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们都害怕一些什么啊?杂哥他们是害怕我,因为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会这样做。可我害怕一些什么呢?我害怕她?她不也是一个小姐么?现在我身边的小姐跟她有什么不一样?我干吗要害怕一个小姐见到我跟另一个小姐在一起?
军到来的时候酒喝得差不多了,歌也唱得差不多,军主动坐到小姐的身边,和她说笑唱歌。我知道军的心,他是不想她进来时以为是我叫的小姐,军的心意我领了,其实在之前我就看见她在门缝外晃了一下,其实在这种情况下她又怎么会“误会”?其实这不本来就是我想让她看见的么?
她进来了,她看到了,她很开心地跟各人打招呼,她说那边的客人走了,可以过来玩,还笑问我欢不欢迎,我没有说话,我自始至终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见鬼的虚荣可以将我的脸化妆得如此冷漠。这个时候我身边的小姐也察觉了异样,扭头问了我一句:“怎么你女朋友在你也叫小姐?你看你女朋友不开心了,我还是走吧。”就想起来,我拉住了她,在她耳边笑:“没事。”这个咬耳朵的动作她看得清清楚楚,她也没有什么表情,找军喝酒,一下就喝光了一整杯,然后唱《真的好想你》,她唱得让杂哥惊为天人,军也觉得惊诧,实在没听她唱得这么好过。可惜我的耳朵仿佛聋了,我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有想,只低头喝酒。
回去的时候,一上桥我的CALL机就已经响了,我的心其实已经开始颤抖,但猛烈的江风还是没有让我清醒。
其实她根本就是爱着我的啊,为什么我还要跟人说是因为她的虚荣她爱面子才不能忍受我叫小姐?为什么我还要用她并没有真正爱我只是因为受不了我在她面前下她的脸而不高兴来证明她是在玩弄感情?为什么我什么都要因为怀疑而想得那么复杂,为什么我不可以把问题想简单一点?为什么我总是要将一些东西强加在别人身上?为什么两个彼此相爱的人总要这样深深地伤害对方?为什么那些见鬼的道德虚荣执拗偏偏要在这个时候一并发作?
古龙说过:“一个人之所以可以伤害你,只因为你爱她。所以,如果你爱一个人,你在伤害这个人的时候,也正是在伤害着你自己”***九八年五月十日已经不需要解释了,我也没有什么话可以再说,一切都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我在哀求她原谅的同时很清楚自己曾经破坏了什么,她由冷淡转变为平淡,不过这一天,她终于找我了。
那时杂哥没空,表妹也去了另一个男朋友家。我疯狂地扑过去的时候房间里就我们两个人,她坐在凳子上,憔悴得让我心疼,她把一只脚翘起来,见面就问我要钱,说赌钱输了,人家追债。然后就打开抽屉,拿出一包烟,她平时一直抽烟,可是没有抽过这一种,因为烟里面还有一包别的东西。
在她掏出一张锡纸的时候我想上前去夺,她很凶狠地推开我,在我面前的她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我看着她点火,就要哭出来,她用力地抽着鼻子,看也不看我,只冷冷地说:“你这么紧张干吗?我是你什么人?你要对我好就给钱我。”完事后她躺床上很久,我摇着她的肩膀哀求她,她这时温和了一点,说自己只是玩玩,不会上瘾,我说你究竟都跟了一些什么男人啊,做这一行的还不清楚后果,她笑了,回答我:“我还能有什么后果?”她的精神好些之后,高兴了一点,起来打开衣柜,拿出两套小孩的衣服,在身上比来比去,问我好不好看,那是买给她孩子的。她对着镜子又笑又跳的,后来竟然把那小孩子衣服穿到了身上,她竟然也穿得下,然后叫我看。
我看着她,我的眼泪还没有流下来,从我那晚上走出这个门口之后,她变成了这样一个人,我不管这是不是我造成的,我都无法接受。
我每一次想抱着她的时候她就逃开,有时会凶狠地呼喝叫我别动,最后还是向我伸出了她的小手。这手,从我以前握着的温柔小手,变成一只只懂得要钱的肮脏小手,我有点恶心,不过我还是把钱放在了小手上面,手马上就收了回去。在她含糊答应我她不会将这些钱去买毒品的声音中我踏出了门槛。
深夜的时候杂哥劝我不要去找她了,因为别的不要紧,可是藏毒五十克就足以枪毙。我对这个重量比他还要了解,可我并没有想这个,我一直在想,究竟是怎么回事?事情怎么会这样了?她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后来她对我好了一些,多了一点话说,也让我去找她,不过我每一次去都只是为了见她短短一面,然后将钱放在她手上就告辞。那一段日子很乱,她说家里有事,抽屉里的钱又给人偷了;表妹要脱离她以前的男朋友,和杂哥在一起,杂哥就把她接到铺头,让她可以当着自己老婆的面和自己亲热;公司和小吃店的生意都不好,我和杂哥整天愁眉苦脸,忙着凑钱交租,拆东墙补西墙;世界杯足球赛也已经临近。
我还是经常会CALL她,还是想知道她的情况,她回了老家一趟,归来后找了个男人同居,听说男人对她还不错,搬了家就很少找我了。然后就传出她欠了表妹的钱不还,表妹到处找她,还找我;再就是小吃店经营不善突然倒闭,杂哥欠下几万块钱不知所踪,甚至走之前还拿了表妹的钱;表妹流浪回原来的城市,偶尔给一个电话给我,问有没有他们的消息,然后唏嘘不已。
我当时没有太多的想法,因为惊变接连不断,打击次次新鲜,我忙于见招拆招,甚至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
直到临近我的生日,她突然来了电话,哭着,说刚跟男人吵了架,男人走了,她什么也没有,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安慰。我说如果你累,就回来吧,她哭得更大声,我让她哭。
九八年九月十七日
这一年的生日很排场,也有点冲喜的意味。我和我现在的老板一起办的生日,他没叫什么朋友,我的朋友来了一大堆。她出现的时候让我的朋友们都很惊讶,因为他们早以为我跟她结束了。她那晚上穿得很斯文,也很害臊,没有唱歌,她很留意我的朋友们的说话和表情,很留意我身边的女孩子们,她并没有发现我的新女朋友。她坐在我大腿上与我合影,她还是我的女主人,我搂着她的时候有一种感伤,是感慨和心疼的混合物。期间她出去一个人抽烟,我的一个女孩子朋友在外面跟她说话,后来要我去陪她,我和她一起的时候她什么话也不说,只盯着楼下的舞池发呆。舞曲响的时候我们跳舞,我和她跳“伦巴”,跳“牛仔”,跳“查查”...那晚上我们是舞池里最引人注目的一对。
我喝了很多酒的时候她告辞,我要她等一会,她没有等,径直走了出去,我抛下身后所有人,冲下楼梯,送她。
我在车上晕得躺在她的大腿上不说话,她也喝了不少,靠在那里眯着眼,我塞给她一些钱,要她独自回家,半途下了车,回到公司。躺下不久就接到电话,她到家了,她在电话那头大声地嚷着:“你对我真好!我要做你的女朋友!永远做你的女朋友!”我回答:“那就做吧。”她当然没有再做我的女朋友,因为她的男人找她了,我当然也没有奢求她回来,我对她的感觉,已经风轻云淡。其实我们大家都累了很久,都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用在了消化各自的痛苦上,都不会有更多的力气和勇气,也不会再有多少幻想出来的未来。
后来我那女孩子朋友告诉我,那晚上她对她说:“我遇到过不少象他那样对我的好男人,可是我总觉得对不起他们,总不可以把握...”十一月的时候她邀我上她的新家造访,我去了,大家都很客气,她的新家比过去那里好看得多,过去那一间房子当然是租的,已经退了。我想起她那时是怎么热烈地讨论那房子究竟卖不卖好,如果卖要卖一个什么价钱,看见我不相信的时候还叫嚷着拿房产证给我看的样子,心里有一种淡淡的酸楚,我一点都不恨她,人有幻想是好的,和自己的爱人一起去幻想,即使是编织出来的彩虹,为什么不可以是美丽的呢?
九八年十二月九日这天,她说她病了,我去送钱给她。
我自己的钱其实早就用光了,我就跑到公司的保险柜里拿出一些钱,然后锁上公司的门,去找她。
太阳十分猛烈,我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然后在她楼下等了将近半小时,终于见到了脸色煞白的她。她和女伴刚从外面吃完午饭回来,她说她什么都吃不下,只吃了一点点稀饭。
这是我第三次来她的新居,走进屋子,发现什么都没有变化,唯一少了就是男人穿的拖鞋。她说那男人不要她了,不再给钱她,于是她就要一个人负担所有的生活费用,还要寄钱给孩子,加上这个时候又开始胃疼,没法子只有找我。
走进她的房间,我看着桌上那张她和那男人紧紧抱在一起的照片;听着她说她平时是怎么喂鱼缸里那两条她和那男人买的金鱼,买鱼的时候那男人说一条是她、另一条是他;陪着她哭诉那男人怎么抛弃她,说了多少伤尽她的心的话。
我竟然没有一点妒忌,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在适当的时候抱着她,我发现她真的瘦了很多,憔悴了很多,眼圈都黑了。
然后我把钱拿出来,她收了,就藏在枕头底下。她说她的胃又开始疼,要睡,就躺下了,我也躺下,就躺在她身旁。她过了一会转过身来对着我,叫我抱着她,脸上的颜色更苍白。我就抱着她,轻轻抱着她。她叫我将她抱得更紧一些,我照做了。
那时天气很热,房间里没有空调,她在我怀里痛苦地用力呼吸,我将她抱得紧紧的,用我的胸膛将她的脸、她的肩膀全部包围,她依然痛苦地呻吟,我也缓缓闭上了眼。
过了很久,她终于好了一点,张开眼看着我,抚摸着我的睫毛,然后握着我的手放在她那本来丰腴现在却显得平坦的胸脯上,吃吃地笑着,说由于太过频繁的性事,这最值得她骄傲的地方都给那些臭男人搞得没有了、松弛了。
我发现这时我竟然没有一点要和她做爱的欲望,以前每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都是无比冲动的,但现在我没有了。我只是觉得房里的光线太暗,她一直都把窗帘掩得实实的,她怕阳光。
后来天色就开始渐渐昏暗,我坐在床边陪她做一些琐碎的女人事情,陪她说话。偶尔我会捋起她的头发,呆呆地盯着她,然后吻她的嘴,她很顺从地看着我,笑着,笑容有点苦。
我就要出去买饭的时候,她邻房的女伴送走了一个男朋友,走过来看我们,不知怎么说起了月事。她突然掀起自己的衣服,露出乳头,说她最近有奶水出。她女伴问她月经来了没有,她就不说话了。她女伴有点尴尬地看着我,退了出去。
我责问她为什么这么不注意,这些事情最后苦的还是自己,就算你怎么去迎合一个男人也不应该,她笑着抱住我,叫我别担心,那时我感觉她的身体软得象泥。
接着我下楼买饭,我发现小区外面的街市真吵,吵得我忍受不了,这样的心情下在这么吵的街市上等几个盒饭是很辛苦的,我忍了将近二十分钟。
我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她们都洗完了澡,坐在厅里,于是开始吃饭。她胃口很差,只吃了一点菜,我的也不好,很快就都放下了筷子。我知道分别的时候就要来了,一个人走到阳台上抽烟,她回到房间里开始化妆。
当我抽完烟的时候,她的妆也就要化好了。我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涂完口红,卷好睫毛,然后将头发梳起来,我这时再一次发现了她的美丽,我好象再一次找着了第一次见她时的她。她从镜子里看见了我眼里的光彩,她的脸突然也亮了起来,侧着头对着我笑了笑。
我张开双臂的时候她刚回过头来扑到我的怀里,我说你真漂亮,我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她拿她的头在我的肩膀上蹭着。
我记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相互不理睬对方的尴尬,记起牵着她的手在起风的街道上奔跑时她说真舒服,记起我独自在她的空房子里弹琴,记起我第一次带她回家见父母时她满脸惊讶的样子...都很远很远了,我不敢去回忆那些不开心的日子,其实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痛苦会多一点的。
我跟她说今晚不要去上班了,休息一晚上吧,她的身子立刻就僵硬,回了一句:“你养我啊?”就转过头继续化妆。我站在旁边,静静的,我养不起她。
她找了个摩托车去很远的地方上班,她就要投入不知是哪一个男人的怀抱,我打开一辆的士车门,她在摩托上天真地朝我敬了个礼,然后摩托远去,的士也开动,不知是我在送她,还是她在送我。
的士司机笑着对我说:“你的女朋友真好玩,走的时候还敬礼,我喜欢。”我掀动了一下嘴角,让人看上去是一个笑的样子,窗外的风尽力地刮进来,我脱下眼镜,我不会流泪,因为我已经没有泪可流。
车飞快地远离着后面的地方,她与我的方向相反,自然就更远,我尽量放松着自己在座位上,头很痛。
很多人都认为她们是肮脏的,我没有。我不认为自己完全体谅了她们的艰辛与苦衷,我当然知道金钱在很多人心目中的地位。我相信她的同时我也知道她们不可能把没有复你电话的理由直接地解释为她在别的男人的床上。我也还勉强分辨得出她在我身下呻吟的声音有多少是发自内心。
我只是知道,女人,都是干净的,特别是在爱她们的男人心里,她们永远都是干净的。
我极度遗憾的一点,就是她,自己认为自己是肮脏的。
这晚,我没有哭,我没有回公司睡,我回到了家,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其实后来她打过一次电话给我,告诉我她由于没钱,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住了,现在也没有再坐台,去了帮人家看小孩。她的声音很苦、很累、很无可奈何,我感觉到她的苍老,我可以幻想得到她做女佣时的样子,最后她跟我说:“我知道要再找你这样的男人很难了,不过我想我会找到的。”放下电话的时候,我的泪流下来,其实我这种男人不难找,我给了她什么?我总觉得我对她的伤害多于给予。我知道自己还关心她,但我什么也没有做,我的公司很快就倒闭,我的CALL机号码也改了,她再也不会有任何联系我的方法,她终于真真正正地成为我的过去,写到这个时候,我的泪才流下来。
这是我一天深夜跟我老板说的几句话:
“其实她从开始到最后,都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我的事。”“不管她是怎样对我的,我都不应该那晚上这样离开,说一句这样的话,都不应该当着她的面叫一个小姐,我不敢说这样是否伤害了她,但我的心真的很痛。”“我又给了她什么?那是她的职业,她的职业本就是从男人口袋里掏钱的,我是说过要娶她,可是我真做了么?我用什么让她相信,我用什么让她为我守贞操?”“就是因为她干这一行我才什么都怀疑她,正是因为我是这样认识她的她才不相信我。”“我直到最后,都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真正爱过我...”这一刻,我知道了。
当一切往事都已破碎虚空的时候,让我再提我的琴,为她唱这歌。
不知道为何你会远走,不知道何时才再有对手,我的身心只适应你,没力气回头。
不知道为何你会放手,只知道习惯抱你抱了太久,怕这双手一失去你,令动作颤抖。
尚记得,左手这一脸温柔,来自你热暖,在枕边消受,同样记得,当天的一面哀求,摇着我右臂,就这样而分手。从那天起我不辨别前后,从那天起我竟调乱左右,习惯都扭转了呼吸都张不开口,你离开了,却散落四周。
从那天起我恋上我左手,从那天起我讨厌我右手,为何没力气去捉紧这一点火花,天高海深,有什么可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