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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人坑遗事
网友【小梦】 2006-07-07 07:49:02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36    1
情节梗概

荒废已久的战时防空洞,到底掩埋了多少历史的秘密?六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瞒着大人进洞探险,隐约中听到了一首古老的情歌,却引来了五死一疯的悲剧,重重灾难由此启幕。

多年以后,疯者的妹妹长大成人,为了找到姐姐的病因,开始调查事情的始末。这时她发现:所有知悉原委的人一个个举家逃离,宁可隐姓埋名也不肯说出当年的真相,而发生她周围的一系列离奇诡异的事件,又仿佛隐藏着某种神秘的阴谋,越是接近真相,越是令她惶恐不安。在她调查的过程中,有一段熟悉的歌声总在身边时隐时现,气若游丝……

目录

第一章夭杀(2)

第二章伤逝(6)

第三章手足(10)

第四章探密(14)

第五章逃亡(19)

第六章万人坑(24)

第七章离别(29)

第八章情迷(34)

第九章相煎(39)

第十章困境(44)

第十一章梦魇(49)

第十二章往事(54)

第十三章灾难(59)

第十四章抉择(64)

第十五章原罪(69)

第十六章复仇(75)

第十七章幻象(81)

第十八章仔玉(86)

第十九章灵一(91)

第二十章禅戒(97)

第廿一章日记(103)

第廿二章危机(109)

第廿三章防空洞(115)

第廿四章易魂(121)

第廿五章真相(127)

第廿六章谈判(133)

第廿七章永逝(139)

尾声(146)

后记(148)

第一章夭杀

1977年9月末,湘南秋意正浓。

位于衡山脚下的雁县,风光秀美,四季相宜。这是一个古老而偏僻的小城,东西长不过数千米,南北绵延不足四里,人口不盈六万。城中向西延伸出一条青石街,五六米见宽,从县城正中心蜿蜒流出,穿过闹区,人迹渐罕,直入西方无穷无尽的乡村农田。

这街名叫雁西街。沿着雁西街直到县城与农村交界处,临街的北面有一座土丘,名叫胜利山,方圆三百米,最高处距街面垂直约三十米,附近房屋错落灰暗,明显不如城中心的房子那般气派。雁西街如一条静河,散落在胜利山周围的民居则如河滩上颗颗石子,在秋日直射下显现出光亮而又奇特的色彩,依附着沉郁而遥远的湖湘文化气息。

太阳向西,南方的秋天正是一年中最美的时节。山下一座禇瓦红墙小屋的大门内传出忙乱跌撞的声音,接着大门“呼呀”一声打开,一个壮年男子半扶半抱着自己的女人,冲到锁在南边窗下的三轮车旁,将她小心放在车中倚稳。

女人抚着大肚子,裙下流出一缕血水,长发零乱,几绺刘海儿斜斜地贴在额头,已被大颗大颗汗珠浸得湿透,呻吟着问丈夫:“立立……立立呢……找立立回来……”

“这个死妹子不晓得跑到哪里疯玩去了,我先送你去医院要紧!”

男人匆匆忙忙跨上车往县城里赶,一边踩车一边向街边手持收音机的老人喊道:“曹爷爷,我去医院了,门没锁,麻烦您老帮忙看一下,等立立回来让她自己做饭吃,厨房挂着的篮子里有月饼和鸡蛋!”话说着,人和车渐渐远去了。

胜利山上树摇风清,一条小道上铺着层层石阶,曲曲折折通向最高处。山顶,一群孩童嬉闹着围在一根十余米长笔直挺立的白色风向杆下。

“林青,小叶,还有张磊,文子,我们今天的行动,绝对不能让家里人晓得。你们出门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为首的一个年纪不满十岁的女孩,正叉腰看着面前年龄比她更小的几个小孩。

“我们就说去山那头魏星家做作业了,绝对没有泄密!”那几个小孩信誓旦旦地说道。

“好,那我们现在就去,准备的东西呢?快发给他们!”

另一个叫魏星的男孩闻言,赶紧从身边地上的大塑料袋中依次抽出六条不足半米长的木棍,几十块废布料,一些细绳,几包火柴,和一小瓶菜油。东西是早就准备好的,由魏星提前上山藏在一个隐蔽之地,到约定的时间拿出来分发。

带头大姐和魏星指导众小孩将布块包在木棍上,用绳子系好,一人手里拿一根,一群孩子连跑带跳向西侧山下行进。

原来这胜利山虽小,却有两峰:东边的较高,峰顶设有气象观测站,除了驻扎在此的气象员,平时很少有人登临;靠西的一峰,峰顶西端有一座貎似碉堡的水泥平台,呈圆柱形,一面与山势重叠,一面凌空,平台顶上的一圈栏杆早已残破不堪,露出一根根锈迹斑斓的铁条,旁边杂草有半米来高,若是在夏天穿着短袖衣裤在此行走,难免被一种两侧生有锯齿的长叶草刮伤。六小孩依次踩着平台侧面参差断裂的砖块爬到顶端,聚在平台中央一块残缺的水泥盖旁。

这里是胜利山最西端,也是雁县最西端,举目远眺,可以看到远处的乡村。湘南丘陵地带,起伏不断的小山丘郁郁葱葱,水色荡漾的池塘和农田,被狭长的垄道隔成一块一块的方形。秋高气爽,正是最舒畅的时候,平台上却无人有心思享受,他们正要实践一项惊天动地的行动。

“一、二、三,抬!”带头大姐指挥几个男孩用力抬那块水泥盖,滋滋,盖子与地面间的沙土磨擦了几声,只挪了两三厘米便不动了。带头大姐让另一女孩小叶与她一起用木棍撬动盖子的一端,男孩们重新使力,“呼呲!”水泥盖终于打开了一大半,露出一个圆形的坑,一股霉潮气息同时扑面而来。

众小孩不敢遽然上前,待霉气稍淡一些,才探头向坑中望去。这个坑既不深也不大,阳光将坑内事物清楚无遗地展现出来:坑底杂草丛生,残砖碎石横七竖八,四面墙上满是绿黑色苔藓,一面墙上从上到下排列着几十根铁杠,正好供人从坑口攀缘至底部,另一面墙中央有一道正方形水泥暗门,暗门右侧安装了一枚铁扣,上面布满黑褐色锈砂。

带头大姐指挥他们轮流爬到坑底,聚在暗门前。她用随身的小刀刮去锈迹,扭动铁扣,将一根铁插销自扣中取出,接着手攥铁扣,用力向外拉伸,水泥门却不动,换上身壮力大的魏星去拉,仍然不动。

“什么破门这么重!”带头大姐神情沮丧。

旁边小叶心念一动,用指甲揩了揩墙壁,说道:“门边的墙土很松。”

带头大姐连忙用刀在门缝处刮了刮,果然,细沙丝丝而下,再刮别处,却砖垒谨严,刮不下多少砖沙,似乎当年的人在建造这个“碉堡”时计算出了一点偏差,水泥门尺寸小了点,只好在空隙处填上沙土和碎砖。她小心地沿着正方形门缝将松动的砖沙刮下,片刻间水泥门周围便出现了一道浅沟。

带头大姐用木棍抵住门边一撬,魏星同时手拉铁扣用力,沙沙的响声中,水泥门缓缓开启,露出黑黝黝的洞来。这时一股阴凉的风渗出来,空气中霉潮气息更重,还混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味。

洞的边长约半米,正好供一人通过。带头大姐给手中木棍的布头浇上少许菜油点燃,爬上洞沿,将头探进洞内,只见面前一面潮湿的墙壁,洞下是一条横向的甬道,黑乎乎的不知通向何处。

洞内地面比坑内低一些,带头大姐一跃而下,接着四个男孩子也跳了下去,燃起火把。小叶这时却害怕起来:“我不去了可以不?里头好黑!”

带头大姐呸了一口:“胆小鬼!那你就在外面等着吧。”

小叶扶着洞口犹豫片刻,还是跳了下去。

借着火光,甬道一端似乎较短,另一端则笔直向前,通向未知的地方,众小孩便选择较长的道路走下去。由于长年不见阳光,洞内空气污浊潮湿,不时从远方吹来一阵阴风,凉嗖嗖的使未被衣裤遮住的皮肤生起一层鸡皮疙瘩。不多时便走到一个三岔路口,带头大姐早有准备,抽出两根火柴,一根放在来时的路尽头,另一根放在要去的路始端。

这个洞被设计成战争年代的防空洞模样,七拐八绕。转过六七个路口,除了墙壁和脚下的路,仍然不见前面有什么新的景观。

这时小叶突然“啊啊”地叫起来,带头大姐一把捂住她的嘴,怨道:“要死啊!这么叫会吓死人的!”小叶瞪大了恐慌的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只颤颤地用手指向墙壁。

众小孩顺着小叶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墙壁湿湿的渗着水,透出一股阴冷的气息,一只只茶杯盖大小的褐色蜘蛛静静地趴在墙上,似乎能感受到它们射出的凶狠目光!

带头大姐也吓得不轻,但她努力使自己显得平静,说道:“蜘蛛……有什么可怕的?你们看,这些并不像是毒蜘蛛,只要我们不惹它们,它们就不会攻击我们!”

这时连男孩们也开始动摇,于是众小孩决定放弃此次探险,沿原路返回去。算算时间,这时候家里应该快吃饭了,有人肚皮里发出充满渴望的“咕咕”声。然而走到路口,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来时摆放在两个路口的两根火柴棒不翼而飞!

小叶终于忍不住哇的哭出来:“火柴不见了!回不去了!”

几个小孩慌了神,蹲下身去,低着头在岔路口的四个方向仔细寻找那两根救命火柴。然而每一寸地表都找遍了,也不见火柴的踪影。地上很潮,火柴原本是粘在地上的,就算起风了也不容易马上刮走,何况刚才根本连一丝风都没有!

带头大姐心里也乱成一团,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莫哭,哭也没用,总会有办法出去的……既然有这么多蜘蛛,这洞里肯定就有蜘蛛的食物,我们顺着蜘蛛走,说不定就能找到另一个出口。”

于是由年纪最大的男孩魏星走在前面,带头大姐走在最后,将另外几个小孩夹护在中间,“咕咕”的声音此起彼伏,大家忍着越来越强大的饥饿感,怀着对晚饭的憧憬,沿着蜘蛛的墙壁向前方的黑暗走去。

这时魏星忽然止住脚步,只见他伸出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大家仔细听。众小孩竖起耳朵,从甬道的深处隐约传来一阵歌声,袅袅婷婷,时断时续,却细致绵绵,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带头大姐高兴地说:“我说得没错吧,肯定还有另一个出口。而且你们听,好像是收音机里唱歌的声音,说明我们离出口已经很近了!”

众小孩均精神大振,脚步也轻快多了。这时歌声渐渐近了,是一位年轻女子,曼声唱道:“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众小孩一向只听过热烈铿锵的革命歌曲,并不知道她现在唱的是什么,只觉歌声缠绵,吐字柔婉,似乎不是本地口音,但若是收音机里放的,在又红又专的年代里,哪个电台敢放出这种资本主义情调的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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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梦
32F
小梦 Lv0 创始功勋
“不错,不错,现代的年轻人脑子还不算笨。”阿水咂了咂牙骨,赞许地点点头。因为没有皮肤血肉,她的所有表情都是通过下颌骨的移动完成。

血池中浊浪滔滔,无数骨肉浸淫其间,随着刺目的鲜红血液翻滚不息,像一锅熬出火候的骨头汤,粘稠的汁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味。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要造出这些怪物,跟程寂又有什么关系?”邓一生沉声问道。

“问得好!”阿水手一挥,血池的波浪逐渐萎缩,从四周向中央聚拢,最终凝成一个醒目的小红点。那面墙壁又恢复了灰蒙蒙的颜色,静静地伫立,仿佛从来没有变幻过。

“再让你们见一个人。”阿水尖尖的指骨指向另一面墙壁。

四人闻言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影子在墙壁上慢慢显现出来,越来越清晰,等到看清他的面目,程寂和吴来不禁“咦”了一声。

那人竟是老曹爷爷!

他并没有从墙壁里凸出来,仿佛只是一个平面的影子,一动不动地贴在那里。他眯着眼睛,似乎正在沉睡,又似乎疲倦得失去了一切力气。

程寂等四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阿水又要搞什么名堂。

“我不喜欢废话。让他来说吧,反正现在离十二点还有一段时间。”阿水伸出手爪,朝老曹爷爷额上做了几个抓弹的手势,指节发出“咯咯”轻响。

老曹爷爷悠悠地醒来,睁眼看到这几个年轻人,“啊”了一声,立刻露出失望的神情。

“你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他们,说完后,你们都可以瞑目了。”阿水悠然自得,全然不理会那四人愤怒的目光。

老曹爷爷神色黯淡:“阿水,你心里的恨始终消除不了吗?”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程寂只觉得越来越迷糊了。

第廿五章真相

老曹爷爷怆然长叹:“阿水,她是我妹妹……”

“我们兄妹生在浙西南的一个小镇,那里有山有水,所以我的名字里有个山字,她的名字里有个水字。我们家祖祖辈辈都靠打鱼为生,阿水从小就特别聪明勤快,十来岁的时候,已经是附近有名的能手了,不但继承了父亲捕鱼的本事,同龄人没人比得上,还跟镇上教工坊的老师学了一手好琵琶。

我不愿像父亲他们一样,一辈子生活在船上,就去镇上找了份帮工。我们兄妹的感情很好,每天,阿水跟同伴们一起撑船出去,到了傍晚,我做完工,就站在家门口的岸上等她回来……”

“等等,”程寂忍不住打断他的话,“我经常做同样一个梦,梦见阿水撑着小木船从远处回来,有个穿青色衫子的男孩在岸边等她,难道是你?”

老曹爷爷缓缓点头。程寂看着他刻满沧桑的脸,和老态龙钟的神态,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老人和梦中的翩翩少年联系在一起。她心里的疑团仍然没有解开:为什么我会做阿水的梦?为什么我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阿水却有些不耐烦了:“哪那么多废话?拣重要的说,别啰里啰嗦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老曹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语气沉郁而饱含沧桑:

“那时我们一家四口人,生活虽然简单,但过得很踏实。战争和苛捐杂税都没有给我们带来太大的伤害,只要水里还有鱼,我们就能活下去。

直到1937年冬天,日本兵闯进了家乡,我们的父母死在屠杀中,房子也被那帮畜生放火枪烧了。我那时不到二十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怒之下把阿水托付给一个亲戚,自己逃出去参加了八路军。

这一走就是八年,等我回到家乡,街坊邻居十户里面剩不下两三户,亲戚家早就在轰炸中成了一片废墟,一个人也找不到了。我找了很多天,没有阿水的消息,有人说她在我离开后不久就失踪了。我只有这一个妹妹,很后悔当初没有照看好她……”

说到这里,老曹爷爷的声音更加低沉。往事历历在目,已经深深烙在他的记忆中,并不曾因岁月流逝而淡化。

“后悔?你怎么会后悔?”阿水尖声大笑,笑声中却满含讥诮和怨恨,“当年你说走就走,看也没看我一眼。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在战争中无依无靠,你知道那几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是我的过错,我一辈子也弥补不了。三年以后,我在湖南打战负伤,送到老乡家里养伤时,突然遇到了你,心里那股高兴劲是没办法形容的。我想好好待你,就算不能弥补你过去十年所受的苦,也算尽我最大的努力了。那时候你怀了孕,心情好像还不错,对我也没说什么计较的话,你不知道当时我心里有多么感谢上天……”

“你应该感谢,因为我给你带来了立功的机会。”阿水微微冷笑。

“你跟我说,前些年家乡被轰炸后,你流落到上海、南京,靠在茶楼卖唱为生,战乱之中到处逃难,本想逃去重庆,但到达湖南时,丈夫突然去世,而你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再奔波,就在这里停住了,恰巧遇到了我。

兄妹在战争中重逢,虽说有点巧合,但我并没有怀疑过你,我把它当作上天的恩赐,在老乡家里特地腾出一间房给你住。直到有一天晚上,我睡不着,看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从山上下来,进了你的房间。深更半夜的,我不知道你上山去做什么,怕你出事,悄悄跟到你窗边,看见你正在用电台发信号,我当时就呆住了。我怎么也不明白,自己的妹妹怎么会是保密局的人……”

“你当然不会明白,如果不是他们收留,我早就死在炮火中的上海了。”阿水的声音冷得像冰。

“保密局?”程寂插嘴问道。这个名词似乎有点耳熟,又似乎很陌生。

“也就是以前的军统特务组织,专搞暗杀、破坏,向来被人民深恶痛绝,他们的头头是戴笠,他摔死以后就改名叫保密局了。当时北京那边刚刚宣布建国,华南和西南的局势也对我们有利,蒋介石打不过人民的军队,就到处派遣特务搞破坏活动,作垂死挣扎。

我想把阿水救出那个魔窟,就向组织反映了情况。组织上很重视这件事,派来两个同志,我们找了个机会,由我把阿水引开,他们俩不动声色地在她房间里搜查了一遍,找到一支勃朗宁手枪,两枚毒弹,一支纵火金笔,还有一个铜质的证章,圆形图案中间是用一支箭射穿和平鸽,这个证章就是军统特训班毕业的证据。此外,我们还从她的随身包袱里找到一枚白色的戒指……”

阿水骄傲地昂起头:“你们哪能知道,仔玉是我职位的标志。每一个被总部派到各省执行秘密任务的人,身上都有一个象征性的信物。我的戒指平时都是贴身藏的,那天你骗我说去请裁缝给我做衣服,我才把它包在包袱里,塞在床板下,想不到你们这也能找到,真跟贼一样!”

老曹爷爷没有理会她的奚落,接着说道:

“到这个时候,我们已经可以确定你的特务身份了。难怪你能找到我,保密局的人想要查一个人的下落,有的是办法。据我们分析,你在保密局的职位应该不低。

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不动声色地把东西放归原位。我当时心里实在很矛盾,我们的同志被你们杀害和关押的太多了,这笔血债就算把保密局全炸了也偿还不了啊!何况那时正是国民党反动派全线溃败,我们人民军队进军西南、解放全中国的大好时机,怎么能让特务暗中搞破坏?可是,你毕竟是我的亲妹妹,要我去制裁你,我下不了手。

组织上了解情况,立即把我调到长沙,让其他几个同志出面抓你。我请求他们不要伤害你,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在长沙苦苦地等待消息,不记得过了几天,执行任务的同志回来了,我向他们打听,他们说,原来你跟其他特务联络的地点就在胜利山顶的防空洞里。等到你们再一次交换情报的时候,执行任务的同志联合当地的民兵,把你们几个包围在山上。你们边开枪边逃,钻进了防空洞,他们本想追进去,因为不知道洞里的情况,听说里面是个迷宫,不敢贸然进去,在外面守了几天,没看到你们出来,估计你们已经死在里面,就返回了长沙。他们本来不想把你往死里逼,可你当时实在太强悍了,始终不肯投降,还打伤了我们一个同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猫哭耗子!”阿水冷冷地说道,“防空洞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出口,我们早就弄到了一幅地图,要不是你们往死里逼,我们要逃走轻而易举。我当时腿上中了枪,走不动,另外两个家伙嫌我走的慢,丢下我自己逃命了。”

“你的搭档倒是很识时务呀!”夏琴语带讽刺。

“我们为党国郊力的谍报人员,不像你们尽讲些虚情假义。换了是我,如果他们受伤走不动,我也会自己逃走。能保全一个是一个,没有必要大家一起死。” 阿水轻蔑地说道。

老曹爷爷叹息着,继续说道:“等我的伤一恢复,我回到了雁县。那时衡宝战役结束没多久,山间野地里随处可以看见死在战乱中的尸体,我就跟当地群众一起,在胜利山脚下挖了一个大坑,把那些无名尸体埋在一起。巧得很,大坑挖开后,正好跟防空洞的另外一个出口相遇,我们就做了个木门,隔开防空洞,然后把尸体埋进去,把坑填平。

当时一共埋了多少尸体,我也记不清了,应该有好几千具吧。也就是因为你的事,我心里面一直有个疙瘩,解放以后,我从来都是保持低调的样子,除了偶尔被小学校请去做革命教育之外,我把生活降到最简单的状态,不接受党和政府安排职位,也不接受经济上的照顾……”

“伪君子!”阿水的语气充满不屑。

“我参军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父母报仇,后来接受了马克思主义教育,就一心想着让全世界像我家乡一样的地方,永远没有战争和贫穷,过上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没有剥削和压迫的日子。我实在没有想到,我唯一的亲人,会站到跟人民完全对立的一面。

我知道你一直很恨我,我没有尽到做兄长的责任,在你还没长大的时候抛下你一个人远走他乡,又在你最需要照顾的时候,断绝了你和你的孩子的生路,我也不敢妄想你能原谅我。我本来想等你的孩子出生以后再想办法劝你回头,但我不清楚你来湖南到底有什么目的,在当时的局势之下,我不敢拖延。我更加没有想到,你居然宁愿死也不肯回归正道……”

阿水哼了一声:“有什么想不通的?我们还觉得奇怪呢,那些年我们对你们大批地抓,大批地杀,还是有很多共产党员敢提着脑袋跟我们作对,真不知是为什么!”

老曹爷爷两眼放光,言语中忽然有了一股傲气:“骑在人民头上过着花天酒地生活的特务们,怎么能理解为革命抛头颅、洒热血的精神!”

阿水摆了摆手,显得十分不耐烦:“好了好了,没时间跟你纠缠这些问题,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有话快说,等一会可就没时间了!”
 0   2006-07-07 08:31:53  回复
小梦
33F
小梦 Lv0 创始功勋
“以后的事情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反右和文化大革命中所受的罪,都是我应该付出的代价,只是后来,我最喜欢的女儿嫁给了一个丧心病狂的人,害死了我们全家,这样的惩罚,却实在是太重了。我的妻子,儿子,媳妇,女儿,有什么罪过,要遭受这样的命运?”

阿水没去理睬他,手一扬,程寂等人只觉一股热浪从身后袭来,房间里突然红光刺目,那片鲜红的血池又出现在墙壁上,凄惨的嚎叫声再度响起。

血浪看起来不像起初那般汹涌澎湃,汤汁一样的血液逐渐浓缩,那些在粘液中翻滚挣扎的骨体,表面开始凝结出一层薄薄的血肉,嶙峋的面孔布满网状的脉络,五官虽不分明,却已经具有了基本的轮廓。

无数血人挤成一大团,拼命伸展自己的肢体,想要获取更多的营养物质,尽快成形。呼号声此起彼伏,呜呜啊啊,听得人胃里犯酸,头皮欲裂。

程寂颤声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想用易魂之术让那些死在战争中的人活过来,用新的身份――也就是老李他们的身份,重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由她支配。”老曹爷爷喘着气说道。

“以半座县城起家,一年一年地繁衍,再过几十年,几百年,你们算算,我手下能有多少人?”阿水掩饰不住得意,全身骨骼在笑声中咯咯作响。

夏琴忍不住插言:“你真毒,只为你一个人,就剥夺了这么多人的生命!就算你有满腔怨气,你恨的也只是老曹爷爷一个人啊,为什么一次又一次伤害无辜的人,偏偏不去碰他?”

“不是她不来找我,是因为这些年她根本伤不了我。当年执行任务的同志在洞口捡到了阿水的戒指,我很想留作纪念,就跟他们说这是我家传的东西,磨了半天,他们坚持说要上交组织,不肯给。过了两天,他们却主动把戒指送给我,倒让我觉得很意外。我把它塞在枕头里面,结果一连好些天都做恶梦,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想起有个认识的师父在衡山上修行,也许他能指点一下,就拿着戒指去找他。他对戒指做了四十九天的法事,又把一块开过光的护身符送给我,说戴着它可以保我四十九年不受邪物伤害。其实,光保住我一个人又有什么意义?”

老曹爷爷缓缓述说,神情一片凄然,二十五年前的家庭惨剧,至今想起来仍然痛彻心扉。

阿水撩了撩头发,秀发轻逸地飘起,又柔顺地落下,如果不去看她的脸和手,倒也是位风姿绰约的女人。

她豪放地笑着:“你的家人都是你害的,要是你不戴那个东西,让我直接找你报了仇,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哈哈,我伤不了你的身体,却可以伤你的家人,让你心里痛苦,这样也不错!我本来想等到今晚子时,你的护身符失去作用之后,把你解决掉,不过现在我又改变主意了。我要让你看看我的杰作,看我把半座县城捏在手里,让你知道再过些年外面将是我的天下,当年党国没有办到的事,我一个人就办到了,哈哈,这比杀了你痛快多了!”

血池中的液体越来越少,被困住的血肉之躯越长越丰满,有的甚至已经长出一小块皮肤。程寂等恨得咬牙切齿,却不知道怎样才能阻止她的疯狂行为。

阿水一眼瞥见吴来指上戴着的戒指,向他伸出了手:“把戒指给我。”

吴来还没回应,程寂朝她怒目而视:“凭什么给你?”

阿水用手掌掩住嘴巴,笑得弯下腰去,秀发盖住了脸庞。她的另一只手指着吴来,指骨乱颤:“凭什么?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

程寂一愣。阿水转过头,向老曹爷爷笑道:“你知道他父亲是谁吗?”

墙壁里面传出一声低呼:“难道、难道他是你的后代?”

老曹爷爷面目扭曲,声音因惊诧而变形,他嘶声说道:“不可能,那个时候你还没生产!”

阿水的笑声突然凝固,她直起腰,声音又恢复了冰冷:“你当然希望我们都死了,什么后患也没有,是不是?哈哈,可惜呀!当年我被你们逼到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这里每一条通道看起来都一模一样,地图被那两个畜生带走了,我走来走去找不到出口,越走越害怕,越走越没有力气,到最后连火都没有了。你知道等死是什么滋味吗?哈哈,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没有吃的,没有水,没有人救你。只有一群恶心的蜘蛛和臭虫,趴在墙壁上虎视眈眈,等你手里的火一灭,它们就一只一只地爬到你身上,有的咬你的手,有的在你脖子上乱啃,更多的就趴在你腿上的伤口吸血、啃肉,你却没有力气躲开……”

程寂和夏琴听得胃里一阵难受,几乎要吐出来,大声制止她:“别说了!”

“哈哈,我忘了女孩子是不能听到这种话的。当你亲身经历的时候,就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绝望了。我躺在冰冷的地上,墙壁上渗出来的水流到我的身上,我就在这种绝望中慢慢地失去意识。就在我将要彻底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我对这个世界的怨恨也达到了极点,这时忽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冲到全身,借助这股超常的力量,我将自己腹中的孩子送出了防空洞……”

“送出?怎么送出?”吴来的声音微微有点颤抖。

阿水冷笑了一声:“就是说,我把自己所有的怨恨凝结起来,借助水的力量,在临死前作最后一搏,把没有出世的孩子送到了地面上!”

“啊!”程寂想起了在秋雨中“浮”出地面的婴孩,“那、那他到底是人是鬼?”

“基本上他不能算是人,不过也不能说他是鬼,他只是临死前被我灌输了一种生存力量,也许叫‘灵’更合适一点。”

“你让他活下来,就是要他来找我复仇?”老曹爷爷痛苦地闭上眼睛。

阿水摇着头:“唉,那孩子,枉费我一番力气!他的性格实在不像我,倒是像他那个懦弱无能的父亲。”

她微微转头,盯住了吴来,没有表情的头骨显得高深莫测,诡异阴森。

吴来沉默了片刻,问道:“你让程寂在幻境中看到的情节,到底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哈哈……”阿水仿佛听到了一件极其好笑的事情,“除了我的名字,防空洞的位置,和你父亲的出生之外,其它全是假的!”

程寂、邓一生和夏琴终于听懂了他们的话,顿时都呆住了。程寂尤其难过万分,没想到和自己朝夕相处的恋人,竟然是一个骷髅的孙子,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灵”的儿子!那么,吴来身上又有几分是人呢?甚至,他和我在一起会不会有别的目的?程寂下意识地往外挪了挪身子,思维一片混乱,几乎站不稳了。吴来铁青着脸一动不动,并没有伸手扶她。

血池已经不再沸腾,它的全部能量正在努力回缩,灌输到池中无数具骸骨体内。那些血肉之躯也已经不再作野兽呼号,声音逐渐低沉,“嗬嗬”地从喉咙里挤出来。有的“人”五官开始缓慢运动,具有了初步的表情功能。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以仔玉的灵气,加上我留在它裂缝中的一点血液,易魂之术就要大功告成了!”

阿水优雅地将手一摊:“把戒指给我!”

吴来一言不发,轻轻退去指上的仔玉戒指。乌紫色的戒指在血池光芒映照下,反射出微微的红光,光圈绕着戒指来回游动,仿佛一个巫师持剑围着神坛作法。

吴来用指尖轻轻捏着戒指,正要递给阿水,站在他旁边的一个人猛地冲上来,伸手在他肘上用力一托。吴来吃了一惊,条件反射地缩手,却被那个人抢到了戒指,一把夺了过去。

那人是夏琴!

夏琴夺到戒指,立刻逃到邓一生身边。邓一生也被她的突然行动惊住了,张开手臂护住她,警惕地看着阿水。

阿水静静地站立,冷冷地注视着夏琴。背后墙上那朵荧荧闪烁的碧火映照开来,火焰越闪越急,越来越亮,一条火舌噌地窜出,立刻又缩了回去。碧绿的火光与对面血池发出的鲜红光芒在空中相交,相搏,照得整个房间忽明忽亮,颜色壮丽而古怪。

阿水尖利的指骨弯曲成拳,又舒展开,反反复复,一阵轻微得难以察觉的“咯咯”声响起。披肩长发向后飘起来,在她的脑后悬空铺成一张黑网。

每个人都感到了一股森然凌厉的气息。不过几秒钟的功夫,却像几个小时那样漫长。

杀机迫在眉睫,令人无法呼吸。

墙壁变幻着巨大的阴影,在脸上扫来扫去。邓一生也感觉到了不祥之兆,下意识地护住夏琴的脑袋,用自己高大的身躯挡住她。

猛然间一股寒风扫面,刺得脸上皮肤刀刮似的疼。阿水忽然已经站在他面前,霉黑发臭的头骨离他不到半米的距离,几根头发飘近他的鼻孔,他忍不住要打喷嚏。

就在这一瞬间,他清楚地看到五根枯树枝一样的细长物体,从他的臂弯空隙插入,闪电般袭向他怀中的夏琴。

第廿六章谈判

邓一生大骇,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又一股寒风扫过脸面,旋即便消失了。

只是一眨眼功夫,阿水已经回到她原来站立的地方,飘逸的长发缓缓收拢,重新温柔地搭在她的肩上,仿佛她从来没有移动过。纵然只是一具骷髅,她依然保持着优美的举止姿态。

她举起一只炭棒似的“手”,爪间淋淋漓漓淌下殷红的液体,指尖捏着一枚小小的环,也已被染成了赤色。“以为藏到嘴里我就拿不到了,真是没脑子!”

邓一生忽然感觉手臂沾上了一种温热粘稠的液体,低头一看,怀中的夏琴脸色煞白,痛苦地缩成一团,她的马尾辫早已散乱,一丝血迹从嘴角流出,粘住了遮在下巴上的一缕头发。

而她的脖子上方,赫然出现了一个血洞,鲜红的血液冒着小泡,正汨汨地涌出。

邓一生和吴来同时惊呼一声。突如其来的变故顿时令邓一生手足无措,慌忙脱下衬衣,去封堵她颈上的伤口,却哪里堵得住?他抱着夏琴软绵绵的身子,看着一张娇好的面庞渐渐变成死灰色,一双泪眼仍然怔怔地望着他,仿佛在说:“这下子你不会甩掉我了吧?”

刹那间整个世界停止了呼吸。邓一生握着她逐渐僵硬的手,怎么也不敢相信,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夏琴,已经永远失去了光采。

任性的撒娇、嗔怒的语气,三年之中几乎每天都听到,令他感到麻木和厌烦。而现在和将来,却再也听不到了。

吴来也想凑上前看看夏琴的伤势,被邓一生愤怒地瞪了一眼,只好止住脚步。就在此时,他听到墙壁中老曹爷爷惊呼了一声:“小心寂妹子!”

他立刻转头去看程寂,不由得大惊失色。

阿水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程寂的面前,程寂却好像没有察觉,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痴痴呆呆,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阿水站在木偶一般的程寂的面前,转过身,用后背贴着她的前胸,双手握着她的双手,然后将身子弓起来,像穿衣服似的,将自己腐烂的骨体一点一点“穿”进了程寂的身体。

吴来心里一沉,大步奔上前,却已经来不及了。不过片刻功夫,阿水完全了进入程寂体内,一具长发红裳的腐骨就此消失不见。

吴来暗叫不好,扳过程寂的肩头,只见她麻木的表情忽然发生了变化,皱起眉,咬着牙,手臂僵硬,腹部机械地向内萎缩,似乎正在经历极大的痛苦,却讷讷地不说一句话。

吴来心急万分,拍打着她的脸蛋,大声叫着她的名字。程寂浑浑傻傻,脸上忽而痛楚,忽而愤怒,忽而喜,忽而悲,仿佛听不到他的声音。

“阿水炼易魂之术,最重要的一关是她自己的易魂,现在的寂妹子,灵魂已经被她控制了,你叫她是不会有什么反应的。等阿水把自己的骨骼与寂妹子完全重合,就能替代她,成为具有阿水的灵魂的程寂。”被卡在墙壁之中的老曹爷爷,嘴唇一阵哆嗦。

躯体是程寂的,骨骼却是阿水的,心脏和大脑还是程寂的,思想和灵魂却是阿水的。那么,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程寂还是阿水?

等易魂之术完全成功,以前的程寂还存在吗?难道,程寂从此消失,由阿水取而代之?

想到这里,吴来惊出了一身冷汗,犹如浸入一盆冰水,从头寒到脚。

程寂忽然“噫”了一声,眼珠开始转动。吴来忐忑地看着她,只见她的嘴角浮现一丝诡异的微笑,手臂前后舒展,做了几个广播体操似的动作,关节发出轻微的磨擦声。

吴来已经知道她是谁,不由得后退几步,一颗心沉下了深渊。

程寂――现在应该叫阿水,前后左右晃了晃脑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不错,不错,做人的感觉确实好,全身都舒服!”

脸还是原来的脸,人还是原来的人,一双眸子却冷硬如刀,看起来如此陌生。

“说实在的,我倒应该感谢这两姐妹,当年要不是程立打开洞口,我哪有机会出去?要不是程寂正好出生,我也不会那么快就找到了寄宿的身体。”

吴来耸然动容:“什么?你在程寂出生的时候就进入她的身体了?那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阿水翘起兰花指,轻轻抚摩着自己年轻的皮肤,笑意无比温柔:“本来我需要积蓄四十九年的力量才能重生,没想到二十一年前,那几个小家伙懵懵懂懂地闯进来,我就索性借着这个机会,把一部分灵魂送了出去,找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作为寄托。虽然暂时不能把她变成我,但是她在长大的过程中,会受到我的灵魂的影响,相貌慢慢地长成我的模样,等四十九年期限一到,我就可以用足够的力量唤醒沉睡在她体内的我的那一部分灵魂,取代她自己的灵魂,获得一个完美的新生。”

吴来终于明白,为什么程寂的容颜会与阿水惊人地相似。阿水“借”用了程寂的躯体,潜移默化地将影响她的成长,等时机一到,就用自己的灵魂替代程寂的灵魂,顺理成章地成为这个躯体的主人。

“你去找寄主,为什么要杀死那些小孩?”

“我没有杀他们呀,”阿水眨着眼,一脸的无辜,“他们自己偏要打开这扇门,一进来就看见成千上万的尸骨,吓傻了,等他们跑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我,当他们看到一具骷髅忽然动了起来,变成一个人的模样,你猜猜他们当时什么表情?”

吴来沉着脸不答。阿水弯下腰大笑:“他们自己吓死了。”

“原来是这样。程立晕倒之前也看到了你,所以她会对长相很像你的妹妹产生敌意,对不对?”

“没错。”阿水点头赞许。

“程立是你杀的?”

“不是。”阿水答得很干脆。

“哦?”吴来颇觉意外。按照程寂当时的回忆,她被程立勒昏的瞬间,看到了阿水家乡的景色,听到了阿水的歌声,而程立的死状也跟当年那几个小孩一样。种种迹象表明,程立的死应该是阿水造成的。

“杀人的不是我,是她!”阿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看到吴来露出费解的表情,愉快地笑了,“我的一部分灵魂在她体内沉睡了二十一年,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它是不会出来的。程寂是我的寄主,她当然不能死,在她的灵魂昏过去的时候,我的灵魂就醒过来了。杀死程立的,是她妹妹的一双手。”

“借刀杀人!”吴来冷冷地哼了一声。

阿水望了望血池,呼喊声已经低了下去,黄色的皮肤一点一点地覆盖血人们的体表,血浆逐渐浓缩,消退,房间里刺目的殷红色也渐渐淡漠下去,碧火的惨绿色光芒占据了色彩的主导。

阿水眯着眼,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还有什么要问的?”

“墙上的字是怎么回事?”

“‘浮生难记,生死饮恨。十年磨砺,始知无分’,说的是我为党国辛苦奋斗了十年,却落了个惨死的结局。‘天道莽莽,七七轮回。无天无地,无鬼无神’,是说我将苦等四十九年,时机一到,天地鬼神都奈我不何。最后一句‘得此信者,既知祸福,即速远去。若有泄露一字半句者,举家立诛,状如诸子’,只不过是吓吓那几个脓包,让他们不敢把在洞里看到的情况说出去,其实当时我刚刚把一部分灵魂转移到程寂身上,还很虚弱呢,哪有力量去诛他们全家?”

阿水哈哈大笑,不知是对自己的小聪明表示满意,还是对蔡以忠等人的愚懦表示蔑视。

吴来的眉心锁成一个小圆团,低头沉思。突然间脚踝一紧,他回头一看,顿时惊住了。

是一双僵直的手,衣袖污秽破烂,如同乞丐。
 0   2006-07-07 08:34:39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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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宋!”吴来喊着抓他脚踝的男孩的名字。小宋茫然地看着前方,眼睛一眨不眨,一行血痕从左眼眶直划到右脸颊,年轻的脸庞显出几分狰狞神态。

再看身后,血池的红光已经消失,出现一座硕大的空间,无数已成人形的躯体蠕蠕扭动,一个接一个,从叠成罗汉的人堆里爬出来,地上、墙上、以及他们的身上、脸上、头发上,残留着斑斑血迹。其中有些面孔吴来曾经熟识,然而放眼望去,迎对他的只有一双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阿水举起戴着戒指的手,满面放光,直直地注视着戒指,睁大的眼睛里闪着野兽般贪婪的光芒。地上爬行着的众人像听到号令的士兵,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动作整齐划一。

所有人都在等待即将来临的那一时刻。阿水的头发又飘了起来,只是程寂的头发不如她自己的那么长,所织成的黑网比先前小了许多。一股水波似的力量从她身上散发开来,逼得吴来和邓一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还没从失去好友的悲痛中恢复过来的邓一生,一脸的惊惧。吴来则显得十分平静,只是眼神十分复杂,似乎在忧虑,又似乎满怀希望,皱紧的眉头始终舒展不开。

阿水呼吸紧促,激动得控制不住躯体的颤抖。只是片刻的时间,一缕红光幽幽地从阿水指尖透出来,绕着她一圈一圈地游动,越转越大,渐渐地将她整个包围了。

难道,易魂之术真的要大功告成了吗?吴来听到一颗心在自己胸膛里扑扑跳动,紧张得几乎停止了呼吸。

忽然,他的脸上漾起了一丝笑意。他仔细盯着红光围绕中的阿水,那片红色泛着明亮的光芒,却不同于血池的触目惊心,也不不同于夏琴脖颈中流出的黯然伤神,那是一种博大,宽容,慈爱,能够化解一切罪恶和嗔怨的色彩,鲜艳,却绝不刺目。

阿水显然已经觉察到不对劲了,脸上显出难以置信的错愕,她在红光包裹中拼命挣扎,头发直直地竖立在头顶,咬牙切齿,连声怒吼,扯下戒指用尽全力甩出去。只听“砰”地一声巨响,红光向墙壁直飞过去,落在角落的地上,光焰缩成钱币大小的一团,护住了戒指。

阿水头发凌乱,目光涣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过了半晌,才恨恨地说道:“怎么可能?我自己的血液,为什么我不能把它从戒指里唤出来?”

她霍地转身,刀一样锋利的目光劈向吴来:“是你搞的鬼?”

吴来摇摇头。

阿水想了想:“你没有这么大能耐。戒指里怎么会有别人的血液,不止一个人,而且力量居然都不小……”

“衡山灵思师父托我转告你,劝你及早回头,功德无量,于己于人,皆大欢喜。”

“灵思!”阿水大叫一声,神情变得十分凶狠,“原来是他!四十九年前他背叛了我,四十九年后他还要跟我作对!”

吴来指了指墙壁中的老曹:“他把戒指送上衡山,交给住持灵一师父,后来灵一病重,就把戒指转交给灵思保管,不过在转交的时候,灵一割破自己的手指,把血液涂在了戒指上。我去衡山拿戒指的时候,灵思师父也做了同样的事情。”

阿水闭着眼,浑身颤抖,看起来既愤怒,又痛苦,喃喃地念着:“灵思,灵思……”

吴来觉得奇怪,刚要说话,阿水突然暴跳起来,冲过去,将戒指拾起,重新戴在手上。

“好,你们偷袭我,毁掉了我的力量,让我无法重生。可是你们忘了,我还有一部分灵魂在程寂身上,用它的力量,我就算不能重生,要毁掉这片土地、灭了这群人,还是轻而易举的!”

她朝木偶一样痴痴呆呆等待易魂的人群扫了一眼,高高举起了手臂。

吴来惊呼:“不要这样!毁了他们和程寂,你自己也会永世不得超生!”

邓一生呆了一呆,迈开腿想要冲过去阻止,被吴来一把拽住。他回手就是一拳:“滚开!”

吴来闪身避开:“你误会我了!”

“我没误会,戒指是你拿回来的,夏琴是你害死的,你跟她本来就是一家人!我也不指望能活着出去了,如果不能救出程寂,大不了我们一起死在这里!”

邓一生身材比吴来高大,吴来拉不住他,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就在此时,一片红光蓬地升起,重新将阿水包裹在里面。一股敦厚的力量扩散开来,将邓一生和吴来推出去好几米远,差点摔倒。

这一次,红光不像刚才那样圆融和谐,变得错乱窜动,光圈越来越大,闪烁越来越快。邓一生和吴来不停地后退,眼看就要被逼到墙角了。

扩散的红光将千千万万趴着的人偶包容笼罩,哀嚎惨呼之声此起彼伏,无数血肉之躯在地上翻滚挣扎,犹如身受极刑。

“你信不信我?”吴来转头问邓一生。

“什么?”邓一生大声问道。惨叫声近在耳边,如果不大声喊话,他们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我说!你相信我一次,我现在去找程寂,你留在这里等着!”吴来也大声喊叫。

“为什么?”

“我能进去,你进不去!”

邓一生忽然记起,吴来身上有一半是“灵”。他心里一紧,不知该不该相信他。正想着,一只手伸了过来,握了一下他的手又松开了。吴来已经离开他站立的地方,走进了那片瑰丽的红光。

一个瘦削的身体在狂舞乱窜的红色包围下,一步一步艰难地前进,他的双臂抱在胸前,小心地避开地上痛苦翻转的人体。

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邓一生顿了顿脚,也想冲进红光之中,哪知前方却像有一堵看不见的墙,寸步也不能迈进。

那堵墙缓缓前移,邓一生只得步步倒退,终于后背贴到了墙上。僵硬的石壁渗着冰冷的水,立即将他的衬衣浸湿,寒气直刺入体。

红光仍在扩散,看不见的墙继续前移,挤压着邓一生的胸膛。呼吸越来越紧迫,他只得侧过头去,然而这也只能延迟数秒钟而已。

“真的要死了吗?”

一滴清泪不知不觉逃出他的眼睛,原以为自己是不怕死的硬汉,事到临头还是作了儿女之态。

眼前的红色景观,地上倍受煎熬的人群,渐渐变得模糊,仿佛一张聚焦失败的照片。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呼吸即将停止的一刻,他闭上了眼睛,脑中一片空白。

忽然面前一松,紧压着胸膛的红墙仿佛一瞬间撤离,身体松弛下来,空气重新灌入呼吸道,邓一生立即用力吸了几口,顿觉十分惬意。

睁开眼睛,他吓了一跳。眼前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明,方才光彩夺目的情景凭空消失了。耳边静得像午夜的宿舍,嘶喊声、挣扎声、呼救声,猛地一下,全部停止了。

仿佛做了一个恶梦,邓一生用力揉了揉眼睛,确实,这里只剩下死一般的黑暗和寂静。

也许这就是防空洞的本来面目。

猛的一阵风,黑暗中“呜呜”有声,轻轻吹弄着他的头发和脸。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手心里全是汗。

巨大的黑暗世界,将他完完全全吞噬。四周好像一无所有,又好像什么都有,他抬起腿,却不知这一步该向何处迈去。

“吴来!”邓一生轻轻唤着。

那个总让他心里不爽的瘦小男人,此时却希望他快点回来,与自己一同抵抗黑暗的侵袭。

没有人应答。

“程寂!”邓一生又唤了一声。

还是一片沉静。

邓一生开始心慌了。

原来世上最可怕的东西既不是恶鬼猛兽,也不是孤独寂寞,而是绝对的黑暗,铺天盖地,完全占领了你的一切,你不知道前方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这种对于未知的恐惧感,比任何可怕的事物都要强大。

阴气自地底透出,穿过单薄的鞋袜,窜上来,闪电般扩散至全身。寒冷刻骨铭心。

太静了,邓一生深刻感受到了胸中那份逐渐扩张的恐惧。

“你知道等死是什么滋味吗?哈哈,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没有吃的,没有水,没有人救你。只有一群恶心的蜘蛛和臭虫,趴在墙壁上虎视眈眈,等你手里的火一灭,它们就一只一只地爬到你身上,有的咬你的手,有的在你脖子上乱啃,更多的就趴在你腿上的伤口吸血、啃肉,你却没有力气躲开……”

阿水的话语犹在耳畔,邓一生回想着,只觉毛骨悚然,仿佛那些蜘蛛和臭虫此刻就趴在自己身边,一样的虎视眈眈。

他踮起脚尖,双手摸索着,小心地沿着墙角行走。忽然脚下踢到一个东西,一声脆响,他的心咚咚直跳,慢慢地弯下腰,摸了摸,原来是手电筒。

他的心里升起一丝惊喜,拾起了手电,一束橙黄的光将黑暗划开一道口子。

他向四周扫视了一下,还是原来那个硕大房间,但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就连阿水也不知去了哪里。

不远处的地上仿佛躺着一个人,邓一生精神一振,立即走过去。

黄光聚在那人身上,她穿着粉色的长袖T恤,修长的牛仔裤,头发散开,一朵漂亮的头花落在一旁,已经被身下大滩的血迹染成了暗红色。

夏琴。

邓一生的泪水终于汹涌奔出,肆意地在他脸上驰骋。

手电的光线十分微弱,电量已经不能支撑太久了。邓一生关掉手电,静静地站在黑暗之中,站在夏琴旁边,守着她。

手电紧捏在手中,握着一样东西心里会觉得好受一点。

风声轻掠。阴冷的气息从四面八方聚集到他身上,从头到脚,心也是一片冰凉。

黑暗中忽然响起奇怪的笑声,好像是阿水的声音,笑得分外诡异,似乎在倾听一件极好笑的事情,又好像充满了愤恨和无奈。

笑声仿佛近在耳边,邓一生打开电筒,左右张望,却看不到任何东西。笑声尖利得像一根针,刺在死气沉沉的空气中,听得人头皮发胀,毛发简直要一根根竖起来。

阿水想干什么?吴来去哪了?

邓一生一颗心差点跳出胸膛。幸好这恐怖的笑声没有持续多久,一切又跌回深邃的死寂。

时间也在黑暗中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邓一生腿有些发麻了,正想坐下来,黑暗中忽然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向他走来。

邓一生腾地站起来,一颗心就要跳到嗓子眼了。

一束清明的黄光忽然亮起,吴来手持电筒,站在他面前,似笑非笑。

“你……”邓一生不由得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他。

“怕什么?一个牛高马大的男人,在黑暗里呆一段时间就吓成这样了?”吴来嘴角微扬,忍不住笑起来。他的笑容十分温暖。

邓一生松了一口气:“你真吓着我了。刚才怎么回事?程寂呢?”

“她晕倒了。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她和老曹背出防空洞。”吴来轻描淡写,避开了第一个问题。

“但是外面的洞口已经堵住了……”
 0   2006-07-07 08:35:12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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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洞口现在已经开了。我们得快一点,手电只能坚持半个多小时!”

防空洞外。

月光清亮如水,长空洁净如洗。姿态娇俏的花叶点缀山间,晚风中清香扑鼻。

老曹爷爷斜躺在一棵树畔,头发胡须已经全白了,白得像晶亮的银子,皱纹满面的脸上,写着无尽的疲倦。短褂的衣扣掉了两颗,露出皮肤松弛的胸膛,隐隐有刀砍枪刺的伤痕。

“我已经活了八十岁,太长了……”他微微喘着气,伸手入脖,解下一枚金黄色的符片。

他将护身符扔在一旁,艰难地抬起头,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吴来:“你、你也不肯原谅我吗?”

吴来沉默着,不敢看他的眼神。老曹爷爷长长叹了一声。

吴来心里千回百转。这个老人间接杀死了自己的奶奶,从而引出了几十年不断的灾难,致使自己一出生就成了孤儿。然而他并没有任何害人之心,那个年代的是是非非恩怨情仇,本不是自己这一辈的人能够真正地理解。

何况,阿水已经被自己说服,一切都已结束了。

他转过头,看着老曹爷爷满含浊泪的眼睛,蚊子似的声音挤出了喉咙:

“外公――”

老曹爷爷却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吴来心里一沉,抢上前去,伸手一探,他的鼻尖已经没有了呼吸的颤动,生命已经从他的须发和毛孔里蒸发了。

吴来整个人顿时僵住了,手伸在半空放不下来。

邓一生站在一旁,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间松涛阵阵,如一曲悲壮的挽歌。

第廿七章永逝

“程寂――程寂――”

“是谁?谁在叫我?”

迷迷糊糊中感到一片昊昊光明,程寂揉了揉眼睛。

这是什么地方?

程寂左右张望,不由得吃了一惊。

她站在一个直径约两米的圆球之中,金黄色的透明球体,柔和而温暖,令人心情舒畅。

球外却是无边无际的幽暗,看不到一个人影。天空是一张死气沉沉的大黑幕,月隐星藏,没有一线光明。四周空气仿佛是透明的,却空空无物,幽幽地泛着蓝光。

我在哪?

记忆里一片空白,好像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她已经站在了这里。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一个圆球。

程寂又急又怕,却无法可想。她小心翼翼地,慢慢向前走着,希望能找到出路,或是遇到一个人。圆球跟随她的脚步移动,大小不变,始终罩住了她身边的一小块区域,金黄的光芒让人倍感安全而踏实。

头有点胀,程寂闭着眼用力晃了晃脑袋。就在此时,前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有人远远地走过来,身影微微晃动,不知是男是女。

“谁?”程寂轻呼一声。

她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来人。那人走路的姿态和脚步声如此熟悉,程寂忍不住红了眼眶,快步迎上去,扑进他的怀里。

“你去哪了?吓死我了!这是什么地方啊?”

吴来紧紧搂住她,吻着她的额头和眼睛:“没事了,宝贝,我们回去吧。”

程寂仰起头:“你叫我什么?”

“宝贝啊。”

“我喜欢你这么叫我,以后你不许再直呼我的名字了!”程寂的眼中闪动着快乐的神采。

金色的光球包裹着两人,程寂挽起吴来的手,也不问他从哪里来,发生过什么事情,要带自己去哪里,只要他在身边,天大的事也不怕了。

走了一段路,程寂倚着吴来,轻轻搓着他的手掌,柔声说道:“等我毕了业,我们就结婚吧。”

吴来指尖一颤,沉默了片刻,答道:“好啊。”

“你怎么一点都不高兴,你不想跟我结婚吗?”

“当然想了,傻宝贝!”吴来唇线完美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温柔而精致的笑容,眼神却藏得很深。

程寂也不去细想,低下头继续揉弄他的手掌。忽然,她像遭到电击似的,猛地挣脱手,退开几步远,瞪着眼睛,一只手颤颤地指向吴来。

“你、你是阿水变的!”

圆球随着程寂迅速移走,将吴来留在黑暗之中,他向她慢慢地走近。

“我不是她。”

“骗人!你没有影子,你不是人!”

程寂想起了李爷爷家的那个幻境,她又后退了几步,带着哭腔问道:“你想干什么?”

吴来指了指她的脚:“没有影子的不止是我。”

程寂低头一看,果然,地上只是黄澄澄的一片亮光,没有任何阴影。她团团转了两圈,确实,她自己也没有影子。

程寂一下子呆住了:“怎么回事?我们、我们难道都已经死了吗?”

吴来走进圆球,握住她的手,温言说道:“别害怕,我们都活着。你现在看到的是我的灵魂,我看到的也是你的灵魂,我们这就回去,回到自己的身体。”

程寂信服地点点头。又走了一段路,眼前出现一条小沟,吴来示意她跨过去。

那条沟只有半米宽,长度却难以丈量,裂缝蛇行蔓延,横贯整片土地,无始无终。程寂稍一抬腿就迈了过去。

刚刚落地,眼前的景色立即发生奇迹般的变化。原本黑惨惨的夜空,忽然成了一片璀璨的花海,黄色迎春,紫色罗兰,红色玫瑰,粉色桃花,含羞的杜鹃,高洁的白荷,卷发的雏菊,傲世的腊梅,四季花开,梦幻般全部集中在眼前。路边甚至还有数丛小小的蝴蝶花,迎风微微颔首,纤巧可爱。

程寂像被点中了穴道,呆立了半晌,一时之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不过隔着一条小沟,却像穿越了九重天,来到另一个世界。

花浪在在足间一波一波地拂过,芳香馥郁,沁人心脾,漫眼看去,花海中仿佛有一腔柔情在欢快地奔腾,令人心情也随之明朗起来。

程寂欢呼了一声,回过头伸手去拉吴来,却抓了个空。她一回头,吓得目瞪口呆。

那条窄沟不知何时变宽了,从半米拉开成三四米,像一道小小的峡谷,无论谁也不能跨过去。谷底弥漫着氤氲黑雾,深不可测。吴来站在彼岸,双手插在裤袋之中,微笑着静静看她,眼中却闪着晶莹的光芒。

那道峡谷越拉越宽,吴来也离她越来越远。程寂急得团团转:“你刚才怎么没过来?现在怎么办啊?”

她左顾右盼,峡谷两端无限延伸,根本望不到边,不可能从别路绕过去。程寂脑子里一阵混乱,情绪上涌,忍不住双手捂面,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别哭啊。那片花海就是你自己的内心,它们开得那么鲜艳,那是你年轻的生命力量,也是你心中单纯、善良、宽容和爱的映现。而我站的地方,是阿水的内心,她的世界一片黑暗,没有爱,没有光明。现在你已经顺利地回去了,从此以后,你跟阿水完全划清了界限,她再也不能影响到你了。”吴来的声音从峡谷那头飞来,温柔得就像那片花海。

“那你呢?你把我送过来,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回去?”

吴来摇了摇头:“凭我一个人的力量,很难把你送回去。何况刚才阿水把你关进她的内心深处,用她自己的灵魂替代你,支配你的身体,如果不是另外有人帮你,在我找到你之前,你也许早就被阿水的灵魂溶化掉了。”

“是谁在帮我?”

“那个金色的圆球,是你身上的护身符化成的力量。你已经回到了安全地带,把它摘下来,你就能回归自己的身体了。”

程寂伸手入脖,摘下一枚小小的黄色金属符片,那是前日衡山脚下的老妇人卖给她的,当时顺手就挂在脖上,没想到它还能派上大用场。

吴来渐离渐远,五官已经辨不清了,清癯的身形眼看将被彼岸的黑暗吞没。

“可是,你为什么不肯回来?”程寂像被剜去了心头之肉,急得又哭了起来。

“有得必有失,世上没有不要钱的午餐。”吴来的身影继续远去,声音也渐飘渺。

“可是,我怎么办呢?你要我一个人回去,我宁肯不回!”程寂哭着喊道。

然而吴来已经听不清她的话了。程寂捧着护身符,心中一片茫然,不知何去何从。包裹着自己的光球倏地缩小,金光化作澄亮的一束,倏地收进护身符之中,就此不见。

站在自己的内心世界,呼吸着芬芳的气息,满目花团锦簇,程寂觉得自己有些飘飘然了,眼前渐渐迷蒙,身体越来越酥软,仿佛要与这片花海融为一体。

就在倒向花海的一刹那,她朝彼岸望了一眼,赫然发现吴来的身旁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身材娇小,长发俊逸,静立之中显得冷漠而孤戾。

她似乎对程寂笑了一笑,下颌微扬,显出得意和讥诮的神色,眼波却凝滞如冰,刀一样令人心寒。

相隔那么远,我怎么还能看到她笑?

是我的幻觉,还是她的故意作为?

“吴来――吴来――不要撇下我,跟我一起走!”

程寂在心里狂喊着,喉咙里却发不出声,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意识渐渐消失。

不知道沉睡了多久,忽然“喀丝”一声响,一道刺目的白光射过来,程寂忍不住“啊”地叫了出来。

“你醒啦?”一个充满关切的男声响起,几乎是在欢呼。

程寂睁开眼,只看到一面雪白的墙壁。她稍稍转过头,见邓一生站在窗边,刚把窗帘拉开,明亮的阳光倾泻进来,眼前一阵眩晕,梦中的情景立刻忘了一大半。

“我在哪?”程寂呻吟着问道。

“医院。”

邓一生走过来站在床边,低头说道:“你睡了五天五夜,还老说胡话,把我们吓坏了。谢天谢地,你总算是醒了!”

程寂扫视了一下房间:“吴来呢?”

“他出去买东西了。”

“哦。”程寂在邓一生帮助下坐了起来,活动活动手脚。

“夏琴呢?”

“她……她现在不在。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程寂点点头:“除了还有点虚弱之外,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走廊上传来皮鞋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声轻响,门开了,吴来出现在她眼中,肩上背着一个大黑包,像是准备去春游的学生。

程寂满面笑容,看着他走过来,向他伸出了手。吴来脸上却漠漠的,没有去握她的手,只在床角慢慢地坐下来。

邓一生知趣地退了出去。

吴来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显得十分憔悴。程寂轻轻问道:“你怎么了?好像不高兴的样子,是不舒服吗?”

“没事。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你要是身体恢复了,就跟邓一生回学校吧。”

“你又要出差吗?什么时候回?”程寂关切地问道。见他额上沁出几粒微汗,伸手替他擦拭,吴来却像触电似的,腾地站起来,闪在一边。

程寂愣在当地,一时不知所措。

吴来淡淡一笑:“我得走了。”也不等程寂反应,背着包快步出了门。
 0   2006-07-07 08:36:11  回复
小梦
36F
小梦 Lv0 创始功勋
身后传来程寂急切的呼唤,吴来头也不回,匆匆下了楼梯,就要冲出医院的大门。

斜刺里伸出一只强有力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止住了他的步伐。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拉自己的人是谁。

邓一生抬头望了望楼梯,忧心忡忡地问道:“怎么了?医生说她现在受不了刺激,你刚才真的跟她说了?”

吴来苦笑着:“我什么也没说,只告诉她我要出差一段时间。”

“那以后呢?她迟早会知道的,你不怕她去找你?”

“她找不到我的。你帮我好好照顾她,别让她再受伤害。”吴来反手握住了邓一生的手,“除了你,我没有别的人可以托付。我相信你能做到……我看得出来。”

他微微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邓一生沉默了片刻:“我还是希望你考虑清楚……”

“我现在一看到她就想起阿水,想到曾经跟自己的奶奶在一起恋爱,换作是你,你能忍受吗?”

“你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要离开她?”

“是的,”吴来毫不犹豫地回答,“长痛不如短痛。我来雁县的目的就是寻找自己的身世,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也该返回桐庐的家了。别忘了,我还得尽一个养子的义务。”

“你考虑过程寂的想法吗?这样对她太残忍了。”

“她现在虽然受不了刺激,等到时间久了,这件事慢慢淡下去之后,你把我的话如实转告她就是了。对了,公安局那边的事怎样了?”

“没事了,他们已经确定夏琴的死与我无关。”

邓一生说到这个话题,神情立刻黯淡下来。那一晚防空洞里恶梦般的遭遇,以及前两天在焚化炉前见夏琴最后一面的情景,想起来心里就针刺似的疼。他转过头望着门外的大街,问吴来:“你刚才买到票了?”

吴来点点头:“今天下午两点的火车。”

邓一生伸出手,用力拍了拍吴来的肩膀:“我去送你,这里离车站很近。我现在上楼去看看她,下午一点四十,我们站台上见!”

这个时节是出行的淡季,站台上人不算多。暗旧的绿皮车,不知奔跑了多少个年头,依然气喘吁吁地坚守在铁路线上。

这趟车是始发车,吴来买到了下铺的卧位,他将背包卸下来,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夹角处。

沉甸甸的包里,只有一只密封的大坛子,盛放着阿水遗骨的残灰。经历了近六十年的生死恩怨,风云际变,终于踏上返回故乡的路途。

人,生是一个细胞,死是一把残灰。无尽的宿命与争端,结局不过是一把无知觉的灰末,在这茫茫人世,万丈红尘,与天地同化为历史。

吴来的心情,比坛子沉重得多。车要开了,他与站在窗外的邓一生用力握了握手,冰冷的触觉直从手臂直达邓一生心里。

“保重!有机会多回来看看。”

吴来笑着摇头:“怕是没有了。”

“不要这么说,你一个人好好静一静,调整一下心态,也许过几天就改变主意了。”

吴来目光闪烁:“好。也许再过很多年,我们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回来看看又何妨?”

列车发出一声长鸣,接着一阵铁器撞击的声音响起,乘务员们纷纷进来,准备锁车门。

一个娇弱的身影跑下站台的楼梯,向车厢快步走近。

“你怎么说走就走,也不告诉我出发的时间?你什么意思啊!”程寂大声埋怨着,泪水在眼眶中盈盈晃动。

隔着玻璃窗,吴来避开了她的目光。

“你怎么跑出来了?穿得这么少。”身后传来邓一生的声音,“他是不想影响你休息,才没让你来送站。”

程寂摇了摇头:“不对!他以前不会这样。”

“哐啷”一声,车身猛地震了一下,徐徐启程。程寂跟着列车移动,踮起脚尖去看吴来。

他坐在铺位上,向她微笑着,伸出双手,食指对食指,拇指对拇指,围成一个心形,放在左边胸前。

程寂一呆,心里却没有幸福的感觉,反而升起不详的预感。

列车渐渐加速,超过了程寂的步速,眼看吴来就要在视野中消失,在这一刹那,程寂看到吴来的身旁赫然坐着一个鲜红色身影。

那人身材娇小,长发俊逸,静立之中显得冷漠而孤戾。

她似乎对程寂笑了一笑,下颌微扬,显出得意和讥诮的神色,眼波却凝滞如冰,刀一样令人心寒。

是幻觉吗?这一幕为什么这样熟悉?

程寂心中忽然一阵绞痛,一些记忆像爬山虎的触角,在她心上迅速蔓伸。

那一晚防空洞中发生的事情――夏琴死在阿水手中,阿水上了自己的身,吴来与阿水的谈判,以及今晨梦中与吴来的诀别,像快进的胶片,迅速在脑海中闪现,心灵仿佛正被洪水扑涌,击打,堵得难受。

程寂蓦然惊觉,狂喊着,发足去追赶火车。

“吴来――吴来――不要撇下我!”

列车轰轰向前,吴来所在的那扇窗早已远去。邓一生先是一惊,见程寂突然飞奔,连忙追过去,拖住了她。

程寂面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眉心紧蹙,痛苦地缩成一团。邓一生吓得不轻,不知她受了什么重大刺激,连声喊着她的名字,见她没有反应,邓一生一把抱起她,往出站口跑去。

“坚持一下,我送你回医院!……程寂,程寂,你说句话,别吓我……”

邓一生的声音像浮在空中的薄烟,逐渐飘渺,消散。程寂圆睁双眼,死死地盯住列车离去的方向,绿皮车缩成一条菜青虫,又缩成一个黑点,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我知道你为何离开,我知道你不会回来。

尾声

“谁?”

“除了我,还有谁能进入你的内心?”

“你来做什么?”

“劝你停手。”

“哈哈……不可能了,我已经没有能力控制现在的局面,我自身难保。”

“也许我能帮你,我们可以谈谈条件。”

“好笑!你有什么条件跟我谈?我已经无法重生,你没有任何条件可以打动我!”

“大家一起毁灭,对谁都没有好处,他们失去了生命,你也会因此而万劫不复,何必呢?你虽然已经不可能重生为原来的你,但是,只要你愿意,你完全可以选择另一条更聪明的道路。”

“哦?什么道路?我倒要听听。”

“放他们一条生路,你也能安安静静地进入轮回,获得一次新的生命。这些年你也累了,何不放下那些沉重的包袱,试着体验一次新的生活?”

“我说过,我已经没有力量改变现在的局面!”

“我的力量虽然微小,但我们可以试一试,集中我和你的力量,把你刚才发射出来的怒气收回。”

“哈哈……不可能!你知道你要付出什么代价吗?你只有一半是‘灵’,另一半是人,你之所以能够作为人存在,是因为你体内灵的力量的支撑。如果你把力量给我,你会失去这股力量,作为人,你就将不复存在。”

“这你不用管。我只问你:你愿意身形俱灭,还是愿意轮回再世,享受下一次生命?我可以告诉你,现在的社会和你当年所处的时代已经不一样了,凭你的才干,完全可以做出一番大事业。”

“我不明白,你这样做有什么目的?”

“你有你的信仰,我有我的执着。你们可以只顾自己逃命,把同伴抛弃在防空洞里,我不一样。那些人中,有我的朋友,也有我最爱的人,我希望他们长命百岁。还有一个原因,我希望你――我的奶奶,能有更好的归宿。我这么说也许你不会相信,但我知道,我父亲当年的想法也跟我一样,毕竟你是我们的亲人,我们都不希望你做损人又害己的事情。”

“(长叹一声)我算是栽在你们祖孙三代手里了!灵思背叛我,你父亲违抗我,你又和灵思一起置我于死地。”

“你说什么?祖孙三代?”

“如果当年我没有认识灵思,就不会拖着怀孕的身子抵抗敌人,也不会被困死在这个洞里,更不会生出你父亲那样懦弱的儿子,弄巧成拙。你父亲和你,实在一点都不像我,却像那个胆小又迂腐的傻和尚。”

“我的条件应该有几分诱惑力,你要是答应了,我们现在就开始。”

“你甘心用自己的生命交换?我可以告诉你,就算集中两个人的力量,我也没有十分的把握阻止他们的痛苦和死亡。”

“就算只有一分把握,我也想试试。”

“也罢!一切都是命,事到如今,我也无话可说。但有件事你必须先答应我。”

“说吧。”

“如果成功,我会立即失去所有力量,成为一具枯骨,但你还可以继续存在七天。我要你把我带回桐庐,葬在我出生的地方。就算是轮回,我也要重生在大源溪畔,在山水从容、风烟俱净的地方,重新开始!”

(全文完)
 0   2006-07-07 08:36:38  回复
meiguo.com 创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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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6-07-07 07:49:02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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