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生活总是给我这样使人难过的难题，我也一样不会害怕，因为，我知道，你一直都住在我的心房。一直都在那里。

-------- 林依蓝

—|——四季日记——

九月的天气。天空依然高远而蔚蓝，蓝得没有一丝云彩。风呢。安静的风。冲动的风。时而沉默，时而欢腾。偶尔经过公园，发现一两只硕大的飞鸟在空中和风盘旋，伫足细看，才发现那不过是孩子手中牵着线的风筝。

日子依然如常。学校的紫荆树仍然是那样高高伫立着，安静地享受着阳光的抚摩，倾听着虫子的吟唱。麻雀飞过的时候总是轻轻点点头，挥挥手。宛若超脱尘世的老人。

偶尔单独行走于学校与家之间，偶尔坐在阿曦的单车后座，听着他爽朗的笑声，在马路上穿梭；偶尔和妈妈一起吃个晚餐，偶尔叫个外卖或随便泡个面。生活如水平淡，平淡如水。却也渗透着丝丝惬意。

突然想起宋晓枫。那个插班生。

他是个奇怪的人。很少说话，有点沉默。但是笑的时候总是那么的灿烂。林雅说他打球的时候很帅很酷，而我却发现他和邱老师一样，是每天都微笑的人。听说每天都微笑的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那么，他们是幸福的人吗？我和妈妈每天都努力地微笑，我们是幸福的人吗？爸爸，你呢，你是幸福的人吗？

今天给小白洗澡了。用洗发水和衣物柔顺剂洗了半个小时，然后才给它吹干毛毛。呵呵，现在小白比之前帅多了，你说是么爸爸？而且香香的，散发着妈妈的味道。林雅说，所谓的“妈妈的味道”呢，其实就是衣物柔顺剂的味道。因为妈妈们洗衣服的时候都会放衣物柔顺剂，所以衣服都会散发着香香的味道。呵呵，有趣的解释。

凌晨1点了，妈妈还没回来。她现在一定已经很疲惫了吧？眼皮也开始打架了吧？我也是的。看来今天还是不能等到妈妈的晚安了。希望外面的星星再光亮一点，让妈妈回家的时候不那么孤单。

爸爸，晚安。妈妈，晚安。

—|——邱志颖日记——

我总是认为，也一直认为，世界上唯一没被污染的，就是那些小孩子。可是，今天我是那么的失望。是不是我的想法一直都是错的？

“真是太过分了，怎么这次测验又是那家伙得第一?!”

“听说她的英语作文几乎满分……”

“什么？真是太气人了，我就不信那个臭丫头真可以拿那么高的分。肯定是英语老师给的人情分了。该死的，总是和我过不去。本来这个学期我是想做语科的，没想到那家伙放着英科不做，偏偏跟我抢。那个可恶的班主任也是的，老是帮着她。”

“听说我们级组长还支持她竞争初中部代理学生会长呢。怎么大家都把她当公主一样宠着，真让人不爽。”

“哼，什么公主，她爸爸死了她还骄傲得起来么。公主……切……”

“嗯？她爸爸死了？”

“两年前就死了啊。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倒霉，从小学开始就跟她同一个班。以前她还更拽，什么比赛都让她一个人包揽……”

“天啊……这也太过分了啊……”

“哼……”

“对了哦，语文老师跟她好像很熟悉的样子，听说是什么特别关照……”

“特别关照？这样的特别关照可真够多的……是因为她会阿谀奉承还是因为她没有爸爸？”

“啧，别这么说她啦，她还是蛮静的一个人……”

“这叫做表里不一懂不懂?!她在背后做过些什么谁知道……不能让她再这么得意……她需要的是教训……”

原来她是处在这样的一种境遇中。她仅仅是个小女孩。她们也仅仅是小女孩。是什么让她们这样对待她？

没有了享受父爱的幸福，没有了炫耀父爱的骄傲，只能用小小的肩膀扛起心里的难过，默默地生活在别人同情和嘲笑的眼光里。宋四季，她仅仅是个孩子，怎么可以做到这一点?怎么可以在同学面前保持始终让人羡慕让人嫉妒的姿态?怎么可以始终保持着那种平静的微笑？

在无人的角落里，她是否会像别的孩子一样想象着父亲给予的温暖怀抱?

在受伤的时候，她是否会像别的孩子一样任性地哭泣，任性地要求父亲给予永远的守护?

终于明白那天她那落寞得令人生疼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了。当时的我，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拥有那样的眼神?

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只要是心里疼痛的人，他都会拥有这样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被微笑掩饰着落寞，被微笑遮盖了伤痛。我深刻地了解这种眼神。就像紫荆花凋零一样，那么的美丽，却是那么的痛。

但是，我分明能看到眼神中有某种力量，在闪耀着明亮的光芒。

这是命运的牵引么，小炜？想要忘记失去你的伤痛。却在这个小镇遇到了拥有和你相似相貌相似眼神的孩子。她是你的化身，还是你未了的心愿？ 遇到她，是命运的宽容，还是另一次不怀好意的玩笑？

“糟了!”四季飞快地翻找着课桌里面的一沓沓书。

“怎么了啊?”林雅停下笔，疑惑地看着四季焦急的样子。

“奇怪了，怎么我的语文课本不见了的?奇怪……哎呀，去哪里了?……”四季将课桌里的书本全部搬到桌面上去，一本本地翻。

“你再仔细找找?”林雅放下笔，帮四季找了起来，“肯定是没找清楚啦……不要那么焦急……”

“哎呀……拜托，语文书啊你快快出来吧……”四季急得满头是汗，“惨了惨了，怎么都找不到啊?”

“你是不是放在家里忘了拿了啊?……”林雅提醒她说，“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放家里书桌啊什么地方去了……”

“没有，绝对没有。昨晚我是一看完语文就把课本和练习一起放进书包的。而且今早没有语文课，所以我还特意把它放到课桌里右边的那沓课本上面……今早还在的，怎么现在却没了呢?……气死人了……”四季皱着眉头，十分郁闷。

“哦，这真是奇怪了。上次你给我看的那些邮票也是放课桌里不见的，哎，会不会是有人偷东西啊?”

“啊?不会吧?”

“唉，这可难说了。不行，我们还是去找班主任说说这事儿，好让人查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林雅说着拉起四季要走。

“啊，不好吧，这个……”

“有什么好不好的，就去跟班主任说说而已……”林雅说着拉着四季走出教室。

“可是快要上课了，”四季还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何况，假如只是个误会……那……

“你还是陪我去借课本吧，等下就是语文课了。找班主任的事下次再说吧。”

“嗯。那好吧。”林雅想了下还是同意了。

两人来到一班，发现班里闹哄哄的。特别是教室后面，几个男生正在打闹着，发出狼嚎一样的怪叫。

“请问许立在么?”四季站在窗子旁边，问靠窗坐的一个女生。

“哦，你等等，我帮你喊他。”那女生说着转身朝着教室后面的男生堆喊，“许立!……许立!二班班长找你……”

后面的男生堆静了下来，许立从中间走了出来。

“谁啊？”许立乱翘翘的头发有点搞笑。

“宋四季！”那女生的大声回答引起了男生们的一阵怪笑。

一高个儿男生推了许立一下，努了努嘴说：“还不快去?”

“就是，你小子还不快去?”

许立连忙从教室后门跑了出去走到四季和林雅面前。

“嘿，臭小子，看你头发乱得……”林雅看到许立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呵呵……找我有事么?”许立伸手摸了摸脑后翘翘的头发，扬起嘴角笑，阳光下整齐的牙齿显得十分洁白。

“嗯，我想跟你借一下语文书，可以么?”四季不知怎的显得有点羞涩。

“哦，呵呵，当然可以。你等等，我这就去拿。”说着许立跑进教室去了。

“这小子喜欢你了。”林雅拍了下四季的肩膀笑。

“啊？”四季不解地看着林雅。

“就凭刚才他们班男生的反应和他的表情，哈哈。”林雅一副得意的样子，好像她说的就是对的一样。但正如林雅所说的，教室里一群人的确在往她们那张望着说些什么。的确是一群八卦男生啊。

但四季还是毫不犹豫地丢给她一个白眼。

“给。”两分钟后许立把书递给了四季。

“谢谢你，小立。书本我下课后还你。”四季扬起了一贯的微笑。

“哦，不客气啦，呵呵……”许立又伸手摸了摸后脑笑。

“可是，你怎么没课本了呢?忘记带了么?”许立问。

“哦，我也不知道耶……突然就找不着了……”

“嗯，照我看啊，是被人偷了才是真的。上次你收藏的邮票大概也是被偷了……”林雅甚为肯定地说。

“林雅，别胡说啦。好了小立，我得回去上课了，谢谢你的课本，回头见……”

……

看着四季和林雅离开后，许立才走进教室。教室里的八卦联盟还没散开，个个瞪着眼睛瞧着许立，仿佛他就是一火星上下来的怪物。

“喂，你小子什么时候认识二班的班长的啊?”

“就是就是，看你见着人家呆呆的样子就知道你小子一定有鬼……”

“神经病。是不是想死啊?”许立朝着说话的男生晃了晃拳头。

晚上回家后四季迫不及待地在屋子里到处翻找着。书桌、书柜、床头柜、储物柜，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可是就是看不到语文书的影子。

难道我就真的这么倒霉？疲惫的四季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叹息。

背着书包的许立一放学后就穿梭于购书中心和书店的书架之间。一个小时后才带着满意的笑容回到家中。

“早……”四季跟林雅打过招呼，有气无力地坐下，然后开始整理书本。

“怎么，书找到了没？”林雅边吃早餐边问。

“找不到……郁闷死了……看来我得跑书店找书了，如果找不到就只好借你的去复印一份了……”四季声音低低的，有点沙哑。

“晕，你可真够惨的。要不先问下老师看有没剩下来的语文书。现在书店里不一定要这种新教材的……哎。我说你是不是不舒服啊，声音都变了。”

“可能是扁桃体发炎了。这几天都在准备英语手抄报比赛的事情，每晚都在设计着不同的样板，所以睡得比较晚。”说着四季拿出一卷画稿递给林雅，“你帮我看看设计得怎样，给点意见。”

“啊？不是吧？”林雅接过画稿一张张翻看，“那个英语手抄报比赛不是你和李慧珊一起准备的么？昨晚我去叔叔家时还看到她穿得跟个孔雀似的在那逛街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熬夜啊？”

“哦，我和她分好工的了。她说让我设计，她负责找文字材料……咳……咳……咳咳……”四季连忙用手捂住嘴巴，肩膀跟着咳嗽的节奏不住地颤抖。

“哎，你没事吧？”林雅连忙放下画稿给四季轻轻拍着脊背，“你到底吃药了没？要不咱们去找校医看看吧？”

“咳……”四季咳嗽了一阵子，才渐渐缓过气来，“没事儿，我刚吃了药了……”

“哦，那好。如果感到不妥就跟我说哦，我陪你去看校医。”林雅知道四季的身体算不上强壮，而扁桃腺炎更是她的老毛病。所以林雅总是担心她。甚至劝过她听医生的话做手术把它给割了，可是没办法。四季怕痛。

“嗯。”

“我说那个李慧珊也太过分了吧？最累的活儿都留给你了，她倒轻松单是随便找找材料就应付过关了。她也真会欺负人啊。”林雅对李慧珊向来就十分不满。虽然没有过节，但就是看不惯她。

“好了啦……不要生气啦……”四季笑了，“你关心我我是知道的……”

“你呀，就是这样才常常让别人给欺负的……真是的……”林雅用手指点了下四季的额头，嗔怒道。

“呵呵……她是相信我的能力啦，你知道的，版式设计很重要的嘛，她知道我画画方面比较好……”四季一副很自信的样子，“你知道我可是邮票设计拿过奖的喔……”

“是是是……说得好听是别人欣赏你，说得不好听就是利用你来坐享其成。你呀，真是笨到家了，我都不知该怎么说你才好了。”

“好了啦，再怎么说她也是很有能力的。你看下我画得怎样……”四季说着指了指桌面上的三张画稿。

“画得还不错，不过你问我是没用的啦，你去问她，看她会说些什么。”林雅翻了下画稿说，“不过我提醒你喔，她可不是什么容易相处的人，大家认识那么多年了，这点你是知道的。所以你要小心不要又被欺负了。”

“好了啦，说得这么恐怖。反正我跟她又没怎么说话没什么过节……”四季拿起画稿站了起来说，“你说得对，我先拿给她看看……”

“反正你记住我说得就是了。”

林雅一脸的严肃让四季感到好笑：不至于吧。

“慧珊。”

“嗯？”李慧珊此时正和同桌吴欣聊得热火朝天。看到四季站在面前，吴欣静了下来。李慧珊转过头看着四季，“什么事？”

“哦，是这样的。咳……”四季清了清喉咙，继续说，“我已经设计了几份画稿，你要不要看一下？”

“哦，随便你。放桌面上就好了。”李慧珊的语气果然不怎么样，硬邦邦的，冷冷的。让四季觉得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回事。

“哦，好的……嗯，要不我们今晚放学后留下来一起再讨论一下好了，看看哪些需要修改的，怎么样？”四季提议。

李慧珊想了想，说：“好吧。”

“四季！”教室外，是许立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本书。

“咦？小立？找我么？”四季指了指自己，问许立。

“对。你出来一下。”许立一脸灿烂笑容。

“好的。”四季应了声，转身对李慧珊笑了笑，“那就这样说定喽……”

然后大步走出教室。

吴欣望着窗外正在说话的四季和许立，问李慧珊：“咦，那是一班的许立是吧？”

．．．．．．．．．

“小立，找我有什么事么？”

“你猜。”许立背着手笑眯眯地说。

“啊……我不猜不到耶……”四季觉得奇怪，有什么事情这么神秘的么？

“哈哈……你想想你最近最需要什么……”许立提示她说。

“最需要什么？……”四季头脑里快速搜索着，“啊……语文书……”

“哈哈……对了……就是语文书！”说着许立从背后拿出一本崭新的语文书，“噔噔噔噔……神奇吧……”

“哇，书本很新哦……”四季接过许立的书本翻看着，“这是给我的么？哎呀……真是神奇……”

“哈哈……当然咯……这是新书啊。送给你的。”

“啊……真的？不可思议……这书要多少钱啊……我还是给你钱吧……”四季把书抱在怀里，笑眯眯地说。

“喏，给钱就是不把我当朋友咯。这当作是补送的生日礼物好了，上次不知道你生日了……”

“呵呵……这样子，那好吧，我就把它收下咯，谢谢……”四季没想到，果然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谁说失去的不可以重来呢。哈。

“对了喔，听阿曦说你要参加英语手抄报比赛喔。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进场看你比赛。”说着，许立挠了下后脑想了想，又说，“可以告诉我时间地点么？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给你当拉拉队……”

“哦，呵呵。是后天。星期天哦。在一号会场。到时场面可能蛮隆重的，参赛选手蛮多的。允许进场看比赛的，不过好像有限定人数。”

“哦？那到时我和阿曦早点去就是了。呵呵，加油喔。”说着，上课铃已经响了起来。

“啊，上课了，我得先走了，加油喔！你行的。”许立竖起大拇指作了个帅帅的姿势，然后一溜烟跑了。

小立真好。四季捧着书高兴地走进教室。



“咦？珊珊，怎么她有那本语文书的？”吴欣拉了下李慧珊的衣袖问。

“笨。你没看到那是刚才许立给她的么？”李慧珊一把甩开吴欣的手。

可恶。

李慧珊瞟了那边开心笑着的四季一眼，低骂了声。

当一天里最后一声下课铃响起后，教学楼区就开始陷入宁静。安静的教室，安静的紫荆花树林，安静的夕阳，安静的空气，安静的镜湖。

四季钟爱放学后学校的这一片宁静。尽管不是银针落地都能听到的那种宁静，但四季却认为，现在是恰到好处。

遥远的天边已经开始了火烧云的仪式。淡蓝的天空镶嵌着丝丝橘红色的云，层层叠叠，一直向天空更深远处铺排开来。夕阳透过紫荆树稀疏的枝桠往校道两边的长椅打下浅浅的印记。

四季背着书包，手提着装着画稿的纸袋，静静穿过教学楼前两排高大的紫荆花树，朝镜湖走去。此时的镜湖水面平静。只有当微风拂过，叶片凋落之时， 明镜般的湖面才会泛起圈圈浅浅的涟漪。夕阳下，像铺满破碎的金箔，闪闪烁烁。

湖边，李慧珊正伫立着。柔顺的长发在风中轻轻飘扬。身后，是她浅浅的影子。

“Hi，慧珊。”四季扬起嘴角，露出灿烂的笑容。

李慧珊慢慢地转过头来，无声地看着四季，漂亮的脸蛋上，是湿淋淋的一片。

“慧……慧珊……你怎么了?怎么哭了”四季有点手足无措，慌忙抽出一块面纸巾，想要给她擦泪。

“不要碰我!!!”李慧珊突然大声叫了起来。叫声里仿佛蓄满某种力量，迅速穿透了宁静的天空。

四季呆住了。她不知道李慧珊是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眼泪，不知怎的，像一颗颗打到四季心脏般，让她莫名地疼痛起来。

“慧珊……”四季呆呆地望着李慧珊。

“不要喊我的名字！我不准你喊我的名字！……”李慧珊颤动的喊声里，分明有着恨意。还有她的眼神。敌视的眼神。仿佛在她面前站着的是她的仇人。难道是我感觉错误了么？四季问自己。她为什么突然间这样？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以跟我说么？”四季小心翼翼地问着，慢慢地靠近李慧珊，“告诉我，你为什么哭了……”

“为什么你到现在还这样假惺惺的？！为什么？！”李慧珊向后退了一步，脸上的泪水有增无减。哀伤，痛恨。四季逐渐地读懂她的泪水。可是，真正的原因？不祥的预感，瞬时充溢于胸腔。

“慧珊?”四季疑惑着，等待她说些什么。可是潜意识里却生出莫名的恐惧。

李慧珊用手背狠狠的抹了抹眼泪，美丽的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四季的眼睛。尖锐得仿佛能穿透一切。四季心里突然紧了一下。

“你在装什么傻呢?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还想要装下去么？还打算毫不理会那些荒谬的事情么？”

“慧珊，我不明白你说什么……你……可以说清楚一点么？”

“今天，爸爸和妈妈终于离婚了。他们离婚了，你知道么，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痛有多难过……”

“慧珊……”四季有点无措。想要安慰她，可是被她打断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和你爸爸，你知道么？！嗯？你知道我今天知道爸爸妈妈离婚的消息是多么的难过，多么的痛恨。我甚至想要杀了你……你知道么，嗯？！”

“…………”四季怔住了，眼睛直直地望着眼前这个哭得歇斯底里的女孩，不敢相信她的话，也不想相信她的话。抗拒，心中只有抗拒。

“慧珊，有些话是不可以随便乱说的……”许久，四季才缓缓地说话了，“所以请你不要……”

“你说我胡说么？”李慧珊说着，颤抖着双手，从书包中掏出一张照片，一手扔到四季脸上。照片随即掉落在地。

“你仔细看清楚了，照片上的人是谁！”

四季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李慧珊，尔后慢慢蹲下，捡起躺在沙石上的照片。

照片上，是四季英俊的父亲。正对着四季轻轻笑着。

“你怎么会有我爸爸的照片？”四季撰着照片问。

“难道你爸爸犯下的错你一点都不知道么？嗯？难道说假装不知道就可以将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了么？”李慧珊一步步靠近四季，而四季竟觉得恐惧，一步步地后退着。

“我不懂你说的……”

“哈。你真的很会扮无辜。”说着李慧珊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塞到四季手里，“你自己好好看看，给我看清楚了。”

四季无措地接过信封。那是个发黄的信封。它的颜色告诉四季它拥有一段不短的历史。上面贴着邮票，却没有邮戳。信封已经被撕开了。四季用颤抖的手指从信封中拈出一张薄薄的信纸。发黄的信纸。皱皱的。上面的墨迹有点散开来了。



“我最爱的柏伟：

好久不见了。我每天都想你，可是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竟然会写这样的信，写这样根本没打算寄出的信。

我每天都会望着窗外。望着窗外深远的天空，望着窗外明亮的北斗星，然后想象着微笑的你、生气的你、幸福的你、痛苦的你……无论是怎样的你，都是我最爱的你。可是无论我有多么的爱你，我唯一能做的就只能是坐在窗前想你。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别人的。你们之间永远没有容纳我的缝隙。这个我一直都知道。可是那又怎样呢。我爱的你，就住在我的心房。

明天我就要嫁给他了。带着你的骨肉，做别人的新娘。不要惊讶，不要难过。那个酒后的夜晚，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是以为你用力爱的人是她。我不怪你。我甚至因此而感到幸福。这对我来说，是多么珍贵的恩赐。我会把它当作是你送我的最美好的祝福。放心吧。他像你一样，是个很好的男人。他像我爱你一样爱我。我会把你的祝福好好收藏，不让他发现。不是怕伤害他。是因为这是你和我的秘密。不。是我一个人的秘密。

孩子一个月还不够。可是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着要给他取名了。如果是个男孩，他应该叫做铭。铭记的铭。如果是个女孩，她应该叫做珊。珊瑚的珊。铭记珊瑚般美丽的爱情。即将逝去的爱情。不。它不会逝去。它会像窗外的月光一样，散发着永恒的光芒。也会像紫荆花树一样，绽放着无尽的美丽。它会永远地存活着。因为，我爱的你，就住在我的心房。

白色的婚纱安静地躺在我的床上。可是明天与这婚纱相伴的礼服，此刻并不是躺在你的床上。但这有什么呢。我今晚的所有时间都是属于你的。我会用这一晚好好地想你。因为，从明天开始，我将是他的妻。我的所有，都将属于他。只有关于你的所有美好，我会偷偷埋葬在心脏最深层的泥土里。它不会死亡。它只是将要沉睡而已。它会等待。耐心地等待。也许会在等待中灰飞湮灭，也许在等待中冰冻三尺。但是将来的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到今晚为止，我对你的爱仍然没有改变。我爱的你，就住在我的心房。

从明天起，我将会做他的好妻子。爱他，疼他。每天惦念他，每天关心他。为他打领带，为他做饭。我答应你，我会做个好妻子。也会让他成为最幸福的丈夫。

今晚过后，我对你的爱，将会被掩埋。所以，我要对你说，再见了，我的爱。祝你和她幸福。也住我和他幸福。

…… ”

信尚未看完，四季已经浑身颤抖了。整个世界突然变得空白，死寂。难受，难受的感觉不断纠缠着，像一条粗糙的麻绳缠绕在她脖子上，使她出不了声透不了气。

“呵呵，怎么，怎么没话说了?嗯?”李慧珊露出奇怪的笑容。

“…………”四季手中的信和纸袋跌落在地，而她竟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站着。

爸爸……信上说的是真的么？那个爱着你的女人所说的都是真的么？她的骨肉？爸爸？求求你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现在你明白我的感受了么？明白我想要说的是什么了么？?嗯？”李慧珊捡起地上的照片和信，用力推了四季一下，“明白我为什么这么讨厌你了么？嗯？”

“不……怎么可能……”四季跌跌撞撞地后退了两步，摇着头，“不……慧珊……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你不能说这样的谎话你知道吗？！我是不会相信你的……绝对不会……”

“一封信和一张照片能说明什么……不能……”四季摇着头，两行眼泪不自觉地滑落了下来。

“是么？被背叛的感觉不好受是吧？嗯？”李慧珊苦笑，“半年前当我不小心发现了妈妈的秘密的时候，当我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当我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的心情，你能了解吗？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是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的亲生女儿，而是另一个已经死去了的陌生人的孩子。而那个人至死都不知道有自己的存在……”

“不……不是这样的……”四季哭泣着摇头。她不愿意相信，不想相信李慧珊说的话。宋柏伟在她心中一直是个完美的父亲。他儒雅，有能力，最重要的是，他所有的爱都给予了四季和林依蓝。四季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她无法接受李慧珊所说的，无法相信自己父亲身上发生的。

“你知道那种被背叛的感觉……当爸爸喊我乖孩子的时候，我总是会想，如果爸爸知道我不是他的孩子……他会有多么的难过……他将不会再爱我……”李慧珊情绪十分激动，边喊着边推着四季的肩膀，“而现在，他们终于要分开了，我们家就这样被你爸爸毁了你知道么？！嗯？所以不要再炫耀你爸爸有多好，他只是一个坏蛋！一个坏蛋！还有你！我恨你，恨你爸爸恨你们全家人……你们让我觉得恶心……”

“不……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的爸爸！！！”四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只是生气，只是生李慧珊的气，气得快疯了。“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为什么要这样诋毁最爱的爸爸……”

“我说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李慧珊握着四季的肩膀使劲地摇晃着她，仿佛这样便可以让她相信。

“不……不！！！你放开我！！”四季挣扎着推开李慧珊的双手，一步步后退着，“我讨厌你……我不想再见到你……”

四季后退着，可是脚跟碰到一块石头，身体向后仰了仰，双脚踏空。李慧珊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掉进湖水中。

平静的湖面，被“嗵”的一声，打破了沉默。

“啊……”四季在水里挣扎着，“救命……啊……嗬……救我……”

紫色的书包，白色的衬衫，长长的头发，断断续续的呼喊，在湖水中沉沉浮浮。

此时的李慧珊满脸泪水地看着水中的四季挣扎着呼喊着，眼神空洞，就这样站着。

“嗵”突然一阵风扬起。一个白色的影子从李慧珊面前划过。湖面上激起了高高的白白的水花，溅湿了李慧珊的蓝色校裙。

“四季……四季……”邱志颖喊着晕过去的四季，左手圈着她的肩膀，让她的脸露出水面，右手不断地划着水，向岸上游去。

邱志颖把四季拖上了岸。岸上，李慧珊正看哭泣着。

邱志颖对大声喊：“还哭什么啊你！快去找班主任张老师啊！快啊！”

李慧珊怔了怔，才跑开了。

“四季，四季……”邱志颖拍了拍四季的脸，可是四季没有反应。

邱志颖立刻用起了在大学红十字会学到的急救知识，他把双手按在四季的胸前，有节奏地按压着。过了一会儿，四季口中吐出了些水，可是依然昏迷着。

“四季……宋四季……你醒醒!”邱志颖用力摇了摇四季，见她没有反应，于是张开她的嘴巴，做起了人工呼吸。

“咳……咳……”四季咳嗽了起来，吐出了些水，可是意识还没清醒过来，只是含糊地说着什么。

邱志颖立刻抱起四季向校门口跑去。

“让一让，让一让!”

邱志颖很快地跑出了校门口，招了辆出租车。

“司机!仁爱医院!快!快”邱志颖抱着意识模糊的四季焦急地对司机说。

邱志颖让四季平躺着，头枕在他的腿上。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班主任张老师的电话。而此刻的张老师正在听着李慧珊口齿不清的哭诉，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喂，张老师，我是小邱。宋四季刚掉进湖里了，现在还在昏迷。我现在正送她去仁爱医院，你现在过来吧?!”

“啊?什……什么?我……我马上就去!你快点送她去医院!快!”张老师焦急万分。

“好。”挂了电话，邱志颖对司机说，“司机大哥，请你开快点!”

公路上，一辆红色出租车在飞驰。

宋四季，你不会有事的，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小炜，你一定要保护这孩子，我们一定要保护她。

……

“老师，请你带我一起去好么?”李慧珊红肿着双眼问张老师。

“……好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我做错了?难道想抢回亲生爸爸也有错?难道想得到亲生爸爸的爱也有错?

天边，夕阳滴着鲜红的血，奄奄一息。

“爸爸，你看，有好多花在飘哦……”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睁脱爸爸的手，跑进一个紫荆花树林里。

紫红色的紫荆花瓣，细长细长的，在冰凉的风中跳落枝头，旋转着，飘舞着，然后轻轻地落到地面上。地面仿佛铺上了红红的软软的地毯，踩上去，有一种舒服的感觉。

小女孩张开双臂，在落花中旋转着。白色的裙子也跟着旋转起来，像撑起了一把白色的伞。一瓣瓣的落花凋落在白裙子上，仿佛是白雪中盛开的鲜红欲滴的玫瑰。

“爸爸，你过来看看!爸爸，这些花好漂亮哦……”小女孩“咯咯”地笑着叫着那个静静站着的男人。

“爸爸……爸爸你快过来呀……”

“爸爸……”

可是，那个男人却没有向小女孩走去。

“爸爸?”小女孩慌了，“你怎么不过来呢?”

她急急地向那个男人跑过去。

“爸爸……”

可是，那个男人却向后退着。

小女孩每进一步，他就退一步。小女孩急了，她想要跑过去抓住爸爸的手，可是，她抓了个空，手里什么也没有。

“爸爸……你怎么了?”

小女孩看着这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人，看着他渐渐变得透明，然后渐渐消失。

“爸爸……爸爸你要去哪?爸爸你怎么了?”

“爸爸你不要走啊……爸爸……爸爸!”

可是，在小女孩面前，什么也没有了。

除了那些凉风依然在吹拂，除了那些紫红色的花瓣依然在花树林中飘洒，什么也没了。

爸爸，为什么你不说话?为什么你丢下我走了，难道你不爱我了么?

“爸爸!你在哪里!”稚嫩的声音在树林间悲哀地回荡着，紫荆花树开始战战兢兢。

爸爸……爸爸……

“爸爸!”四季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看到爸爸。可是她分明记得在自己溺水的那一瞬间，是穿着白衬衫的爸爸紧紧抱住了她。

此时，依蓝正坐在床边，紧紧握住四季的手。看到四季睁开了眼睛，依蓝一阵欣喜。

“囡囡……你终于醒了?!”依蓝激动得眼眶都湿了，“囡囡……我是妈妈呀……认得出妈妈吗？嗯？”

“什么?孩子醒了?”正在沙发上打瞌睡的张老师也醒过来了。

“妈妈……张老师……”四季抬眼看着身边的妈妈和张老师无力地笑。可是，当她越过她们肩膀看到站在门口的李慧珊时，她的笑容僵住了。

“囡囡，你吓坏妈妈了知道吗?恩?妈妈就你一个孩子……”依蓝忍不住流起了眼泪。

“宋太太……别难过了，孩子不是已经醒来了么?应该高兴才对呀。”张老师拍拍依蓝瘦瘦的肩膀，“我去叫医生来。”

“嗯？麻烦您了张老师。”依蓝点点头。

“不客气。”张老师走出病房。

“妈妈……”四季伸出左手，给依蓝抹了抹脸上的泪，“我想吃巧克力……你可以给我去买么？”

“嗯，好，妈妈现在就给你买去，你先跟你朋友说说话吧，她一直在这呢。”说着依蓝微笑着朝身后站着的李慧珊点了点头，擦着眼泪走出病房。

房间突然一片死寂。躺着的人和站着的人对视着。深不见底的沉默，复杂的情绪，伴随着空调的声响，在小小的空间里纠缠着，盘旋着，然后在一瞬间聚成一股力量直直地戳进四季的心脏。

许久的沉默之后，四季挣扎着坐了起来，张了张嘴巴，用沙哑的嗓音问，你怎么会在这？

李慧珊缓缓地说，为了告诉你我说的都是真的，为了告诉你我对你的恨。

那如果我死了呢？我死了你就不能告诉我这些了。四季竭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更平缓些，可是她的心还在不住地颤抖。溺水时站在岸边的李慧珊的那张脸，仍然使她害怕。只有极度的哀伤，极度的痛恨，才会有那样的表情的吧。四季想着，闭上眼睛向后仰了仰。

“可是你还在这里躺着。”李慧珊说。

“你真的这么恨我么？”四季满脸伤感。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上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不可思议的。让人难受的。四季不禁想起刚才做的梦。紫荆花还在风中旋舞，可是父亲的身影已经灰飞湮灭。

“我不想再见到你。”李慧珊毫无表情地说，“在你落水的那一刻，我甚至还希望过你就这样死去。恨一个人就是这样的。”

虽然眼前的李慧珊说出这样的话，可是四季知道，她只是单纯地恨。当无力抵抗的时候，人们只能诅咒。她也是。可是我又该怎么办呢？四季觉得阵阵揪心的痛。爸爸已经离开了。无论事情真相如何，不能让妈妈知道。不能再让妈妈陷入痛苦的旋涡里。无论如何都不能。

“我明白了。”四季说，“我会和妈妈离开这里，永远都不再回来。但前提是，你不能将那件事情告诉你我之外的任何人。”

“好。没有人晓得我们已经知道了那件事。包括你我的妈妈。”李慧珊说，“所以，我希望你遵守诺言，以最快的速度从我面前。还有就是，我对你们一家的恨，永远都不会消失。”

话说完，李慧珊转身就走了。四季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缓缓地合上眼睛。苍白的脸上是漫漫的哀伤。

走廊上，邱志颖和林依蓝在说着什么。看见李慧珊走过，连忙喊住她。

“李慧珊，你是要回家么？”邱志颖问。

“嗯。”李慧珊停下脚步点点头。

“宋太太，我先送学生回去，这些外卖你先拿去。”说着邱志颖把手上的外卖交给依蓝，又转身对李慧珊说，“我送你回家吧。晚上一个女孩子家不安全的。”

“哎呀依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嗯？”允向南一家一接到林依蓝电话便离开赶到医院了。一进病房，郑心就叫了起来。把正在削苹果的依蓝吓了一跳。

“你那么大声吵什么呀，这里是病房!”允向南拉了拉郑心的手提醒她。然后又让允文曦把带来的水果篮和保健品放好。

允文曦把东西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看到四季正对着他笑，就拉了把椅子坐到了床边。

“笑什么笑，瞧你那张脸，白得跟贞子没俩样。”允文曦说着装出一副怨灵的恐怖表情。

“臭小子，胡说什么呢。”允向南拍了下儿子的脑袋。

“你这孩子真是的。”郑心也嗔怒道。

“我怎么了啊……真是的……”允文曦皱着眉头挠了挠脑袋，“我的帅帅头发都被弄乱了。”

“囡囡，没事吧?现在感觉怎样?”郑心不理儿子的嘟囔，关切地问四季。

“阿姨，我没事，呵呵。”四季微笑着看了看郑心，然后又看着允文曦。允文曦做了个鬼脸，四季又轻轻地笑了起来。

“依蓝，医生是怎么说的？”郑心拉着依蓝坐下。

“医生说现在已经没什么事儿了，就是得多休养两天。囡囡从小身体比较弱……”依蓝眼里充满忧虑。

“你也别难过了，孩子已经没事了啊。”郑心和允向南安慰依蓝说。

“都是我不好，没有好好照顾囡囡……柏伟知道了也会生我的气的……”依蓝擦了擦眼泪，话音因为喉咙哽咽显得有点含糊。

“傻瓜，这是意外，不是你的错……不要再责备自己了啊……”郑心握着依蓝的手轻轻拍了下她手背，安慰着她。

依蓝抬眼看着正在和允文曦说笑的女儿，对郑心和允向南说：“我想，我和囡囡还是搬去市区比较好。这样我上下班回家就方便多了，可以腾出更多时间照看囡囡。”

“嗯。这样也好。这样对孩子的成长还是有好处的……”允向南同意地点点头。

“可是这样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啊……”郑心握紧依蓝的手幽幽地说。

“傻瓜，这里离市区才多远啊?周末的时候也可以一起聚会啊。”允向南握着郑心的肩膀说，“你就让依蓝自己决定好了啊。”

出租车内的空气有点凝滞，只有静静的沉默在漂浮。这是让人难过的感觉。想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或是不想说，没有力气说。

李慧珊看了看身边的邱志颖，桀骜的短碎发，浓浓的眉毛，笔挺的鼻梁，还有薄薄的嘴唇。他是帅气的。可是此刻，他仿佛是刚从冰窖走出来一样，周身冒着寒气。有一种冰冷，让她不敢接近。

邱志颖仿佛知道李慧珊在看他，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又转过头，继续看着窗外。

就这样长久地看着车窗外不断变幻的灯光，不断变幻的路人，不断变幻的车辆，就这样长久地沉思着。

李慧珊垂下眼帘，看着自己十个手指扭曲地交织着，纠缠着。

李慧珊回想起四季落水时自己的反应，连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难道这就是憎恨的力量？让自己毫不犹豫地说出那些变态而冷血的话？像是身上粘满被鲜血染红了的雪花般，李慧珊突然觉得自己肮脏而难受起来。

“那如果我死了呢？我死了你就不能告诉我这些了。”

李慧珊想起四季说这句话时，平静得惊人的语气，让她觉得她不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同龄人，而是一个被利刃割伤过无数次，留下无数条虬曲伤疤的炼狱者。

这些恨都是注定的。谁也逃脱不了。李慧珊望着窗外扭曲的霓虹灯光，叹了口气。

司机提醒说已经到了之后，一直没有说话的邱志颖坚持要送李慧珊到家门口。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后，李慧珊说话了。

“老师，我家到了。就在这里。谢谢你送我回家。”李慧珊微微鞠了个躬。

“不用谢。你……进去吧。”双手插袋的邱志颖点点头说。

“嗯。老师再见。”

就在李慧珊走到门前准备按门铃的时候，邱志颖突然叫住了她。

“嗯?”李慧珊放下手，转过身，抬头看着邱志颖。

“今天的事情，我全都看到了。”邱志颖低头看着李慧珊，语气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老师……”李慧珊瞪大眼睛望着面前的邱志颖，显得十分惊讶。

“虽然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希望一切到此为止。你明白老师的意思吗?”

“老师，已经很晚了，我要进去了。”慌乱中，李慧珊按响了门铃。

“好吧，晚安。”邱志颖转身沿着来时的小巷离去。

橘黄色的路灯光在狭窄的小巷中微微颤抖着。邱志颖的身后，是一个长长的影子，在夜幕中固执地黯淡着，直至消失。

住院第二天早上。

四季拉开浅蓝色的窗帘，站在窗前，默默望着外面青翠的草地，散步的病人，嬉戏的虫子，还有那调皮的阳光。

李慧珊拿着高中部学姐帮忙设计的画稿，进入一号会场。

林雅拿着笔敲允文曦的脑袋，让他放学后陪她一起去买零食准备庆祝四季明天的出院。

宋晓枫在一个小本子上“刷刷”地写着什么，偶尔停下来，想些什么，然后继续写。

许立坐在座位上，捧着脸望着窗外发呆，丝毫不理会别的男生的“骚扰”与“嘲笑”。

依蓝拿着相关资料，走进教学楼区，询问有关转学的手续。

……

阳光越发的晃眼，越发的炽热，仿佛要烧烫每一个人的心脏，烧滚每一个人的血液。骤起的清风吹散片片薄薄的云，紫荆花树虬曲的枝桠极力地要伸向天空最高远处。这个夏季，距离开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吧？

“当妈妈跟我说，她要带我离开这个小镇的那一瞬间，我以为，离开成了必然。她说永远不要见到我；她说要带我离开。而我，同样不想在这个小镇残存的一些丑陋痕迹破坏妈妈美好的回忆……在离开小镇的时候……我想了很多……

我想起了曾经无数次地看过夏天的阳光大片大片地爬满这个小镇，烧尽所有阴暗的苔藓，传播着光，传播着热。

我想起学校里高大的紫荆花树林。想起我们一起在树林里仰视无上的花瓣、花蕊、花粉在风中飞扬飘洒的时光，那一段可以让一切静止的时光。

我想起放学后同学们就像夏日的阳光般蹦蹦跳跳，想起学校的铃声是多么的刺耳多么的难听却又是多么的亲切，想起我们班的吵杂热闹却优秀。

我想起了很多，很多。细碎的片段，细碎的回忆，曾在某一瞬间让我产生了继续停留的想法。可是，有一样东西让我不得不亲手扼杀这种想法。那就是保护妈妈的誓言。与李慧珊的约定。

可是现在我却回来了……但愿上天不要惩罚我这个违背约定的人才好……”

四季轻轻晃了晃手中装着玫瑰花茶的玻璃杯，细啜了一口，对林雅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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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四季早早地吃完早餐就一个人出门了。

早晨的人民公园空气很新鲜，许许多多的老人家和小孩子在那儿做操、散步、吃早餐、或是玩耍。

老榕树长长的须髯在微风中轻拂着草坪那张青春的脸庞。偶尔有小虫子从树叶堆里吊着透明的丝线悬浮在空中。树下的小孩子尖叫着想要抓住那虫子，却把虫子吓得立刻缩回了老榕树的怀里。

四季深呼吸了一下，穿过老榕树下的热闹与嬉笑，来到了竹林中的石桌石凳前，看下四周，找了其中的一个凳子坐了下来。

她今天约了李慧珊。为了道别。

四季捡起石桌上的一片残缺的叶子玩弄着。在等待她的时间里，四季不禁想起李慧珊给她看的那封信。

“明天我就要嫁给他了。带着你的骨肉，做别人的新娘。不要惊讶，不要难过。那个酒后的夜晚，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怪你。我甚至因此而感到幸福。这对我来说，是多么珍贵的恩赐。我会把它当作是你送我的最美好的祝福。”

“孩子一个月还不够。可是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着要给他取名了。如果是个男孩，他应该叫做铭。铭记的铭。如果是个女孩，她应该叫做珊。珊瑚的珊。铭记珊瑚般美丽的爱情。”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别人的。你们之间永远没有容纳我的缝隙。这个我一直都知道。可是那又怎样呢。我爱的你，就住在我的心房。

……”

这封信的主人，李慧珊的母亲，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信中所谓的“珊瑚般美丽的爱情”，那么的凄美，可是那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暗恋。真正的爱情难道是这样的么？最后造成现在这样的局面，究竟是谁的过错？李慧珊为什么将所有的一切归咎于爸爸，可是爸爸他根本不知情！恨就这样产生，究竟谁该负上责任谁该接受惩罚？

……

“宋四季。”

四季的意识突然被打断。抬头，是李慧珊站在她的面前。

“不要这样看着我，”李慧珊躲过四季的眼神，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你这样的眼神，好像是别人欺负你似的。实际上伤害别人的却是你自己。”

“慧珊你……”

“事实上每当我看见你就会觉得特别难受。所以，有什么请长话短说……”李慧珊毫不客气地说着又站了起来。

“我和我妈妈明天就会离开这里……”四季也站了起来，直视李慧珊的眼睛说。

“哦？很好。”李慧珊拨了下额前的头发继续说，“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还有一件事。”四季丢掉手中早已被她揉烂的叶子，走到李慧珊面前说，“我让你带来的东西带了没？”

“这些么？”李慧珊从包包中取出那张照片和那封信。

“为了保守这个秘密，这些东西不能留下。”四季说，“照片可以留下，但信一定要毁掉它。”

“你是怕我不遵守约定？”李慧珊说。

“我只是为了保险起见。”

“好。”李慧珊说着毫不迟疑地将那封信连同照片一起撕得粉碎。发黄的碎片很快就被风吹散了。陈旧的梦魇也该结束了吧？

“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

“谢谢你。”四季说。

“不要说这些让人恶心的话。”

“下午的欢送会你会来么？”尽管已经知道答案，但四季还是问了她。

“哈。坦白说，虽然我很高兴马上就不用在见到你了。但我还是没什么兴趣再多见你一次。”李慧珊说着背上了那个大大的包包，“既然该说的都说明白了，那么我该走了。”

说着李慧珊转身大步流星走出了竹林。

四季看着李慧珊离开的身影呆呆地站着。早晨的阳光开始增加热度了，一片片贴在四季的脸上，让她觉得烫烫的。这个夏天已经过得差不多了吧，所有的一切该结束了吧？可是这个夏天以后，我们还能单纯地去爱么？这个夏季以后，我们，不再是我们。那些本该华美盛放的紫荆花蕾，在一瞬间褪却了色泽，枯萎消颓如苍老的枯叶蝶。

那一刻，骤起的风摇曳着竹林每一片叶，奏响了低沉的神乐。

那一刻，一颗包裹着哀痛的泪珠跌落地面，砸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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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的“欢送会”一直持续到傍晚。除了李慧珊大家都到齐了。还有班主任、科任老师。

一开始是班主任发言。班主任张老师“百年不变”地表扬四季自担任班长以来为二班所做的“丰功伟绩”。然后就是说与四季合作是多么的快乐。最后得出一个于大家而言是意料之中的结论：宋四季同学是个优秀的好同学，是大家学习的好榜样，我们以后也一定要继续向她学习。

林雅听着张老师的“演讲”忍不住笑了起来。

“哎，四季，我怎么感觉班主任是要把你捧到天上去啊？呵呵……告诉我，你真的这么厉害的么?嗯？我怎么感觉不到的？”

“呵呵，说真的，我也感觉不到呢。老师说的大概是她理想中的‘宋四季同学’吧?”四季也笑了。

抬头的不经意间，眼睛对上了坐在讲台旁的邱志颖。四季跟他笑了笑，却发现他并没有理会她。顿觉一阵尴尬。又想，也许他没有注意到吧。

接着就是英语老师。英语老师是个很温柔的年轻女人。说话和笑容都是温柔的。四季很喜欢与她相处，也很喜欢与她聊天。就像是朋友一样，没有拘束。她曾给予四季许多的帮助。四季对她很是感激。

她给四季的赠言是：永远做一个勇敢而坚定的人。

四季感动地望着正注视着自己的老师，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想要竭止，但眼眶已湿透。

当一直都十分沉默的邱志颖走上讲台时，四季突然有种莫名的感觉。莫名的感觉，使她觉得有点胸闷。

“没想到刚认识不久就要告别，但仍衷心祝愿宋四季同学在新的学校里依旧出色，不断进步。”说着邱志颖深深地看了四季一眼，走下讲台。

“哇，你救命恩人说话有够简短的。”林雅撞了四季胳膊一下说。

四季对林雅说的话没有表示。只是在班主任和同学们的掌声中走上了讲台。开始她的讲话。

其实她并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想说些什么，也不知道后来自己说了些什么。只是知道自己说着说着就开始掉眼泪，开始控制不住自己。只是知道感伤在教室里汩汩流动而自己却无能为力。这一瞬间，四季仿佛听到了“Try To Remember”低缓的歌声在耳边游走。十年之后，当我想要找回关于这里的记忆的时候，我还能找到吗？教室外面那片高大明丽的紫荆花树林，梦境的开端，记忆的源头，十年以后，我还能把它找回吗？

庆幸的是，后来林雅用她的幽默和笑声救了场。最后“欢送会”在笑声中曲终人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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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外的紫荆花树林里。

“林雅，我们什么时候会再像以前一样在这里看紫荆花飘落呢?”四季转身望着站在她身后的林雅。

“等你回来的时候。等你回来了，我们就可以一起看花落了。”

“可是我已经和她约定了，我离开这里以后不再回来。”

“天……发生了那样的事……”

“一切都要过去了不是么？”四季耸了耸肩膀，轻松地笑了笑，“所以，以后你们就要常来市区喔，不然我们就很难见面了……”

“郁闷啊……”林雅怪叫了起来，“这不是又被你占了便宜？！你可得给我报销路费和食宿费喔！”

“晕啊，林雅大小姐你还需要跟我这穷人家的孩子算这些小费用么？……”四季一脸诧异地瞪大圆圆的眼睛。

“这当然咯……”

……

夕阳橘色的光芒穿透枝桠是簇拥的紫荆花树叶，晚风中，不断地旋转着，变幻出束束彩色光。四季握着林雅的手，眯着眼，抬头望着这旋转着的流光溢彩。

四季的眼里是有憧憬的，嘴角是有微笑的。

林雅望着她泛着柔和光芒的侧脸，心里默默祈祷，四季，你一定要幸福。就算哪天我们联系不上了，就算哪天我们忘记了彼此，你也一样要幸福地活着。

在花树林无人的角落里，在四季和林雅不知道的地方，邱志颖正靠着一棵紫荆花树斑驳粗糙的躯体。

此刻的他，正被不可名状的奇怪情绪侵袭。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树林站到这里。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在意地听着眼前的对话。他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有这样一种奇怪的感觉。难受的，使人窒息的，揪心的，如藤蔓般死死缠绕着他，收紧，收紧，再收紧……

小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我如此难受?

仅仅是因为这孩子么?

仅仅是因为她的离开?

难道，这真的是命运又一次不怀好意的玩笑？

你为什么沉默?



十月的风，空洞而寂寥，固执地以扑腾的翅膀翻卷人们纷繁复杂的心情。就连青鸟也宣泄般叫喊着，仿佛要赶走所有百无聊赖。

空中，无数被夕阳染黄的羽毛，簌簌飘落。

第一章 完

待续……

“我一直都很害怕。害怕记忆的那一头接不上记忆的这一头。害怕过往接不上现在或是未来。但是，最后我才发现，绕了那么大的一个圈，始终是要回到这里来的。”四季双手握着玻璃杯，看着酒红色的玫瑰花茶在阳光下泛着破碎的光。

“嗯。真没想到。本来以为你不再回来，你不知道我有多伤心……少了你请我吃雪糕的日子真没意思啊……现在好了，你终于回来了，哈哈……”林雅撑着下巴，打量着坐在她面前的四季。脸还是过去的那张脸，没什么改变，如果是有，那就是现在看起来比以前漂亮了。而眼睛，仍然是过去的那双眼睛，清澈而深邃，闪着明亮的光，只是在偶尔垂下眼帘的时候，错觉似的看到一阵迷朦的雾气。可是眼前她的脸一直洋溢着灿烂的笑。

“哎，见着帅哥就流口水的人好像是这位姓林的小姐吧，怎么会是我呢啊？！”四季连忙纠正道。

“什么嘛，说的好像人家是个色狼似的。”林雅撇撇嘴，一脸不满的表情。

“不是色狼没错啦。正确来说应该是色女。”四季笑道。

“找死!”林雅作势要打四季。

“喂，我说这位温柔可爱的小姐，你是不是要裝作淑女一些呢？你身后可是有男士在看着你哦……”四季双手交叉抱于胸前，微笑着看站了起来的林雅。

“你!哼，可恶!”林雅听着四季的话，顺势转头看身后。果然后面桌子上，两个西装扮的男人正望着他们小声说着些什么。看见林雅转头看他们，立刻给了她个笑容。林雅“哼”了声，无奈地坐了下来，还不忘给四季一个白眼。

“哈哈……”四季忍不住笑了起来，“林雅，我说你除了外表变得比较像个女人之外，别的都没什么变化嘛，特别是那脾气，哈哈……”

“哼，是啊，我是没有变啦。是有的人变了而已，变得更加可恶了……”

“呵呵……是么?”四季看着面前的林雅，脾气虽然还是没变，但是当年假小子式的短发已经化成了拥有完美曲线的棕色卷发。长长的头发安静地躺在肩膀上，散发着成熟的味道。十年，如车轮般轰轰滚过，留下斑驳的痕迹，拼成一圈圈成长的年轮。

“哎，咱们回母校看看吧。不知那片紫荆花树林还在不在。”林雅看着四季说，“搬家这么多年以后一直没回去看过。好怀念在那的时光呢。那么的单纯，那么的美好。对了……我还要看看学校的校服有没换新的款式，哈哈……”

“好。”四季拿起手袋，和林雅并肩走出了这个叫记忆花茶的自助式花茶屋。

阳光还是当年的阳光。尽管透露着冬日的庸懒，但还是那么的明亮。但是街道已经不再是当年的街道，楼房也不再是当年的楼房了。这个世界不会因为谁而停止变化。而这个城市也同样不会因为谁而停留在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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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没想到这个树林居然还在。”林雅抬头看了下满树紫红紫红的花，走到躺在树林里的一张长椅面前坐了下来。

“我们来得正是时候，不是么?”林雅指了指树上的花，对四季笑。

“嗯。”四季伸出手轻轻地抚摩身边的这棵树。粗大硬实的身躯，斑驳粗糙的皮肤，无处不在诉说着苍老悠长的回忆。忽然，四季发现上面有刀刻的痕迹。深深的刀痕，似乎是很久以前刻下的。

“林雅你看，”四季说着向林雅招了招手，“这树上还有字儿呢。”

“哦？”林雅站起来走到四季身边。

“我……以……紫荆……起誓……我……永远……爱你……”四季一字一顿地念着上面的字儿，原来是个誓言。

“哈哈……肯定是那些小屁孩在这谈情说爱的时候刻下的……”林雅看了立刻笑了起来，“你还记得吗？以前学校音乐室啊，美术室啊什么的，那些桌桌椅椅上都刻满了字儿。”

“对啊，呵呵……都是什么‘某某爱某某’‘海枯石烂’‘谁谁谁到此一游’什么的，哈哈……”

“对啊，不知为什么大家都很喜欢在桌子椅子上乱刻乱画，结果气得学校颁了个什么惩罚令呢，好像说什么刻一个字儿就罚十块钱，哈哈……”

“结果大家根本就没有理会过它……可怜的学校领导啊……”四季和林雅说起在学校的日子都禁不住来劲了。过去在这学校度过的日子，此刻仿佛就在眼前……

那片高高的花树林还是那么的繁茂。绽放的花朵在灰褐色枝桠上轻轻摇摆，冬日柔和的阳光透过枝桠温暖着花，温暖着人，温暖着记忆。

这是连接着旧日的花树林，它记载着我在这里的一切。有我留恋的人，留恋的事。这是连接着今日的花树林，它让我不会从此忘记过去的感觉，过去的心情。这是连接着明日的花树林，它让我相信，我遇到的都将从这里开始，因为，从一开始遇见你，紫荆，我就认定了你。

四季望着静静的花树林，望着柔软的阳光，下意识地摸了摸左手戴着的紫色紫荆花水晶手链。

“咦？四季，这不是你妈妈的链子么？如果我没记错，那是她以前戴的那串吧？”林雅看着四季手上的链子问。

“呵呵，是啊。这是妈妈以前戴的。回国之前妈妈把它给了我。”

“呀，这么旧的手链还保留着啊？看来阿姨真的很喜欢这链子了。”林雅拖着四季的手看着水晶手链，摸着上面的立体雕花。

“嗯。”那是宋柏伟送给林依蓝的最后一件生日礼物．纪念他们紫荆花树下的相识相知相恋。在依蓝眼中，那是幸福的守护神，代表爱情的永恒。于是在四季回国前，依蓝把它给了她。这算是依蓝对四季和宋晓枫恋情的祝福吧？

谈到学校过去的事情，便理所当然地谈到过去的同学朋友。于是林雅便提议要开个聚会，既是同学间的聚会，也是给四季晓枫接风洗尘的聚会。

“可是我不想让李慧珊知道我回来这里了……”四季犹豫着。曾经答应过她的，不再在她面前出现，要离开这里。

“可是你只是答应她离开小镇而已，没有说过不能回这个城市啊……何况那些都是当年家长之间的恩怨，根本就不关你们的事啊……”林雅说。

“可是李慧珊心里一直都在恨我……”

“那是以前的事啊，那时候还是孩子。而现在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这些长辈之间的事情她也应该早已想通了才是……”

“也许……”四季也希望事实如林雅所说的。恨一个人，是件很辛苦的事。

“那就这么定了啊。我帮你们安排好，到时再通知你们……”

“林雅，”四季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还记得邱老师么？”

“哪个邱老师？”林雅问。

“救过我的那个邱志颖老师。你还记得么？”四季小心翼翼地问。她出国前曾经想要找他，跟他告别，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记录他的联系方式。

“哦……他呀，他在你离开小镇一个月之后就辞职了哦。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传言其实他是有钱人家的太子爷。反正这些年好像都没再看到过他。”

“哦……这样啊……”四季眼里流露出一丝失望。难道真的就这样从此不能再见？唉……好像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就是那么的脆弱，一不小心就断掉了，从此天各一方。

“怎么，你想找他报恩么？哈哈……他现在已经是个老男人吧？想当年他是我们班的女生暗恋的对象呢……哈哈”林雅说着大笑起来。

“啊？有这样的事？我怎么不知道的？”四季吃惊道。

“哈哈……因为你不够八卦啊……”林雅说着拍了拍四季，“就像隔壁班的许立曾经暗恋过你的事情估计你也不知道吧？”

“啊？”四季更吃惊了，“我确实不知道……”

“哈哈……我说对了不是……”

“哎呀，那些都是小孩子青春期的朦胧情感啦……”四季说。

“喔……那我就不知道了哦……”林雅耸了耸肩膀，“不过后来上大学以后他是跟李慧珊在一起的……不过……”

林雅说着突然停了下来。

“不过怎么了？”四季连忙问，“后来怎么了？”

“后来他不知怎的去了西藏，然后就没再回来了。”

“没再回来？”四季疑惑地问，“在那定居了？”

“死了。”林雅的语气透着沉重，“死在那儿了。”

四季顿时怔住了，望着站在面前有点伤感的林雅说不出话来。

她突然想起了席慕容曾经说的话：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你以为明天一定可以再继续做的；有很多人你以为一定可以再见到面的。于是，在你暂时放下手，或者暂时转过身的时候，你心中所有的，只是明日又将重聚的希望……但是，就会有那么一次，在你一放手，一转身的一刹那，有的事情就完全改变了。太阳落下去，而在它重新升起以前，有些人，就从此和你永别了。

与林雅告别后，四季乘坐着计程车返回住处。

傍晚的阳光是暖和的橘色，简单透明而不落于俗套。四季望着车窗外，看着夕阳的余辉漫漫地在高楼与高楼之间浸渍，如清水荡漾般忽明忽暗。这样的景象真让人感觉迷糊。想要睡觉，昏昏沉沉地睡。

恍恍惚惚过了一段时间，司机告诉四季已经到了。

付钱。

下车。

走进公寓。

搭乘电梯。

走出电梯。

微笑着给邻居大婶打招呼。

拿出钥匙。

开门。

瞬间，香气扑鼻。四季走进饭厅，桌子上摆满了菜肴，都是她喜欢吃的，都是他喜欢吃的。

晓枫回来了?四季想要转身进厨房，可是，有双手从后面抱住了她。温暖的怀抱，熟悉的味道。

“晓枫。”四季手盖着宋晓枫的手背，头转向他。

宋晓枫没说话，头靠着她的肩膀，嗅着她头发上的橘子清香，在她鬓发间轻轻印上一吻。

四季静了一会儿，拿开宋晓枫抱着她的手，转身望着宋晓枫微笑。

“今天这么早回来的？”

“呵呵，准备工作都完成了，明天正式上班。所以早点回来，做了我们喜欢的菜。怎样，是不是很香?”宋晓枫指了下一桌子的菜，骄傲和兴奋溢于言表。

“嗯嗯嗯。”四季连忙点头，“我一回来就闻到香味了……明天就可以上班了，那怎么不出去吃饭庆祝啊？”

“小傻瓜，这还用问么?到外面人那么多……我好不容易有时间了，当然是要跟你一起啦。我可不想别人妨碍我们哦……”宋晓枫轻轻地刮了下四季的鼻子，笑。

“喂……你刚说我什么呢啊……可恶……”四季想要打宋晓枫，却被他一把抓住手，顺势拉到了怀里。

“喂……”四季挣扎着。

宋晓枫望着怀里的四季，笑着吻了她的嘴唇一下。

“乖，去换衣服。我去准备碗筷。”说着宋晓枫放开了四季，走进厨房。

“哦。”四季走进卧室换了身休闲装。

走进饭厅，宋晓枫已经帮她盛好饭了。

“哎，今天的菜是很香……可是……”四季边吃边皱着眉头，“太咸了……难吃……”

“啊?不会吧?全部菜我都有试味道的啊……”宋晓枫满脸狐疑，拿起筷子夹了口菜放进嘴里，“没有啊，味道刚刚好……怎么会难吃呢?”

“没有，真的很咸，你再试一下……”四季很认真地看着宋晓枫说。

“真的么?”宋晓枫又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可是还是找不到有什么问题，“不觉得啊，味道很好啊。”

“扑哧”四季笑了起来，“呵呵，晓枫你真的好笨耶……可是你刚才的样子好可爱哦……”

“哼，你这臭丫头，看我怎么教训你……”宋晓枫说着一把拉过四季挠她痒痒。

“啊……不要……”四季边躲着他边求饶，“拜托……放过我好不好……拜托拜托”

“哈哈……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宋晓枫看着四季那个样子笑了起来，放开她说，“这次就饶了你。咱们快点吃饭吧。菜都凉了……做得那么好吃还说难吃，哎……”

“没有啦，我是逗你玩儿的啦……菜很好吃……”四季津津有味地吃着菜，时不时点头称赞，“嗯，好吃。嗯，真好吃。”

“哦，对了。我今天碰见林雅了。”四季说。

“哦？她怎样了？还好吧？好久没见过面了。”宋晓枫放下筷子，边舀汤边问。

“嗯，她漂亮了许多，呵呵。我们在花茶屋里聊了很久，然后去了趟母校。”

“华侨学校？”宋晓枫问，“你不是说不再回那里的么？怎么又去母校了？”

“对。”四季缓缓地说着，“不过还是去了，呵呵。而且……”

“而且什么？”宋晓枫抬头看着四季，奇怪她神色怎么好像有点黯淡。

“我听到了个消息。”四季说。

“什么消息？”宋晓枫问，“你怎么这副表情？怎么了”

“林雅说，我那位叫做许立的朋友……”四季的眼眶突然红了。

“死了．．．．．．”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接着便是宋晓枫慌忙地为四季找拭泪的面纸。

<<< < Love you so much < <

傍晚明月庄景色好美。辽阔的大海、翻涌的海浪、金黄的沙子、碎碎的贝壳、玩耍的孩童、依偎的情人，那是海边的风光；无际的天空、血红的夕阳、橘红的余辉、层层叠叠的云块、划过天空的燕雀、飞舞的昆虫，那是天空的景致。

明月庄是坐落在海边的假日酒店。四季他们的同学聚会地点就在这儿。

看着海滩上面的景色，四季忽然想起那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转过头朝身边站着和她一起迎宾的宋晓枫看了一眼，笑。就这样两个人站在一起，看着海，看着夕阳，就这样一辈子，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宋晓枫深情地看了四季一眼，握紧四季的手。要把握好幸福，是那么的容易，只需要紧紧握住对方的手。

“老师!张老师!”四季忽然认出了在她面前蹒跚前行的老太太。

十年过后，张老师似乎老了许多。教学的工作太辛苦了吧，所以才让年龄并不算大的张老师显得有点衰老。

“张老师!”宋晓枫连忙和四季一起迎了上去。

张老师笑着答应着，四季却已经紧紧地抱着她。

“老师，好久不见了……您记得我么?我是宋四季呀……老师……”四季说着，眼里不禁泛着泪光。

“傻丫头，怎么一见到老师就哭了呢? 嗯?”张老师轻轻推开四季，捧着四季的脸仔细地瞧着，“哟，转眼十年过去了，当年的小丫头如今长这么大了……这么的漂亮……”

“张老师，进里边去吧，这儿海风大。”宋晓枫轻轻地拍了拍四季的背，对张老师说。

“哟，这不就是晓枫嘛……”张老师扶了下眼睛，瞧着宋晓枫好一会儿，才突然醒悟了似的说。

“你不是去了美国读书的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呵呵，是的。最近才和四季一起回来的。她现在是我女朋友了。”宋晓枫说着向四季眨了眨眼睛，“四季现在是我的女朋友了，呵呵。”

“哟，哈哈……真的吗？”张老师拍了拍四季的手，“我们聪明漂亮的四季真已经长大了啊，有男朋友了哈……”

“老师，你别听他胡说……”四季害羞了起来，两边脸红红的。

“我哪有胡说……你难道敢不承认么……”宋晓枫把脸凑近四季笑。

“恭喜你们了。”一个女声从张老师身后发出。

“你……”四季和宋晓枫怔住了，看着张老师身后的漂亮女孩。

“怎么?忘了我了么?”女孩侧着脑袋微笑地看着四季和宋晓枫。

“她是慧珊啊，李慧珊，你们不记得了么?”张老师说，“慧珊，刚刚你去哪儿了？”

“哦，我忘了拿手袋所以回车里拿了。”

“嗯。”张老师笑着对四季说，“刚是慧珊载我来这儿的。”

“慧……慧珊……”四季没想到李慧珊回来，一时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或是解释些什么。

此时的李慧珊一头浅葡萄红的直发，妆容精致。黑色的外套，深紫色的光滑绸缎做的及膝短裙，塑出她姣好的身段。轻柔的裙摆随着微风轻轻地翻滚着，更加衬托出两条腿的纤细洁白。

“怎么这副表情啊你？”李慧珊笑了，“不欢迎我来么？”

“啊，不是的，啊……不，我是说欢迎你来，”四季连忙说，“呵呵，好久不见了，你漂亮了许多。”

“哦？呵呵，谢谢夸奖。”李慧珊看了下四季身边的宋晓枫，笑，“想不到你们竟一起了啊，哈哈。”

“慧珊……”四季脸又红了起来。其实她心里是感激李慧珊的。刚才李慧珊跟她的对话，让四季松了口气。看来是我想多了。放不开的是自己。四季不禁笑了笑。

夕阳的余辉，烂漫的霞光，透过翡翠轩的落地窗玻璃轻轻爬进室内，悄悄漫延。

室内的人们是热情高涨的。大家仿佛回到了从前，仿佛回到那个喧嚣吵闹的教室。过往所有一切的一切在熟悉的面孔聚到一起的此刻，重新再现。

记忆中大胖子余为是个酷爱睡觉的人，整天抱着头呼呼大睡，仿佛永远都睡不完。老师提问的时候永远是睁着迷糊的眼睛，说，啊？老师，你喊我么？啊？老师，你刚才问我什么？

可是现在的余为已经是个身材高大的漂亮男人了，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风度。

记忆中的成家仪是个十分害羞不爱说话，见着生人就躲，说话结巴脸红的小家伙。细细的柔柔的声音是她说话的特色。

现在的成家仪已经是一个幽默风趣，喜欢爽朗大笑，到处逗人玩逗人笑的开朗女孩了。

记忆中的吴欣是个说话做事风风火火，给人感觉很干练很冲的人，时不时就跟同学吵点小架，发点脾气。

可是现在的吴欣已经是个做事沉着的人了，她开始懂得如何去学习为人处世的道理和技巧，可是懂得如何去运用这些道理和技巧。

……

十年的时间，不是很长也不是很短。只是大家都在时光中行走，在时光中改变，所以忘却了时间长短的概念了而已。只有当大家停下脚步回首过往，才蓦然发现，十年的时光，十年的岁月，就这样如流沙般从指间悄悄消失。

前一个十年就这样走掉了，那么后来的一个十年呢？将来还会有多少个十年等待着我们再聚首回忆？

四季正想着，不知谁拍了下她肩膀，回过神来，原来是余为。

“哎，班长，怎么还不见允文曦这小子的？”余为问。

“啊，这个啊。晓枫正在楼下等他呢。要不我下去看看好了。”说着四季出了房间。

奇怪了，阿曦前晚不是答应过要来的么？怎么到现在都没有踪影的？四季想起前晚她和宋晓枫告诉允文曦他们订婚的消息后，他还兴致勃勃地跟他们一起喝酒庆祝了。怎么现在突然这样了？

难道又失恋了？可是阿曦以前不是这样的啊，每次都是很快就好了。

在四季心里，允文曦对待这方面从来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可以说他是吊儿郎当，从不对谁认真的。如果不是这个，那究竟是怎么了？

门口。宋晓枫正站在暮色当中。

“晓枫！”四季走到宋晓枫身边。

“嗯，怎么了？”宋晓枫拉住四季的手，看着她，“大家都很兴奋是吧？”

“嗯。只是阿曦他怎么到现在还没到？”

“不知道，刚才打了几通电话给他，可是家里和手机都没人接。”

“啊？不是吧？”四季有点担心了，“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啊？你再打打看。”

“好吧。都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宋晓枫拨着手机说。

“嘟……嘟……”电话那头没人接。

“有人接么？”四季焦急地问。

宋晓枫摇摇头。

“让我来吧。”四季拿出自己手机拨号。

可是过了好久，还是没有人接听。四季连拨了几遍，终于电话那头有人接听了。

“喂……”是个沙哑而低沉的声音。

“阿曦。是你么？”

“四季？”阿曦小声问。

“是啊。是我。你怎么了？刚才怎么不听电话呢？”四季小心地问他。

“……”

“阿曦？”

“……”

“阿曦，你究竟怎么了？”四季觉得奇怪，今天的阿曦是怎么了？该不是又喝酒了吧？

“四季，你现在来好吗？”允文曦沉默了许久才说话了。

“阿曦，你没事吧？大家都在等你来呢，你快过来吧？”四季说。

“你来，我想见你．．．．．．我在家里等你。”四季刚想要说什么，可电话那头已不由分说地挂了。

“他怎么了？”宋晓枫低头看着四季。

“他好像有点不妥．．．．．．”四季说。

“什么？”宋晓枫一边眉毛挑了起来。

“听他的声音像是病了．．．．．．”四季抬头对宋晓枫说，“晓枫，你到楼上去，我现在去阿曦家看看。”

“什么？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去他家一趟。”

“那我和你一起去。”宋晓枫拿出钥匙想要去停车场取车。

“不，我自己坐计程车过去就好了。你和林雅招待大家吧。”四季说着招了辆计程车。

“可是．．．．．．”

“没事儿。我很快就带他来的了。放心。”四季笑着挥了挥手。

看着车影渐渐远去，宋晓枫才慢慢转身走了酒店。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笼罩着一层朦胧的薄雾。天空最深远处，北极星在闪烁。

阿曦他到底是怎么了?是失恋的缘故么?难道说他这次遇到了真正喜欢的女孩子了？

四季望着计程车外面不断飘忽的灯光和车影，回想着以前和允文曦一起的日子。

允文曦和她从小一起长大。他的脾气她是最清楚不过了。从来是对女孩子嘻嘻哈哈没个正经的，却是最讨人喜欢，缠在他身边的女孩子总是一堆一堆的。而允文曦的初恋却是在四季出国那年冬天发生的。

在四季到国外读书的那阵子，允文曦每晚和她在网上聊两个小时。说最近参加的球赛，说最近发生的糗事，说班上谁谁谁在一起了，说哪个mm最漂亮，说哪个mm喜欢上了他，说跟mm约会的感觉．．．．．．

但是有一天他却告诉四季说，他喜欢上一个女孩子了。

四季笑他，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他说，不知道啊，大概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四季说，那你怎么现在才发现呢？

他说，是啊，怎么现在才知道呢？

后来他又说，大概是重新再见到她，所以才发现自己的心很久很久以前就被她占据了。大概，是这样的。

但是，那次之后，允文曦却没有再提这件事，只是时不时有告诉她，他又跟哪个mm好上了。

其实，那一次，允文曦的恋爱，允文曦的初恋发生的原因很简单。

那天，在大学校园图书馆翻阅资料的他，从书架中抽出书本的他，通过那本书的空位看到了一个身影，一个穿着白裙子的身影，正背对着他，背对着那个书架，低着头翻阅书本。

他的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个白色的影象，让他冲动地绕过书架跑到那个身影面前。但是当她抬起头看他的时候，却发现，那个人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以后的一天又一天，允文曦都会在不同的场合遇见那个女孩子。于是他心中的那个影子就更加不断地在他面前晃。终于有一天，那个影象居然和那个女孩子的身影重合了起来，而且影象越来越清晰，站在身后的允文曦冲动地抱紧了她。

“不要走，不要再在我的面前出现了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消失。不要走。”允文曦紧紧地抱着那个穿白裙子的女孩，缓缓地说。

而那个女孩并没有惊讶，并没有挣扎，只是笑，只是同样紧紧地抱着他。

而其实那个女孩子就是中文系的系花，那个喜欢了允文曦好久并发誓一定得到允文曦的女生，萧筱。

可是，那段恋情并没有很长的寿命。

很快，萧筱就发现她犯了个极大的错误。她以为那一次允文曦的拥抱是她这么多次制造相遇的结果，是她成功的证明。可是，到后来才发现，这恰恰预示了她的失败。骄傲而且有骄傲的本钱的她很快就忍受不了做替身的难过，主动提出了分手，投入了他人的怀抱里了。

分手的那天，萧筱说，允文曦，我受够了。你爱的人不是我，我再也不要做那个人的替身了。只是我最不甘心的是不知道你心里的那个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可是，那些已经无所谓了。与其去爱一个不爱我的人，不如接受爱我的人来的快乐。

而刚开始极力挽留的允文曦，再也说不出话来。因为，他不知道，她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他真的不知道。

后来，他一直就这样思考着。看着校园里的紫荆花树林思考，看着校园里匆忙走过的人群思考，看着校园里拥抱的恋人思考。

你爱的人不是我，我也再也不要做那个人的替身了。

你爱的人不是我，我也再也不要做那个人的替身了。

你爱的人不是我，我也再也不要做那个人的替身了。

……

于是，有一天晚上，允文曦对四季说：“我喜欢上一个女孩子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不知道啊，大概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那你怎么现在才发现呢？”

“是啊，怎么现在才知道呢？”

“大概是重新再见到她，所以才发现自己的心很久很久以前就被她占据了。大概，是这样的。”

……

“师傅，请问什么时候才到？”四季忍不住问司机。

“对不起小姐，现在是塞车啊。耐心等等好了。”

四季连忙拨了个电话给允文曦，可是这次他却没接。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四季在心里默念着。

“阿曦!阿曦!是我!开门!”四季来到允文曦的住处，用力拍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四季轻轻地推开门，发现里面一片漆黑。灯没开。四季摸索着走进去，到处张望着。一不小心踢到了个空啤酒罐，“哐当”啤酒罐滚动着，四季吓了一跳。慢慢适应了里面的黑暗，四季才渐渐地看清楚屋内的东西。屋内很乱。桌子上，沙发上，地板上都有酒瓶和啤酒罐乱七八糟地躺着。还有些衣服乱乱地搭在沙发上。茶几上还有些空空的一次性饭盒，脏兮兮地张大嘴巴。

“阿曦!”四季想要找允文曦，可是允文曦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从身后抱紧了她。

“阿曦?你怎么了?你喝了很多酒。”四季挣扎着，但允文曦却抱得更紧了。

“阿曦……放开我……”四季用力掰着他环着她的腰的双手。

“……”允文曦不作声，依然静静地抱着四季，下巴抵着她的肩膀，脸紧紧贴着她耳边。

四季于是停止了挣扎，安静地听着允文曦缓慢的呼吸。她在等允文曦开口说话。她不知为什么会这样，只是知道他是有话要跟她说的。

“四季……”终于，允文曦缓缓咧开嘴唇，“四季……我等了你好久……可是你为什么那么久才来到我的身边？你会继续离开么?你.……什么时候才会停在这里……什么时候……才会……停在我的……身边……”

“阿曦……”四季心里突然升起奇怪的迷雾，让她胸口发紧，心跳加速。

“阿曦……你在说什么呢?你喝醉了……”

可是，允文曦已经吻住了她。唇边的须根扎着她，让她觉得疼。

“唔……”四季躲着他，“阿曦，不要……”

可是允文曦没有放开她，继续用吻着。四季顿时感觉到一种晕眩，想要挣扎，却毫无力气。她无力地被允文曦紧紧抱着，静静吻着。她感受到允文曦安静里包裹着的深情，感受到一种微妙且让人害怕的感觉。那是以前和他相处的时候所没有过的。那也是和宋晓枫亲吻的时候所没有的感觉。宋晓枫给人的是溪流般地安静，而允文曦则是海浪般澎湃。突然，四季清醒了过来。天啊，我这是在做什么？！我怎么可以做这样？！

可是，当四季想要挣脱允文曦怀抱的时候，允文曦却突然无力地倒在地板上。重物砸地的闷响在四季的意识里越发清晰起来。

四季慌了，害怕了，手足无措了。她颤抖着摇着允文曦的身体，小声地叫着允文曦。

可允文曦没有回应。她害怕了，真的害怕了，大声地喊着允文曦的名字，大声喊着。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很多很多片段。父亲在她面前倒下的那个片段，在她脑海中不断地闪现。顿时眼泪簌簌地往下淌。不会的，不会的。阿曦是不会有事的，阿曦是不会有事的!!!

四季擦擦脸上的泪，吃力地拉起允文曦，把他的手搁自己肩膀上，用身体架着他，摇摇晃晃地向大厦电梯走去。幸好有邻居帮忙，帮四季把允文曦架到楼下，招了辆去医院的出租车。

四季上车后连忙给宋晓枫拨电话。

“晓枫……”四季刚喊了宋晓枫的名字眼泪又不由地滚落下来。

“怎么了？你在哭？发生什么事了？”电话那头宋晓枫听着四季有点颤抖的声音，焦急地问。

“晓枫……阿曦……阿曦他晕过去了……我好害怕……”四季紧紧地握着手机断断续续说着。

“什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你现在在哪里?”因为惊讶宋晓枫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大。

“我在出租车上，我现在送他去医院……”四季用手碰了碰靠着她肩膀昏迷着的允文曦，脸烫得很。

“那，你先不要紧张。镇静点。告诉我他怎么会突然晕过去了。”电话那头，宋晓枫极力要让四季镇静下来。

“他，他好像精神不大好。可能是因为喝酒太多的缘故……他喝了很多酒……屋里到处都是啤酒罐……晓枫……阿曦他会不会有事啊？”

“傻丫头，不要胡思乱想。允文曦一定没事的。四季乖，不哭啊。我现在就去医院。你是去人民医院的吧?”

“嗯，是的。”

“好，我现在就过去。你不要害怕，知道么?”

“嗯。”

挂掉电话，四季侧着脸看着身边的允文曦。车外的光闪进来，在他的脸上爬来爬去。眼睫毛在脸上投下深深的影子。眉头微蹙，嘴唇紧抿，唇边和下巴爬满青青的胡子，仿佛是好几天没有剃须。

阿曦，你不会有事的，绝对不会。阿曦，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啊。

四季轻轻抚着允文曦那张瘦削的脸，想起他过去挂满笑容的脸，不由感伤起来。

一滴清泪就这样从她眼眶跌落，落到了允文曦脸上，滑到唇边。

允文曦这小子究竟怎么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啊? 宋晓枫边想着边给医院拨电话找人帮忙。

宋晓枫去到医院时允文曦刚进了急救室。远远看到四季一个人坐在急救室外面的长椅上，便立刻跑到了她面前。此时她正在发着呆，眼神十分空洞。

“他不会有事的。”宋晓枫坐了下来，将四季拥在怀里。

四季抬头看到宋晓枫，干了的泪痕又被热泪打湿了。宋晓枫连忙伸手给她抹泪。

“晓枫……”四季哑着嗓子说，“他刚进急救室。那个，你的朋友已经帮忙办好手续了……晓枫，谢谢你。”

“小傻瓜，允文曦是我们的朋友啊，谢什么呢。”宋晓枫抱着四季，轻轻拍着她的背，“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家里到处都是酒瓶和啤酒罐……”

“不要太担心了。这些等他醒过来后再说吧。嗯？”宋晓枫说。

“嗯。”四季把头埋在宋晓枫怀里，紧紧搂着他。

四季突然想起刚才允文曦说的话，还有他的吻。他一定是喝得太醉了。一定是这样的。四季为允文曦的行为找了这样一个理由。

很快，急救室就有医生出来了。

宋晓枫立刻走上前问，阿杰，我朋友怎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笑道，没事。放心。他只是轻微的酒精中毒。等下会转送到普通病房。他很快就会醒来的。休养一下就没事了。但是要提醒他一下，喝酒得有个节制。

嗯。会的。谢谢你了阿杰。宋晓枫和那个叫做阿杰的医生握了握手，道谢。

医生走后，允文曦也被推了出来，送到普通病房去。

现在的允文曦十分的憔悴，面容苍白，嘴唇干裂，眼睛紧紧闭着。很快，接到电话的允向南夫妇，还有林雅也到医院了。

允向南知道到允文曦竟然因为酗酒而进医院已经是怒不可竭的了，来到医院看到他颓废憔悴的样子更是生气。而郑心也只能哭着问四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四季怎么知道真正的原因呢。是啊，我怎么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也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了。

四季……

四季……我等了你好久……可是你为什么那么久才来到我的身边呢?你会继续离开么?你……什么时候才会停在这里……什么时候……才会……停在我的……身边呢……

四季想起当时的情景，连忙摇摇头，不是的，阿曦喝醉了。

“阿姨，你别生气也别难过了。也许阿曦是因为一些不开心的事情，所以才这样的……”四季给郑心递面纸巾。

“不开心?他有什么不开心的。整天花天酒地的，换女朋友像换衣服。哪天正经过?毕业都那么久了也不认真工作……这臭小子真是……真是快把我给气死了!”允向南一副狠铁不成钢的样子，气得直发抖。

“老公!你就不能小点声说话吗?!儿子现在还没有醒来，你等他醒了再骂好了啊，吵什么吵啊?!”郑心一把推开站在她身边的允向南，转而又望着允文曦那张沉睡的脸，伤心难过起来。

“儿子啊，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你知道妈妈有多担心你啊。你就不能让妈妈省省心吗?嗯？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啊……”郑心抚摩着允文曦瘦削而线条锋利的脸。

“阿姨……你不要伤心了。阿曦其实是个很上进的人……他早就在一家律师行找到工作了。可能是他没来得及告诉你吧。真的，阿姨，阿曦从来都是很优秀的，所以你不要那么担心了。”

“哼，他上进?!是真的上进才好。”允向南愤愤地说了句。

“阿姨，现在已经很晚了，要不你们先回去吧?我们三个在这里照顾阿曦就可以了。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你们明天大概还有事情忙的吧?”四季对郑心说。

“对啊，阿姨，你和允伯伯也回去吧。这里就交给我们吧。”站在一边的林雅也说话了。

“可是你们今天也够辛苦的了，照顾我们阿曦那么久，真的很谢谢你们呢。你们还是回家休息吧。这里有我就可以了，”郑心看着四季一脸的疲惫，心疼起来。这孩子真是讨人喜欢，善良体贴。可惜我们家阿曦没这福分。郑心忍不住看了看四季身边的宋晓枫。

“放心啦阿姨，我们一点都不累。你和允伯伯回去吧。反正阿曦现在已经没事了，等他睡醒了通知你们，所以不用担心的。”宋晓枫笑着说。

“那，好吧。老公，我们回去吧。”郑心拉了拉允向南的手，又对四季他们说，“你们要注意休息啊，知道么?”

“知道啦，再见咯。阿曦醒后我会给你们电话的。”四季说。

“嗯，好。”

允向南夫妇走了之后，宋晓枫说要去买些吃的回来，自己一个人出去了。病房里剩下四季和林雅，和尚未醒来的允文曦。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林雅终于开口了。

“四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一定知道的，是吧?”

四季十指绞着深蓝色衣角，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林雅。只是摇了摇头。

“哎，我问你呢，摇什么头啊?”林雅看到四季出神的样子，感觉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哦……这个，其实我也不清楚的。”四季抬头看见林雅仿佛能看穿她的眼神，心里有点慌。今晚在允文曦家发生的那一幕还在她脑海里浮现着。让她害怕。

“林雅，其实……我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四季沉默了一会儿，听着熟睡中的允文曦的缓缓呼吸声说。

“傍晚的时候我和晓枫打电话给阿曦，可是他好久才接听了。然后他让我去他家。我听他声音感觉有点奇怪，于是让晓枫先和你招呼大家，然后我自己过去了。然后……”四季转过头来，望着林雅慢慢说出了今晚发生的事情。

林雅听完，竟然呆了，眼睛睁得圆圆的，大大的。

“天啊……有没有搞错啊?!这怎么可能……允文曦这小子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林雅突然“嗖”地站起来大声嚷到。

“喂，你小点声……会吵醒他的……”四季瞪了林雅一眼。

“这不是明摆着这小子喜欢上你了吗？嗯？这臭小子，哼，肯定是暗恋你很久了……”林雅说着瞪了床上的允文曦一眼，有点愤愤的。

“不是的。”四季连忙摆摆手，“那是因为阿曦他喝多了，把我当成他以前女朋友……所以……”

在四季心里，允文曦一直都是她的好朋友，像林雅一样可以倾诉心事的好朋友，是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一起上学的好朋友。而且，他也应该是她这辈子永远的好朋友。可是，自己的好朋友怎么会吻了她呢？而自己怎么竟然那样神经短路一样呆呆的不能动弹呢?荒唐……四季想着摇摇头。

“可是你不是说他是喊着你的名字的么？他根本就是喜欢上你了！”林雅说。

“可是，这怎么可能……我和他是朋友……”四季望着床上躺着小声地说着。不知这话是对林雅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又或是对允文曦说的。

“唉……这大概是所谓的日久生情吧。可是这样的事发生在现在的你身上好像不是件什么好事……”林雅看了下四季，神色严肃地说。语气里仿佛透着些许沉重。

“咚咚咚”宋晓枫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外，扣着食指敲了下几下。四季和林雅慌乱了起来。不知道宋晓枫听到多少。

“在说什么呢?什么不是好事?放心啦，阿曦这样的家伙怎么会有事呢。他身体硬朗的很呢。想当初我们上高中的时候，那个家伙还报名跑马拉松呢。是吧，林雅?”宋晓枫把外卖放到了小茶几上。

“你们都饿了吧？快来吃东西吧。”

“哦，好。”四季应着宋晓枫，又拉了一下林雅的手说，“先吃点东西吧。”

“四季，我买了你最爱吃的柴鱼粥哦……快来吃吧。”宋晓枫把粥端给四季，“吃完了我送你回家。”

“可是……我想留在这里……”

“傻瓜，这里就让我来看着好了啊。看你今天都累坏了吧。而且现在已经是午夜了啊。乖，吃完了我送你回家。”宋晓枫搂了下四季，又对林雅说，“林雅你也回去吧，你们俩都是女人，照顾一个大男人多不方便啊，这里就交给我好了。”

“可是……”林雅想说什么却停住，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好啦四季，晓枫说的没错，我们还是先回去吧。明早再过来就是了啊。嗯？”

“嗯。”四季默默喝着粥想着林雅刚才说的话。千万不要发生才好。千万不要发生。阿曦，我们永远做朋友，这多好啊。

其实，四季和林雅都不知道，她们说的话，都让允文曦听到了。迷糊中允文曦开始清醒，想要睁开眼睛。但听到了她们之间的对话，他选择继续闭着眼睛。

可是，这怎么可能……我和他是朋友……

四季………这真的是我的一厢情愿么?嗯?难道，就只是朋友，就只能是朋友么?朋友。曾经是多么的珍惜这个名词，这个称谓。可是，怎么现在我这么的厌恶你。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宿命么?难道我就注定要任你摆布?TMD宿命……

沉重的思绪让虚弱的允文曦倍感疲惫。难以承受。本来脆弱的神经被压得透不过气。允文曦再次陷入无梦的睡眠。

第二天早上四季来到医院的时候，允妈妈已经在病房里了。她正要给允文曦喂粥，允文曦则皱着眉头说要自己来。而宋晓枫此时正躺在沙发上睡着，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

“阿姨早。”

四季朝允妈妈点了点头，然后把手上提的东西放到茶几上。看到允文曦捧着碗发呆，于是问，醒了啊，现在好点没？

“嗯。”允文曦许久才低低应了声，也不看四季，只是低头喝粥。

“你怎么喝那么多酒啊……真是的……”四季说。可是允文曦没有说什么。

“丫头吃早餐了没？先喝些粥吧……”允妈妈说着要给四季舀粥，“你男朋友大概是很累了，呵呵，刚躺下就睡着了。”

“呵呵，谢谢阿姨。我刚吃过了”说着，四季走到宋晓枫身边给他拉了下毯子。

“四季……”宋晓枫睁开眼睛，看到四季就在眼前，连忙坐了起来，“你什么时候来的？”

“呵呵，刚到的。”四季笑笑，“你累就多睡回儿……瞧你眼睛都红了……”

“呵呵，没事儿。”宋晓枫看到允文曦已经醒了，还在那喝粥，连忙站起来跑到他跟前。

“你小子什么时候醒了的啊。”宋晓枫问。

允文曦抬头看看宋晓枫，然后转头看着四季，说，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四季听到他的道歉，心里有点痛。如果说，林雅说的是真的，那么让阿曦这样的人岂不就是我了么?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责备他呢? 只是希望一切都能快快好起来。

“你这孩子也真是的。以后要好好工作，不要再做这样荒唐的事了。你不知道你爸爸有多生气，而且你还让人家囡囡和晓枫那么辛苦地照顾你，你好意思么?”允妈妈说。

允文曦看着四季疲惫的脸，心里一片疼痛。

“你们都回家吧。回家休息。”允文曦对四季说，“我很好，所以你们不用担心。”

“是啊，我们家阿曦就让我来照顾好了。囡囡你和和晓枫回家好好休息吧。耽误你们俩时间真不好意思。辛苦你们了。”

“阿姨说什么呢。阿曦和我们是好朋友啊。这点小忙算不了什么的。那我们先回去了。有什么需要帮忙尽管找我们吧。”

“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CALL我们。”宋晓枫做了个PHONE的手势。

看着四季和宋晓枫一前一后地走出房间，允文曦一脸落寞。如果他们一辈子都这样走着，如果我一辈子都这样看着，那我算不算是很凄惨?允文曦苦笑。

“儿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郑心突然说。

“啊？”允文曦怔了下，连忙笑了笑，“没有的事，呵呵。”

可是郑心分明看到他眼中深埋着哀伤。默默流淌着。郑心摇摇头，叹了口气。

很快，允文曦就回律师行工作了。对于酗酒之后做的事情，他是很清醒地知道的。但那又怎样。四季和他，一个不问，一个不解释。事情似乎就这样子过去了。

在律师行里，总能见到允文曦繁忙的身影。和同事讨论分析案件，调查寻找资料，随前辈出庭等等。繁忙的工作似乎能让他从感情中抽身，好好享受感情之外的美好空气。

林雅和她的同事为雅阁工作室成立后参加的第一个服装设计大赛日夜准备着，紧张而兴奋。

此时，人民医院里。宋晓枫已经开始接受老院长的安排，参加一些重要的大手术。于各大医院之间穿梭。

而四季，则受母亲和吴伯伯委托，进ELLAN公司工作。一切都开始转入正轨了。回国的第一年就这样开始了。而所有的故事也将会从此，现在，冬天，开始。像树上的紫荆花一样逐渐绽放。缓慢，而越发绚丽。

接到开会通知时，四季已经累得快要散架了。本来想早点回家睡一觉，可是美梦还是要破灭了。冗长的发言，无非就一个意思：最近公司的营业额下滑，与同行对手Butterfly公司竞争日益激烈。要求提出解决方案。四季听得想打瞌睡，幸好助理小陈提醒她才没出糗。

其实对于化妆品而言，除了质量、信誉、售后服务等，它的包装也是相当重要的。所谓“人靠衣装”，产品亦如此。好的产品包装产生的视觉效果可以提升消费者的消费欲望。而公司的产品恰恰在这方面做的不够。通过对公司冬季的首个系列的护肤品的销售调查，还有消费者意见调查，四季觉得要在产品的包装上下些工夫了。过去一年粉红粉蓝的主色调与最近掀起的复古潮流有很大的分岔，理所当然不能推动新顾客在第一时间选择自己的产品了。为此，四季连续两天加班才准备了一个关于冬季系列化妆品包装的改善和设计的方案。总裁、销售部经理等结束发言之后，四季才提出自己的方案。

大量的调查数据，幻灯片图示，精彩的讲解，四季终于把方案详细地讲述完了。尔后还一一解答了大家提出的疑问。刚才一直容忍着四季打瞌睡的总裁阿Sam有点惊讶，没想到这丫头竟还有几分实力，原来早已经做足了功课。不禁点点头。

会议结束时已是晚上七点多了。走出会议室的时，阿Sam挤了挤小眼睛对四季笑，宋小姐的方案做得不错。你很有魄力。我看好你的。

四季看着这个挺着大大的啤酒肚的大胖子，心想，是你小看了我而已。但是嘴上还是很谦虚的说些“谢谢您的赏识，我会继续努力”之类的话。

直到看着阿Sam腆着大肚子离开之后，四季才想起今天是宋晓枫的生日。自己计划要给宋晓枫惊喜的，可是今天又忙到这么晚，居然还忘记要给他电话。四季连忙掏出手机给宋晓枫电话。可电话每次都是忙音。奇怪了，晓枫在跟谁聊啊?手忙脚乱地收拾好东西后，四季奔出了办公室。

因为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宋晓枫想要做些好吃的饭菜，跟四季、允文曦、林雅一起吃顿饭，当作是庆祝。

宋晓枫的父母早已不在了。这么多年来他过的是寄人篱下的生活。以前一直是寄居在舅舅家，上高中的时候住校，等去了美国留学才居住在奶奶家。在别人的家里过生日，对于他来说是多么的寂寞。每年生日，宋晓枫都会更加地惦记自己过世的双亲。常常在深夜里，抱着嵌着全家福的相框，靠着床边坐在地板上望着外面的月亮发呆。可是，自从在纽约的地铁站遇见了四季，自从和四季在一起后，他找到了家的感觉。那种失去已久的感觉。自从拥有了她以后，他的生日也有了爱。生日的时候，四季都给他做蛋糕，样子丑丑的，看起来一点都不好吃，但是上面却写着让他感动的“乖孩子晓枫，生日快乐哦!”.

记得和四季一起后的第一个生日，四季从厨房里捧出插满蜡烛的蛋糕的时候，宋晓枫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宋晓枫不是因为四季为他学会做蛋糕，而是为了蛋糕上的那一句话：

“乖孩子晓枫，生日快乐哦!”

久违的祝福语。

晓枫生日快乐!希望你永远都快快乐乐的，你永远是爸爸妈妈的乖孩子……闪闪烁烁的烛光是那么的温暖。温馨的氤氲一直在缭绕，而爸爸妈妈的笑容依旧。那一年的生日，和爸爸妈妈度过的最后一个生日，如今，又在宋晓枫面前闪现。

“四季……”宋晓枫一把抱住笑容满面的四季，画面在闪现，泪在眼中流，而嗓音却开始因哽咽而颤抖。

四季被吓了一跳，她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是因为蛋糕做得很糟糕么?

“晓枫，你不喜欢我做的蛋糕么?我知道是做得很丑，但是……”

“不，我很喜欢……真的。四季，谢谢你……”宋晓枫紧紧拥着这个女孩，这个认识已久分开已久以后重逢的女孩，唯一让他感觉安定的女孩。

为什么你会这样写的?我可不是你的孩子哦……

可是，这应该是你爸爸妈妈最想跟你说的话吧?我想你一定很高兴能看到他们给你的祝福的……

……

就在宋晓枫陷入回忆之时，允文曦给他电话了。

“晓枫……我妈，可能要不行了……”允文曦沙哑的声音低沉而无力。

“什么?……你，说什么?”宋晓枫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阿曦?”宋晓枫听着电话那头沉重的呼吸，觉得很不妥。

“我妈出车祸了……是下午发生的意外……现在在人民医院……”允文曦颤抖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宋晓枫呆了。之前还活生生的人，怎么转眼间就这样了呢。虽然自己是当医生的，生老病死在他的眼中早就算不上什么了。人终究是要离开的，不是么？但是，看着昨日还在谈笑的人今日安静地睡去，永远不再醒来，那种感觉却比撕心裂肺还要痛苦。宋晓枫撂下电话，直奔医院。

病房外走廊里。允文曦正默默靠着墙壁，颓废地坐在走廊地板上。两手抱着双膝，脸深深地埋入其中。看不到表情，只有凌乱的头发耷拉着。沉重的呜咽，像是夜里走失了的小狮的悲咽。

宋晓枫远远认出允文曦，深深呼吸了下，慢慢走了过去。单膝半蹲，捡起躺在地板上的白色手机，递给允文曦。

“阿曦，伯母她……现在怎样了?”其实看着允文曦这个样子，宋晓枫心里已经猜到几分。

允文曦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宋晓枫。苍白的脸上爬满悲伤和眼泪，眼球上布满的血丝，仿佛是心里滴出的血在蔓延，渗出。

“她……刚睡过去了……医生说，她不会再醒来了……”允文曦哑着嗓子，吐出沉重的句子。

“你相信么？嗯？是我害死她的……是我……”允文曦突然抓住宋晓枫的衣领颤抖着声音喊，“是我啊……是我把她害死的……”

“阿曦，你不要这样……”宋晓枫看着允文曦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心里十分难过，“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不要这样责怪自己……”

“不！！！我现在这里很痛很痛你知道吗？嗯？”允文曦突然用力锤着自己胸腔心脏的位置，大声地孔着，“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的……如果不是为了我，妈妈她就不会被撞了……如果不是为了我……”

允文曦喊着突然转身把头往墙上乱撞，宋晓枫连忙阻止他，可是他的额头上，雪白的墙壁上，已是鲜红一片。

“阿曦！阿曦！阿曦！”宋晓枫也觉得自己失控了，拼命地摇着允文曦大喊，“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这根本就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你冷静些冷静些好不好？！”

“是我……是我害死了她……”允文曦怔了下，许久，才看着眼前激动得满脸通红的宋晓枫无力地嗫嚅。脸上，鲜红的血和透明的泪交织纠缠着。

“如果不是为了来帮我整理房子，她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都是我不好……”允文曦低低的声音充满着自责，一直握紧的拳头，关节发白。

“阿曦……”宋晓枫正要说些什么，看到护士小林经过，连忙拉住她，让她马上取消毒水纱布药膏来帮允文曦包扎伤口。

突然，手机响了。是家里的电话。宋晓枫看了下身边的允文曦，张了张口。

“是四季吧？不要告诉她这件事情。”允文曦突然很平静地说，“我不想让她难过……”

宋晓枫站了起来，走到走廊角落，才按了接听键。

“喂……”

“晓枫，不好意思哦，我今天临近下班又开了个会，所以回家迟了……也没能给你电话。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人民医院……”宋晓枫犹豫着要不要跟四季说。毕竟允妈妈是跟她感情深厚的长辈，四季知道了肯定会很难过的。而且刚允文曦也叮嘱过他。

“医院?你……要加班么?”电话那头四季显然有点诧异。

“呃……嗯……”宋晓枫含糊地应着，“我……我还是等下再给你电话吧……”

“啊？”电话那头，四季觉得今天的宋晓枫有点怪，“你……现在很忙么？是不是有什么事儿了……你的语气怎么……”

究竟要不要跟她说？不想让她伤心难过。可是她始终是要知道的不是么？现在早点知道总好过以后才知道，起码不会让她产生被欺骗的感觉。她一直都很坚强的不是么？所以不要隐瞒她了……

“四季……你一直都很坚强的是吗？所以现在请作好心理准备听我说……”

“心理准备?”一种凝重的气氛顿时升起。

“嗯。”宋晓枫不知道四季此时会有什么样的表情，但他还是决定了要告诉她。

“四季，你听好了……伯母她，也就是阿曦的妈妈，下午出了车祸，刚刚过世了。我和阿曦现在都在人民医院……”

宋晓枫还没说完，就听到“哐当”一声闷响，接着就是“嘟嘟”地响声。大概是因为电话掉落到地板上了吧?四季应该不会有事的吧?她是那么的坚强。但还是放心不过，宋晓枫连忙拨打四季手机。许久，四季才接听了。

“我……我现在就过来。”说完便挂了。

宋晓枫想象着四季伤心流泪的模样，看了下走廊那边抓着头发的允文曦，深呼吸了一下，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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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生命都要这样子离开，如果生命都必须要像过路的风筝，那是不是就不应该在这个世界留下任何影子?可是，离去的风筝，为什么没有带走难过?为什么没有带走哀伤?为什么没有带走痛苦和不舍?风筝，如果我们都是过路的风筝，过路的，不留痕迹的风筝。那么，为什么还会给人留下悲伤?阿姨，你就这样飘走了么?就这样子离开么?留下我们的不舍，留下我们的哀伤，自己一个人离开么?

四季手里紧紧地抓着手袋，在医院的过道上跑着，周围的人纷纷避让，奇怪地看着这个流着泪，因为快跑而满脸通红的女孩。四季的透明的泪水簌簌掉落，穿过随风扬起的发丝，坠落在地。“砰”四季撞到了个人，手中抓着的手袋落地。手机、镜子、唇膏……散落一地。而四季也差点跌倒了，如果不是那个男人一把扶住她。

“哎，小姐，你没事吧?”男人说。

可是四季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是说着 “对不起”，胡乱捡起地上的东西塞进手袋，然后带泪离开了。

男人看了看四季的身影，刚要转身离开，脚却好像踩到了什么。俯身将它捡起，原来是个工作证。上面是女孩的照片。Ellan股份有限公司，广告部部门经理，宋四季。

宋四季。

宋四季？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哦，没关系。”

——楼梯间相撞后的对话。

“宋四季同学。”

“是。”

“这个学期你就是我们班的语文科代表……”

“是，我会努力的。”

“好，请坐下吧。”

——教室里的第一次对话。

她望着窗外发呆的表情。

她与李慧珊争吵时的忧伤与挣扎。

医院里的憔悴面庞。

被阳光穿透的紫荆花树林。

她的背影在他心里留下的刻痕。

疼痛……

所有关于记忆一切的一切，瞬时间爬满了他的心脏，像紫藤般紧紧缠绕着，使他透不过气。

真的是她么?难道真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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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允妈妈的病房时，病房已经是空荡荡的了。

“阿姨……”四季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哭了出来，“阿姨……”

四季背靠着墙用手捂着脸。泪水渗出呜咽的声音从喉咙渗出。

“小姐，你没事吧?”四季抬头看，是个年轻的护士。

“护士小姐……”四季连忙用手背抹了抹眼泪，“请问……住……这个病房的女士她现在在哪里？”

“哦，她已经被移到太平间了。”

“什么?你说什么?”太平间，多么可怕的地方。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地方，爸爸也在那里沉睡过。那时侯妈妈不让她进去看爸爸。于是，四季被亲戚抱着在门外。四季清楚地记得那时侯她是那么地歇斯底里，那么地悲痛，嘶哑着嗓子哭喊着爸爸，哭喊着要让爸爸醒来。因为从小只要她一哭，爸爸就会来到她身边安慰她。可是那次无论她怎么哭，爸爸终究没有再醒来，终究没有再笑着笑着安慰她。

“你顺着这个走廊一直走到尽头，最后的那一间就是了。”护士小姐朝走廊尽头指了指。

“谢谢你……”四季小声地道了谢，跌跌撞撞地向走廊的尽头走去。

站在太平间门口，飕飕的凉风扑面而来，允向南、允文曦、还有宋晓枫正低头默默地站在允妈妈躺着的冰柜旁。

“阿姨……”四季不可控制地扑了过去，扶着冰柜想要哭，可是却发觉自己失声了。但还是嘶哑着嗓子伤心的哭泣。

“四季？”宋晓枫等人都始料不及。

允文曦看着面前伤心的四季，狠狠地瞪了宋晓枫一眼。四季的眼泪不断跌落。允文曦想要过去抱着她。可是旁边的宋晓枫已经将她拉了起来，拥入怀中。四季拉着宋晓枫的衣领，伤心地哭着。允文曦将僵在半空中的手插进裤袋中，一脸忧伤。

“四季？”宋晓枫突然摇着怀中的四季大喊，“四季！”

允文曦转身看，发现四季无力地趴在宋晓枫怀里，已经昏迷了。

允文曦疯狂了，大声对宋晓枫喊：

“我说过了不要告诉她不要告诉她！！！你为什么还要让她来……”

宋晓枫没有理他，只是抱起怀里的四季冲出太平间。

当殡仪馆最后一缕烟湮灭在天空中，当最后一坯土埋葬在石碑后，当最后一声鸦叫消失在树林里，四季和宋晓枫，允文曦和允向南，默默地走出墓园。夜幕已经降临，远处星火灿烂。四季抬头望着漆黑的天空，仿佛看到允妈妈穿着白天使的长裙，挥着翅膀从天边轻轻划过。转头看看身边的允文曦，他也在看着天空。闪着朦胧的光的锋利线条勾勒出他瘦削的面庞。

他也一定看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