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妈妈跟我说，她要带我离开这个小镇的那一瞬间，我以为，离开成了必然。她说永远不要见到我；她说要带我离开。而我，同样不想在这个小镇残存的一些丑陋痕迹破坏妈妈美好的回忆……在离开小镇的时候……我想了很多……

我想起了曾经无数次地看过夏天的阳光大片大片地爬满这个小镇，烧尽所有阴暗的苔藓，传播着光，传播着热。

我想起学校里高大的紫荆花树林。想起我们一起在树林里仰视无上的花瓣、花蕊、花粉在风中飞扬飘洒的时光，那一段可以让一切静止的时光。

我想起放学后同学们就像夏日的阳光般蹦蹦跳跳，想起学校的铃声是多么的刺耳多么的难听却又是多么的亲切，想起我们班的吵杂热闹却优秀。

我想起了很多，很多。细碎的片段，细碎的回忆，曾在某一瞬间让我产生了继续停留的想法。可是，有一样东西让我不得不亲手扼杀这种想法。那就是保护妈妈的誓言。与李慧珊的约定。

可是现在我却回来了……但愿上天不要惩罚我这个违背约定的人才好……”

四季轻轻晃了晃手中装着玫瑰花茶的玻璃杯，细啜了一口，对林雅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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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四季早早地吃完早餐就一个人出门了。

早晨的人民公园空气很新鲜，许许多多的老人家和小孩子在那儿做操、散步、吃早餐、或是玩耍。

老榕树长长的须髯在微风中轻拂着草坪那张青春的脸庞。偶尔有小虫子从树叶堆里吊着透明的丝线悬浮在空中。树下的小孩子尖叫着想要抓住那虫子，却把虫子吓得立刻缩回了老榕树的怀里。

四季深呼吸了一下，穿过老榕树下的热闹与嬉笑，来到了竹林中的石桌石凳前，看下四周，找了其中的一个凳子坐了下来。

她今天约了李慧珊。为了道别。

四季捡起石桌上的一片残缺的叶子玩弄着。在等待她的时间里，四季不禁想起李慧珊给她看的那封信。

“明天我就要嫁给他了。带着你的骨肉，做别人的新娘。不要惊讶，不要难过。那个酒后的夜晚，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怪你。我甚至因此而感到幸福。这对我来说，是多么珍贵的恩赐。我会把它当作是你送我的最美好的祝福。”

“孩子一个月还不够。可是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着要给他取名了。如果是个男孩，他应该叫做铭。铭记的铭。如果是个女孩，她应该叫做珊。珊瑚的珊。铭记珊瑚般美丽的爱情。”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别人的。你们之间永远没有容纳我的缝隙。这个我一直都知道。可是那又怎样呢。我爱的你，就住在我的心房。

……”

这封信的主人，李慧珊的母亲，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信中所谓的“珊瑚般美丽的爱情”，那么的凄美，可是那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暗恋。真正的爱情难道是这样的么？最后造成现在这样的局面，究竟是谁的过错？李慧珊为什么将所有的一切归咎于爸爸，可是爸爸他根本不知情！恨就这样产生，究竟谁该负上责任谁该接受惩罚？

……

“宋四季。”

四季的意识突然被打断。抬头，是李慧珊站在她的面前。

“不要这样看着我，”李慧珊躲过四季的眼神，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你这样的眼神，好像是别人欺负你似的。实际上伤害别人的却是你自己。”

“慧珊你……”

“事实上每当我看见你就会觉得特别难受。所以，有什么请长话短说……”李慧珊毫不客气地说着又站了起来。

“我和我妈妈明天就会离开这里……”四季也站了起来，直视李慧珊的眼睛说。

“哦？很好。”李慧珊拨了下额前的头发继续说，“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还有一件事。”四季丢掉手中早已被她揉烂的叶子，走到李慧珊面前说，“我让你带来的东西带了没？”

“这些么？”李慧珊从包包中取出那张照片和那封信。

“为了保守这个秘密，这些东西不能留下。”四季说，“照片可以留下，但信一定要毁掉它。”

“你是怕我不遵守约定？”李慧珊说。

“我只是为了保险起见。”

“好。”李慧珊说着毫不迟疑地将那封信连同照片一起撕得粉碎。发黄的碎片很快就被风吹散了。陈旧的梦魇也该结束了吧？

“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

“谢谢你。”四季说。

“不要说这些让人恶心的话。”

“下午的欢送会你会来么？”尽管已经知道答案，但四季还是问了她。

“哈。坦白说，虽然我很高兴马上就不用在见到你了。但我还是没什么兴趣再多见你一次。”李慧珊说着背上了那个大大的包包，“既然该说的都说明白了，那么我该走了。”

说着李慧珊转身大步流星走出了竹林。

四季看着李慧珊离开的身影呆呆地站着。早晨的阳光开始增加热度了，一片片贴在四季的脸上，让她觉得烫烫的。这个夏天已经过得差不多了吧，所有的一切该结束了吧？可是这个夏天以后，我们还能单纯地去爱么？这个夏季以后，我们，不再是我们。那些本该华美盛放的紫荆花蕾，在一瞬间褪却了色泽，枯萎消颓如苍老的枯叶蝶。

那一刻，骤起的风摇曳着竹林每一片叶，奏响了低沉的神乐。

那一刻，一颗包裹着哀痛的泪珠跌落地面，砸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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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的“欢送会”一直持续到傍晚。除了李慧珊大家都到齐了。还有班主任、科任老师。

一开始是班主任发言。班主任张老师“百年不变”地表扬四季自担任班长以来为二班所做的“丰功伟绩”。然后就是说与四季合作是多么的快乐。最后得出一个于大家而言是意料之中的结论：宋四季同学是个优秀的好同学，是大家学习的好榜样，我们以后也一定要继续向她学习。

林雅听着张老师的“演讲”忍不住笑了起来。

“哎，四季，我怎么感觉班主任是要把你捧到天上去啊？呵呵……告诉我，你真的这么厉害的么?嗯？我怎么感觉不到的？”

“呵呵，说真的，我也感觉不到呢。老师说的大概是她理想中的‘宋四季同学’吧?”四季也笑了。

抬头的不经意间，眼睛对上了坐在讲台旁的邱志颖。四季跟他笑了笑，却发现他并没有理会她。顿觉一阵尴尬。又想，也许他没有注意到吧。

接着就是英语老师。英语老师是个很温柔的年轻女人。说话和笑容都是温柔的。四季很喜欢与她相处，也很喜欢与她聊天。就像是朋友一样，没有拘束。她曾给予四季许多的帮助。四季对她很是感激。

她给四季的赠言是：永远做一个勇敢而坚定的人。

四季感动地望着正注视着自己的老师，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想要竭止，但眼眶已湿透。

当一直都十分沉默的邱志颖走上讲台时，四季突然有种莫名的感觉。莫名的感觉，使她觉得有点胸闷。

“没想到刚认识不久就要告别，但仍衷心祝愿宋四季同学在新的学校里依旧出色，不断进步。”说着邱志颖深深地看了四季一眼，走下讲台。

“哇，你救命恩人说话有够简短的。”林雅撞了四季胳膊一下说。

四季对林雅说的话没有表示。只是在班主任和同学们的掌声中走上了讲台。开始她的讲话。

其实她并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想说些什么，也不知道后来自己说了些什么。只是知道自己说着说着就开始掉眼泪，开始控制不住自己。只是知道感伤在教室里汩汩流动而自己却无能为力。这一瞬间，四季仿佛听到了“Try To Remember”低缓的歌声在耳边游走。十年之后，当我想要找回关于这里的记忆的时候，我还能找到吗？教室外面那片高大明丽的紫荆花树林，梦境的开端，记忆的源头，十年以后，我还能把它找回吗？

庆幸的是，后来林雅用她的幽默和笑声救了场。最后“欢送会”在笑声中曲终人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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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外的紫荆花树林里。

“林雅，我们什么时候会再像以前一样在这里看紫荆花飘落呢?”四季转身望着站在她身后的林雅。

“等你回来的时候。等你回来了，我们就可以一起看花落了。”

“可是我已经和她约定了，我离开这里以后不再回来。”

“天……发生了那样的事……”

“一切都要过去了不是么？”四季耸了耸肩膀，轻松地笑了笑，“所以，以后你们就要常来市区喔，不然我们就很难见面了……”

“郁闷啊……”林雅怪叫了起来，“这不是又被你占了便宜？！你可得给我报销路费和食宿费喔！”

“晕啊，林雅大小姐你还需要跟我这穷人家的孩子算这些小费用么？……”四季一脸诧异地瞪大圆圆的眼睛。

“这当然咯……”

……

夕阳橘色的光芒穿透枝桠是簇拥的紫荆花树叶，晚风中，不断地旋转着，变幻出束束彩色光。四季握着林雅的手，眯着眼，抬头望着这旋转着的流光溢彩。

四季的眼里是有憧憬的，嘴角是有微笑的。

林雅望着她泛着柔和光芒的侧脸，心里默默祈祷，四季，你一定要幸福。就算哪天我们联系不上了，就算哪天我们忘记了彼此，你也一样要幸福地活着。

在花树林无人的角落里，在四季和林雅不知道的地方，邱志颖正靠着一棵紫荆花树斑驳粗糙的躯体。

此刻的他，正被不可名状的奇怪情绪侵袭。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树林站到这里。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在意地听着眼前的对话。他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有这样一种奇怪的感觉。难受的，使人窒息的，揪心的，如藤蔓般死死缠绕着他，收紧，收紧，再收紧……

小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我如此难受?

仅仅是因为这孩子么?

仅仅是因为她的离开?

难道，这真的是命运又一次不怀好意的玩笑？

你为什么沉默?



十月的风，空洞而寂寥，固执地以扑腾的翅膀翻卷人们纷繁复杂的心情。就连青鸟也宣泄般叫喊着，仿佛要赶走所有百无聊赖。

空中，无数被夕阳染黄的羽毛，簌簌飘落。

第一章 完

待续……

“爸爸，你看，有好多花在飘哦……”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睁脱爸爸的手，跑进一个紫荆花树林里。

紫红色的紫荆花瓣，细长细长的，在冰凉的风中跳落枝头，旋转着，飘舞着，然后轻轻地落到地面上。地面仿佛铺上了红红的软软的地毯，踩上去，有一种舒服的感觉。

小女孩张开双臂，在落花中旋转着。白色的裙子也跟着旋转起来，像撑起了一把白色的伞。一瓣瓣的落花凋落在白裙子上，仿佛是白雪中盛开的鲜红欲滴的玫瑰。

“爸爸，你过来看看!爸爸，这些花好漂亮哦……”小女孩“咯咯”地笑着叫着那个静静站着的男人。

“爸爸……爸爸你快过来呀……”

“爸爸……”

可是，那个男人却没有向小女孩走去。

“爸爸?”小女孩慌了，“你怎么不过来呢?”

她急急地向那个男人跑过去。

“爸爸……”

可是，那个男人却向后退着。

小女孩每进一步，他就退一步。小女孩急了，她想要跑过去抓住爸爸的手，可是，她抓了个空，手里什么也没有。

“爸爸……你怎么了?”

小女孩看着这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人，看着他渐渐变得透明，然后渐渐消失。

“爸爸……爸爸你要去哪?爸爸你怎么了?”

“爸爸你不要走啊……爸爸……爸爸!”

可是，在小女孩面前，什么也没有了。

除了那些凉风依然在吹拂，除了那些紫红色的花瓣依然在花树林中飘洒，什么也没了。

爸爸，为什么你不说话?为什么你丢下我走了，难道你不爱我了么?

“爸爸!你在哪里!”稚嫩的声音在树林间悲哀地回荡着，紫荆花树开始战战兢兢。

爸爸……爸爸……

“爸爸!”四季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看到爸爸。可是她分明记得在自己溺水的那一瞬间，是穿着白衬衫的爸爸紧紧抱住了她。

此时，依蓝正坐在床边，紧紧握住四季的手。看到四季睁开了眼睛，依蓝一阵欣喜。

“囡囡……你终于醒了?!”依蓝激动得眼眶都湿了，“囡囡……我是妈妈呀……认得出妈妈吗？嗯？”

“什么?孩子醒了?”正在沙发上打瞌睡的张老师也醒过来了。

“妈妈……张老师……”四季抬眼看着身边的妈妈和张老师无力地笑。可是，当她越过她们肩膀看到站在门口的李慧珊时，她的笑容僵住了。

“囡囡，你吓坏妈妈了知道吗?恩?妈妈就你一个孩子……”依蓝忍不住流起了眼泪。

“宋太太……别难过了，孩子不是已经醒来了么?应该高兴才对呀。”张老师拍拍依蓝瘦瘦的肩膀，“我去叫医生来。”

“嗯？麻烦您了张老师。”依蓝点点头。

“不客气。”张老师走出病房。

“妈妈……”四季伸出左手，给依蓝抹了抹脸上的泪，“我想吃巧克力……你可以给我去买么？”

“嗯，好，妈妈现在就给你买去，你先跟你朋友说说话吧，她一直在这呢。”说着依蓝微笑着朝身后站着的李慧珊点了点头，擦着眼泪走出病房。

房间突然一片死寂。躺着的人和站着的人对视着。深不见底的沉默，复杂的情绪，伴随着空调的声响，在小小的空间里纠缠着，盘旋着，然后在一瞬间聚成一股力量直直地戳进四季的心脏。

许久的沉默之后，四季挣扎着坐了起来，张了张嘴巴，用沙哑的嗓音问，你怎么会在这？

李慧珊缓缓地说，为了告诉你我说的都是真的，为了告诉你我对你的恨。

那如果我死了呢？我死了你就不能告诉我这些了。四季竭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更平缓些，可是她的心还在不住地颤抖。溺水时站在岸边的李慧珊的那张脸，仍然使她害怕。只有极度的哀伤，极度的痛恨，才会有那样的表情的吧。四季想着，闭上眼睛向后仰了仰。

“可是你还在这里躺着。”李慧珊说。

“你真的这么恨我么？”四季满脸伤感。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上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不可思议的。让人难受的。四季不禁想起刚才做的梦。紫荆花还在风中旋舞，可是父亲的身影已经灰飞湮灭。

“我不想再见到你。”李慧珊毫无表情地说，“在你落水的那一刻，我甚至还希望过你就这样死去。恨一个人就是这样的。”

虽然眼前的李慧珊说出这样的话，可是四季知道，她只是单纯地恨。当无力抵抗的时候，人们只能诅咒。她也是。可是我又该怎么办呢？四季觉得阵阵揪心的痛。爸爸已经离开了。无论事情真相如何，不能让妈妈知道。不能再让妈妈陷入痛苦的旋涡里。无论如何都不能。

“我明白了。”四季说，“我会和妈妈离开这里，永远都不再回来。但前提是，你不能将那件事情告诉你我之外的任何人。”

“好。没有人晓得我们已经知道了那件事。包括你我的妈妈。”李慧珊说，“所以，我希望你遵守诺言，以最快的速度从我面前。还有就是，我对你们一家的恨，永远都不会消失。”

话说完，李慧珊转身就走了。四季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缓缓地合上眼睛。苍白的脸上是漫漫的哀伤。

走廊上，邱志颖和林依蓝在说着什么。看见李慧珊走过，连忙喊住她。

“李慧珊，你是要回家么？”邱志颖问。

“嗯。”李慧珊停下脚步点点头。

“宋太太，我先送学生回去，这些外卖你先拿去。”说着邱志颖把手上的外卖交给依蓝，又转身对李慧珊说，“我送你回家吧。晚上一个女孩子家不安全的。”

“哎呀依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嗯？”允向南一家一接到林依蓝电话便离开赶到医院了。一进病房，郑心就叫了起来。把正在削苹果的依蓝吓了一跳。

“你那么大声吵什么呀，这里是病房!”允向南拉了拉郑心的手提醒她。然后又让允文曦把带来的水果篮和保健品放好。

允文曦把东西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看到四季正对着他笑，就拉了把椅子坐到了床边。

“笑什么笑，瞧你那张脸，白得跟贞子没俩样。”允文曦说着装出一副怨灵的恐怖表情。

“臭小子，胡说什么呢。”允向南拍了下儿子的脑袋。

“你这孩子真是的。”郑心也嗔怒道。

“我怎么了啊……真是的……”允文曦皱着眉头挠了挠脑袋，“我的帅帅头发都被弄乱了。”

“囡囡，没事吧?现在感觉怎样?”郑心不理儿子的嘟囔，关切地问四季。

“阿姨，我没事，呵呵。”四季微笑着看了看郑心，然后又看着允文曦。允文曦做了个鬼脸，四季又轻轻地笑了起来。

“依蓝，医生是怎么说的？”郑心拉着依蓝坐下。

“医生说现在已经没什么事儿了，就是得多休养两天。囡囡从小身体比较弱……”依蓝眼里充满忧虑。

“你也别难过了，孩子已经没事了啊。”郑心和允向南安慰依蓝说。

“都是我不好，没有好好照顾囡囡……柏伟知道了也会生我的气的……”依蓝擦了擦眼泪，话音因为喉咙哽咽显得有点含糊。

“傻瓜，这是意外，不是你的错……不要再责备自己了啊……”郑心握着依蓝的手轻轻拍了下她手背，安慰着她。

依蓝抬眼看着正在和允文曦说笑的女儿，对郑心和允向南说：“我想，我和囡囡还是搬去市区比较好。这样我上下班回家就方便多了，可以腾出更多时间照看囡囡。”

“嗯。这样也好。这样对孩子的成长还是有好处的……”允向南同意地点点头。

“可是这样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啊……”郑心握紧依蓝的手幽幽地说。

“傻瓜，这里离市区才多远啊?周末的时候也可以一起聚会啊。”允向南握着郑心的肩膀说，“你就让依蓝自己决定好了啊。”

出租车内的空气有点凝滞，只有静静的沉默在漂浮。这是让人难过的感觉。想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或是不想说，没有力气说。

李慧珊看了看身边的邱志颖，桀骜的短碎发，浓浓的眉毛，笔挺的鼻梁，还有薄薄的嘴唇。他是帅气的。可是此刻，他仿佛是刚从冰窖走出来一样，周身冒着寒气。有一种冰冷，让她不敢接近。

邱志颖仿佛知道李慧珊在看他，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又转过头，继续看着窗外。

就这样长久地看着车窗外不断变幻的灯光，不断变幻的路人，不断变幻的车辆，就这样长久地沉思着。

李慧珊垂下眼帘，看着自己十个手指扭曲地交织着，纠缠着。

李慧珊回想起四季落水时自己的反应，连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难道这就是憎恨的力量？让自己毫不犹豫地说出那些变态而冷血的话？像是身上粘满被鲜血染红了的雪花般，李慧珊突然觉得自己肮脏而难受起来。

“那如果我死了呢？我死了你就不能告诉我这些了。”

李慧珊想起四季说这句话时，平静得惊人的语气，让她觉得她不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同龄人，而是一个被利刃割伤过无数次，留下无数条虬曲伤疤的炼狱者。

这些恨都是注定的。谁也逃脱不了。李慧珊望着窗外扭曲的霓虹灯光，叹了口气。

司机提醒说已经到了之后，一直没有说话的邱志颖坚持要送李慧珊到家门口。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后，李慧珊说话了。

“老师，我家到了。就在这里。谢谢你送我回家。”李慧珊微微鞠了个躬。

“不用谢。你……进去吧。”双手插袋的邱志颖点点头说。

“嗯。老师再见。”

就在李慧珊走到门前准备按门铃的时候，邱志颖突然叫住了她。

“嗯?”李慧珊放下手，转过身，抬头看着邱志颖。

“今天的事情，我全都看到了。”邱志颖低头看着李慧珊，语气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老师……”李慧珊瞪大眼睛望着面前的邱志颖，显得十分惊讶。

“虽然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希望一切到此为止。你明白老师的意思吗?”

“老师，已经很晚了，我要进去了。”慌乱中，李慧珊按响了门铃。

“好吧，晚安。”邱志颖转身沿着来时的小巷离去。

橘黄色的路灯光在狭窄的小巷中微微颤抖着。邱志颖的身后，是一个长长的影子，在夜幕中固执地黯淡着，直至消失。

住院第二天早上。

四季拉开浅蓝色的窗帘，站在窗前，默默望着外面青翠的草地，散步的病人，嬉戏的虫子，还有那调皮的阳光。

李慧珊拿着高中部学姐帮忙设计的画稿，进入一号会场。

林雅拿着笔敲允文曦的脑袋，让他放学后陪她一起去买零食准备庆祝四季明天的出院。

宋晓枫在一个小本子上“刷刷”地写着什么，偶尔停下来，想些什么，然后继续写。

许立坐在座位上，捧着脸望着窗外发呆，丝毫不理会别的男生的“骚扰”与“嘲笑”。

依蓝拿着相关资料，走进教学楼区，询问有关转学的手续。

……

阳光越发的晃眼，越发的炽热，仿佛要烧烫每一个人的心脏，烧滚每一个人的血液。骤起的清风吹散片片薄薄的云，紫荆花树虬曲的枝桠极力地要伸向天空最高远处。这个夏季，距离开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吧？

当一天里最后一声下课铃响起后，教学楼区就开始陷入宁静。安静的教室，安静的紫荆花树林，安静的夕阳，安静的空气，安静的镜湖。

四季钟爱放学后学校的这一片宁静。尽管不是银针落地都能听到的那种宁静，但四季却认为，现在是恰到好处。

遥远的天边已经开始了火烧云的仪式。淡蓝的天空镶嵌着丝丝橘红色的云，层层叠叠，一直向天空更深远处铺排开来。夕阳透过紫荆树稀疏的枝桠往校道两边的长椅打下浅浅的印记。

四季背着书包，手提着装着画稿的纸袋，静静穿过教学楼前两排高大的紫荆花树，朝镜湖走去。此时的镜湖水面平静。只有当微风拂过，叶片凋落之时， 明镜般的湖面才会泛起圈圈浅浅的涟漪。夕阳下，像铺满破碎的金箔，闪闪烁烁。

湖边，李慧珊正伫立着。柔顺的长发在风中轻轻飘扬。身后，是她浅浅的影子。

“Hi，慧珊。”四季扬起嘴角，露出灿烂的笑容。

李慧珊慢慢地转过头来，无声地看着四季，漂亮的脸蛋上，是湿淋淋的一片。

“慧……慧珊……你怎么了?怎么哭了”四季有点手足无措，慌忙抽出一块面纸巾，想要给她擦泪。

“不要碰我!!!”李慧珊突然大声叫了起来。叫声里仿佛蓄满某种力量，迅速穿透了宁静的天空。

四季呆住了。她不知道李慧珊是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眼泪，不知怎的，像一颗颗打到四季心脏般，让她莫名地疼痛起来。

“慧珊……”四季呆呆地望着李慧珊。

“不要喊我的名字！我不准你喊我的名字！……”李慧珊颤动的喊声里，分明有着恨意。还有她的眼神。敌视的眼神。仿佛在她面前站着的是她的仇人。难道是我感觉错误了么？四季问自己。她为什么突然间这样？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以跟我说么？”四季小心翼翼地问着，慢慢地靠近李慧珊，“告诉我，你为什么哭了……”

“为什么你到现在还这样假惺惺的？！为什么？！”李慧珊向后退了一步，脸上的泪水有增无减。哀伤，痛恨。四季逐渐地读懂她的泪水。可是，真正的原因？不祥的预感，瞬时充溢于胸腔。

“慧珊?”四季疑惑着，等待她说些什么。可是潜意识里却生出莫名的恐惧。

李慧珊用手背狠狠的抹了抹眼泪，美丽的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四季的眼睛。尖锐得仿佛能穿透一切。四季心里突然紧了一下。

“你在装什么傻呢?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还想要装下去么？还打算毫不理会那些荒谬的事情么？”

“慧珊，我不明白你说什么……你……可以说清楚一点么？”

“今天，爸爸和妈妈终于离婚了。他们离婚了，你知道么，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痛有多难过……”

“慧珊……”四季有点无措。想要安慰她，可是被她打断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和你爸爸，你知道么？！嗯？你知道我今天知道爸爸妈妈离婚的消息是多么的难过，多么的痛恨。我甚至想要杀了你……你知道么，嗯？！”

“…………”四季怔住了，眼睛直直地望着眼前这个哭得歇斯底里的女孩，不敢相信她的话，也不想相信她的话。抗拒，心中只有抗拒。

“慧珊，有些话是不可以随便乱说的……”许久，四季才缓缓地说话了，“所以请你不要……”

“你说我胡说么？”李慧珊说着，颤抖着双手，从书包中掏出一张照片，一手扔到四季脸上。照片随即掉落在地。

“你仔细看清楚了，照片上的人是谁！”

四季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李慧珊，尔后慢慢蹲下，捡起躺在沙石上的照片。

照片上，是四季英俊的父亲。正对着四季轻轻笑着。

“你怎么会有我爸爸的照片？”四季撰着照片问。

“难道你爸爸犯下的错你一点都不知道么？嗯？难道说假装不知道就可以将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了么？”李慧珊一步步靠近四季，而四季竟觉得恐惧，一步步地后退着。

“我不懂你说的……”

“哈。你真的很会扮无辜。”说着李慧珊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塞到四季手里，“你自己好好看看，给我看清楚了。”

四季无措地接过信封。那是个发黄的信封。它的颜色告诉四季它拥有一段不短的历史。上面贴着邮票，却没有邮戳。信封已经被撕开了。四季用颤抖的手指从信封中拈出一张薄薄的信纸。发黄的信纸。皱皱的。上面的墨迹有点散开来了。



“我最爱的柏伟：

好久不见了。我每天都想你，可是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竟然会写这样的信，写这样根本没打算寄出的信。

我每天都会望着窗外。望着窗外深远的天空，望着窗外明亮的北斗星，然后想象着微笑的你、生气的你、幸福的你、痛苦的你……无论是怎样的你，都是我最爱的你。可是无论我有多么的爱你，我唯一能做的就只能是坐在窗前想你。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别人的。你们之间永远没有容纳我的缝隙。这个我一直都知道。可是那又怎样呢。我爱的你，就住在我的心房。

明天我就要嫁给他了。带着你的骨肉，做别人的新娘。不要惊讶，不要难过。那个酒后的夜晚，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是以为你用力爱的人是她。我不怪你。我甚至因此而感到幸福。这对我来说，是多么珍贵的恩赐。我会把它当作是你送我的最美好的祝福。放心吧。他像你一样，是个很好的男人。他像我爱你一样爱我。我会把你的祝福好好收藏，不让他发现。不是怕伤害他。是因为这是你和我的秘密。不。是我一个人的秘密。

孩子一个月还不够。可是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着要给他取名了。如果是个男孩，他应该叫做铭。铭记的铭。如果是个女孩，她应该叫做珊。珊瑚的珊。铭记珊瑚般美丽的爱情。即将逝去的爱情。不。它不会逝去。它会像窗外的月光一样，散发着永恒的光芒。也会像紫荆花树一样，绽放着无尽的美丽。它会永远地存活着。因为，我爱的你，就住在我的心房。

白色的婚纱安静地躺在我的床上。可是明天与这婚纱相伴的礼服，此刻并不是躺在你的床上。但这有什么呢。我今晚的所有时间都是属于你的。我会用这一晚好好地想你。因为，从明天开始，我将是他的妻。我的所有，都将属于他。只有关于你的所有美好，我会偷偷埋葬在心脏最深层的泥土里。它不会死亡。它只是将要沉睡而已。它会等待。耐心地等待。也许会在等待中灰飞湮灭，也许在等待中冰冻三尺。但是将来的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到今晚为止，我对你的爱仍然没有改变。我爱的你，就住在我的心房。

从明天起，我将会做他的好妻子。爱他，疼他。每天惦念他，每天关心他。为他打领带，为他做饭。我答应你，我会做个好妻子。也会让他成为最幸福的丈夫。

今晚过后，我对你的爱，将会被掩埋。所以，我要对你说，再见了，我的爱。祝你和她幸福。也住我和他幸福。

…… ”

信尚未看完，四季已经浑身颤抖了。整个世界突然变得空白，死寂。难受，难受的感觉不断纠缠着，像一条粗糙的麻绳缠绕在她脖子上，使她出不了声透不了气。

“呵呵，怎么，怎么没话说了?嗯?”李慧珊露出奇怪的笑容。

“…………”四季手中的信和纸袋跌落在地，而她竟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站着。

爸爸……信上说的是真的么？那个爱着你的女人所说的都是真的么？她的骨肉？爸爸？求求你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现在你明白我的感受了么？明白我想要说的是什么了么？?嗯？”李慧珊捡起地上的照片和信，用力推了四季一下，“明白我为什么这么讨厌你了么？嗯？”

“不……怎么可能……”四季跌跌撞撞地后退了两步，摇着头，“不……慧珊……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你不能说这样的谎话你知道吗？！我是不会相信你的……绝对不会……”

“一封信和一张照片能说明什么……不能……”四季摇着头，两行眼泪不自觉地滑落了下来。

“是么？被背叛的感觉不好受是吧？嗯？”李慧珊苦笑，“半年前当我不小心发现了妈妈的秘密的时候，当我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当我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的心情，你能了解吗？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是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的亲生女儿，而是另一个已经死去了的陌生人的孩子。而那个人至死都不知道有自己的存在……”

“不……不是这样的……”四季哭泣着摇头。她不愿意相信，不想相信李慧珊说的话。宋柏伟在她心中一直是个完美的父亲。他儒雅，有能力，最重要的是，他所有的爱都给予了四季和林依蓝。四季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她无法接受李慧珊所说的，无法相信自己父亲身上发生的。

“你知道那种被背叛的感觉……当爸爸喊我乖孩子的时候，我总是会想，如果爸爸知道我不是他的孩子……他会有多么的难过……他将不会再爱我……”李慧珊情绪十分激动，边喊着边推着四季的肩膀，“而现在，他们终于要分开了，我们家就这样被你爸爸毁了你知道么？！嗯？所以不要再炫耀你爸爸有多好，他只是一个坏蛋！一个坏蛋！还有你！我恨你，恨你爸爸恨你们全家人……你们让我觉得恶心……”

“不……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的爸爸！！！”四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只是生气，只是生李慧珊的气，气得快疯了。“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为什么要这样诋毁最爱的爸爸……”

“我说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李慧珊握着四季的肩膀使劲地摇晃着她，仿佛这样便可以让她相信。

“不……不！！！你放开我！！”四季挣扎着推开李慧珊的双手，一步步后退着，“我讨厌你……我不想再见到你……”

四季后退着，可是脚跟碰到一块石头，身体向后仰了仰，双脚踏空。李慧珊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掉进湖水中。

平静的湖面，被“嗵”的一声，打破了沉默。

“啊……”四季在水里挣扎着，“救命……啊……嗬……救我……”

紫色的书包，白色的衬衫，长长的头发，断断续续的呼喊，在湖水中沉沉浮浮。

此时的李慧珊满脸泪水地看着水中的四季挣扎着呼喊着，眼神空洞，就这样站着。

“嗵”突然一阵风扬起。一个白色的影子从李慧珊面前划过。湖面上激起了高高的白白的水花，溅湿了李慧珊的蓝色校裙。

“四季……四季……”邱志颖喊着晕过去的四季，左手圈着她的肩膀，让她的脸露出水面，右手不断地划着水，向岸上游去。

邱志颖把四季拖上了岸。岸上，李慧珊正看哭泣着。

邱志颖对大声喊：“还哭什么啊你！快去找班主任张老师啊！快啊！”

李慧珊怔了怔，才跑开了。

“四季，四季……”邱志颖拍了拍四季的脸，可是四季没有反应。

邱志颖立刻用起了在大学红十字会学到的急救知识，他把双手按在四季的胸前，有节奏地按压着。过了一会儿，四季口中吐出了些水，可是依然昏迷着。

“四季……宋四季……你醒醒!”邱志颖用力摇了摇四季，见她没有反应，于是张开她的嘴巴，做起了人工呼吸。

“咳……咳……”四季咳嗽了起来，吐出了些水，可是意识还没清醒过来，只是含糊地说着什么。

邱志颖立刻抱起四季向校门口跑去。

“让一让，让一让!”

邱志颖很快地跑出了校门口，招了辆出租车。

“司机!仁爱医院!快!快”邱志颖抱着意识模糊的四季焦急地对司机说。

邱志颖让四季平躺着，头枕在他的腿上。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班主任张老师的电话。而此刻的张老师正在听着李慧珊口齿不清的哭诉，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喂，张老师，我是小邱。宋四季刚掉进湖里了，现在还在昏迷。我现在正送她去仁爱医院，你现在过来吧?!”

“啊?什……什么?我……我马上就去!你快点送她去医院!快!”张老师焦急万分。

“好。”挂了电话，邱志颖对司机说，“司机大哥，请你开快点!”

公路上，一辆红色出租车在飞驰。

宋四季，你不会有事的，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小炜，你一定要保护这孩子，我们一定要保护她。

……

“老师，请你带我一起去好么?”李慧珊红肿着双眼问张老师。

“……好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我做错了?难道想抢回亲生爸爸也有错?难道想得到亲生爸爸的爱也有错?

天边，夕阳滴着鲜红的血，奄奄一息。

“给。”两分钟后许立把书递给了四季。

“谢谢你，小立。书本我下课后还你。”四季扬起了一贯的微笑。

“哦，不客气啦，呵呵……”许立又伸手摸了摸后脑笑。

“可是，你怎么没课本了呢?忘记带了么?”许立问。

“哦，我也不知道耶……突然就找不着了……”

“嗯，照我看啊，是被人偷了才是真的。上次你收藏的邮票大概也是被偷了……”林雅甚为肯定地说。

“林雅，别胡说啦。好了小立，我得回去上课了，谢谢你的课本，回头见……”

……

看着四季和林雅离开后，许立才走进教室。教室里的八卦联盟还没散开，个个瞪着眼睛瞧着许立，仿佛他就是一火星上下来的怪物。

“喂，你小子什么时候认识二班的班长的啊?”

“就是就是，看你见着人家呆呆的样子就知道你小子一定有鬼……”

“神经病。是不是想死啊?”许立朝着说话的男生晃了晃拳头。

晚上回家后四季迫不及待地在屋子里到处翻找着。书桌、书柜、床头柜、储物柜，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可是就是看不到语文书的影子。

难道我就真的这么倒霉？疲惫的四季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叹息。

背着书包的许立一放学后就穿梭于购书中心和书店的书架之间。一个小时后才带着满意的笑容回到家中。

“早……”四季跟林雅打过招呼，有气无力地坐下，然后开始整理书本。

“怎么，书找到了没？”林雅边吃早餐边问。

“找不到……郁闷死了……看来我得跑书店找书了，如果找不到就只好借你的去复印一份了……”四季声音低低的，有点沙哑。

“晕，你可真够惨的。要不先问下老师看有没剩下来的语文书。现在书店里不一定要这种新教材的……哎。我说你是不是不舒服啊，声音都变了。”

“可能是扁桃体发炎了。这几天都在准备英语手抄报比赛的事情，每晚都在设计着不同的样板，所以睡得比较晚。”说着四季拿出一卷画稿递给林雅，“你帮我看看设计得怎样，给点意见。”

“啊？不是吧？”林雅接过画稿一张张翻看，“那个英语手抄报比赛不是你和李慧珊一起准备的么？昨晚我去叔叔家时还看到她穿得跟个孔雀似的在那逛街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熬夜啊？”

“哦，我和她分好工的了。她说让我设计，她负责找文字材料……咳……咳……咳咳……”四季连忙用手捂住嘴巴，肩膀跟着咳嗽的节奏不住地颤抖。

“哎，你没事吧？”林雅连忙放下画稿给四季轻轻拍着脊背，“你到底吃药了没？要不咱们去找校医看看吧？”

“咳……”四季咳嗽了一阵子，才渐渐缓过气来，“没事儿，我刚吃了药了……”

“哦，那好。如果感到不妥就跟我说哦，我陪你去看校医。”林雅知道四季的身体算不上强壮，而扁桃腺炎更是她的老毛病。所以林雅总是担心她。甚至劝过她听医生的话做手术把它给割了，可是没办法。四季怕痛。

“嗯。”

“我说那个李慧珊也太过分了吧？最累的活儿都留给你了，她倒轻松单是随便找找材料就应付过关了。她也真会欺负人啊。”林雅对李慧珊向来就十分不满。虽然没有过节，但就是看不惯她。

“好了啦……不要生气啦……”四季笑了，“你关心我我是知道的……”

“你呀，就是这样才常常让别人给欺负的……真是的……”林雅用手指点了下四季的额头，嗔怒道。

“呵呵……她是相信我的能力啦，你知道的，版式设计很重要的嘛，她知道我画画方面比较好……”四季一副很自信的样子，“你知道我可是邮票设计拿过奖的喔……”

“是是是……说得好听是别人欣赏你，说得不好听就是利用你来坐享其成。你呀，真是笨到家了，我都不知该怎么说你才好了。”

“好了啦，再怎么说她也是很有能力的。你看下我画得怎样……”四季说着指了指桌面上的三张画稿。

“画得还不错，不过你问我是没用的啦，你去问她，看她会说些什么。”林雅翻了下画稿说，“不过我提醒你喔，她可不是什么容易相处的人，大家认识那么多年了，这点你是知道的。所以你要小心不要又被欺负了。”

“好了啦，说得这么恐怖。反正我跟她又没怎么说话没什么过节……”四季拿起画稿站了起来说，“你说得对，我先拿给她看看……”

“反正你记住我说得就是了。”

林雅一脸的严肃让四季感到好笑：不至于吧。

“慧珊。”

“嗯？”李慧珊此时正和同桌吴欣聊得热火朝天。看到四季站在面前，吴欣静了下来。李慧珊转过头看着四季，“什么事？”

“哦，是这样的。咳……”四季清了清喉咙，继续说，“我已经设计了几份画稿，你要不要看一下？”

“哦，随便你。放桌面上就好了。”李慧珊的语气果然不怎么样，硬邦邦的，冷冷的。让四季觉得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回事。

“哦，好的……嗯，要不我们今晚放学后留下来一起再讨论一下好了，看看哪些需要修改的，怎么样？”四季提议。

李慧珊想了想，说：“好吧。”

“四季！”教室外，是许立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本书。

“咦？小立？找我么？”四季指了指自己，问许立。

“对。你出来一下。”许立一脸灿烂笑容。

“好的。”四季应了声，转身对李慧珊笑了笑，“那就这样说定喽……”

然后大步走出教室。

吴欣望着窗外正在说话的四季和许立，问李慧珊：“咦，那是一班的许立是吧？”

．．．．．．．．．

“小立，找我有什么事么？”

“你猜。”许立背着手笑眯眯地说。

“啊……我不猜不到耶……”四季觉得奇怪，有什么事情这么神秘的么？

“哈哈……你想想你最近最需要什么……”许立提示她说。

“最需要什么？……”四季头脑里快速搜索着，“啊……语文书……”

“哈哈……对了……就是语文书！”说着许立从背后拿出一本崭新的语文书，“噔噔噔噔……神奇吧……”

“哇，书本很新哦……”四季接过许立的书本翻看着，“这是给我的么？哎呀……真是神奇……”

“哈哈……当然咯……这是新书啊。送给你的。”

“啊……真的？不可思议……这书要多少钱啊……我还是给你钱吧……”四季把书抱在怀里，笑眯眯地说。

“喏，给钱就是不把我当朋友咯。这当作是补送的生日礼物好了，上次不知道你生日了……”

“呵呵……这样子，那好吧，我就把它收下咯，谢谢……”四季没想到，果然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谁说失去的不可以重来呢。哈。

“对了喔，听阿曦说你要参加英语手抄报比赛喔。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进场看你比赛。”说着，许立挠了下后脑想了想，又说，“可以告诉我时间地点么？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给你当拉拉队……”

“哦，呵呵。是后天。星期天哦。在一号会场。到时场面可能蛮隆重的，参赛选手蛮多的。允许进场看比赛的，不过好像有限定人数。”

“哦？那到时我和阿曦早点去就是了。呵呵，加油喔。”说着，上课铃已经响了起来。

“啊，上课了，我得先走了，加油喔！你行的。”许立竖起大拇指作了个帅帅的姿势，然后一溜烟跑了。

小立真好。四季捧着书高兴地走进教室。



“咦？珊珊，怎么她有那本语文书的？”吴欣拉了下李慧珊的衣袖问。

“笨。你没看到那是刚才许立给她的么？”李慧珊一把甩开吴欣的手。

可恶。

李慧珊瞟了那边开心笑着的四季一眼，低骂了声。

如果生活总是给我这样使人难过的难题，我也一样不会害怕，因为，我知道，你一直都住在我的心房。一直都在那里。

-------- 林依蓝

—|——四季日记——

九月的天气。天空依然高远而蔚蓝，蓝得没有一丝云彩。风呢。安静的风。冲动的风。时而沉默，时而欢腾。偶尔经过公园，发现一两只硕大的飞鸟在空中和风盘旋，伫足细看，才发现那不过是孩子手中牵着线的风筝。

日子依然如常。学校的紫荆树仍然是那样高高伫立着，安静地享受着阳光的抚摩，倾听着虫子的吟唱。麻雀飞过的时候总是轻轻点点头，挥挥手。宛若超脱尘世的老人。

偶尔单独行走于学校与家之间，偶尔坐在阿曦的单车后座，听着他爽朗的笑声，在马路上穿梭；偶尔和妈妈一起吃个晚餐，偶尔叫个外卖或随便泡个面。生活如水平淡，平淡如水。却也渗透着丝丝惬意。

突然想起宋晓枫。那个插班生。

他是个奇怪的人。很少说话，有点沉默。但是笑的时候总是那么的灿烂。林雅说他打球的时候很帅很酷，而我却发现他和邱老师一样，是每天都微笑的人。听说每天都微笑的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那么，他们是幸福的人吗？我和妈妈每天都努力地微笑，我们是幸福的人吗？爸爸，你呢，你是幸福的人吗？

今天给小白洗澡了。用洗发水和衣物柔顺剂洗了半个小时，然后才给它吹干毛毛。呵呵，现在小白比之前帅多了，你说是么爸爸？而且香香的，散发着妈妈的味道。林雅说，所谓的“妈妈的味道”呢，其实就是衣物柔顺剂的味道。因为妈妈们洗衣服的时候都会放衣物柔顺剂，所以衣服都会散发着香香的味道。呵呵，有趣的解释。

凌晨1点了，妈妈还没回来。她现在一定已经很疲惫了吧？眼皮也开始打架了吧？我也是的。看来今天还是不能等到妈妈的晚安了。希望外面的星星再光亮一点，让妈妈回家的时候不那么孤单。

爸爸，晚安。妈妈，晚安。

—|——邱志颖日记——

我总是认为，也一直认为，世界上唯一没被污染的，就是那些小孩子。可是，今天我是那么的失望。是不是我的想法一直都是错的？

“真是太过分了，怎么这次测验又是那家伙得第一?!”

“听说她的英语作文几乎满分……”

“什么？真是太气人了，我就不信那个臭丫头真可以拿那么高的分。肯定是英语老师给的人情分了。该死的，总是和我过不去。本来这个学期我是想做语科的，没想到那家伙放着英科不做，偏偏跟我抢。那个可恶的班主任也是的，老是帮着她。”

“听说我们级组长还支持她竞争初中部代理学生会长呢。怎么大家都把她当公主一样宠着，真让人不爽。”

“哼，什么公主，她爸爸死了她还骄傲得起来么。公主……切……”

“嗯？她爸爸死了？”

“两年前就死了啊。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倒霉，从小学开始就跟她同一个班。以前她还更拽，什么比赛都让她一个人包揽……”

“天啊……这也太过分了啊……”

“哼……”

“对了哦，语文老师跟她好像很熟悉的样子，听说是什么特别关照……”

“特别关照？这样的特别关照可真够多的……是因为她会阿谀奉承还是因为她没有爸爸？”

“啧，别这么说她啦，她还是蛮静的一个人……”

“这叫做表里不一懂不懂?!她在背后做过些什么谁知道……不能让她再这么得意……她需要的是教训……”

原来她是处在这样的一种境遇中。她仅仅是个小女孩。她们也仅仅是小女孩。是什么让她们这样对待她？

没有了享受父爱的幸福，没有了炫耀父爱的骄傲，只能用小小的肩膀扛起心里的难过，默默地生活在别人同情和嘲笑的眼光里。宋四季，她仅仅是个孩子，怎么可以做到这一点?怎么可以在同学面前保持始终让人羡慕让人嫉妒的姿态?怎么可以始终保持着那种平静的微笑？

在无人的角落里，她是否会像别的孩子一样想象着父亲给予的温暖怀抱?

在受伤的时候，她是否会像别的孩子一样任性地哭泣，任性地要求父亲给予永远的守护?

终于明白那天她那落寞得令人生疼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了。当时的我，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拥有那样的眼神?

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只要是心里疼痛的人，他都会拥有这样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被微笑掩饰着落寞，被微笑遮盖了伤痛。我深刻地了解这种眼神。就像紫荆花凋零一样，那么的美丽，却是那么的痛。

但是，我分明能看到眼神中有某种力量，在闪耀着明亮的光芒。

这是命运的牵引么，小炜？想要忘记失去你的伤痛。却在这个小镇遇到了拥有和你相似相貌相似眼神的孩子。她是你的化身，还是你未了的心愿？ 遇到她，是命运的宽容，还是另一次不怀好意的玩笑？

“糟了!”四季飞快地翻找着课桌里面的一沓沓书。

“怎么了啊?”林雅停下笔，疑惑地看着四季焦急的样子。

“奇怪了，怎么我的语文课本不见了的?奇怪……哎呀，去哪里了?……”四季将课桌里的书本全部搬到桌面上去，一本本地翻。

“你再仔细找找?”林雅放下笔，帮四季找了起来，“肯定是没找清楚啦……不要那么焦急……”

“哎呀……拜托，语文书啊你快快出来吧……”四季急得满头是汗，“惨了惨了，怎么都找不到啊?”

“你是不是放在家里忘了拿了啊?……”林雅提醒她说，“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放家里书桌啊什么地方去了……”

“没有，绝对没有。昨晚我是一看完语文就把课本和练习一起放进书包的。而且今早没有语文课，所以我还特意把它放到课桌里右边的那沓课本上面……今早还在的，怎么现在却没了呢?……气死人了……”四季皱着眉头，十分郁闷。

“哦，这真是奇怪了。上次你给我看的那些邮票也是放课桌里不见的，哎，会不会是有人偷东西啊?”

“啊?不会吧?”

“唉，这可难说了。不行，我们还是去找班主任说说这事儿，好让人查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林雅说着拉起四季要走。

“啊，不好吧，这个……”

“有什么好不好的，就去跟班主任说说而已……”林雅说着拉着四季走出教室。

“可是快要上课了，”四季还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何况，假如只是个误会……那……

“你还是陪我去借课本吧，等下就是语文课了。找班主任的事下次再说吧。”

“嗯。那好吧。”林雅想了下还是同意了。

两人来到一班，发现班里闹哄哄的。特别是教室后面，几个男生正在打闹着，发出狼嚎一样的怪叫。

“请问许立在么?”四季站在窗子旁边，问靠窗坐的一个女生。

“哦，你等等，我帮你喊他。”那女生说着转身朝着教室后面的男生堆喊，“许立!……许立!二班班长找你……”

后面的男生堆静了下来，许立从中间走了出来。

“谁啊？”许立乱翘翘的头发有点搞笑。

“宋四季！”那女生的大声回答引起了男生们的一阵怪笑。

一高个儿男生推了许立一下，努了努嘴说：“还不快去?”

“就是，你小子还不快去?”

许立连忙从教室后门跑了出去走到四季和林雅面前。

“嘿，臭小子，看你头发乱得……”林雅看到许立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呵呵……找我有事么?”许立伸手摸了摸脑后翘翘的头发，扬起嘴角笑，阳光下整齐的牙齿显得十分洁白。

“嗯，我想跟你借一下语文书，可以么?”四季不知怎的显得有点羞涩。

“哦，呵呵，当然可以。你等等，我这就去拿。”说着许立跑进教室去了。

“这小子喜欢你了。”林雅拍了下四季的肩膀笑。

“啊？”四季不解地看着林雅。

“就凭刚才他们班男生的反应和他的表情，哈哈。”林雅一副得意的样子，好像她说的就是对的一样。但正如林雅所说的，教室里一群人的确在往她们那张望着说些什么。的确是一群八卦男生啊。

但四季还是毫不犹豫地丢给她一个白眼。

“爸爸，你看，有好多花在飘哦……”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睁脱爸爸的手，跑进一个紫荆花树林里。

紫红色的紫荆花瓣，细长细长的，在冰凉的风中跳落枝头，旋转着，飘舞着，然后轻轻地落到地面上。地面仿佛铺上了红红的软软的地毯，踩上去，有一种舒服的感觉。

小女孩张开双臂，在落花中旋转着。白色的裙子也跟着旋转起来，像撑起了一把白色的伞。一瓣瓣的落花凋落在白裙子上，仿佛是白雪中盛开的鲜红欲滴的玫瑰。

“爸爸，你过来看看!爸爸，这些花好漂亮哦……”小女孩“咯咯”地笑着叫着那个静静站着的男人。

“爸爸……爸爸你快过来呀……”

“爸爸……”

可是，那个男人却没有向小女孩走去。

“爸爸?”小女孩慌了，“你怎么不过来呢?”

她急急地向那个男人跑过去。

“爸爸……”

可是，那个男人却向后退着。

小女孩每进一步，他就退一步。小女孩急了，她想要跑过去抓住爸爸的手，可是，她抓了个空，手里什么也没有。

“爸爸……你怎么了?”

小女孩看着这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人，看着他渐渐变得透明，然后渐渐消失。

“爸爸……爸爸你要去哪?爸爸你怎么了?”

“爸爸你不要走啊……爸爸……爸爸!”

可是，在小女孩面前，什么也没有了。

除了那些凉风依然在吹拂，除了那些紫红色的花瓣依然在花树林中飘洒，什么也没了。

爸爸，为什么你不说话?为什么你丢下我走了，难道你不爱我了么?

“爸爸!你在哪里!”稚嫩的声音在树林间悲哀地回荡着，紫荆花树开始战战兢兢。

爸爸……爸爸……

“爸爸!”四季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看到爸爸。可是她分明记得在自己溺水的那一瞬间，是穿着白衬衫的爸爸紧紧抱住了她。

此时，依蓝正坐在床边，紧紧握住四季的手。看到四季睁开了眼睛，依蓝一阵欣喜。

“囡囡……你终于醒了?!”依蓝激动得眼眶都湿了，“囡囡……我是妈妈呀……认得出妈妈吗？嗯？”

“什么?孩子醒了?”正在沙发上打瞌睡的张老师也醒过来了。

“妈妈……张老师……”四季抬眼看着身边的妈妈和张老师无力地笑。可是，当她越过她们肩膀看到站在门口的李慧珊时，她的笑容僵住了。

“囡囡，你吓坏妈妈了知道吗?恩?妈妈就你一个孩子……”依蓝忍不住流起了眼泪。

“宋太太……别难过了，孩子不是已经醒来了么?应该高兴才对呀。”张老师拍拍依蓝瘦瘦的肩膀，“我去叫医生来。”

“嗯？麻烦您了张老师。”依蓝点点头。

“不客气。”张老师走出病房。

“妈妈……”四季伸出左手，给依蓝抹了抹脸上的泪，“我想吃巧克力……你可以给我去买么？”

“嗯，好，妈妈现在就给你买去，你先跟你朋友说说话吧，她一直在这呢。”说着依蓝微笑着朝身后站着的李慧珊点了点头，擦着眼泪走出病房。

房间突然一片死寂。躺着的人和站着的人对视着。深不见底的沉默，复杂的情绪，伴随着空调的声响，在小小的空间里纠缠着，盘旋着，然后在一瞬间聚成一股力量直直地戳进四季的心脏。

许久的沉默之后，四季挣扎着坐了起来，张了张嘴巴，用沙哑的嗓音问，你怎么会在这？

李慧珊缓缓地说，为了告诉你我说的都是真的，为了告诉你我对你的恨。

那如果我死了呢？我死了你就不能告诉我这些了。四季竭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更平缓些，可是她的心还在不住地颤抖。溺水时站在岸边的李慧珊的那张脸，仍然使她害怕。只有极度的哀伤，极度的痛恨，才会有那样的表情的吧。四季想着，闭上眼睛向后仰了仰。

“可是你还在这里躺着。”李慧珊说。

“你真的这么恨我么？”四季满脸伤感。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身上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不可思议的。让人难受的。四季不禁想起刚才做的梦。紫荆花还在风中旋舞，可是父亲的身影已经灰飞湮灭。

“我不想再见到你。”李慧珊毫无表情地说，“在你落水的那一刻，我甚至还希望过你就这样死去。恨一个人就是这样的。”

虽然眼前的李慧珊说出这样的话，可是四季知道，她只是单纯地恨。当无力抵抗的时候，人们只能诅咒。她也是。可是我又该怎么办呢？四季觉得阵阵揪心的痛。爸爸已经离开了。无论事情真相如何，不能让妈妈知道。不能再让妈妈陷入痛苦的旋涡里。无论如何都不能。

“我明白了。”四季说，“我会和妈妈离开这里，永远都不再回来。但前提是，你不能将那件事情告诉你我之外的任何人。”

“好。没有人晓得我们已经知道了那件事。包括你我的妈妈。”李慧珊说，“所以，我希望你遵守诺言，以最快的速度从我面前。还有就是，我对你们一家的恨，永远都不会消失。”

话说完，李慧珊转身就走了。四季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缓缓地合上眼睛。苍白的脸上是漫漫的哀伤。

走廊上，邱志颖和林依蓝在说着什么。看见李慧珊走过，连忙喊住她。

“李慧珊，你是要回家么？”邱志颖问。

“嗯。”李慧珊停下脚步点点头。

“宋太太，我先送学生回去，这些外卖你先拿去。”说着邱志颖把手上的外卖交给依蓝，又转身对李慧珊说，“我送你回家吧。晚上一个女孩子家不安全的。”

“哎呀依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嗯？”允向南一家一接到林依蓝电话便离开赶到医院了。一进病房，郑心就叫了起来。把正在削苹果的依蓝吓了一跳。

“你那么大声吵什么呀，这里是病房!”允向南拉了拉郑心的手提醒她。然后又让允文曦把带来的水果篮和保健品放好。

允文曦把东西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看到四季正对着他笑，就拉了把椅子坐到了床边。

“笑什么笑，瞧你那张脸，白得跟贞子没俩样。”允文曦说着装出一副怨灵的恐怖表情。

“臭小子，胡说什么呢。”允向南拍了下儿子的脑袋。

“你这孩子真是的。”郑心也嗔怒道。

“我怎么了啊……真是的……”允文曦皱着眉头挠了挠脑袋，“我的帅帅头发都被弄乱了。”

“囡囡，没事吧?现在感觉怎样?”郑心不理儿子的嘟囔，关切地问四季。

“阿姨，我没事，呵呵。”四季微笑着看了看郑心，然后又看着允文曦。允文曦做了个鬼脸，四季又轻轻地笑了起来。

“依蓝，医生是怎么说的？”郑心拉着依蓝坐下。

“医生说现在已经没什么事儿了，就是得多休养两天。囡囡从小身体比较弱……”依蓝眼里充满忧虑。

“你也别难过了，孩子已经没事了啊。”郑心和允向南安慰依蓝说。

“都是我不好，没有好好照顾囡囡……柏伟知道了也会生我的气的……”依蓝擦了擦眼泪，话音因为喉咙哽咽显得有点含糊。

“傻瓜，这是意外，不是你的错……不要再责备自己了啊……”郑心握着依蓝的手轻轻拍了下她手背，安慰着她。

依蓝抬眼看着正在和允文曦说笑的女儿，对郑心和允向南说：“我想，我和囡囡还是搬去市区比较好。这样我上下班回家就方便多了，可以腾出更多时间照看囡囡。”

“嗯。这样也好。这样对孩子的成长还是有好处的……”允向南同意地点点头。

“可是这样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啊……”郑心握紧依蓝的手幽幽地说。

“傻瓜，这里离市区才多远啊?周末的时候也可以一起聚会啊。”允向南握着郑心的肩膀说，“你就让依蓝自己决定好了啊。”

出租车内的空气有点凝滞，只有静静的沉默在漂浮。这是让人难过的感觉。想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或是不想说，没有力气说。

李慧珊看了看身边的邱志颖，桀骜的短碎发，浓浓的眉毛，笔挺的鼻梁，还有薄薄的嘴唇。他是帅气的。可是此刻，他仿佛是刚从冰窖走出来一样，周身冒着寒气。有一种冰冷，让她不敢接近。

邱志颖仿佛知道李慧珊在看他，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又转过头，继续看着窗外。

就这样长久地看着车窗外不断变幻的灯光，不断变幻的路人，不断变幻的车辆，就这样长久地沉思着。

李慧珊垂下眼帘，看着自己十个手指扭曲地交织着，纠缠着。

李慧珊回想起四季落水时自己的反应，连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难道这就是憎恨的力量？让自己毫不犹豫地说出那些变态而冷血的话？像是身上粘满被鲜血染红了的雪花般，李慧珊突然觉得自己肮脏而难受起来。

“那如果我死了呢？我死了你就不能告诉我这些了。”

李慧珊想起四季说这句话时，平静得惊人的语气，让她觉得她不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同龄人，而是一个被利刃割伤过无数次，留下无数条虬曲伤疤的炼狱者。

这些恨都是注定的。谁也逃脱不了。李慧珊望着窗外扭曲的霓虹灯光，叹了口气。

司机提醒说已经到了之后，一直没有说话的邱志颖坚持要送李慧珊到家门口。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后，李慧珊说话了。

“老师，我家到了。就在这里。谢谢你送我回家。”李慧珊微微鞠了个躬。

“不用谢。你……进去吧。”双手插袋的邱志颖点点头说。

“嗯。老师再见。”

就在李慧珊走到门前准备按门铃的时候，邱志颖突然叫住了她。

“嗯?”李慧珊放下手，转过身，抬头看着邱志颖。

“今天的事情，我全都看到了。”邱志颖低头看着李慧珊，语气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老师……”李慧珊瞪大眼睛望着面前的邱志颖，显得十分惊讶。

“虽然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希望一切到此为止。你明白老师的意思吗?”

“老师，已经很晚了，我要进去了。”慌乱中，李慧珊按响了门铃。

“好吧，晚安。”邱志颖转身沿着来时的小巷离去。

橘黄色的路灯光在狭窄的小巷中微微颤抖着。邱志颖的身后，是一个长长的影子，在夜幕中固执地黯淡着，直至消失。

住院第二天早上。

四季拉开浅蓝色的窗帘，站在窗前，默默望着外面青翠的草地，散步的病人，嬉戏的虫子，还有那调皮的阳光。

李慧珊拿着高中部学姐帮忙设计的画稿，进入一号会场。

林雅拿着笔敲允文曦的脑袋，让他放学后陪她一起去买零食准备庆祝四季明天的出院。

宋晓枫在一个小本子上“刷刷”地写着什么，偶尔停下来，想些什么，然后继续写。

许立坐在座位上，捧着脸望着窗外发呆，丝毫不理会别的男生的“骚扰”与“嘲笑”。

依蓝拿着相关资料，走进教学楼区，询问有关转学的手续。

……

阳光越发的晃眼，越发的炽热，仿佛要烧烫每一个人的心脏，烧滚每一个人的血液。骤起的清风吹散片片薄薄的云，紫荆花树虬曲的枝桠极力地要伸向天空最高远处。这个夏季，距离开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吧？

当一天里最后一声下课铃响起后，教学楼区就开始陷入宁静。安静的教室，安静的紫荆花树林，安静的夕阳，安静的空气，安静的镜湖。

四季钟爱放学后学校的这一片宁静。尽管不是银针落地都能听到的那种宁静，但四季却认为，现在是恰到好处。

遥远的天边已经开始了火烧云的仪式。淡蓝的天空镶嵌着丝丝橘红色的云，层层叠叠，一直向天空更深远处铺排开来。夕阳透过紫荆树稀疏的枝桠往校道两边的长椅打下浅浅的印记。

四季背着书包，手提着装着画稿的纸袋，静静穿过教学楼前两排高大的紫荆花树，朝镜湖走去。此时的镜湖水面平静。只有当微风拂过，叶片凋落之时， 明镜般的湖面才会泛起圈圈浅浅的涟漪。夕阳下，像铺满破碎的金箔，闪闪烁烁。

湖边，李慧珊正伫立着。柔顺的长发在风中轻轻飘扬。身后，是她浅浅的影子。

“Hi，慧珊。”四季扬起嘴角，露出灿烂的笑容。

李慧珊慢慢地转过头来，无声地看着四季，漂亮的脸蛋上，是湿淋淋的一片。

“慧……慧珊……你怎么了?怎么哭了”四季有点手足无措，慌忙抽出一块面纸巾，想要给她擦泪。

“不要碰我!!!”李慧珊突然大声叫了起来。叫声里仿佛蓄满某种力量，迅速穿透了宁静的天空。

四季呆住了。她不知道李慧珊是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眼泪，不知怎的，像一颗颗打到四季心脏般，让她莫名地疼痛起来。

“慧珊……”四季呆呆地望着李慧珊。

“不要喊我的名字！我不准你喊我的名字！……”李慧珊颤动的喊声里，分明有着恨意。还有她的眼神。敌视的眼神。仿佛在她面前站着的是她的仇人。难道是我感觉错误了么？四季问自己。她为什么突然间这样？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以跟我说么？”四季小心翼翼地问着，慢慢地靠近李慧珊，“告诉我，你为什么哭了……”

“为什么你到现在还这样假惺惺的？！为什么？！”李慧珊向后退了一步，脸上的泪水有增无减。哀伤，痛恨。四季逐渐地读懂她的泪水。可是，真正的原因？不祥的预感，瞬时充溢于胸腔。

“慧珊?”四季疑惑着，等待她说些什么。可是潜意识里却生出莫名的恐惧。

李慧珊用手背狠狠的抹了抹眼泪，美丽的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四季的眼睛。尖锐得仿佛能穿透一切。四季心里突然紧了一下。

“你在装什么傻呢?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还想要装下去么？还打算毫不理会那些荒谬的事情么？”

“慧珊，我不明白你说什么……你……可以说清楚一点么？”

“今天，爸爸和妈妈终于离婚了。他们离婚了，你知道么，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痛有多难过……”

“慧珊……”四季有点无措。想要安慰她，可是被她打断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和你爸爸，你知道么？！嗯？你知道我今天知道爸爸妈妈离婚的消息是多么的难过，多么的痛恨。我甚至想要杀了你……你知道么，嗯？！”

“…………”四季怔住了，眼睛直直地望着眼前这个哭得歇斯底里的女孩，不敢相信她的话，也不想相信她的话。抗拒，心中只有抗拒。

“慧珊，有些话是不可以随便乱说的……”许久，四季才缓缓地说话了，“所以请你不要……”

“你说我胡说么？”李慧珊说着，颤抖着双手，从书包中掏出一张照片，一手扔到四季脸上。照片随即掉落在地。

“你仔细看清楚了，照片上的人是谁！”

四季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李慧珊，尔后慢慢蹲下，捡起躺在沙石上的照片。

照片上，是四季英俊的父亲。正对着四季轻轻笑着。

“你怎么会有我爸爸的照片？”四季撰着照片问。

“难道你爸爸犯下的错你一点都不知道么？嗯？难道说假装不知道就可以将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了么？”李慧珊一步步靠近四季，而四季竟觉得恐惧，一步步地后退着。

“我不懂你说的……”

“哈。你真的很会扮无辜。”说着李慧珊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塞到四季手里，“你自己好好看看，给我看清楚了。”

四季无措地接过信封。那是个发黄的信封。它的颜色告诉四季它拥有一段不短的历史。上面贴着邮票，却没有邮戳。信封已经被撕开了。四季用颤抖的手指从信封中拈出一张薄薄的信纸。发黄的信纸。皱皱的。上面的墨迹有点散开来了。



“我最爱的柏伟：

好久不见了。我每天都想你，可是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竟然会写这样的信，写这样根本没打算寄出的信。

我每天都会望着窗外。望着窗外深远的天空，望着窗外明亮的北斗星，然后想象着微笑的你、生气的你、幸福的你、痛苦的你……无论是怎样的你，都是我最爱的你。可是无论我有多么的爱你，我唯一能做的就只能是坐在窗前想你。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别人的。你们之间永远没有容纳我的缝隙。这个我一直都知道。可是那又怎样呢。我爱的你，就住在我的心房。

明天我就要嫁给他了。带着你的骨肉，做别人的新娘。不要惊讶，不要难过。那个酒后的夜晚，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是以为你用力爱的人是她。我不怪你。我甚至因此而感到幸福。这对我来说，是多么珍贵的恩赐。我会把它当作是你送我的最美好的祝福。放心吧。他像你一样，是个很好的男人。他像我爱你一样爱我。我会把你的祝福好好收藏，不让他发现。不是怕伤害他。是因为这是你和我的秘密。不。是我一个人的秘密。

孩子一个月还不够。可是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着要给他取名了。如果是个男孩，他应该叫做铭。铭记的铭。如果是个女孩，她应该叫做珊。珊瑚的珊。铭记珊瑚般美丽的爱情。即将逝去的爱情。不。它不会逝去。它会像窗外的月光一样，散发着永恒的光芒。也会像紫荆花树一样，绽放着无尽的美丽。它会永远地存活着。因为，我爱的你，就住在我的心房。

白色的婚纱安静地躺在我的床上。可是明天与这婚纱相伴的礼服，此刻并不是躺在你的床上。但这有什么呢。我今晚的所有时间都是属于你的。我会用这一晚好好地想你。因为，从明天开始，我将是他的妻。我的所有，都将属于他。只有关于你的所有美好，我会偷偷埋葬在心脏最深层的泥土里。它不会死亡。它只是将要沉睡而已。它会等待。耐心地等待。也许会在等待中灰飞湮灭，也许在等待中冰冻三尺。但是将来的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到今晚为止，我对你的爱仍然没有改变。我爱的你，就住在我的心房。

从明天起，我将会做他的好妻子。爱他，疼他。每天惦念他，每天关心他。为他打领带，为他做饭。我答应你，我会做个好妻子。也会让他成为最幸福的丈夫。

今晚过后，我对你的爱，将会被掩埋。所以，我要对你说，再见了，我的爱。祝你和她幸福。也住我和他幸福。

…… ”

信尚未看完，四季已经浑身颤抖了。整个世界突然变得空白，死寂。难受，难受的感觉不断纠缠着，像一条粗糙的麻绳缠绕在她脖子上，使她出不了声透不了气。

“呵呵，怎么，怎么没话说了?嗯?”李慧珊露出奇怪的笑容。

“…………”四季手中的信和纸袋跌落在地，而她竟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站着。

爸爸……信上说的是真的么？那个爱着你的女人所说的都是真的么？她的骨肉？爸爸？求求你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现在你明白我的感受了么？明白我想要说的是什么了么？?嗯？”李慧珊捡起地上的照片和信，用力推了四季一下，“明白我为什么这么讨厌你了么？嗯？”

“不……怎么可能……”四季跌跌撞撞地后退了两步，摇着头，“不……慧珊……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你不能说这样的谎话你知道吗？！我是不会相信你的……绝对不会……”

“一封信和一张照片能说明什么……不能……”四季摇着头，两行眼泪不自觉地滑落了下来。

“是么？被背叛的感觉不好受是吧？嗯？”李慧珊苦笑，“半年前当我不小心发现了妈妈的秘密的时候，当我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当我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的心情，你能了解吗？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是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的亲生女儿，而是另一个已经死去了的陌生人的孩子。而那个人至死都不知道有自己的存在……”

“不……不是这样的……”四季哭泣着摇头。她不愿意相信，不想相信李慧珊说的话。宋柏伟在她心中一直是个完美的父亲。他儒雅，有能力，最重要的是，他所有的爱都给予了四季和林依蓝。四季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她无法接受李慧珊所说的，无法相信自己父亲身上发生的。

“你知道那种被背叛的感觉……当爸爸喊我乖孩子的时候，我总是会想，如果爸爸知道我不是他的孩子……他会有多么的难过……他将不会再爱我……”李慧珊情绪十分激动，边喊着边推着四季的肩膀，“而现在，他们终于要分开了，我们家就这样被你爸爸毁了你知道么？！嗯？所以不要再炫耀你爸爸有多好，他只是一个坏蛋！一个坏蛋！还有你！我恨你，恨你爸爸恨你们全家人……你们让我觉得恶心……”

“不……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的爸爸！！！”四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只是生气，只是生李慧珊的气，气得快疯了。“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为什么要这样诋毁最爱的爸爸……”

“我说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李慧珊握着四季的肩膀使劲地摇晃着她，仿佛这样便可以让她相信。

“不……不！！！你放开我！！”四季挣扎着推开李慧珊的双手，一步步后退着，“我讨厌你……我不想再见到你……”

四季后退着，可是脚跟碰到一块石头，身体向后仰了仰，双脚踏空。李慧珊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掉进湖水中。

平静的湖面，被“嗵”的一声，打破了沉默。

“啊……”四季在水里挣扎着，“救命……啊……嗬……救我……”

紫色的书包，白色的衬衫，长长的头发，断断续续的呼喊，在湖水中沉沉浮浮。

此时的李慧珊满脸泪水地看着水中的四季挣扎着呼喊着，眼神空洞，就这样站着。

“嗵”突然一阵风扬起。一个白色的影子从李慧珊面前划过。湖面上激起了高高的白白的水花，溅湿了李慧珊的蓝色校裙。

“四季……四季……”邱志颖喊着晕过去的四季，左手圈着她的肩膀，让她的脸露出水面，右手不断地划着水，向岸上游去。

邱志颖把四季拖上了岸。岸上，李慧珊正看哭泣着。

邱志颖对大声喊：“还哭什么啊你！快去找班主任张老师啊！快啊！”

李慧珊怔了怔，才跑开了。

“四季，四季……”邱志颖拍了拍四季的脸，可是四季没有反应。

邱志颖立刻用起了在大学红十字会学到的急救知识，他把双手按在四季的胸前，有节奏地按压着。过了一会儿，四季口中吐出了些水，可是依然昏迷着。

“四季……宋四季……你醒醒!”邱志颖用力摇了摇四季，见她没有反应，于是张开她的嘴巴，做起了人工呼吸。

“咳……咳……”四季咳嗽了起来，吐出了些水，可是意识还没清醒过来，只是含糊地说着什么。

邱志颖立刻抱起四季向校门口跑去。

“让一让，让一让!”

邱志颖很快地跑出了校门口，招了辆出租车。

“司机!仁爱医院!快!快”邱志颖抱着意识模糊的四季焦急地对司机说。

邱志颖让四季平躺着，头枕在他的腿上。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班主任张老师的电话。而此刻的张老师正在听着李慧珊口齿不清的哭诉，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喂，张老师，我是小邱。宋四季刚掉进湖里了，现在还在昏迷。我现在正送她去仁爱医院，你现在过来吧?!”

“啊?什……什么?我……我马上就去!你快点送她去医院!快!”张老师焦急万分。

“好。”挂了电话，邱志颖对司机说，“司机大哥，请你开快点!”

公路上，一辆红色出租车在飞驰。

宋四季，你不会有事的，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小炜，你一定要保护这孩子，我们一定要保护她。

……

“老师，请你带我一起去好么?”李慧珊红肿着双眼问张老师。

“……好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我做错了?难道想抢回亲生爸爸也有错?难道想得到亲生爸爸的爱也有错?

天边，夕阳滴着鲜红的血，奄奄一息。

“呵呵……她是相信我的能力啦，你知道的，版式设计很重要的嘛，她知道我画画方面比较好……”四季一副很自信的样子，“你知道我可是邮票设计拿过奖的喔……”

“是是是……说得好听是别人欣赏你，说得不好听就是利用你来坐享其成。你呀，真是笨到家了，我都不知该怎么说你才好了。”

“好了啦，再怎么说她也是很有能力的。你看下我画得怎样……”四季说着指了指桌面上的三张画稿。

“画得还不错，不过你问我是没用的啦，你去问她，看她会说些什么。”林雅翻了下画稿说，“不过我提醒你喔，她可不是什么容易相处的人，大家认识那么多年了，这点你是知道的。所以你要小心不要又被欺负了。”

“好了啦，说得这么恐怖。反正我跟她又没怎么说话没什么过节……”四季拿起画稿站了起来说，“你说得对，我先拿给她看看……”

“反正你记住我说得就是了。”

林雅一脸的严肃让四季感到好笑：不至于吧。

“慧珊。”

“嗯？”李慧珊此时正和同桌吴欣聊得热火朝天。看到四季站在面前，吴欣静了下来。李慧珊转过头看着四季，“什么事？”

“哦，是这样的。咳……”四季清了清喉咙，继续说，“我已经设计了几份画稿，你要不要看一下？”

“哦，随便你。放桌面上就好了。”李慧珊的语气果然不怎么样，硬邦邦的，冷冷的。让四季觉得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回事。

“哦，好的……嗯，要不我们今晚放学后留下来一起再讨论一下好了，看看哪些需要修改的，怎么样？”四季提议。

李慧珊想了想，说：“好吧。”

“四季！”教室外，是许立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本书。

“咦？小立？找我么？”四季指了指自己，问许立。

“对。你出来一下。”许立一脸灿烂笑容。

“好的。”四季应了声，转身对李慧珊笑了笑，“那就这样说定喽……”

然后大步走出教室。

吴欣望着窗外正在说话的四季和许立，问李慧珊：“咦，那是一班的许立是吧？”

．．．．．．．．．

“小立，找我有什么事么？”

“你猜。”许立背着手笑眯眯地说。

“啊……我不猜不到耶……”四季觉得奇怪，有什么事情这么神秘的么？

“哈哈……你想想你最近最需要什么……”许立提示她说。

“最需要什么？……”四季头脑里快速搜索着，“啊……语文书……”

“哈哈……对了……就是语文书！”说着许立从背后拿出一本崭新的语文书，“噔噔噔噔……神奇吧……”

“哇，书本很新哦……”四季接过许立的书本翻看着，“这是给我的么？哎呀……真是神奇……”

“哈哈……当然咯……这是新书啊。送给你的。”

“啊……真的？不可思议……这书要多少钱啊……我还是给你钱吧……”四季把书抱在怀里，笑眯眯地说。

“喏，给钱就是不把我当朋友咯。这当作是补送的生日礼物好了，上次不知道你生日了……”

“呵呵……这样子，那好吧，我就把它收下咯，谢谢……”四季没想到，果然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谁说失去的不可以重来呢。哈。

“对了喔，听阿曦说你要参加英语手抄报比赛喔。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进场看你比赛。”说着，许立挠了下后脑想了想，又说，“可以告诉我时间地点么？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给你当拉拉队……”

“哦，呵呵。是后天。星期天哦。在一号会场。到时场面可能蛮隆重的，参赛选手蛮多的。允许进场看比赛的，不过好像有限定人数。”

“哦？那到时我和阿曦早点去就是了。呵呵，加油喔。”说着，上课铃已经响了起来。

“啊，上课了，我得先走了，加油喔！你行的。”许立竖起大拇指作了个帅帅的姿势，然后一溜烟跑了。

小立真好。四季捧着书高兴地走进教室。



“咦？珊珊，怎么她有那本语文书的？”吴欣拉了下李慧珊的衣袖问。

“笨。你没看到那是刚才许立给她的么？”李慧珊一把甩开吴欣的手。

可恶。

李慧珊瞟了那边开心笑着的四季一眼，低骂了声。

如果生活总是给我这样使人难过的难题，我也一样不会害怕，因为，我知道，你一直都住在我的心房。一直都在那里。

-------- 林依蓝

—|——四季日记——

九月的天气。天空依然高远而蔚蓝，蓝得没有一丝云彩。风呢。安静的风。冲动的风。时而沉默，时而欢腾。偶尔经过公园，发现一两只硕大的飞鸟在空中和风盘旋，伫足细看，才发现那不过是孩子手中牵着线的风筝。

日子依然如常。学校的紫荆树仍然是那样高高伫立着，安静地享受着阳光的抚摩，倾听着虫子的吟唱。麻雀飞过的时候总是轻轻点点头，挥挥手。宛若超脱尘世的老人。

偶尔单独行走于学校与家之间，偶尔坐在阿曦的单车后座，听着他爽朗的笑声，在马路上穿梭；偶尔和妈妈一起吃个晚餐，偶尔叫个外卖或随便泡个面。生活如水平淡，平淡如水。却也渗透着丝丝惬意。

突然想起宋晓枫。那个插班生。

他是个奇怪的人。很少说话，有点沉默。但是笑的时候总是那么的灿烂。林雅说他打球的时候很帅很酷，而我却发现他和邱老师一样，是每天都微笑的人。听说每天都微笑的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那么，他们是幸福的人吗？我和妈妈每天都努力地微笑，我们是幸福的人吗？爸爸，你呢，你是幸福的人吗？

今天给小白洗澡了。用洗发水和衣物柔顺剂洗了半个小时，然后才给它吹干毛毛。呵呵，现在小白比之前帅多了，你说是么爸爸？而且香香的，散发着妈妈的味道。林雅说，所谓的“妈妈的味道”呢，其实就是衣物柔顺剂的味道。因为妈妈们洗衣服的时候都会放衣物柔顺剂，所以衣服都会散发着香香的味道。呵呵，有趣的解释。

凌晨1点了，妈妈还没回来。她现在一定已经很疲惫了吧？眼皮也开始打架了吧？我也是的。看来今天还是不能等到妈妈的晚安了。希望外面的星星再光亮一点，让妈妈回家的时候不那么孤单。

爸爸，晚安。妈妈，晚安。

—|——邱志颖日记——

我总是认为，也一直认为，世界上唯一没被污染的，就是那些小孩子。可是，今天我是那么的失望。是不是我的想法一直都是错的？

“真是太过分了，怎么这次测验又是那家伙得第一?!”

“听说她的英语作文几乎满分……”

“什么？真是太气人了，我就不信那个臭丫头真可以拿那么高的分。肯定是英语老师给的人情分了。该死的，总是和我过不去。本来这个学期我是想做语科的，没想到那家伙放着英科不做，偏偏跟我抢。那个可恶的班主任也是的，老是帮着她。”

“听说我们级组长还支持她竞争初中部代理学生会长呢。怎么大家都把她当公主一样宠着，真让人不爽。”

“哼，什么公主，她爸爸死了她还骄傲得起来么。公主……切……”

“嗯？她爸爸死了？”

“两年前就死了啊。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倒霉，从小学开始就跟她同一个班。以前她还更拽，什么比赛都让她一个人包揽……”

“天啊……这也太过分了啊……”

“哼……”

“对了哦，语文老师跟她好像很熟悉的样子，听说是什么特别关照……”

“特别关照？这样的特别关照可真够多的……是因为她会阿谀奉承还是因为她没有爸爸？”

“啧，别这么说她啦，她还是蛮静的一个人……”

“这叫做表里不一懂不懂?!她在背后做过些什么谁知道……不能让她再这么得意……她需要的是教训……”

原来她是处在这样的一种境遇中。她仅仅是个小女孩。她们也仅仅是小女孩。是什么让她们这样对待她？

没有了享受父爱的幸福，没有了炫耀父爱的骄傲，只能用小小的肩膀扛起心里的难过，默默地生活在别人同情和嘲笑的眼光里。宋四季，她仅仅是个孩子，怎么可以做到这一点?怎么可以在同学面前保持始终让人羡慕让人嫉妒的姿态?怎么可以始终保持着那种平静的微笑？

在无人的角落里，她是否会像别的孩子一样想象着父亲给予的温暖怀抱?

在受伤的时候，她是否会像别的孩子一样任性地哭泣，任性地要求父亲给予永远的守护?

终于明白那天她那落寞得令人生疼的眼神是怎么回事了。当时的我，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拥有那样的眼神?

但是，现在我明白了，只要是心里疼痛的人，他都会拥有这样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被微笑掩饰着落寞，被微笑遮盖了伤痛。我深刻地了解这种眼神。就像紫荆花凋零一样，那么的美丽，却是那么的痛。

但是，我分明能看到眼神中有某种力量，在闪耀着明亮的光芒。

这是命运的牵引么，小炜？想要忘记失去你的伤痛。却在这个小镇遇到了拥有和你相似相貌相似眼神的孩子。她是你的化身，还是你未了的心愿？ 遇到她，是命运的宽容，还是另一次不怀好意的玩笑？

“糟了!”四季飞快地翻找着课桌里面的一沓沓书。

“怎么了啊?”林雅停下笔，疑惑地看着四季焦急的样子。

“奇怪了，怎么我的语文课本不见了的?奇怪……哎呀，去哪里了?……”四季将课桌里的书本全部搬到桌面上去，一本本地翻。

“你再仔细找找?”林雅放下笔，帮四季找了起来，“肯定是没找清楚啦……不要那么焦急……”

“哎呀……拜托，语文书啊你快快出来吧……”四季急得满头是汗，“惨了惨了，怎么都找不到啊?”

“你是不是放在家里忘了拿了啊?……”林雅提醒她说，“你仔细想想，是不是放家里书桌啊什么地方去了……”

“没有，绝对没有。昨晚我是一看完语文就把课本和练习一起放进书包的。而且今早没有语文课，所以我还特意把它放到课桌里右边的那沓课本上面……今早还在的，怎么现在却没了呢?……气死人了……”四季皱着眉头，十分郁闷。

“哦，这真是奇怪了。上次你给我看的那些邮票也是放课桌里不见的，哎，会不会是有人偷东西啊?”

“啊?不会吧?”

“唉，这可难说了。不行，我们还是去找班主任说说这事儿，好让人查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林雅说着拉起四季要走。

“啊，不好吧，这个……”

“有什么好不好的，就去跟班主任说说而已……”林雅说着拉着四季走出教室。

“可是快要上课了，”四季还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何况，假如只是个误会……那……

“你还是陪我去借课本吧，等下就是语文课了。找班主任的事下次再说吧。”

“嗯。那好吧。”林雅想了下还是同意了。

两人来到一班，发现班里闹哄哄的。特别是教室后面，几个男生正在打闹着，发出狼嚎一样的怪叫。

“请问许立在么?”四季站在窗子旁边，问靠窗坐的一个女生。

“哦，你等等，我帮你喊他。”那女生说着转身朝着教室后面的男生堆喊，“许立!……许立!二班班长找你……”

后面的男生堆静了下来，许立从中间走了出来。

“谁啊？”许立乱翘翘的头发有点搞笑。

“宋四季！”那女生的大声回答引起了男生们的一阵怪笑。

一高个儿男生推了许立一下，努了努嘴说：“还不快去?”

“就是，你小子还不快去?”

许立连忙从教室后门跑了出去走到四季和林雅面前。

“嘿，臭小子，看你头发乱得……”林雅看到许立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呵呵……找我有事么?”许立伸手摸了摸脑后翘翘的头发，扬起嘴角笑，阳光下整齐的牙齿显得十分洁白。

“嗯，我想跟你借一下语文书，可以么?”四季不知怎的显得有点羞涩。

“哦，呵呵，当然可以。你等等，我这就去拿。”说着许立跑进教室去了。

“这小子喜欢你了。”林雅拍了下四季的肩膀笑。

“啊？”四季不解地看着林雅。

“就凭刚才他们班男生的反应和他的表情，哈哈。”林雅一副得意的样子，好像她说的就是对的一样。但正如林雅所说的，教室里一群人的确在往她们那张望着说些什么。的确是一群八卦男生啊。

但四季还是毫不犹豫地丢给她一个白眼。

“给。”两分钟后许立把书递给了四季。

“谢谢你，小立。书本我下课后还你。”四季扬起了一贯的微笑。

“哦，不客气啦，呵呵……”许立又伸手摸了摸后脑笑。

“可是，你怎么没课本了呢?忘记带了么?”许立问。

“哦，我也不知道耶……突然就找不着了……”

“嗯，照我看啊，是被人偷了才是真的。上次你收藏的邮票大概也是被偷了……”林雅甚为肯定地说。

“林雅，别胡说啦。好了小立，我得回去上课了，谢谢你的课本，回头见……”

……

看着四季和林雅离开后，许立才走进教室。教室里的八卦联盟还没散开，个个瞪着眼睛瞧着许立，仿佛他就是一火星上下来的怪物。

“喂，你小子什么时候认识二班的班长的啊?”

“就是就是，看你见着人家呆呆的样子就知道你小子一定有鬼……”

“神经病。是不是想死啊?”许立朝着说话的男生晃了晃拳头。

晚上回家后四季迫不及待地在屋子里到处翻找着。书桌、书柜、床头柜、储物柜，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可是就是看不到语文书的影子。

难道我就真的这么倒霉？疲惫的四季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叹息。

背着书包的许立一放学后就穿梭于购书中心和书店的书架之间。一个小时后才带着满意的笑容回到家中。

“早……”四季跟林雅打过招呼，有气无力地坐下，然后开始整理书本。

“怎么，书找到了没？”林雅边吃早餐边问。

“找不到……郁闷死了……看来我得跑书店找书了，如果找不到就只好借你的去复印一份了……”四季声音低低的，有点沙哑。

“晕，你可真够惨的。要不先问下老师看有没剩下来的语文书。现在书店里不一定要这种新教材的……哎。我说你是不是不舒服啊，声音都变了。”

“可能是扁桃体发炎了。这几天都在准备英语手抄报比赛的事情，每晚都在设计着不同的样板，所以睡得比较晚。”说着四季拿出一卷画稿递给林雅，“你帮我看看设计得怎样，给点意见。”

“啊？不是吧？”林雅接过画稿一张张翻看，“那个英语手抄报比赛不是你和李慧珊一起准备的么？昨晚我去叔叔家时还看到她穿得跟个孔雀似的在那逛街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熬夜啊？”

“哦，我和她分好工的了。她说让我设计，她负责找文字材料……咳……咳……咳咳……”四季连忙用手捂住嘴巴，肩膀跟着咳嗽的节奏不住地颤抖。

“哎，你没事吧？”林雅连忙放下画稿给四季轻轻拍着脊背，“你到底吃药了没？要不咱们去找校医看看吧？”

“咳……”四季咳嗽了一阵子，才渐渐缓过气来，“没事儿，我刚吃了药了……”

“哦，那好。如果感到不妥就跟我说哦，我陪你去看校医。”林雅知道四季的身体算不上强壮，而扁桃腺炎更是她的老毛病。所以林雅总是担心她。甚至劝过她听医生的话做手术把它给割了，可是没办法。四季怕痛。

“嗯。”

“我说那个李慧珊也太过分了吧？最累的活儿都留给你了，她倒轻松单是随便找找材料就应付过关了。她也真会欺负人啊。”林雅对李慧珊向来就十分不满。虽然没有过节，但就是看不惯她。

“好了啦……不要生气啦……”四季笑了，“你关心我我是知道的……”

“你呀，就是这样才常常让别人给欺负的……真是的……”林雅用手指点了下四季的额头，嗔怒道。

“妈妈，我回来了!”阿曦向屋内喊了声，然后给四季拿了双拖鞋。

“给。”

“嗯。”

换完鞋子，两人走进屋内。瞬时闻到阵阵香味。猪骨汤的味道。

“妈妈!”允文曦在大厅张望了下，径直走进厨房。四季跟在后面。

“阿曦，回来啦?”郑心转过身来，儿子背后正站着四季。

“嗯，四季也来了。”

“阿姨。”四季笑着打了招呼。

“哎，囡囡乖，你妈妈呢?”郑心拿起毛巾擦干双手。

“哦，她可能得很晚才能回家……”四季是很羡慕允文曦的。如果爸爸还在，妈妈就不会那么劳累了，而自己也能像允文曦一样经常喝到妈妈熬的汤了。

“这样啊。咳，依蓝也真是，整天只顾着工作。囡囡，今晚就在这儿吃饭吧。我熬了很大一锅猪骨汤呢，补钙的。等你妈妈下班了再让她来接你，怎样?”郑心轻轻抚着四季的头发，语气里透着怜惜。

自从两年前四季的父亲宋柏伟病逝以后，母亲林依蓝便扑身于工作。生活上和工作上的压力使她变得特别的敏感烦躁。为此，四季曾挨过她一巴掌，出生以来的第一个巴掌。

那是在两年前的冬天，宋柏伟去世后的一天早上。

那天天气很冷。是寒流来袭的第一天。整个小镇似乎都被凛冽的气流包裹了，街道上的紫荆花被寒风吹落了许多，一片一片伏倒在地。四季如往常一样背着书包准备出门。可是被依蓝喊住了：

“怎么穿那么少啊?”

“嗯？”四季回头看着妈妈，“什么？”

“我说你怎么穿那么少?”

“没有啊，我已经穿得够暖和的了。我要走了。”四季说着准备出门。

“等等。”依蓝跑到四季的卧室，找出一件厚厚的羽绒。

“把这件也穿上。”依蓝说着要给四季穿上。

“不要啦。我已经够暖和的了，干吗还要穿这件嘛?”四季挣脱依蓝的手。

“你看看外面天气那么冷，还穿的那么少，快把衣服穿上。”依蓝坚持要四季穿。憔悴的脸上明显有了些许不悦。

“哪有嘛，我都不觉得冷……”四季挣扎着，“而且穿这么多会被人笑话的啦。”

在这个南方的小镇里，已经很多年没出现过真正的寒冬了。这些年来，小镇的冬天最冷的时候也就零上3-4度左右，而且阳光的照射更让人觉得暖和，所以所谓御寒的羽绒装根本用不着。

“笑话?谁敢笑话你?快给我穿上!”依蓝似乎开始生气了。

同样倔强的四季就是不肯。

“我说了不想穿就是不想穿，你不要这样强迫人家好不好，我已经14岁了，我会照顾自己了，你不要要么不管我要么就什么都管好不好，我自己的事情可以自己负责！”四季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间会说出这样硬邦邦的话来。

“你说什么？你是说我多管闲事是么？嗯？自从你爸爸走了之后我有多辛苦你知道吗？嗯？你现在居然还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依蓝终于发怒了，手中的衣服被她一手扔在地上。

“难道我说的不是么？自从爸爸走了以后你就每天都忙着工作，有哪天是真正关心我的？嗯？我每天都希望可以像以前那样，放学回家后可以看到妈妈你的笑脸，还有那种温馨的气氛，可是事实又怎样？每天回来首先看到的就是空荡荡的屋子，吃的是外面别人做的外卖……现在的妈妈已经不是以前的妈妈了，现在的妈妈已经不爱我了，爸爸走了以后你就不爱我了，你爱的是你每天忙不完的文件和开不完的会！！”

“啪”

是依蓝打了四季一巴掌。然后是一片死寂。只有响亮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

四季整个人呆了。耳边“嗡嗡”作响，左脸红了一片。而此刻，脸上已经布满泪水和不可置信。

“妈妈……你……你……打我?”四季蓄满泪水的眼睛盯着依蓝。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激动一口气说出那么多那样的话，也没想到依蓝会打她。

此刻的依蓝也呆住了。眼神空洞，仿佛瞬间失去了意识般呆站着。只有那只火辣辣生疼的右手和胸腔内的那颗心脏在不断颤抖。接着，两行清泪，不断地往下流。

“囡囡……妈妈……妈妈……”依蓝一把抱住面孔淌满泪水的四季。

“我的乖囡囡……是妈妈不好……妈妈不应该打你的……是妈妈对不起你啊……呜……”曾经答应过宋柏伟要坚强生活的林依蓝，在宋柏伟葬礼之后一直没有掉过眼泪。每天都将整副身心都投入到丈夫的公司上，她以为只要埋头工作就可以忘记悲伤，她以为每天的忙碌可以让她忘记疼痛，可是，此刻，她终于崩溃了。所有的压抑所有的哀伤，伴随着滚滚的泪水倾泻而出。

“不……妈妈……是我不好……其实我知道妈妈每天忙工作忙赚钱都是为了我……可是我却……”四季紧紧地搂着依蓝，心里满是愧疚和哀伤。为什么自己会说出这样伤人的话，为什么自己竟然质疑一向疼爱自己的妈妈……

“不……是妈妈不好，妈妈整天忙着工作没有顾及你的感受……是妈妈不对……”

“对不起……妈妈……如果……如果爸爸还在的话……那该多好……如果爸爸还在……”如果爸爸还在，妈妈和我就不会这么难过了，爸爸，你听到了吗？妈妈在哭……

“不……傻丫头……”依蓝心疼地抚着四季被打红了的半边脸，硕大的泪珠从眼眶中滚落下来，“你爸爸还在……”

“嗯？”四季停住哭泣，疑惑地看着依蓝。

“他就在这里。”依蓝双手按住自己心脏的位置，苍白的脸微笑着，“你爸爸他一直都住在我们这里。”

“妈妈……”四季轻声喊着扑进依蓝的怀里。

“所以，其实爸爸一直都在我们身边……他在看着我们……保护着我们……”依蓝缓缓地说，“所以……我们要坚强……要微笑……知道么……从今天起……我们要努力微笑……”

“嗯……从今天起……”四季微笑着看着依蓝，耳边和额头上的头发被泪水沾湿了，凌乱地贴在脸上。

“我们要努力微笑！”依蓝和四季同时说着，都笑了起来。

柏伟，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努力地保护好囡囡，不会让她再受到任何的痛苦，我一定要让她幸福。

爸爸，我和妈妈会努力微笑的。我会保护好妈妈，不再让妈妈伤心难过。

…………

这一巴掌后，母女俩都改变了。有了更多的体贴和宽容，还有坚强。

为了“每天都要努力微笑”，这对母女在以后面对困难和挫折时，都始终保持着一个顽强而坚定的姿态。

生活中的强者，大概就是这样造就出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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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23：47。晚风轻柔微凉，橘黄色的路灯光撒在路旁的小榕树树冠上，染出层层叠叠的微黄。

小区内已经很安静了。没有喧嚣，寂静得仿佛时间都停止了流动。

依蓝将墨蓝色小跑缓缓地开到允向南家门口。

三个小时之前已经接过郑心的电话了，可是因为最近跟另一家公司竞争一个大客户，不得不亲自准备相关工作，而今晚更是因重要会议不能脱身。所以到了深夜依蓝才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办公室。

“叮咚……”

“依蓝来了，我出去看看。”郑心对正在看报纸的允向南说。

依蓝正靠着车子站着，看到郑心开门就笑了。

“依蓝，怎么才来啊……”郑心说着拉着依蓝进屋。

“呵呵，刚开完会嘛。”灯光下依蓝的笑容显得那么牵强。

“哟，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啊？是不是生病了啊？”郑心用手背碰了下依蓝额头，有碰了下自己了。

“哦，还好，没发烧。”

“呵呵……没事儿，可能是因为有点累……”

“老公，依蓝来了。”

坐在客厅翻看报纸的允向南看到依蓝进来，就站了起来。

“依蓝怎么现在才来啊？孩子们都睡着了。坐吧。”允向南示意依蓝坐下。

“嗯。今晚有个会议，加班。”依蓝坐在沙发上，一脸疲惫。

“看你是够累的了，要不今晚就在这里睡吧？”郑心从厨房盛了碗汤送到依蓝面前，“猪骨汤，刚热好的，就等你喝了。”

“呵呵……谢谢……”依蓝拿起汤匙慢慢地喝着，“嗯……郑心的厨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没办法的事儿，每天在家里料理这些事情，没办法不进步啊，哈哈。”郑心笑道，“你知道，他们父子嘴巴最挑剔了，单是伺候他俩就够难的……”

“喂……我跟儿子挑剔是为了你好……这不，依蓝都夸你进步了……”允向南放下报纸抗议道。

“哈，你真是的，这么说你老婆我厨艺好都是你的功劳不成……”郑心说着白了允向南一眼。

“不敢不敢……”允向南识趣地说，“功劳当然是归老婆大人的啦，哈哈……有个这样的好老婆是我允向南的福气哈……老婆……”

允向南搂着身边的郑心，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在依蓝面前耍花枪，就差亲吻了。依蓝有点尴尬，又觉得他们好笑。

“好了啦你们俩……我还是快快跟囡囡回家好了……不想当电灯泡哈……”说着站了起来。

“啊……再多喝碗汤再走啦……”郑心甩开允向南搂着她肩膀的手，埋怨着说，“都是你，哼。我去给依蓝盛汤去。”

“呵呵……不了，囡囡呢？我还是接她回家好了，明天她还要上学呢，现在已经不早了。”依蓝看了看手表，已经是00：23了。

“哦，刚才还跟阿曦一起做功课，见你还没来，所以在客房睡了。”

“哦，这样……那我去叫醒她。”

“算了啦，孩子都睡着了，怎么还把她叫醒呢。”

“没什么的，反正家里离这儿不远，很快就好了。”

走进房间，发现四季已经睡得很香了。眼睛眯成柳叶型，弯弯的嘴角含着一丝微笑，似乎正在美梦中。

“囡囡……”依蓝拍了拍四季的肩膀，“囡囡？醒醒……我们要回家咯……”

“嗯……”四季迷糊中哼了声。

“囡囡……囡囡……醒醒……我是妈妈呀……妈妈来带你回家了……”依蓝又拍了下她。

终于四季醒过来了，眯着惺忪的眼睛坐了起来。

“妈妈？你回来了啊……”

“嗯，我们回家吧。快起来穿好衣服。”依蓝边说着边帮四季拿起书包。

“叔叔阿姨再见……”四季透过窗玻璃给允向南夫妇挥手道别。

“嗯，囡囡再见咯……明天让我们家阿曦去找你一起上学吧。”允向南和郑心笑着挥挥手，“依蓝，小心开车。”

“嗯。谢谢你们帮我照顾囡囡。Bye！”依蓝点头笑笑，开动车子离开。

“依蓝过得太累了，都憔悴成这个样子了。”郑心看着远去的车影，轻叹。

“嗯。但愿时间可以冲淡她的难过。”

“希望如此吧。”

“嗯。我们进去吧。”允向南轻轻搂着郑心走进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