除了产品本身的开发升级之外，我们也会尝试走国际化的道路，凭借对中国市场的了解，去开发那些产业环境比中国落后几年的亚洲市场。

从根本来讲，我绝对不认为市场已经饱和到非卖不足以生存的地步，只要你有创新，市场就会奖赏你；我也绝对不认为庞大的资金实力和全球的网络就能把本土公司全部打死。

SMS产业政策击倒中国互联网

现实情况是，中国本土互联网公司很脆弱，比如移动运营商调整SMS产业政策就能让所有SP(服务提供商)的收入全面缩水，并且直接引发了投资人对中国公司收入稳定性的质疑。

谢文： 这是实情。ChinaMobile暂停几家SP的彩信，一些SP的上市进程都在一定程度上因此受阻。即使那些已经上市、或者在无线上挣到钱的公司也还会活下去，来自无线的收入也还会给公司财报做贡献，但以后SMS赚钱绝不会像以往那么容易了。

到目前这个时候，大家有必要反思一下无线业务的生命力究竟在哪里。无线的价值最早被认识的时候，大家都说它解决了困扰网站已久的收费渠道问题；只是在鱼龙混杂、管理又跟不上的时候，这个很好的渠道被不合适、甚至是不合法地应用了。我始终认为，在互联网发展第一阶段的资讯时期过后，用户需求的是能够切实带来效益的服务类产品，而无线当然还是方便、快捷、保险的工具。

无线是有价值的应用，整顿无线也是它不规范发展的必然结果，但因此质疑无线、质疑中国互联网公司就走到了另一个极端。

张朝阳： 8月份，Sohu.com的彩信业务被暂停一年，上个季度结束时，我们来自彩信的收入是180万美元，因此，我们在纳斯达克发布公告说，Sohu.com的收入将因此受到影响。同时，公司内部预测，股票将会因此下跌3美元以上，但市场只是在“暂停”消息公布的当天做出反应，下跌一个多美元，之后就再没有过巨幅下跌。

这说明市场已经提前消化了无线带来的利空，从去年8月底停止SMS同盟到现在，移动运营商对无线的整顿已经一年多了，这些公司的股票也从当时的高位回落到现在的水平。运营商整顿SP、外界质疑无线业务都可以理解，但质疑互联网公司们的稳定和收入可靠性却矫枉过正。

互联网的机会非常多。企业的战略眼光体现在什么地方？就是一条业务线发展到生命周期之后，你马上有其他产品能跟进。SMS特别火的时候，我们始终没有放弃内容；我们的搜索团队终于做出了搜狗，充实了搜索领域的实力；我们也在大力推广自己的游戏，更重要的是建立起一支有效的游戏团队，这比一款游戏火爆有价值得多。

王雷雷： 截至2004年6月30日，Tom.com在第二季度的营收是2600万美元，其中91%都来自无线。因此，移动运营商整顿无线时，Tom.com受到的质疑最多，我已经在多个场合被问及TOM是否能坚持下去？

对于SP来说，无线市场的确已经饱和了，产品、营销没有创意就不会有活路，但同时一批做差异化的小SP的效益却相当好。在成熟平台上，另辟蹊径做强音乐、体育类的专业产品是一个不错的方向；而2.5G、WAP、还有3G的市场还更大。

移动运营商整顿SP也是淘汰那些企图赚快钱的过程，毕竟这是一个每年创造几百亿元收入的产业，相关各方都希望它能健康发展。抱着做长线的理性心态来经营无线产业，需要透彻电信创新的理念，需要对电信行业的趋势有深入了解。就像你为了收入可以买一个SMS公司，短期几个季度的财报都会很好看，但如果想赚长期的钱就一定要遵守行业制度、静下心来研究产品。

明天的奶酪在哪里？

从广告到SMS、游戏，电子商务再到搜索，互联网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热点，最早发现新机会，获得超额利润的可能性也会比别人大。那么，下一阶段的希望会在哪里呢？

谢文： 第一阶段实际是以新闻为主的资讯时代，以服务制胜的第二阶段现在已经开始。互联网上的服务就是用特殊货币购买特殊的虚拟产品，网游就是一个典型案例，教育、财经，可以想得到的服务类型可以无限大。

讨论互联网本质的时候，大家都认同互联网有别于其他媒体形式的特征是互动，这种互动就是网络虚拟社会产生的基础。第一阶段的网络普及过后，中国网民的信息需求基本得到满足，进而会有越来越多现实社会中的真实服务被移植到网络上。

当然，这并非是说门户、资讯、新闻不再重要。即使资讯本身只通过广告销售实现一次价值也还没有被充分挖掘，资讯、新闻也需要开发其相应的服务产品，比如新闻推送、根据用户在网络上的浏览习惯，为其定制相应的理财、培训、乃至旅游产品。

方向很多，但目前令人赞赏的确实还没有。

张朝阳： 从我们收购的一系列网站大致可以看出Sohu.com对未来的判断。房地产专业网站焦点网、游戏网站17173，还有做WAP的GOODFEEL，收购焦点网是因为我对于网络广告始终信心十足，它是目前已知的、惟一最被认可、最稳定的收入模式；17173代表的是年轻一代、是可以持久运营下去的游戏团队；而GOODFEEL做的则是无线业务在下一阶段的热点。

焦点网和17173在广告和游戏两个垂直产品线之外，还能带给我们最宝贵的人气。就像我反复强调的那样，门户网站的人气、对用户的黏度是做一切业务的根本，买房的人也会关注购车的话题、玩游戏的新新人类对校友录和运动产品必定感兴趣。收购GOODFEEL则是出于我们对无线业务的信心。

我对于未来的判断是，互联网的品牌作用巨大，它是你开展其他业务的基础。有了这么一个庞大的用户基础，开发其他产品和应用就会事半功倍。

王雷雷： 即使在市场对无线的评价最不乐观的时候，我们都还坚持“无线增值业务提供商”的定位，我们的业务也会更侧重于无线，有线互联网扮演的是创造无线的根基。

日本的DOCOMO创造了成熟的I-MODE模式，随着3G到来，无线互联网将会成为中国的亮点，当然，平台不同，产品概念也和现阶段完全不同。现在用得比较多的SMS更大程度上承担的还是通讯功能，3G时代的无线产品则是全方位的资讯载体。比如DOCOMO的无线互联网上还出现了快速消费品的广告，每年能够带来30亿元-40亿元人民币的收入。

从这个角度看，整个产业的受益者绝对不仅仅是SP，无线服务处在一个消费者市场，提高用户满意度、降低投诉率是大家共同的目标，因噎废食当然不足取。我坚信我们建立在理性运作上的商业模式。

近期的变化的确很多，传统印象里的实力格局似乎在发生变化，未来我们看到的将会是怎样的一个市场？

谢文： 传统媒体市场已经有几百年历史了，可竞争直到今天还在继续；同样，互联网诞生只不过几十年，中国互联网更只是短短的10年历程，所谓的“几大门户”远远不是终局。在大家都不缺钱的情况下，能够发现新的战略机缘尤为重要。而且，在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平平安安活下来之后，门户们也必须再做深入的战略探索了。最根本的一点，必须有能够支撑股价的产品和收入。

在一个更大的范围看，GOOGLE、盛大和Tencent的成功谁都羡慕，争先恐后地去做搜索、做游戏、做即时通讯。但是，这些产品的成功只属于把它做到极深、极精的行业老大，其他人再做无非是给自己的网站增加一个功能，增强用户黏性。

SMS和游戏模式的这轮爆发奠定了互联网第一集团军的格局，随着年收入10亿的新浪、Sohu.com、网易、TOM、盛大、Tencent站稳脚跟，SMS的暴利阶段也已经过去，以后它必定还是很重要的一种商业模式，但更多地会和网络广告一样趋于平均利润和平均发展速度。至于真正意义上的春天、或者说真正垄断力量的出现，关键在于谁能依托互联网在服务方面探索出革命性的创新模式。

张朝阳： 我至今都记得1995年回国的时候，国内只有几万人上网，但现在的中国已经成为国际巨头决胜负的战场。经历了这种从无到有、再从2000年4月之前的极盛滑落至“垃圾股”的境遇，再看未来就会从容许多。

我反思过互联网概念为什么从巅峰跌落至低谷。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你怎么认识网络。当从业者把网络定义为赚钱工具，一切策略都围绕收入进行的时候，即使赚钱也有限；但在目前这个物质时代，有形产品的利润只会越来越有限，真正能打动消费者的是情感、体验，游戏、SMS的火爆就是抓住了用户的这种心理需求。

当初成立Sohu.com至今的信条就是让大家“生活从此更精彩”，希望能够给用户带来现实生活之外的快乐体验。但上市之后就是纳斯达克大跌，业绩成为根本，所有人的核心词都是收入、利润。现在，竞争已经上升了一个层次，初级的产品竞争很难奏效，要想发现新机会，必须回归到互联网本质，探索它带给人们的满足、快乐。同时，即使Sohu.com已经做到现在的位置了，依旧要对创新保持最敏锐的感觉，只有保持警觉，常变常新才能活到最后。

王雷雷： 因为我们很早抓住了无线，而且未来也会以无线为主，但持久的、扎实的业务是公司稳定发展的基石，我们必须把TOM建设成为一个真正的“门户”。除了收入多元化以降低体系风险外，也是为我们未来进入其他领域积累资源。

未来必定还会有新机会出现、老产品也会有新应用。所有这些收费服务的基础和源泉最终是来自于免费用户眼球流量的规模，所以，即使建设门户内容是一项投入巨大、长期才能见效的工作，我们也必须做下去。欠的账得补，该烧的钱得烧。

中国、或者世界互联网行业的发展都证明了对互联网内容投入至少在相当长的一个时期内都是“烧钱”行为，不能单纯从业绩收入上衡量内容的投入产出比。很多公司的案例都证明，解决掉迫在眉睫的生存压力后，必须在品牌塑造上投以重金，有了用户才会有市场，在最广泛的受众群里的覆盖率是长远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