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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另一半
网友【dreamer】 2006-07-10 16:24:30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45    1
第一部报复

马辛用他修长、强壮的手指缓慢而仔细地搞直曲形针。"抓紧他的头,杰克,"他对站在哈尔斯蒂德身后的人说,"请紧紧抓住他的头。"

哈尔斯蒂德明白马辛想干什么,于是开始尖叫起来,杰克.兰格雷的大手紧紧抓着他的头,使之一动不动。尖叫声在废弃的仓库回荡。巨大的空间成了一个天然的扩音器。哈尔斯蒂德听上去就像一个歌唱演员在首映式前夜练嗓子。我回来了,

----乔治.斯达克:《马辛的方式》

第一章泄密



五月二十三日的《大众》杂志很有代表性。

封面是一位摇摆歌星的照片,这位歌星因为藏有可卡因和各种麻醉药而被关进监狱,本周他在牢房中上吊身亡。杂志里面是通常的内容:内布达斯加州荒凉的西半部九宗未破的性谋杀案;一位健康食品领袖因猥亵而造毒打;一位马里兰家庭主妇种出了一个很像耶稣雕像的南瓜——这是说,在一间昏暗的房间你半闭眼睛看它时,它才像;一个跛脚的、半身麻痹姑娘学习跳交谊舞;一宗好莱坞离婚案;一宗纽约社交界婚事;一位摔跤运动员从心脏病中恢复过来;一位喜剧演员在打一场金钱官司。

还有一篇报道,内容是有关犹他州一位企业家在推销一种新玩具,名叫“你妈妈!”这种玩具看上去像“可爱(?)的丈母娘或婆婆”。她里面装有一个录音机,能够说诸如:“亲爱的,他从小到大,我家饭菜从不是凉的”,或“我来跟你兄弟住几周时,他们从不给我脸色看”之类的话。最可笑的是,如果你要这种玩具说话,用不着去拉她背后的绳子,只要使劲踢这该死的东西就行了。“‘你妈妈!’里面添满了软物,保证不会破裂,也保证不会划破墙壁或家具”,发明者盖斯帕德.威尔摩特先生骄傲地报道说(报道中偶然提到,他曾被指控逃税——后来这一指控有取消了)。

再这本美国主要的娱乐和知识杂志的第三十三页上,第一幅图片是典型的《大众》式风格:有力、简洁而尖刻。上面写到:传记。

“《大众》杂志喜欢开门见山。”泰德对他妻子丽兹说,他们俩正坐在厨房桌子边,一起第二次读那篇文章,“如果你不喜欢传记栏,那么你就去读灾难栏,读有关内布达斯加州姑娘被谋杀的报道。”

“当你认真考虑这件事的时候,就不觉得好玩了。”丽兹.波蒙特说,接着,又自我否定似的用手捂住嘴咯咯笑起来。

“不是非常滑稽,但肯定很古怪。”泰德说,又开始翻那篇文章。同时,他的手心不在焉地摸着额头上一块白色的小疤痕。

像《大众》中的多数传记一样,这篇文章的文字多过图片。

“你对此觉得遗憾吗?”丽兹问,一边侧耳倾听隔壁的双胞胎有什么动静,但他们到目前为止仍熟睡未醒。

“首先,”泰德说,“不是我做的,而是我们做的。记得吗,我们是密不可分的!”他敲敲文章第二页上的一幅照片,照片中,泰德坐在他的打字机旁,滚筒上还卷着一张纸,丽兹正把一盘巧克力糖递给他。纸上写的是什么,无法看清。但这无关紧要,反正都是摆摆样子而已。写作对他来讲是艰苦的劳动,有人在一边看他就无法工作,如果这个人是《大众》杂志的摄影师,那就更不可能了。对于乔治可能容意些,但是对泰德.波蒙特就非常困难了。他写作时,丽兹从不靠近他。她连电报都不会拿给他,更不用说巧克力糖了。

“对,但是——”

“其次......"

他看着他俩的照片:丽兹拿着巧克力,他抬头看着她。他俩都在咧着嘴笑。这种笑容看上去很古怪,显得有些做作。他想起自己以前在缅因州、新罕布什尔州和佛蒙特州当阿帕拉契亚山道导游的时光。那时,他有一个宠物浣熊,名叫约翰.韦斯利.哈丁。他并没注意去驯养约翰,他们是偶然相遇的。再寒冷的晚上,他喜欢喝点儿酒,浣熊也喜欢喝,有时,浣熊喝多了,他就会这么咧嘴笑。

“其次什么?”

其次,全国图书侯选者和他的妻子,像喝醉了酒的浣熊一样咧着嘴相对而笑,这很滑稽,他想,于是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笑起来。

“泰德,你会吵醒双胞胎的!”

他试着压低笑声,但没成功。

“其次,我们看上去像一对傻瓜,而我一点也不在乎。”他边说边紧紧搂住她,亲吻她的脖子。

在另一间屋里,威廉和温蒂先后开始哭起来。

丽兹看着他,想要责备几句,但做不到。听到他大笑,真是太好了。这也许是因为他很少笑。他的笑声对她有一种陌生而奇异的魔力。泰德.波蒙特不是一个喜欢笑的人。

“这是我的错,”他说,“我去照看他们。”

他开始站起身,却碰到了桌子,几乎把它撞翻。他是个很温柔的男子,单却出奇的笨拙。在这方面,他还是个男孩。

桌子正中的花瓶滑向桌边,幸亏丽兹手疾眼快,一把抓住,才没有掉到地上摔个粉碎。

“你真是!泰德!”她说,但这时,她也开始笑起来。

他又坐下片刻。他没有拉她的手,而是用两手轻轻抚摩:“听着,宝贝,你在乎吗?”

“不在乎。”她说。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说:但是,它使我不安。不是因为我们看上去可笑,而是因为......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点儿不安。

她这么想,但没有说出口。听到他笑真是太好了。她抓住她的一只手,紧紧握了一下。“不,”她说,“我不在乎。我觉得很有意思。你最终决定彻底了解这该死的事情了。如果这次宣传有利于《金狗》的发行,那就更好了。”

她站起身,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不让他跟她一起去。

“下一次你再照顾他们吧,”她说,“我要你就坐在这里,指导你摧毁我花瓶的下意识冲动消失为止。”

“好吧,”他微笑着说,“我爱你,丽兹。”

“我也爱你。”她照看双胞胎去了,泰德.波蒙特又开始翻他的传记。

和《大众》中大多数文章不同,泰德.波蒙特的传记并未以整幅照片开始,而是一张不到四分之一页的照片。它很引人注目,因为设计的很独特,场景是泰德和丽兹在一座墓地,穿着黑色衣服。下面的一行字非常瞩目,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照片中,泰德拿着一把铁锹,丽兹拿着一把锄头。旁边是一辆手推车,上面放着各种墓场用的工具。坟墓上放着几束花,而墓碑上的字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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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七点十五,门铃又响了,又是丽兹去应的门,因为她已经把威廉收拾好可以上床了,而泰德还在收拾温蒂。许多书上都说,照顾孩子是一种可以学会的技巧,和父母的性别无关,但丽兹却很怀疑。泰德尽职尽责,很认真地做他那份工作,但他很慢。星期天下午,他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去商店购物、回家,但轮到收拾双胞胎上床,那就不行了。

威廉洗完澡,换上干尿布,穿上绿睡衣作在围栏里时,泰德还在给温蒂换尿布(而且他没有把她头发上的肥皂洗干净,她看到了,但什么都没说,准备等一会自己用面巾把它擦掉)。

丽兹走过客厅来到前门,从旁边的窗户向外看。她看到庞波警长站在外面,这次是一个人,但这并没有减少她的忧虑。

她转过头,冲着那边的楼下浴室兼育婴室喊道:“他回来了!”她的声音有点儿惊慌。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泰德走进客厅另一边的门廊。他赤着脚,穿着牛仔裤和一件T恤。“谁?”他用一种古怪的、缓慢的声音问。

“庞波,”她说,“泰德,你没事儿吧?”温蒂在他手臂上,只裹着尿布,别的什么都没穿,她的手放在他的脸上......但丽兹仍能看出泰德脸色不太对劲。

“我没事儿。让他进来,我给这孩子穿上睡衣就来。”丽兹还来不及说什么,他突然就走了。

同时,阿兰.庞波耐心地站在台阶上。他看到丽兹向外张望,就没有再安铃,脸上的表情就像一个人希望自己戴了帽子,这样他就可以把它拿在手上,也许甚至扭扭它。

她慢慢地、面无表情地拉开门链,放他进来。



温蒂高兴地乱动,这使他很难对付。泰德设法把她的脚放进睡衣,然后是胳膊,最后把她的手从袖口拉出。她马上抬起一只手使劲按他的鼻子。他不像往常那样笑,而是向后一缩,温蒂从换衣桌上抬头看着他,有点儿迷惑。他伸手去抓拉链,这拉链从左腿一直到喉咙。突然,他停了下来,把他的手伸到面前,它们在发抖,抖得不厉害,但在抖。

“你到底害怕什么?还是你又犯什么罪了?”

不,不是犯罪。他几乎希望它是。事实是,他在一天中又经历了一次恐慌,这一天已经充满了这类恐慌。

首先是警察来了,对他提出古怪的指控,而且确信他犯了罪。然后是那奇怪的、萦绕于心的、吱吱喳喳的叫声。他不知道它是什么,虽然他很熟悉。

晚饭后它又来了。

他到楼上书房对那天校对所写的稿子,那是他正在写的新书《金狗》中的一部分。他低头在稿子上修改一个小错误时,突然,那声音充满他的大脑,几千只鸟同时在吱吱喳喳地叫,这次,伴随着声音而来的还有一个幻象。

麻雀。

数千只麻雀挤挤挨挨地排列在房顶上和电话线上,像它们每年早春那样,那时,三月最后的雪仍没化,地上是硬硬的、脏兮兮的一堆堆雪。

啊头痛来了,他惊慌地想,一个吓坏了的男孩的声音使他的回忆复活了。恐惧跳上他的喉咙,似乎用僵硬的手抓住他大脑的一侧。

它是肿瘤吗?它又回来了?这次它是恶性的吗?

幽灵般的声音——鸟的声音——突然变得更响,几乎震耳欲聋,随之而来的是微弱的、阴沉沉的翅膀拍动声。现在他可以看到所有的麻雀一起展翅飞起,数千只小鸟使春天白色的天空变得黑沉沉的。

“飞到北边。”他听到他自己以一种低沉、沙哑的声音说,这声音不是他自己的。突然,鸟群的幻象和声音消失了。时间是1988,不是1960,他在他的书房中。他是一个大人,有一个妻子,两个孩子和一台打字机。

他张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接踵而至的头痛。那时没有,现在没有。他觉得很好。除了......

除了当他低头再看稿子时,他看到他在那上面写了什么东西。它以大写字母划过打印整齐的一行行字。

““麻雀又起飞。””他写道。

他扔掉了斯克里托牌铅笔,用一只黑美人贝洛尔牌铅笔写了那些字,虽然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换的笔。他甚至都不太用铅笔了,贝洛尔牌笔属于一个死去的时代......一个黑暗的时代。他把他用过的笔扔回瓶中,然后把所有的笔都扎成一捆放进一个抽屉中。他这么做时手不太稳。

接着丽兹叫他去帮着收拾双胞胎上床,他下楼去帮她。他想告诉她所发生的事,但发现那种恐惧——童年时代肿瘤复发的那种恐惧,怕这次它会是恶性的恐惧——封住了他的嘴。他仍然会告诉她......但这时门铃响了,丽兹去应门,她以极不恰当的语调说出极不恰当的话。

他回来了!丽兹喊道,她的声音充满了完全可以理解的不安与惊慌,恐惧像一阵冷风一样吹遍他的全身。恐惧,还有一个字:斯达克。在清醒之前的一秒钟,他以为自己确知她指的是谁,她指的是乔治.斯达克。麻雀又飞起,斯达克回来了。斯达克已经死了,而且公开埋葬了,他根本就没有真正存在过,但那没关系;不管真实不真实,他还是回来了。

别胡思乱想,他告戒自己。你不是一个容易受惊吓的人,而且没必要让这怪异的处境把你变成那样的人。你听到的声音——鸟的声音——只不过是一种叫做“记忆持续”的心理现象,它是由紧张和压力造成的,所以,只要控制住你自己就行了。

但是某种恐惧仍然驱之不去。鸟叫声不仅引起一种曾经经历过的感觉,而且还唤起一种近似预感的感觉,更准确的说,是一种误置的回忆。

“这一切都是胡说八道,这就是你想说的。”

他伸出他的手,死死地盯着它们。颤抖变得极为轻微,然后完全停止了。当他确信他不会把温蒂粉红色的皮肤夹到她睡衣的拉链里时,他拉上拉链,把她抱到客厅,放到围栏里和她哥哥一起,然后走到门厅,丽兹和阿兰.庞波正站在那里。除了这次庞波是一个人外,很像是今天早晨的重现。

这是合适的时间和地点来进行一次重演,他想,但这没什么可笑的。他的情绪一下子转不过来......再加上刚才听到的麻雀的声音影响了他。“我能为你做什么,警长?”他问,没有微笑。

啊,有所变化,庞波一只手拿着半打啤酒。现在他举起它。“我不知道我们是否能冷静地谈谈,”他说,“边谈边喝。”



丽兹和阿兰.庞波两人喝啤酒,泰德喝从冰箱中拿出的百氏可乐。他们一边谈话,一边看着双胞胎以他们古怪庄严的方式玩耍。

“我到这儿来不是为公务,”阿兰说,“我在和一个人打交道,这个人现在不仅是一桩谋杀案而且是两桩谋杀案中的嫌疑犯。”

“两桩!”丽兹喊道。

“我会告诉你的。实际上,我要说出一切,因为我确信你丈夫也有不在这第二次谋杀现场的证据。州警察局也这么认为,他们现在不知所措了。”

“谁被杀了?”泰德问。

“一个叫费里德里克.克劳森的年轻人,在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他看到丽兹猛地一震,啤酒撒到她的手背上。“我看你知道这个名字,波蒙特太太。”他补充说,没有明显的讥刺。

“发生了什么?”她有气无力地低声问。

“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拼命想要搞清楚。我不是到这儿逮捕你或骚扰你的,波蒙特先生,虽然我根本不理解其他人怎么能犯下这两桩罪行。我到这儿来是请求你的帮助。”

“为什么你不叫我泰德呢?”

庞波在他椅子上很不舒服地动了动:“我认为我更习惯波蒙特先生,至少目前是这样。”

泰德点点头。“随你的便。那么说克劳森死了,”他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又抬头看着庞波,“这个犯罪现场也到处都是我的指纹,对吗?”

“对——不止一种方式。《大众》杂志最近对你做了一次报道,对吗,波蒙特先生?”

“两周以前。”泰德同意说。

“那篇文章在克劳森的公寓发现了,有一页似乎被当作仪式化谋杀中的象征来使用。”

“天哪!”丽兹说,她听上去既厌倦又恐慌。

“你愿意告诉我他是你什么人吗?”庞波问。

泰德点点头:“没有理由不告诉你。你读过那篇文章吗,警长?”

“我妻子从超级市场买回家一本,”他说,“但我最好告诉你真相——我只看了照片。我想回去后尽快地看看文章。”

“你不读文章也没关系——但费里德里克.克劳森是这篇文章发表的原因。你看——”

庞波抬起一只手:“我们会谈他的,但先让我们回到豪默.加马齐。我们又与军队记录和鉴定部联系,重新检查了加马齐汽车上的指纹和克劳森公寓中的指纹,虽然公寓里的指纹不像汽车中的那么清晰,这些指纹的角与你的完全相同。着意味着如果你没干,我们有两个指纹完全相同的人,那个人可以入《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了。”

他看着威廉和温蒂,他们在围栏中玩拍饼游戏,似乎很可能戳到对方的眼睛。“他们是同胞吗?”他问。

“不,”丽兹说,“他们看上去很像,但他们是兄妹。兄妹孪生子从来不是同胞。”

庞波点点头。“甚至同胞孪生子也没有相同的指纹,”他说。他停顿了一下,然后以一种泰德认为是装出来的漫不经心的口吻补充说,“你不会恰巧有一个同胞兄弟吧,波蒙特先生?”

泰德慢慢摇摇头。“没有,”他说,“我没有任何兄弟姐妹,我的亲属都死了。威廉和温蒂是我唯一活着的血亲。”他冲着孩子们笑笑,然后又回头看庞波。“丽兹1974年有过一次流产,”他说,“那些......那前些个......也是孪生子,虽然我不认为有什么办法辨别他们是否同胞——当怀孕三个月发生流产时,这是做不到的。而且,即使有办法,谁会想要知道呢?”

庞波耸耸肩,看上去有点儿难为情。

“她在波士顿费尼里购物,有人推了她一下,她从自动梯上摔下来,一只胳膊破得很厉害——如果不是一个保安把止血带扎住伤口,伤口会感染的,那就必须切除了——她摔得流产了,失去了孪生子。”

“这也登在《大众》上的文章里吗?”阿兰问。

丽兹毫不幽默地微笑一下,摇摇头。“当我们同意做那个报道时,我们保留删改权。当然我们没有告诉麦克.唐纳森,他就是来采访的那个人。”

“是故意推的吗?”

“不知道,”丽兹说。她的眼睛落在威廉和温蒂身上......望着他们沉思,“如果那是一次偶然的碰撞,可以说撞的非常厉害。我飞起来了——根本没碰到自动扶梯,直到中途才落下......不过,我努力使自己相信这是偶然的,这样心里比较容易接受。有人故意把一个妇女从高高的自动扶梯上推下去,只为了看看会有什么后果......这一想法太可怕了,让人晚上睡不着觉。”

庞波点点头。

“医生告诉我们,丽兹可能再不会有孩子了,”泰德说,“当她怀上威廉和温蒂时,他们告诉我们她可能中途流产,但她安然生下了孩子。十年后,我终于开始以我自己的名字写一本新书了,它将是我的第三本书,所以你瞧,我们俩现在都很好。”

“你所用的另一个名字是乔治.斯达克?”

泰德点点头:“但那一切都已结束了。当丽兹安全怀孕到第八个月时,它就开始结束了。我认为,如果我再次成为一位父亲,我也应该再次成为我自己。”



谈话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泰德说:“坦白吧,庞波警长。”

庞波扬起他的眉毛:“你说什么?”

一丝微笑掠过泰德的嘴角:“我不想说你考虑的非常清楚了,但我敢打赌你至少有了大致轮廓。如果我有一个孪生同胞兄弟,也许他在主持聚会,那样我就可以到罗克堡,谋杀豪默.加马齐并在他的汽车上印满我的指纹。但不会到此为止,对吗?我的孪生兄弟与我的妻子睡觉,为我赴约,同时我开着豪默的汽车到康涅狄格州的一个停车场,在那再偷一辆汽车,开到纽约,扔掉这偷来的汽车,然后乘火车或飞机去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一旦我到达那里,就杀掉克劳森,急忙赶回鲁德娄,把我的孪生兄弟送到他原来的地方,他和我两人重新开始我们各自的生活,或我们三人,如果你假定丽兹也是这骗局的一部分的话。”

丽兹盯了他片刻,然后开始大笑起来,她笑得不很久,但笑得非常厉害。它不是被迫的,但它是勉强的笑——一个被突然逗笑的女人的一种幽默表示。

庞波看着泰德,毫不掩饰他的惊讶。双胞胎冲着他们的母亲笑了一会儿,然后又继续在他们之间慢慢地滚一个大大的黄色球。

“泰德,这太可怕了。”当丽兹终于控制住自己时说。

“也许是吧,”他说,“如果是这样,我很抱歉。”

“这......非常复杂。”庞波说。

泰德冲他咧嘴一笑:“我看你不是已故乔治.斯达克的崇拜者吧。”

“坦率地说,不是。但我有一个副手,诺里斯.里杰威克,他是,他不得不向我解释其中所有的奥妙。”

“啊,你把斯达克和某些侦探小说混在一起了。我说的决不是阿加莎.克里斯蒂那种情节,但那并不意味着我不那么想。嘿,警长——这个念头在你脑子里闪过吗?如果没有,我真要向我妻子道歉了。”

庞波一语不发,微笑着认真考虑了一会儿,最后他说:“也许我是在沿着这个方向思考,并不是很认真,并不完全那么想,但你不必向可爱的女士道歉。今天早晨以来,我发现我自己愿意考虑甚至最离奇的可能性。”

“由于目前的处境。”

“对,由于目前的处境。”

泰德自己微笑着说:“警长,我出生于新泽西州的卑尔根菲尔德,你可以去查查记录,看看我是不是有孪生兄弟,也许我自己忘了。”

庞波摇摇头,喝了口啤酒:“那是个很荒唐的念头,我感觉自己很愚蠢,但这种感觉也不算很新鲜。今天早晨以来我就有这种感觉,那时你突然提到那次聚会。顺便说一下,我们找到了那些人,他们做了证。”

“他们当然做了证。”丽兹有点儿尖刻的说。

“既然你没有一个孪生兄弟,它就结束了这一话题。”

“设想一下,”泰德说,“这纯粹是为了争论,设想它的确按我说的那样发生了。它将把一个不平常的故事......引到一个点上。”

“什么点上?”庞波问。

“指纹。为什么我要辛辛苦苦让一个像我的人在这里保持一个不在现场的证明......然后通过在犯罪现场留下指纹又把它完全否定了呢?”

丽兹说:“我打赌你真的会检查出生记录,对吗,警长?”

庞波不动声色地说:“警察工作程序的基础就是穷追到底,但我已经知道我会发现什么,如果我做的话。”他停了一下,然后补充说,“不仅是聚会。你是一个说实话的人,波蒙特先生,在识别谎言与真话方面我很有经验。作为一个警官,到目前为止我认为世界上高明的撒谎者很少。他们可以时时出现在你谈到的那些侦探小说中,但现实生活中他们是非常罕见的。”

“那么指纹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泰德问,“这正是使我感兴趣的事。你在寻找是不是一个有我指纹的业余爱好者呢?我怀疑。你想过没有指纹从根本上说是不可靠的呢?你谈的似是而非。我因为写斯达克小说对指纹做了一些研究,略知一二,但研究到最后我变得非常厌倦——坐在打字机前瞎编要容易的多。但是,在指纹甚至作为证据之前,不是必须有一定数量的相同点吗?”

“在缅因州它是六个,”庞波说,“要接受一个指纹是证据,必须提出六个彻底的相同点。”

“在大多数案件中,指纹只有一半或四分之一,只是带圈或螺纹的污点,对吗?”“对。在现实生活中,几乎没有罪犯因为指纹证据而进监狱。”

“但是在这个案件中你们在后视镜上有一个,你说它清晰的就像在警局按的一样,还有另一个在口香糖上。正是这些使我困惑,好像指纹在那里就是为了让你们去发现。”

“我也想过这一点。”实际上,他极为认真的想过,这是本案中最让人费解的一点。克劳森谋杀案看上去像典型的黑社会对长舌者的惩罚:舌头割掉,生殖器塞进被害者嘴里,血腥、残忍,整幢楼里没有一个人听到声响。但是,如果它是一个职业杀手干的,波蒙特的指纹为什么会印得到处都是呢?难道一个看上去这么像指纹的东西不是指纹?除非什么人使用了一种最新发明装置。同时,古老的格言仍对阿兰.庞波有效:如果它走路像个鸭子,叫声像个鸭子,游泳像个鸭子,它就可能是一个鸭子。

“指纹可以移植吗?”泰德问。

“你看得透别人的心思,波蒙特先生?”

“看得透别人的心思,但是,亲爱的,我不往上安窗户。”

阿兰满嘴啤酒,突然笑起来,差点儿把啤酒全喷到地毯上。他尽力吞下啤酒却呛了气管,咳嗽起来。丽兹站起身在他背上重重地打了几下,这么做可能有点怪,但她并不觉得怪;和两个婴儿一起生活使她习惯这样。威廉和温蒂从围栏中盯着看,黄球停在他们中间被忘记了。威廉开始大笑,温蒂也跟着笑起来。

由于某些原因,这使阿兰笑得更厉害了。

泰德加入进来。丽兹一边拍打着庞波的背,一边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我没事,”阿兰边咳边笑到,“真的没事儿。”

丽兹最后拍打了他一下。啤酒从阿兰酒瓶颈迸出,像锅炉中喷出的蒸汽一样,溅落在他裤裆上。

“没事儿,”泰德说,“我们有尿布。”

他们又一起大笑起来。阿兰.庞波开始咳嗽到他最终停止大笑,至少这段时间,他们三人暂时成为朋友。
 0   2006-07-10 16:29:45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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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我目前所知,指纹不能移植,”庞波说,重新拾起话头——这时他们已经到了第二轮,他裤裆上另人尴尬的污点已开始干了,双胞胎在围栏中睡着了,丽兹离开客厅去浴室。“当然,我们还在检查,因为直到今天早晨,我们没有任何理由怀疑这桩案件中有这种事发生。我知道它曾经被尝试过;几年前,一个绑架者在杀死被绑架者之前取了他的指纹,把它们变成......印模,我想你会这么称它们......并把它们印到非常薄的塑料上。他把塑料指尖放在他自己的指尖上,试着把指纹留在受害者的山间小屋中,这样警察就会认为整个绑架是一出恶作剧,那家伙是无罪的。”

“他没有成功?”

“警察得到了一些可爱的指纹,”庞波说,“那是罪犯的。那家伙手上天然的油脂弄平了假指纹,又因为塑料非常薄,易于接受最轻微的模塑,所以那家伙把自己的指纹留在了上面。”

“也许一种不同的材料——”

“的确,也许。这发生在五十年代中期,我猜从那以来,一百多种新的聚合塑料被发明出来。它可能会被制成。现在我们所能说的是,在法庭和犯罪学中没有一个人曾听说过它做成了,我想以后也不会做成。”

丽兹回到客厅坐下,把她的腿像猫一样蜷在身上,裙子盖在小腿上,泰德很欣赏这个姿势,觉得它极其幽雅。

“同时,还有其他理由,泰德。”

听到庞波叫他的第一个名字,泰德和丽兹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快得阿兰没有看到。他从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抽出一本破旧的笔记本,看着其中的一页。

“你抽烟吗?”他抬起头问。

“不抽。”

“他七年前戒了烟,”丽兹说,“这对他非常难熬,但他坚持下来了。”

“有些批评家说,如果我挖个洞死在里面,这世界会更美好,但我对他们嗤之以鼻。”泰德说,“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你的确抽过烟。”

“对。”

“派尔.摩尔斯牌?”

泰德正在举起他的汽水罐,它在离他嘴巴六寸的地方停下:“你怎么知道?”

“你的血型是A——阴性的?”

“我开始明白今天早晨为什么你准备来逮捕我,”泰德说,“如果我没有那么充分的不在现场证明,我现在已经在监狱里面了,对吗?”

“猜得很对。”

“你可以从他的预备军官训练团得到他的血型,”丽兹说,“我猜他的指纹也是从那儿来的。”

“但得不到我抽了十五年派尔.摩尔斯牌香烟的信息,”泰德说,“就我所知,那类材料军队记录中并不保留。”

“这是今天早晨得到的材料,”阿兰告诉他们,“豪默.加马齐货车烟灰缸里全是派尔.摩尔斯牌香烟的烟头。那老人知偶尔抽抽烟头。在费里德里克.克劳森公寓的烟灰缸里也有两个派尔.摩尔斯烟头。他根本不吸烟,只偶尔吸吸毒,这是他的女房东说的。我们从烟头的口水中获得凶手的血型。血清专家的报告也给了我们许多其他信息,比指纹更好。”

泰德不再微笑了:“我不明白,我一点儿也不明白。”

“有一个东西不符合,”庞波说,“金色头发。我们在豪默汽车里发现了十几根,我们在克劳森客厅凶手用过的椅子背上发现了另一根。你的头发是黑色的,我不认为你戴假发。”

“不——泰德不,但也许凶手戴。”丽兹很沉郁地说。

“也许,”庞波同意,“如果这样,它是用人的头发做的。如果你到处留下指纹和烟头,那么你为什么要费神改变你头发的颜色呢?或者那家伙非常愚蠢,或者他故意要把你牵扯进去。而金色头发不符合这两种假设。”

“也许他只是不想被认出来,”丽兹说,“记住,泰德两周前刚刚上了《大众》杂志,全国知名。”

“对,那是一种可能。虽然如果这家伙长得也很像你丈夫,波蒙特太太——”

“丽兹。”

“好吧,丽兹。如果他长得像你丈夫,他即使是金色头发也会像泰德.波蒙特,对吗?”

丽兹盯着泰德看了片刻,然后开始咯咯笑起来。

“什么事那么好笑?”泰德问。

“我试着想象你金色头发的样子,”她咯咯笑道,“我认为那样的话仍然会像一个邪恶的大卫.伯伊。”

“那很好笑吗?”泰德问庞波,“我不认为那很好笑。”

“啊......”阿兰微笑着说。

“别在意,就我们所知那家伙可能戴着太阳镜和金色假发。”

“如果凶手是阿森特太太六月一日凌晨一点十五看到上豪默汽车的那个人,他没有戴这些。”

泰德俯身向前。“他真的长的像我?”他问。

“她说不太清楚,除了他穿着一件套装。不管真假,今天我让手下的一个人诺里斯给她看你的照片。她说她认为不是你,虽然她不敢肯定。她说她认为进豪默汽车的那个人更高大些。”他又干巴巴的补充一句:“那是一位很小心谨慎的女士。”

“她能从照片上分辨出身材的不同?”丽兹怀疑地问。

“她在镇上见过泰德,夏天,”庞波说,“而且她的确说她不能肯定。”

丽兹点点头:“当然她认识他,认识我们俩,我们一直在她蔬菜摊上买新鲜蔬菜。我这问题很愚蠢,对不起。”

“没什么可道歉的。”庞波说。他喝完啤酒,看着他的裤裆,那里已经干了,很好。只有一小污点,除了他妻子恐怕不会有人注意。“无论如何,这把我们带到最后一点......或方面......我随便你怎么叫它。我怀疑它是否是这其中的一部分,但检查一下总没害处。你的鞋号多大,波蒙特先生?”

泰德瞥了丽兹一眼,她耸耸肩。“我认为我的脚对像我这样一个人来说非常小的,我穿十号鞋,虽然——”

“报告给我们的脚印可能比这大些,”庞波说,“我不认为脚印是其中的一部分,即使它们是,脚印也可以伪造,把一些报纸塞进比你大两号甚至三号的鞋的顶部就行了。”

“那些是什么脚印?”泰德问。

“不相干,”庞波摇摇头,“我们甚至没照片。我想我们把几乎所有的一切都摆到桌面上了,泰德。你的指纹,你的血型,你的香烟牌——”

“他不——”丽兹想说什么。

阿兰安慰似地举起一只手:“过去的香烟牌子。我认为我让你知道这些是疯了——我在内心深处说我是疯了——但我们走了这么远,见树不见林是没有意义的。你也已另一种方式被卷进来了。罗克堡和鲁德娄一样是你的合法居留地,你在两个地方都交税。豪默.加马齐不仅是个你认识的人,他为你们干......零活,对吗?”

“对,”丽兹说,“我们买下房子那年他退休了,不再全天管理房子——戴维.菲利浦和查理.佛汀现在接管——但他喜欢插一手。”

“如果我们假定啊森特太太看到的那个搭车人杀了豪默,一个问题出现了:搭车人杀他是因为豪默是过来的第一个愚蠢到——或醉到——让他上车的人呢,还是因为他是豪默.加马齐,泰德.波蒙特的熟人呢?”

“他怎么能知道豪默会过来呢?”丽兹问道。

“因为豪默晚上去玩保龄球,而豪默是——过去是——一个很遵守习惯的人。他就像一匹老马,丽兹;他总是从同一条路回谷仓。”

“你的第一个假设,”泰德说,“是豪默不是由于喝嘴停车,而是因为他认出了搭车人。一个想杀豪默的陌生人根本不会用搭车这种方法,他会认为这是件很困难的事,如果不是完全做不到的话。”

“对。”

“泰德,”丽兹说,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警察认为他停下来是因为他看到那是泰德......是吗?”

“对,”泰德说,伸手抓住她的手,“他们认为只有像我这样的人——认识他的人——才会用那种方法。我认为甚至套装也很符合,当衣冠楚楚的作家在凌晨一点准备杀人时还能穿什么别的衣服呢?当然是漂亮的苏格兰呢衣服......上衣的肘部有一块棕色的鹿皮,所有的英国小说坚持这是必需的。”

他看着庞波。

“这他妈的非常古怪,是吗?这整个事情。”

阿兰.庞波点点头:“真是太怪了。阿森特太太认为他开始穿过公路或至少准备这么做时,豪默开着他的货车过来。但是克劳森事件又使它看上去更像这样:豪默被杀是因为他本人,而不只因为他醉得停下车。所以,让我们谈谈费里德里克.克劳森,泰德。告诉我他的情况。”

泰德和丽兹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认为,”泰德说,“我妻子做这件工作比我更快、更简洁,她还会少说脏话。”

“你真的要我来说?”丽兹问他。

泰德点点头。于是丽兹开始说,起初很慢,然后逐渐快起来。开始泰德打断了一、两次,然后就安心在一边倾听。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他几乎没有说话。阿兰.庞波拿出他的笔记本在上面写着,但在最初几个问题后,他也没有插什么话。
 0   2006-07-10 16:30:02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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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他爬虫,”丽兹开始道,“我很遗憾他死了......但他仍然是爬虫。我不知道真正的爬虫是天生的还是后生的,但不管怎样,它们爬到肮脏的地方,所以我认为是天生的还是后天无关紧要。费里德里克.克劳森恰巧在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他到世界上最大的法律疯人院学习法律。

“泰德,孩子们在闹了——你给他们晚上喝的奶瓶好吗?我还要一瓶啤酒。”

他拿给她啤酒,然后去厨房热奶瓶。他把厨房门半开着,这样能听得更清楚......同时拍他的膝盖骨。他以前常这么做,几乎成了一种习惯。

“麻雀又飞起,”他想,擦擦他额头的伤痕,他先把热水到进煮锅,然后把它放在炉子上。“现在但原我知道那句话他妈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们实际上从克劳森自己那里得到大部分故事。”丽兹继续说,“但他的观点很自然有点儿歪曲——泰德喜欢说我们都是我们自己生活中的英雄,对克劳森来说,他是鲍斯威尔而不是一条爬虫......但是我们能得到一个更客观的看法,通过参考达尔文出版社提供的材料。达尔文出版社出版泰德以斯达克名义写的小说,里克.考利也转给我们一些材料。”

“里克.考利是谁?”阿兰问。

“泰德的经纪人。”

“克劳森——你所说的爬虫——想要什么?”

“钱。”丽兹干巴巴地说。

厨房里,泰德从冰箱里拿出两个瓶子,把它们放进注水的锅里。丽兹说的是对的......但它也是错的,克劳森想要的远不止是钱。

丽兹好像猜到了他的心思。

“钱不是他想要的一切,我甚至不敢肯定那是他的主要目的。他还想要以暴露乔治.斯达克真实身份的人出名。”

“有点儿像那个最终揭穿难以置信的蜘蛛人的人?”

“完全正确。”

泰德把一个指头伸进锅中试试水温,然后两手抱在胸前靠着炉子倾听。他意识到他想抽一根香烟——几年来他第一次又想抽一根香烟。

泰德打了一个冷战。



“克劳森有太多的机会发现这一秘密,”丽兹说,“他不仅是个学法律的学生,他还是个兼职的书店职员;不仅是个书店职员,他还是个狂热的乔治.斯达克迷。他可能是全国唯一的也读过以泰德.波蒙特名义写的那两本小说的乔治.斯达克迷。”

在厨房里,泰德咧嘴笑笑——有点酸溜溜——又试试锅里的水温。

“我认为,他想利用他的猜疑,创造出某种戏剧性的后果,”丽兹继续说道,“事实表明,他费了很大劲出人头地。一旦他认为斯达克实际上就是波蒙特,反之亦然,他就给达尔文出版社打电话。”

“出版斯达克书的那个出版社。”

“对。他找到艾丽.戈尔登,她是斯达克小说的编辑。他开门见山地问——请告诉我乔治.斯达克是否实际上是泰德.波蒙特,艾丽说这想法荒谬之极。克劳森然后问斯达克小说背面的作者照,他说他要照片上人的地址。艾丽告诉他,她不能泄露出版社作者的地址。

“克劳森说,‘我不要斯达克的地址,我要照片上那个人的地址,那个装成斯达克的人’。艾丽对他说他太荒唐了——作者照片中的人就是乔治.斯达克。”

“在此之前,出版社从来没有公开说它只是一个笔名?”庞波问,听上去非常好奇,“他们一直说他是个真人?”

“啊,对——泰德坚持要求这样。”

对,泰德想,从锅中拿出奶瓶,用手腕内侧试试奶水。泰德坚持要求这样。回想起来,泰德不知道为什么“他坚持要求这样,实际上一点儿也不明白为什么,但泰德坚持要求这样。”

他拿着瓶子回到客厅,路上避免与厨房桌子相撞。他给双胞胎一人一瓶。他们庄严地、睡意朦胧地举起瓶子,开始云吮吸。泰德又坐下,倾听丽兹说话,同时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根本不想抽烟。

“无论如何,”丽兹说,“克劳森要问更多的问题——我猜他有满满一卡车,但艾丽不想奉陪,她让他给里克.考利打电话,然后挂断电话。克劳森于是给里克办公室打电话,找到米丽艾姆,她是里克的前妻,也是他公司的合伙人,这种安排有点儿怪,但他们相处得很好。

“克劳森问她同样的话——乔治.斯达克是否实际上就是泰德.波蒙特,据米丽艾姆说,她告诉他是,还说她自己是杜丽.麦迪逊。‘我和詹姆斯离了婚’,她说,‘泰德和丽兹离婚,我们俩将在春天结婚!’说完就挂断电话。然后她冲进里克的办公室,告诉他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有人在刺探泰德的秘密身份。然后,克劳森给考利协会打电话,什么也没得到,别人马上挂断了电话。”

丽兹喝了一大口啤酒。

“但是,他并没有放弃,我认为真正的爬虫从不放弃。他只是认为这么问不会成功。”

“他没有给泰德打电话?”庞波问。

“没有,从没打过。”

“我想你们的电话是不公布的。”

泰德做了一次少有的补充:“庞波,我们不列在公共电话薄上,但我在鲁德娄这个家的电话列在大学教员电话薄上的,不得不这样,因为我是一名教师,而且我有学生。”

“但那家伙从没直接找过你,你这最权威的人?”庞波感到惊异。

“他后来找了......通过信,”丽兹说,“但那是后来的事。要我继续说吗?”

“请吧,”庞波说,“这是一个本身就非常吸引人的故事。”

“啊,”丽兹说,“我们的爬虫只化了三周和可能不到五百元就打探出他以确信的事——泰德和乔治.斯达克是同一个人。”

“他从《文学市场》开始,它汇编了文学领域所有人的姓名、地址和公务电话——作家、编辑、出版商、经纪人。他用这本书和《出版家周刊》中的‘人物’一栏,找出了十几个达尔文出版社的雇员,他们在1986和1987年夏之间离开公司。

“他们之间的一个人知道内幕并愿意泄露,艾丽.戈尔登确信罪犯是一个姑娘,她在1985年到1986年之间当过八个月财务总监的秘书。艾丽称她为来自有着坏鼻子传统瓦塞尔的放荡女人。”

庞波笑起来。

“泰德也相信是她,”丽兹继续说,“因为他们的根据后来证明是乔治.斯达克版税报告书的影印件,它们来自罗兰.布莱特的办公室。”

“他是达尔文出版社的财务总监。”泰德说。他一边听一边看着双胞胎。他们现在仰面朝天躺着,穿着睡衣的脚亲密地压在一起,瓶子朝着天花板,他们的眼睛迟钝冷漠。他知道,他们很快就要睡了......当他们入睡时,他们会同时睡着。“他们一起做所有的事,”泰德想。“婴儿要睡了,麻雀要飞了。”

他又摸摸头上的伤疤。

“但是地址已经说明了一切,地址是乔治.斯达克,信箱号1642,布鲁威,缅因州04412,那里离斯达克应该住的密西西比州很远。只消看一眼缅因州的地图,他就知道布鲁威的南面就是鲁德娄,他知道那位作家泰德.波蒙特住在那里,这太巧了。

“泰德和我都没见过他本人,但他见过泰德。他从影印件上知道达尔文出版社什么时候寄出每季度的版税支票。大多数的版税支票先寄给作者的经纪人,然后请经纪人寄出一张新的支票,其中扣除了他的佣金。但在斯达克这件事上,财务总监把支票直接寄到布鲁威邮局信箱。”

“经纪人的佣金怎么办?”

“达尔文出版社扣除佣金,用另一张支票寄给里克,”丽兹说,“那将是又一个明确的信号,告诉克劳森乔治.斯达克不是他自称的那样......到了这一步,克劳森再不需要任何线索了,他需要坚实的证据,于是他开始寻找。

“到版税支票寄出的时候,克劳森飞到这里。他晚上住在假日旅馆,连着几天对布鲁威邮局进行‘盯梢’,这是他后来写给泰德信中的原话。的确是盯梢,非常像电影里的场景,虽然它是一场非常廉价的调查。如果‘斯达克’第四天还不来取他的支票,克劳森就不得不偃旗息鼓,打道回府了,但我认为不会到此为止的。当一个真的爬虫咬住你时,不咬下一大块他是不会松口的。”

“或者直到你敲掉他的牙齿。”泰德咕噜道。他看到庞波转向他,眉毛扬起,做了一个鬼脸。这词选得不好,某个人显然刚对所说的爬虫这么干了,不仅仅是敲掉牙齿。

“无论如何,这是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丽兹继续说,阿兰又转向她。“不久,第三天,他坐在邮局对面一张长凳上时,他看到泰德的汽车开进邮局边的临时停车场。”

丽兹又喝了一口啤酒,从上唇擦去泡沫,当她手拿开时,她在微笑。

“现在到了我最喜欢的部分,”她说,“非常有趣。克劳森带着一个X-9照相机,是那种很小的照相机,你可以握在手掌中,当你准备拍照时,只要稍微张开手指别挡住镜头,哇!就拍好了。”

她咯咯笑了一会儿,一边摇着头。

“他在信中说他是从专卖间谍用品的商店买来的——电话窃听器、涂在信封上让它在十几分钟内透明的液体,自我销毁的公文包,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这个特工克劳森很尽职,这都是他自己向我们汇报的。我相信如果可以卖装着氰化物的假牙的话,他一定会买一个,他很符合那形象。”

“不管怎样,他拍了六张还可看的照片,不是那种艺术照,但你能看到那是谁和他正干什么。有一张是在走廊中泰德走近信箱,一张是泰德把钥匙插进1642信箱,一张是他取出信封。”

“他把这些照片寄给你了?”庞波问。她说过他想要钱,庞波猜她知道这话的某种含义,整个行为不仅是某种敲诈,简直是明目张胆的敲诈。

“啊,对了,还有一张放大照。你可以看到一部分回址——达尔文字样,你还能清楚地看到上面的达尔文出版社的标志。”

“又是X-9照相机拍的?”庞波说。

“对,又是X-9照相机拍的。他冲出照片,然后飞回华盛顿。几天后,我们收到了他的信,照片附在里面。信真是太棒了,他到了威胁的边缘,但决不超过这边缘。”

“他是一个学法律的学生。”泰德说。

“对,”丽兹同意道,“显然,他知道他可以走多远。泰德可以把信拿给你,但我能逐句复述。他在信开头说,他很敬仰他所谓的泰德的‘分裂心灵’,他描述了他的发现和怎么发现的,然后他谈到他的正事。他小心翼翼地掩饰着他的鬼把戏,但那是明摆着的事,他说他自己也渴望成为一个作家,但他没有时间写作——他的法律学习要求很严格,但那只是一部分原因。他说,真正的难题是,他不得不在一家书店工作以支付他的学费和其他费用。他说他乐于把他的一些作品拿给泰德看,如果泰德认为它们很有前途,也许他会拿出一笔奖学钱帮他发展。”

“奖学钱,”庞波沉思道,“现在他们这么称呼它吗?”

泰德仰面大笑。

“克劳森是这么叫它的,我能背下最后一段。‘我知道初看起来这似乎是一个非常冒昧的要求’,他说,‘但我确信,如果你认真研究一下我的作品,你马上会明白那种安排对我俩都有利’。

“泰德和我欣赏了一会儿这段奇文,然后我们大笑起来,接着又欣赏了一次。”

“对,”泰德说,“我不知道我大笑了,但我们的确欣赏了许多次。”

“最后我们终于可以认真谈了,我们几乎谈到半夜,我们俩都看出克劳森的信和照片是什么目的,一旦泰德不生气了——”

“我还没有生完气,”泰德插话说,“即使那家伙死了。”

“啊,一旦欣赏完那奇文,泰德几乎觉得如释重负。他很久以来一直想抛弃斯达克,而且他已经开始写他自己的很长的、严肃的书,现在他仍在写,它叫《金狗》。我读了开头两百页,非常有趣,比他以乔治.斯达克笔名写的东西好多了。所以泰德认为——”

“我们认为。”泰德说。

“对,我们认为克劳森对我们来讲是因祸得福,加速了已经开始的事情。泰德唯一的忧虑是里克.考利会不喜欢这一主意,因为乔治.斯达克到目前为止,为经纪人赚的钱比泰德赚的多。但考利对此很赞同,实际上,他说这会提高知名度,在许多方面都有利:对斯达克的旧版书,对泰德自己的旧版书——”

“我自己的书只有两本书。”泰德微笑着插话。

“——以及对即将出版的新书。”

“对不起——什么是旧版?”阿兰问。

泰德咧嘴笑着说:“连锁书店中再不放在前面畅销柜的旧书。”

“于是你们就把秘密公诸于众了。”

“对,”丽兹说,“先是这儿的出版家协会,然后是《出版家周刊》,但这报道突然出现在全国新闻网上——斯达克毕竟是一位畅销书作家,而他根本不存在这一事实也是很有趣的新闻补白。接着《大众》杂志来联系。

“我们从费里德里克.克劳森那里收到一封抱怨、愤怒的信,讲我们如何卑鄙、肮脏、忘恩负义。他似乎认为我们没有权力把他排除在外,因为他做了全部的工作,而泰德所做的不过是写了几本书。以后,他再不说话了。”

“现在,他永远不说话了。”泰德说。

“不,”阿兰说,“有人让他不说话......那有很大区别。”

他们又一次陷入沉默,时间很短......但非常、非常沉重。
 0   2006-07-10 16:30:2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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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波沉思了几分钟,泰德和丽兹没有打扰他,最后他抬起头说:“好吧,那么为什么呢?为什么有人为此而杀人?特别是秘密已经公开了之后?”

泰德摇摇头:“如果这与我或与我以乔治.斯达克名义所写的书有关,我不知道谁或为什么。”

“为了一个笔名?”庞波沉思道,“我的意思是——泰德,我不是故意冒犯你——这笔名并不是一个机密文件或一个重要的军事秘密。”

“没有任何冒犯,”泰德说,“我其实非常同意你的话。”

“斯达克有许多崇拜者,”丽兹说,“其中有许多人对泰德不再以斯达克之名写小说感到非常气愤。文章发表后,《大众》杂志收到一些来信,泰德收到一捆。一位女士走得如此之远,以致建议阿历克斯.马辛应该复出以挫败泰德的阴谋。”

“谁是阿历克斯.马辛?”庞波又掏出笔记本。

泰德咧嘴一笑:“放松,放松,我的好警长,马辛只是乔治所写两本书中的一个人物。第一个和最后一个。”

“虚构中的虚构,”庞波说,放回笔记本,“了不起。”

同时,泰德显得有些吃惊。“虚构中的虚构,”他说,“这话说得很妙,非常妙。”

“我的看法是,”丽兹说,“也许克劳森有一个朋友——爬虫也总是有朋友的——他是个狂热的斯达克迷,也许他知道克劳森真正要为这一泄密负责,他非常气愤,因为再也不会有新的斯达克小说了,于是他......”

她叹了口气,低头看了一下她的啤酒瓶,然后抬起头。

“这理由很不充分,是吗?”

“我想是的,”庞波和气地说,然后看着泰德,“如果你以前没有的话,你现在应该跪下,为你的不在场证明而感谢上帝,你意识到这使你更像一个嫌疑犯了吗?”

“我想的确如此,”泰德同意,“泰德.波蒙特写了两本几乎没有人读过的书,十一年前出版的第一本书甚至连好评都没有得到,他得到的微薄的预支根本不够用,以至于他觉得如果他再能出书,那可真是奇迹了。另一方面,斯达克大赚其钱,现在赚的少了点,但书所赚的钱是我一年教书所得的四倍。接着克劳森来了,这家伙措辞谨慎地进行敲诈威胁,我拒绝让步,但我唯一的选择就是自己先泄密。以后不久,克劳森就被杀死了,看上去动机很充足,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在你自己已经说出秘密之后,再去杀死可能的敲诈者,这是很愚蠢的。”

“对......但总存在报复心理。”

“我认为,你要是看到了事情的其它方面,就不会这么想了。丽兹告诉你的绝对是真的,无论如何,我都要放弃斯达克,可能还要写一本,但仅此一本。里克.考利赞同的原因之一是他知道这一点,他对泄密的预言是正确的,《大众》杂志上的那篇蠢文章对销售产生了极大的影响。里克告诉我,《驶往巴比伦》又回到畅销书名单上,所有的斯达克小说销路见好,达顿出版社甚至计划重版《狂舞者们》和《紫雾》。要是这么看的话,克劳森实际上对我做了件好事。”

“我们由此得出什么结论呢?”庞波问。

“我根本不知道。”泰德回答说。

丽兹轻声打破沉默:“凶手是个猎鳄者,今天早晨我还这么想,这是追寻鳄鱼者,他像一个疯子一样狂热。”

“猎鳄鱼者?”庞波转向她。

丽兹解释了泰德所谓的看活鳄鱼综合症。“可能是一个狂热的崇拜者,”她说,“这理由不是那么不充分,你想想枪杀约翰.列农的那个家伙或那个试图杀死罗纳德.里根以给朱迪.福斯特留下印象的家伙,他们就那么做了。如果克劳森能够找出泰德,别人也能找出克劳森。”

“如果凶手那么爱我的小说,那他为什么试图把我牵扯进去呢?”

“因为他并不是你的崇拜者!”丽兹激动地说,“追寻鳄鱼者喜欢的是斯达克,他可能像恨克劳森一样恨你。你声称你不为斯达克之死难过,这句话已足够让他恨你了。”

“我仍然不相信,”阿兰说,“指纹——”

“你说指纹从没被复制或移植过,庞波,但既然两个地方都有指纹,就应该有复制或移植的方法。这是唯一合乎逻辑的解释。”

泰德不由自主地说:“不,你错了,丽兹。如果存在这样一个家伙的话,他并不只是爱斯达克。”他低头看他的手臂,看到上面布满鸡皮疙瘩。

“不爱?”庞波问。

泰德抬头看着他们俩。

“你们想过没有,杀死豪默.加马齐和费里德里克.克劳森的那个认可能认为他自己就是乔治.斯达克?”



在台阶上,庞波说:“我会跟你保持联系的,泰德。”他一只手拿着费里德里克.克劳森两封信的复印件——用泰德办公室里的复印机印的。泰德暗地里认为,庞波愿意接受复印件而不带走原件,这最清楚不过地表明他已打消了大部分怀疑。

“如果你在我的不在场证明中发现了漏洞,回来逮捕我吧。”泰德微笑着说。

“我想不会的。我的唯一要求是你也与我保持联系。”

“你是说如果有什么事出现的话?”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我很抱歉我们不能帮更多的忙。”丽兹对他说。

庞波咧嘴一笑:“你们帮了我很大的忙,我拿不定主义是再逗留一天还是开车回罗克堡?感谢你们告诉我那么多,我选择马上开车回家,回去比较好。最近我妻子安妮身体有点儿不舒服。”

“我希望不严重。”丽兹说。

“偏头痛。”庞波简洁地说。他开始往下走,然后转过身,“还有一件事。”

泰德冲丽兹翻翻眼睛。“来了,”他说,“最后一个重要反面证据。”

“不是那么回事,”庞波说,“但华盛顿警察局在克劳森凶杀案中对一个证据保密,这是例行公事,主要是用来排除那些疯子,那些疯子喜欢承认他们没犯过的罪行。在克劳森公寓的墙上写了些东西。”庞波停了一下,然后抱歉似地补充道:“它是用受害者的血写的。如果我告诉你们写的是什么,你们能答应保密吗?”

他们点点头。

“那句话是‘麻雀又飞起’。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丽兹说。

“不知道。”泰德犹豫后用毫无表情的声音回答。

庞波对泰德的脸盯了片刻:“你很肯定吗?”

“很肯定。”

庞波叹了口气:“我怀疑它是否有意义,但问问总是可以的。已发生了那么多古怪的事情,现在又增加了一个。晚安,泰德,丽兹,记着,如果发生什么事情与我联系。”

“我们会的。”丽兹说。

“相信我们吧。”泰德说。

片刻之后,他们俩又回到屋里,关上门。留下阿兰.庞波一个人穿过黑暗开车回家。



他们把睡着的双胞胎抱上楼,然后自己开始收拾上床。泰德脱的只剩下一条短裤和汗衫——这是他的睡衣——走进浴室。他正在刷牙,突然颤抖袭来。他扔下牙刷,喷出满口白泡沫,踉踉跄跄地冲向抽水马桶。

他痛苦的干呕了一下,但什么也没吐出,他的胃又开始平定下来......至少可以忍受了。

他转过身,丽兹正站在门边,穿着一件长不及膝的蓝色尼龙睡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有事满着我,泰德。这不好,很不好。”

他重重叹了口气,双手伸到面前,手指张开,它们仍在颤抖。“你知道多长时间了?”

“今晚警长回来后,你就有点儿反常。当他问最后一个问题......关于克劳森墙上所写东西......你的表情很不对劲,这是一目了然的,就好像额头安了个霓虹灯招牌一样。”

“庞波没有看到任何霓虹灯。”

“庞波警长不像我这样了解你......但如果你没注意到他最后有点儿惊讶,那是你没有仔细观察。连他也看出有点儿不对劲,从他看你的样子可以猜出这一点。”

她的嘴巴稍稍向下扯,这一动作突出了她脸上的皱纹。他第一次看到这些皱纹是在波士顿意外事故和流产后,那时,她看着他徒劳地要从一口似乎干了的井中打出水来,她脸上的皱纹加深了。

大约在那时他开始酗酒。丽兹的意外事故,流产,以斯达克笔名所写的《马辛的方式》的极大成功,以及随后《紫雾》的失败,所有这些加起来造成了一种极度抑郁的心态。他意识到这是一种自私内向的心态,但无法摆脱。最后,他用半瓶酒冲下满满一把安眠药,它是一次冷漠的自杀尝试......但总算是一次尝试。所有这些都发生在三年间,这三年时间,漫长的就像永远。

当然,这一切很少或根本没有出现在《大众》杂志上。

现在,他又看到丽兹以那时的那种眼神看着他,他恨这种眼神。焦虑不好,不信任更糟,他认为不加掩饰的憎恨也比这种古怪、窥探的眼神容易接受。

“我恨你对我撒谎。”她不动声色地说。

“我没有撒谎,丽兹!老天做证!”

“有时沉默不语就是撒谎。”

“我会告诉你的,”他说,“我只是在想用什么方式告诉你。”

真是这样吗?的确如此吗?他不知道,但他肯定不是通过缄默不语的方式撒谎。他感到不得不沉默,就像一个看到他便器里有血或两股间有肿块的人不得不沉默一样。在这种事情上沉默就是不合理的......但恐惧也是不合理的。

还有别的原因:他是个作家,一个从事想象的人。他从没见过谁——包括他自己——很明显地知道他或她为什么做任何事。他有时相信,写小说的冲动只不过是为了抵御混乱甚至精神错乱。它是那些只能在内心找到秩序的人的一种绝望的努力。

他的体内有一个声音第一次低语道:你写作时你是谁,泰德?那时你是谁?

他无言以答。

“怎么啦?”丽兹问,她的语调很尖利,快到愤怒的边缘了。

他从沉思中抬起头,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你找到了告诉我的方式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瞧,”他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么生气,丽兹!”

“因为我吓坏了!”她愤怒地喊道......但现在他已看到她眼角中的眼泪。“因为你对警长隐瞒,我原以为你不会对我隐瞒!如果我不是看到你脸上的表情的话......”

“哦?”现在他自己开始感到愤怒,“是什么表情?你看到了什么?”

“你看上去很内疚,”她喊道,“当你告诉人们你已戒酒而实际上没有时,你也是那种表情。当——”她突然停下。他不知道她在他脸上看到什么——也不想知道——但这表情打消了她的愤怒,她脸上浮现出一种感动的神情,“我很抱歉,我这么说很不公平。”

“为什么不呢?”他木然道,“这是真的。”他走回浴室,用漱口水冲净最后一点儿牙膏,这是戒酒漱口水,像咳嗽药一样。代用的香精在厨房柜子里,自从写完最后一本斯达克小说后,他从没喝过一口。

她的手轻轻碰碰他的肩头:“泰德......我们生气了,这只能伤害我们俩,但无补于事。你说有一个心理变态者自以为他是乔治.斯达克,他已经杀了两个我们认识的人,其中一人要为斯达克笔名的泄露负一部分责任。你应该意识到你在那个人的黑名单上,尽管如此,你还是瞒着某些事。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麻雀又飞起?”泰德说。浴室的日光灯非常刺眼,他望着镜中自己的脸,没有变化的一张老脸,也许眼睛下有点儿阴影,但它仍是那张老脸,他很高兴,它不是电影明星的脸,但它是他的。

“啊,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他关掉浴室的灯,把手搭在她肩上,他们走过去躺在床上。

“在我十一岁时,”他说,“我做了一次手术,它是从我大脑的前叶——我认为是前叶——摘除了一个小肿瘤,你知道的。”

“是吗?”她很迷惑地看着他。

“我告诉过你,在肿瘤确诊之前,我头痛的厉害。”

“对。”

他开始漫不经心的抚摩她的大腿,她的腿修长可爱,睡衣真是非常短。

“告诉过你声音吗?”

“声音?”她看上去很困惑。

“我想没告诉过你......但是你看,它似乎很不重要,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有脑瘤的人经常头痛,有时候他们会发作,有时两者都有,这些症状都有它们各自的先兆,它们被称为感觉先兆,最普通的是气味——铅笔屑、刚削的葱头、腐烂的水果。我的感觉先兆是视觉上的,它是鸟群。”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他们的鼻子几乎碰上,他可以感到她的一绺头发触到他的额头。

“确切的说,是麻雀。”

他坐起来,不想看她脸上震惊的神情,他抓住她的手。

“来吧。”

“泰德......去哪儿?”

“书房,”他说,“我要让你看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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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德书房中有一张大橡树桌站了主要位置。这张桌子既不古老也不时髦,它只是一块极大的、非常合用的木块,它就像一个恐龙一样站在三个吊着的玻璃球下,打在桌面上的光不算刺眼。桌面大部分都被遮住了,稿子、成堆的信件、书籍和寄来的校样堆的到处都是。桌子上方的白墙上,贴着一张海报,上面是泰德喜欢的建筑:纽约的熨斗大厦。它让人难以置信的楔子形状总是让泰德感到高兴。

打字机旁是他正在写的小说《金狗》的手稿,打字机上是他那天所打的稿子,一共六页,这是他通常的数量......就是说,当他作为他自己写作的时候。作为斯达克,他通常写八页,有时写十页。

“庞波来到之前,我正在修改稿子,”他说,他从打字机上捡起一叠纸交给她,“这时声音来了——麻雀的声音。今天第二次了,只是这次声音更大,你看到稿纸顶端写的什么了吗?”

她看了很久,他只能看到她的头发和头顶。当她抬头看他时,脸色苍白,嘴唇抿成了一条窄窄的灰线。

“一样,”她低声说,“完全一样,啊,泰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

她晃了一下,他走过去抓住她的肩膀,担心她会晕过去,但他的脚绊在办公椅X形的腿上,差点儿把他们两人摔到桌子上。

“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她低声说,“你呢?”

“没什么事,”他说,“我很抱歉,我总是笨手笨脚的,我只能站着摆样子。”

“你在庞波来之前写下这话的,”她说。她似乎觉得这难以理解,“之前。”

“对。”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她紧张地看着他,尽管灯光很亮,她眼睛的瞳孔变得又大又黑。

“我不知道,”他说,“我以为你会猜出点什么。”

她摇摇头,把稿子放回他桌子上,然后用手擦她的短睡衣,好象要擦去什么脏东西。泰德相信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也没有告诉她。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隐瞒了吧?”他问。

“明白了......我想我明白了。”

“他会说什么?我们注重实际的警长来自缅因州最小的一个镇,他相信计算机和目击者证据,他宁愿相信我有一个孪生兄弟而不相信有人能复制指纹,如果他知道这事,他会说什么?”

“我......我不知道。”她正在竭力把自己从震惊中解脱出来,他以前也见她这么做过,很敬佩她的自制力。“我不知道他会说什么,泰德。”

“我也不知道。我以为最坏的情况是他会认为我事先了解犯罪情况,他更可能认为,今晚他离开后我跑到这儿写下这句子。”

“为什么你要做这样的事呢?为什么?”

“我认为他的第一个推测就是我精神不正常,”泰德面无表情地说,“像庞波那样的警察宁愿相信精神不正常,而不愿接受超出普通感觉之外的事。我一直想自己把这是弄明白,如果你觉得我不该这样,那么我们可以给罗克堡警长办公室打电话,留下话给他。”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在一些谈话节目中听说过超自然的联系......”

“你相信那些话?”

“我以前没认真想过那些说法,”她说,“现在我开始认真考虑了。”她伸手拿起写了字的手稿。“你用乔治的笔写的?”她说。

“它是离我最近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说,想起了斯克瑞托牌笔,但马上把它赶出他的心里,“而且它们不是乔治的铅笔,从来不是,它们是我的。我他妈的已经厌倦了把他当成一个独立的人看待,这已经失去任何意义。”

“但是你今天用了一句他的话——‘为我做不在场的伪证’。我以前从没听你在书本以外用过,那只是一种巧合吗?”

他想要告诉她这当然是巧合,但没有说出口。这可能是巧合,但从他在纸上所写的看,他怎么能确信呢?

“我不知道。”

“你是处在一种恍惚状态中吗,泰德?你写这句话的时候,是处在一种恍惚状态中吗?”

他缓慢地、勉强地回答说:“是的,我想是的。”

“就这些吗?还有没有别的呢?”

“我记不住了,”他说,然后又勉强补充道:“我想我可能说过什么,但我真的记不得了。”

她看了他很长时间,然后说:“咱们睡觉去吧。”

“你以为我们能睡着吗,丽兹?”

她凄凉地笑了。



但二十分钟后,他实际上迷迷糊糊快睡着了,这时丽兹的声音又把他叫醒。“你必须去看医生,”她说,“星期一就去。”

“这次没有头痛,”他抗议说,“只有鸟的声音,还有我写的那古怪的东西。”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充满希望地加了一句:“你不认为这只是一种巧合吗?”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丽兹说,“但我必须告诉你,泰德,我很少相信巧合。”

由于某种原因,这使他们俩觉得好笑,于是两人躺在床上互相抱着咯咯笑起来,声音尽量放小,以免吵醒双胞胎。他们又和好了——泰德现在只能确信一件事,那就是一切如常了,暴风雨已经过去了,不幸的往事又被埋葬了,至少暂时是这样。

“我要跟医生约一下。”当他们笑声停下来时,她说。

“不,”他说,“我自己来。”

“你不会故意忘了吧?”

“不会。星期一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预约医生,我向你保证。”

“好吧。”她叹了一口气,“如果我能睡觉那真是他妈的奇迹。”但五分钟后,她的呼吸变得均匀平和,接着不到五分钟泰德自己也睡着了。



他又做了那个梦。

直到最后是相同的:斯达克带他穿过空无一人的房子,一直站在他身后,当泰德以颤抖的声音坚持说这是他自己的房子时,斯达克告诉他错了。你完全搞错了,斯达克从右肩后(或左肩?这有关系吗)说。他又对泰德说,这房子的主人已经死了。这房子的主人在那童话般的地方,那里不通铁路,这里的每个人都称那个地方为安德斯韦尔。一切都是一样的,直到他们走到后厅,在那里,丽兹不再是一个人,费里德里克.克劳森和她在一起,他赤身露体,只穿一件可笑的皮衣,他像丽兹一样死了。

从他肩膀后面,斯达克沉思道:“就在这儿,这就是告密者的下场,他们会变成废物。现在,他已经被解决了,我要解决所有的人,一个接一个。你最好别让我来解决你。麻雀又飞起来,泰德——记住。麻雀在飞。”

这时,就在房子外面,泰德听到麻雀的声音:不是几千只,而是几百万只,甚至十几亿只,当这庞大的鸟群飞过太阳时,完全把它遮住,白天一下变成黑夜。

“我看不见了!”他尖叫起来,乔治.斯达克从他背后低声说:“它们又飞了,老伙计,别忘记,别妨碍我。”

他醒过来,全身发抖,全身冰凉,这次很长时间难以入睡。他躺在黑暗中,思考着这个梦,觉得它非常荒唐——也许是第一次这么觉得,真是非常荒唐。他过去总把斯达克和阿历克斯.马辛看作长得很像的两个人,两人都很高大:肩膀很阔,看上去不是长大的,而是用什么坚硬的材料做成的,两人都是金发——这一事实并没改变整个事件的荒谬。笔名不会活过来杀人的。他要在早饭时告诉丽兹,他们会为此而大笑的......考虑到现在的处境,他们也许不会大笑,但他们会咧嘴笑的。

我将称之为我的威廉.威尔逊情结,他想,又迷迷糊糊睡去。但到早晨时,这梦显得不值得一谈,于是他没有......但随着日子的消逝,他不由自主地会想起它,好像它是一颗黑珍珠一样。
 0   2006-07-10 16:31:01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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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一大早,泰德不用丽兹催就和胡默医生预约好了。1960年切除肿瘤一事记录在他的病历上,他告诉胡默,他最近大脑中出现两次鸟叫声,当初这是他头痛的预兆,导致了肿瘤的确诊和切除。胡默医生想知道头痛本身是否又复发了,泰德告诉他没有。

他没有谈他的恍惚状态,或他在那状态中所写的东西,以及在华盛顿一个受害者寓所墙上发现的东西,它们已经遥远的像昨晚的梦。实际上,他发现自己在努力忘掉整个事件。

但是,胡默医生却很认真地看待此事,非常认真。他命令泰德当天下午去缅因医疗中心,要他拍头部X光照和进行断层拍摄。

泰德去了。他望着拍照,然后把头放进一个像工业用衣服甩干机的机器中,机器轰轰响了十五分钟,然后他把头抽出来。他给丽兹打了个电话,告诉她周末出结果,并说他要去大学他的办公室呆一会儿。

“你还想给庞波警长打电话吗?”她问。

“等片子结果出来再说吧,”他说,“我们知道了结果再做决定。”



他在他的办公室,把一学期无用的东西从桌上和书架上清除掉,这时,鸟又开始在他大脑中叫起来。先是几个鸟的叫声,随后其它鸟加入进来,迅速变成了震耳欲聋的大合唱。

白色的天空——他看到白色的天空被房子和电线杆的侧影打断。到处是麻雀,他们密密麻麻排列在房顶上,挤在每根电线杆上,等待着集体意识的命令,然后它们冲天而起,发出几千只翅膀在急风中摆动的声音。

泰德踉踉跄跄地冲向他的桌子,摸到他的椅子,跌落在其中。

麻雀。

麻雀和暮春白色的天空。

声音充满了他的大脑,一种嘈杂刺耳的声音,当他拉过一张纸开始在上面写的时候,他的眼睛茫然地盯着屋顶,笔上下左右移动,就像自己在动一样。

在他的大脑中,所有的鸟都展翅高飞,像一片乌云一样完全遮住了三月的白色天空。



在第一声鸟叫不到五分钟,他清醒过来,大汗淋漓,左手腕剧烈颤动,但没有头痛。他低下头,看到桌上的纸——这是一张订书单的背面——他茫然地盯着上面所写的:

小姐猫傻瓜又飞了

小妞儿米丽现在小妞儿

永远傻瓜

电话要德斯韦子小妞儿

妹妹终止小妞

割剃刀小姐就在这儿

麻雀米丽小姐就在这儿

麻雀米丽小姐剃刀小妞儿

永远现在和永远小妞儿

米丽猫东西小妞儿麻雀

“这没有任何意义。”他低声说,用手指按摩太阳穴,等着头痛开始,或等着纸上潦草的字产生意义。

他不想要这两样事发生......它们的确没有发生。一遍一遍重复,字还是字,有些显然来自他的斯达克之梦,另外一些是毫无关联的胡说。

他的头一点儿也不痛。

这次我不告诉丽兹,他想。决不告诉她。也不只是因为我害怕......虽然我的确害怕。这很简单——不是所有的秘密都是不好的秘密,有些是好秘密,有些是不得不保守的秘密,这个秘密两者都是。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他发现自己如释重负,他再不在乎了,他非常厌倦绞尽脑汁而仍不明白,他也厌倦了被恐吓,就像一个走进百灵鸟洞的人,现在开始怀疑他的迷失。

“完全不想了,这就是解决方法。”

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不在乎了,不知道是否真能做到这一点......但他准备尽力去做。他慢慢的伸出手,两手抓住订单,开始把它撕成长条,上面乱七八糟的字开始消失,他又把这些长条横过来撕,然后把碎片扔进废纸篓中。他盯着碎片十分钟之久,半心半意地盼着它们又合拢来回到他桌上,就像倒着放的电影中的东西一样。

最后,他拎起废纸篓,把它拿到电梯边墙上一个不锈钢小门旁,下面写着“焚化炉”。

他打开小门,把垃圾倒进黑色的槽中。

“到那儿去吧!”他对着寂静的英文——数学大楼说,“去吧。”

“在这儿我们称之为傻瓜。”

“在这儿我们称之为狗屁。”他低声说,手里拎着空废纸篓回到办公室。

它消失了,顺着槽消失的无影无踪。在他的结果从医院出来之前——或另一次眩晕,或恍惚,或随便什么之前——他不愿再说什么,什么都不说。写在纸上的东西更可能完全出自他的心灵,就像梦见斯达克和空房子一样,与豪默或克劳森的被杀毫无联系。

就在安德斯韦尔这儿,铁路不通。

“它什么意义都没有。”泰德强调说......但那天他离开大学时,几乎像在逃跑。
 0   2006-07-10 16:31:22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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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钥匙插向公寓门的锁孔,它没有插进锁孔发出一系列熟悉的滴答声,相反,它却把门推开了,这时,她知道出事了。她没有这样想:米丽艾姆,你多么愚蠢,上班时忘了锁门,为什么不在门上贴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喂强盗,我在厨房柜子上放着现金!”

她没有这么想,是因为一旦你在纽约住了六个月,甚至四个月,就不会忘记锁门。如果你住在偏僻地区,也许只有在外出度假时你才锁门;如果你住在一个小城市,也许你上班时会忘记锁门;但你在纽约住过一阵儿后,即便你去隔壁拿一杯糖,你也会锁门。忘记锁门就好像呼出气后忘记吸气一样不可能。城里到处是博物馆和美术馆,但城里也到处是吸毒者和心理变态者,你不会冒险的除非你天生是个傻瓜,米丽艾姆并不是天生的傻瓜,也许有点儿苯,但不傻。

所以她知道出事了,米丽艾姆确信小偷已经进了她的公寓,他们可能在三、四个小时前带着东西走了,但也可能仍在里面。这个假设就像孩子们学枪时的假设一样,当他们拿到第一支真枪时,他们被告知要假设枪总是装着子弹的,即使你刚把它从生产厂的盒子里拿出,也要假设枪是装着子弹的。

甚至在门停止向里转动之前,她就极为迅速的向门边一闪,但已经太晚了。黑暗中一只手像子弹一样从门和门柜之间两寸的空隙中射出,紧紧抓住她的手,她的钥匙落在走廊地毯上。

米丽艾姆.考利张开嘴要喊。高大的金发男人就站在门后,耐心地等了四个多小时,没喝咖啡,没抽烟。他很想抽烟,这事一结束他马上就要抽一根,但在此之前,烟味会使她警觉——纽约人就像矮树丛中警觉的小动物,即使在寻欢作乐时也会察觉到危险。

他右手抓住她的右手腕,使她措手不及。现在他左手掌固定住门,右手猛地使劲把女人向前一拉。门看上去像木头的,但其实是铁的,纽约所有不错的公寓都安着铁门。她的脸咚的一声撞在门边上,两颗牙齿从牙龈上折断,割破了她的嘴巴,紧绷绷的嘴唇被撞松了,血从下嘴唇流出,溅在门上。她的鹳骨像嫩枝一样发出断裂声。

她半昏迷地倒下。金发男人放开她,她瘫倒在走廊地毯上。动作必须迅速。据说,纽约人事不管己高高挂起,一个心理变态者可以中午在第七街一家大理发店前对一个妇女捅二十或四十刀,没有人会干涉的,金发男人知道这种传说是假的。对于被寻猎的小动物来将,这固然不错,但一个没有好奇心的小动物很快就会死掉。因此,速度是基本的。

他打开门,抓住米丽艾姆的头发,把她拖了进来。

片刻后,他听到走廊另一边的门栓响,接着是开门声。他不用探头就可以看到那张脸,一张没有毛的兔脸从另一个公寓的门探出来,鼻子抽动着。

“你没有打破它吧,米丽艾姆?”他低声问,然后他提高了一个声域,两手在离嘴两寸处弯成杯形,成为一个扬声器,发出一个妇女的声音,“我想没有,你能帮我捡起它吗?”他放下手,又回到他正常的声音,“当然,等一下。”

他关上门,从窥视镜向外看。这镜是鱼眼形的,可以看到整个走廊,虽然有点儿变形。他看到了和他的想像完全一样的景象:在走廊的另一头,一张白脸从一个门边向外窥视,就像一个兔子从它的洞口向外窥视一样。

脸撤回去了。

门关上了。

它不是撞上的,而是慢慢关上的。愚蠢的米丽艾姆掉了什么东西,和她一起的男人——可能是男朋友,也可能是她的前夫——在帮她捡起,没什么可担心的。平安无事,兔子们。

米丽艾姆呻吟着醒过来。

金发男人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折叠剃刀,把它打开,刀刃在昏暗的灯光闪烁,灯光来自客厅中唯一亮着的一盏台灯。

她的眼睛睁开了,抬头看着他,他也正俯身看着她,她的嘴巴涂得红红的,好像刚吃过草莓。

他给她看剃刀,她朦胧的眼睛突然警觉地睁大,又湿又红的嘴巴也张开了。

“你要是敢叫,我就割了你,小妞儿。”他说,她的嘴巴闭上了。

他一只手缠住她的头发,把她拖到客厅。她的裙子在光滑的木头地板上沙沙作响,她的屁股绊住了一块地毯,她痛得哼了起来。

“别作声,”他说,“我告诉过你。”

他们进入客厅。它很小,但很舒适,墙上挂着法国印象主义画家的画,一张广告画嵌在镜框中,上面写道:猫,现在和永远。花瓶里是干枯的花朵。一个小的组合沙发,上面套着小麦色的布。一个书橱,在书橱中,他可以看到波蒙特的两本书在一排,斯达克的四本书在另一排,波蒙特的在上一排。这么排放是错误的,但这个婊子根本不懂什么好坏,所以不必认真。

他放开她的头发:“坐在沙发上,小妞儿。那一头。”他指指靠近茶几的一头,那上面放着电话和留言机。

“求求你,”她低声说,没有站起来。她的嘴巴和两颊开始肿起来,说话无力,“随便你拿什么东西,钱在柜子上。”

“坐到沙发上,那一头。”这次他一只手指着沙发,一只手用剃刀指着她的脸。

她爬上沙发,使劲靠着垫子,黑眼睛睁得很大。她用手擦擦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手掌中的血,然后抬头看着他。

“你要什么?”听起来就像一个满口食物的人在说话。

“我要你打个电话,小妞儿,如此而已。”他拿起电话,用握着剃刀的手按了一下电话回答机上的“开”键,然后,把电话筒给她。它是那种老式话筒,像一个稍微变形的哑铃,比一般的话筒沉。他知道这一点,并从他给她话筒时她身体的移动看出她也知道这一点。一丝微笑出现在金发男人的嘴唇上,微笑中毫无暖意。

“你在想用那玩意砸我的脑袋,对吗,小妞儿?”他问她,“我告诉你,那可不是一个高明的主意。你知道那些不高明的主意失败的人怎么了吗?”她没有回答他,他说,“他们从天上掉下来,真的,我在卡通片里见过。所以你牢牢抓住膝盖上的花筒,打消你的不高明主意。”

她死死盯着他,血慢慢地从她下巴上落下,一滴血落在她衣服前胸。永远洗不掉了,小妞儿,金发男人想,他们说如果你赶紧用冷水洗,可以洗掉,但这次不行了。他们有机器,分光器,色彩计,紫外线,麦克白夫人是对的。

“如果那不高明的念头又回来了,我会在你的眼中看到的,小妞儿,这些又黑又大的眼睛,你不想让一只又黑又大的眼睛从你两颊滚落,对吗?”

她猛烈地摇摇头,连头发都围着她的脸飘起来。当她摇头时,那对美丽的黑眼睛一直没离开他的脸,金发男人感到大腿根一阵骚动。先生,你口袋里有一根卷尺,还是你就喜欢看我。

这次微笑在他眼睛和他嘴唇同时出现,他觉得她放松了一点儿。

“我要你俯身向前,拨泰德.波蒙特的电话号。”

她只是盯着他,眼睛里显出镇静的神情。

“波蒙特,”他耐心地说,“那个作家。照我说的做,小妞儿,时间过得很快。”

“我的通讯簿。”她说,嘴唇现已肿得合不拢了,说话也听不清楚了。

“你说什么?”他问,“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说清楚点,小妞儿。”

她痛苦费力的说:“我的通讯簿,通讯簿,我不记得他的电话号码。”

剃刀穿过空气想她捅来,它似乎发出向人一样的低语声,这可能只是想像,但他们俩都听到了。她更深地向坐垫缩去,肿起的嘴巴变得扭曲。他转动剃刀,让台灯昏暗的光照在刀刃上,让光像水一样掠过刀锋,然后看着她,好像如果他们不崇拜这样可爱的东西真是疯了。

“别骗我,小妞儿,”现在他的声音中有一种柔和的南方口音,“跟我这样的人打交道,千万别这样。现在就拨他妈的号码。”她也许不记得波蒙特的电话号码,但她应该记着斯达克的。在书刊界,斯达克是你的伙伴,电话号码和人是一样的。

眼泪开始滚出她的眼睛。“我不记得了。”她呻吟道。

金发男人已经准备割她了——不是因为他对她生气,而是因为如果你让她这么撒谎,她就会连续不断的撒下去——这时,他又重新考虑了一下。他认为,她完全可能暂时忘掉像电话号码这样的琐事,甚至像波蒙特/斯达克这样重要人物的电话号码。她处在震惊中,如果他要她打她自己公司的电话,她可能也记不得了。

但是,既然他们说的是泰德.波蒙特而不是里克.考利,他有办法。

“好吧,”他说,“好吧,小妞儿,你很沮丧,我很理解。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甚至很同情你。你很幸运,因为我恰巧知道电话号码,我知道它就像我知道我自己的一样。你知道吗?我甚至不想让你打这个电话,一部分原因是我不想坐在这儿等你恢复过来,但也因为我的确同情你。我准备探过身自己拨这个号码。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米丽艾姆.考利摇摇头,她的黑眼睛似乎吃掉了她大部分的脸。

“这意味着我信任你。到此为止,到此为止。你在听吗?你听懂了吗?”

米丽艾姆发疯似地点头,她的头发飘起来。天哪,他喜欢头发多的女人。

“很好,这很好。小妞儿,我拨电话时,你的眼睛要一直盯着这刀锋,它会让你别轻举妄动。”

他探过身,在老式转盘上拨号码。当他这么做时,放大的滴答声从电话机边的留言机上传来。米丽艾姆坐着,话筒放在膝盖上,交替看着剃刀和这可怕的陌生人的脸。

“跟他说话,”金发男人说,“如果他妻子接电话,告诉她你是纽约的米丽艾姆,你有事跟她丈夫谈。我知道你的嘴唇肿了,但让对方知道是你。给我好好干,小妞儿,如果你不愿你的脸变得像毕加索的画,你好好给我干。”

“什么......我说什么呢?”

金发男人微笑了。她真不错,真有味,那长长的头发。他的腹沟又一阵骚动,下面活动起来。

电话响了,他们俩都能从电话记录器中听到。

“你知道该说什么,小妞儿。”

电话拿起时有咔嚓一声响。金发男人等到他听到波蒙特说“你好”,这时,他探过身去,闪电般地用剃刀在米丽艾姆的左面颊划了一刀,拉开了一条肉,鲜血喷涌而出,米丽艾姆尖叫起来。

“你好”波蒙特在大声喊,“你好,谁啊?他妈的,是你吗?”

对,是我,你这婊子养的,金发男人想。是我,你知道是我,对吗?

“告诉他你是谁,这里发生了什么!”他冲着米丽艾姆喊道,“照我说的做!别让我说第二遍!”

“是谁?”波蒙特喊道,“怎么回事?你是谁?”

米丽艾姆又尖叫起来,血溅在小麦色的沙发套上。现在,她的衣服胸前不是一滴血,而是浸透了血。

“照我说的做否则我用它割下你的脑袋!”

“泰德,有个人在这儿!”她对着电话尖叫。在恐怖和痛楚中,她又能清楚地说话了,“这儿有个坏人!泰德这儿有个坏人——”

“说你的名字!”他冲她吼道,剃刀在离他眼睛一寸的地方划过,她哭着向后退缩。

“你是谁?为——”

“米丽艾姆!”她尖叫道,“啊泰德别让他再割我别让坏人再割我别——”

乔治.斯达克一刀切断结成一团的电话线,电话机发出一声愤怒的叫声,然后,寂无声响。

这很好,还会更好,他要强奸她,他好久没有想要强奸女人了,但他很想强奸这个女人,他不想杀死她,但她叫得太厉害了。兔子们会又从他们的洞中探出头,嗅出危险的气味。

她仍在尖叫。

显然她已经疯了。

于是斯达克又揪住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向后拉,直到她盯着屋顶,冲着屋顶尖叫,然后割她的喉咙。

屋里一片寂静。

“好啦,小妞儿。”他温柔地说,把剃刀折起来放回口袋,然后伸出血淋淋的左手,阖上她的眼睛。他衬衫袖口立即浸满热乎乎的鲜血,因为她颈静脉仍在喷血,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当对方是一个女人时,你就阖上她的眼睛,这和她有多坏无关,你总是阖上女人的眼睛。

她只是其中一个小角色,里克.考利就不同。

还有为杂志写文章的那个人。

还有拍照的那个婊子,特别是她拍了那张墓碑的照片。一个婊子,对,是一个婊子,但他也将阖上她的眼睛。

等他们都被解决了之后,就轮到和泰德本人谈了。不需要中介,面对面谈,让泰德明白理由。在他解决了这些人之后,他希望泰德已经明白了理由。如果他没有,有办法让他明白理由的。
 0   2006-07-10 16:31:58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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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他是一个有妻子的男人,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妻子,皇后般的美丽。

而且他还有孩子。

他把手指伸进米丽艾姆热乎乎的血中,开始在墙上飞快地写起来。他不得不走回去蘸了两次,但写得并不长,刚好在女人耸拉在沙发背上的头的上方。如果她睁开眼的话,她可以颠倒着读它们。

当然,那是假定她还活着的话。

他俯身过去亲亲米丽艾姆的两颊。“晚安,小妞儿。”他说,离开了公寓。

对面走廊的男人又从他的门向外张望。

当他看到高大、满身血污的金发男人从米丽艾姆的公寓出现时,他砰地关上门并锁上它。

很聪明,乔治.斯达克想,穿过走廊走向电梯,他妈的非常聪明。

他必须走得快一点儿,他没有时间磨蹭。

今天晚上还有一件事要解决。



泰德是如此慌张,以致于他真的动弹不了了,这究竟持续了多长时间,他根本不知道。他还能呼吸,这真是令人惊讶。后来,他认为这种感觉只在十岁时体验过,那次他和两个朋友在五月中旬决定去游泳,这比他们以往游泳至少要早三个星期,但这似乎仍然是好主意。五月的新泽西晴朗炎热,气温高达八十度。他们三人走到戴维斯湖,这是他们给离泰德家一里的一个小池塘起的讽刺性名称。他第一个脱掉衣服换上游泳裤,因此也是第一个下水的。他从岸上一头跳下水中,差点儿死掉,那天的空气感觉像仲夏,但水却像初冻结冰前的最后一天,他的神经系统一瞬间短路了。他的呼吸停在他的肺中,心脏停止了跳动,等他浮出水面时,他就像一辆电池用光的汽车,非常需要尽快充电,但不知道怎么办。他记得阳光是那么灿烂,在蓝黑色的水面照射出成千金黄色的亮点,他记得哈利.布莱克和兰迪.韦斯特站在岸上,哈利正把他褪色的游泳裤往他的大屁股上拉,兰迪手拿游泳裤赤身裸体站在那里喊道:水怎么样,泰德?那时他刚浮上水面,他所能想的是:我要死了,就在阳光灿烂的这里,当着我两个最好朋友的面,放学了,我没有家庭作业,妈妈说我可以边看电视边吃饭,但我看不到了,因为我要死了。几秒钟前,呼吸还是件容易的,毫不复杂的事,现在却卡在他喉咙中,他既呼不出又吸不进。他的心脏躺在胸中像一小块冷砖,然后它爆开了,他大大的吸了一口气,他的身上长出十几亿个鸡皮疙瘩,他不假思索的以小孩才有的那种恶意的快乐告诉兰迪:水很好!不太冷!跳吧!几年后他才意识他可能杀了他俩,就像差点儿杀了他自己一样。

现在就像那时一样,他全身处在同样的冻结状态。他作在椅子上,不是里而是上,身体前倾,电话筒仍在手里,凝视着电视上的天线。他知道丽兹走进来,她先问他是谁打来得电话,然后问出了什么事,就像那天在戴维斯湖一样,他的呼吸像一只脏袜子一样堵在他的喉头,既不能进又不能出,大脑和心脏之间的联系突然中断,我们对这次突然的停顿表示歉意,交通将尽快继续,或永远停下,但不管怎么样,请你安享在美丽的安德斯韦尔的停留,一切铁路在此终止。

然后它突然爆开,就像那次一样,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脏在他胸中狂跳了两下,然后继续以它平日的节奏跳动......虽然它仍然跳得很快,太快了。

那尖叫声,天哪,那尖叫。

丽兹现在跑过房间,当他看到她冲话筒一次次喊哈喽和谁啊时,他才意识到她从他手里夺过了电话筒。这时她听到断线的声音,把它放回原处。

“米丽艾姆,”丽兹转身看着他,他最后终于说话了,“是米丽艾姆,她在尖叫。”



除了在书中,我从没杀过任何人。

麻雀又飞起。

这儿我们称之为废物。

这儿我们称之为安德斯韦尔。

回到北方,伙计。你要为我做不在现场的伪证,因为我要去北方。

“米丽艾姆?米丽艾姆.考利?泰德,怎么啦?”

“是他,”泰德说,“我知道是,我认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今天......今天下午......我又有一次。”

“又有一次什么?”她的手指压着她颈脖的一侧,使劲按摩,“又一次失去知觉?又一次恍惚?”

“都是,”他说,“先是麻雀,我恍惚中在一张纸上写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把它扔了,但她的名字在纸上,丽兹,米丽艾姆的名字是我这次恍惚中所写的一部分......而且......”

他停下来,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大。

“什么?泰德,写的是什么?”他抓住她的一只手使劲摇,“写的是什么?”

“她客厅有一张广告画,”他说,他听着自己的声音就像它是别人的——来自遥远地方的声音,也许是从对讲机上传来的,“一幅百老汇音乐歌剧的广告画。猫。我上次在那儿时看到过它。猫,现在和永远。我把那也写下了,我写它是因为在那儿,所以我在那儿,我的一部分通过他的眼睛看到......”

他看着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她。

“这不是肿瘤,丽兹,至少在我体内的不是肿瘤。”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丽兹几乎是喊叫。

“我必须给里克打电话。”他低声说。他心灵的一部分似乎飘起来四处移动,同时以清晰的形象和符号和它自己交谈,他写作的时候有时就是这种状态,但这是他在现实生活中第一次记住这种状态——写作是一种真实生活吗?他突然想问。他不认为写作是真实生活,它更像是真实生活的中断。

“求求你泰德!”

“我必须警告里克,他可能处在危险中。”

“泰德,你在胡说什么!”

不,当然他不是在胡说。如果他停下来解释,他会显得更荒唐......如果他停下来把他的担心告诉他妻子,这只会引起她无谓的猜测,而乔治.斯达克正在穿过曼哈顿的九条街道,从里克前妻的公寓前往里克的公寓,坐在一辆出租车或偷来的车里,或坐在梦中的黑色托罗纳多车驾驶座后,一边抽着烟,一边准备像杀死米丽艾姆一样杀死里克——

他已经杀了她吗?

也许他只是吓吓她,让她哭泣和震惊,也许他伤害了她——仔细一想,这是可能的。她说什么?别让他再割我,别让他坏人再割我。纸上有割字,还有......那上面不是还有终止吗?

对,对,有。但那和梦有关,不是吗?那和安德斯韦尔有关,那是铁路终止的地方......不是吗?

他祈祷是那样。

他必须帮助她,至少试试,他必须警告里克。但如果这么给里克打电话,这么突然告诉他当心,里克会问为什么的。

“出什么事了,泰德?发生什么了?”

如果他一提米丽艾姆的名字,里克会马上跳起来跑到她那里去,因为里克仍很关心她,仍然非常关心她。那么他会发现她......被大卸八块(泰德心里极力回避这样的念头和形象,但他不由自主地想看看漂亮的米丽艾姆大卸八块后会是什么样的,像屠夫案板上切开的肉)。

也许那正是斯打克所希望的,愚蠢的泰德把里克送进一个陷阱,愚蠢的泰德为他办了事。

“但我不是一直在为他做事吗?那不正是笔名所做的吗?”

他感到他的心里又堵住了,轻轻地把它自己团成一个结,就像肌肉抽筋一样。他无法承受这个念头,现在他根本无法承受这个念头。

“泰德......求求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冰凉的手抓住了她冰凉的手臂。

“正是杀死豪默.加马齐和克劳森的那个人,他正和米丽艾姆在一起,他......在威胁她。我希望他只做了这些。但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在尖叫,电话线断了。”

“啊,泰德,天哪!”

“没有时间让我们俩歇斯底里发作了,”他说,一边想:虽然天知道我很想发作一下。“上楼去,把你的通讯簿拿来,我没有米丽艾姆的电话和地址,我想你有。”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它?”

“现在没有时间讨论这个问题,丽兹,去拿你的通讯簿,快点,好吗?”

她忧郁了一会儿。

“她可能受伤了!快去!”

她转身跑出去,他听到她的脚打着楼梯,努力让他的大脑正常运转。

别给里克打电话,如果它是一个陷阱,给里克打电话就是一个很糟的主意。

好吧——到此为止。这是个开始,接下来给谁打电话呢?

纽约警察局?不——他们会问许多浪费时间的问题——第一个问题就是:一个缅因州的人怎么能报告纽约的一桩罪行呢?这主意不好。

庞波。

这主意不错。他可以先给庞波打电话,他必须措辞谨慎,至少目前要这样。像失去知觉、麻雀声、斯达克等事可以暂时不提。现在米丽艾姆是最重要的。如果米丽艾姆受了伤但仍活着,没有必要谈任何会影响庞波行动迅速的事。应该由庞波来给纽约警察打电话,如果消息来自他们自己的一位同行,他们的行动会更快,问题会更少,即使这位同行恰巧在缅因州。

但先给米丽艾姆打电话,上帝保佑她接电话。

丽兹拿着通讯簿飞跑回屋,脸色苍白,就像她刚生下威廉和温蒂时那样。“给,”她说,呼吸急促,几乎是在喘气。

不会有什么事的,他想对她说,但打住了。他不想说任何很容易证明是谎言的话......米丽艾姆的尖叫声以说明事情不妙了,至少对米丽艾姆来说,永远不会一切正常。

“这儿有一个人,这儿有一个坏人。”

泰德想到斯达克,打了个冷战。他是非常坏的人,泰德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点,毕竟是他一手造成乔治.斯达克的......不是吗?

“我们没事儿,”他对丽兹说——至少这是真的。到目前为止,他心里补充了一句。“保持镇静,宝贝,紧张过度晕倒在地上对米丽艾姆没什么帮助。”

她直挺挺地坐下,凝视着他,牙齿狠狠地咬着下嘴唇。泰德开始敲打米丽艾姆的电话号,手指有点发抖,在敲第二个数字时误敲了两下。你告诉别人镇静,自己却不行。他长吸一口气,定定神,按了一下挂断键,又重新开始,强迫自己慢些。他敲完最后一个键,然后倾听电话的喀嚓声。

“上帝,保佑她一切都好,如果她出了事,至少让她能接电话。求求你。”

但电话没有响,只有占线的忙音。也许真的是占线,也许她在给里克或医院打电话,也许电话没放在架上。

但是,还有一种可能,当他按下挂断键时想。也许斯达克把电话线从墙上拉出来了,也许(“别让坏人再割我”)他的确割断了它。

就像他割米丽艾姆一样。

用折叠式剃刀,泰德想,背脊上一阵寒意。那时那天下午他写在纸上的词:剃刀。



随后的半个小时让人难以置信,就像庞波和两个警察以他还不知道的谋杀罪来逮捕他时他感觉到的那样。并没有人身威胁感——至少没有迫在眉睫的人身威胁感,但有一种走过布满蜘蛛网的黑屋的感觉,这些蜘蛛网拂过你的脸,先让人觉得有点儿痒,最后让人发怒,这些蜘蛛丝并不是直挺挺的,当你要抓它们时,它们却轻轻地飘开了。

他又试了一次米丽艾姆的电话,当它还是忙音时,他又一次按下挂断键,忧郁了一会儿,不知道应该给庞波打电话呢,还是给纽约接线员查一下米丽艾姆的电话。他们有办法区分一个占线的电话和一个坏了的电话吗?他认为他们能,但现在最重要的事是米丽艾姆和他的联系突然中断了,再也无法与她联系上了。但他们能发现——丽兹能发现——他们是不是有两条线。为什么他们没有两条线呢?没有两条线是愚蠢的,对吗?

虽然这些念头在两秒钟内闪过他的心里,但他却觉得时间很长,他恨自己犹豫不决,而米丽艾姆在她的公寓里却可能正在流血而死。书里面的人物——至少在斯达克的书中——从来不这样犹豫不决,他们从不停下来想为什么他们没有第二根电话线以备万一这类的废话,书里的人物从不浪费时间,从不这样突然紧张起来。

如果每个人都像通俗小说中的人物,这个世界将变得更有效率,他想。通俗小说中的人物在从第一章到下一章的发展中总是保持清醒的头脑。

他拨通缅因州查号台,接线员问:“请问哪个城市?”他有那么一瞬不知说什么,因为罗克堡是个镇,不是城市。然后他想,别慌,泰德,你必须保持镇静,你不应该让米丽艾姆由于你的惊慌而死去。他甚至没有时间考虑他为什么不能让这事发生并做出回答:唯一能控制的真实人物就是他自己,惊慌不是他这个人物形象的一部分,至少他这么看。

“在这儿我们称之为瞎扯,泰德。在这儿我们称之为傻瓜——”

“先生?”接线员在催促,“请问哪个城市?”

“好吧。控制住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定定神,说:“罗克堡市。”天哪,他闭上眼睛,缓慢而清楚地说:“对不起,接线员,罗克堡。我要警长办公室的电话。”

停了一下,然后一个机器的声音开始说电话号码。泰德意识到他没带钢笔或铅笔。机器又开始说第二遍。泰德努力想要记住它,数字穿过他的大脑又进入黑暗,没有留下一点儿痕迹。

“如果你需要进一步帮助,”机器声音继续说,“请别挂断,接线员——”

“丽兹?”他请求道,“笔?能写字的东西?”

她的通讯簿上插着一只笔,她递给他。这时接线员又回到电话上,泰德告诉她他没有记下号码。接线员又招来机器,它用女人般的声音又说开了,泰德在一本书的封面上写下号码,刚要挂上,有决定再核查一遍。他听了第二遍,发现他颠倒了两个数字的顺序。啊,显然,他已慌张到极点。

他敲下挂断键,全身一下布满了细汗。

“别着急,泰德。”

“你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他冷冷地说,开始拨警长办公室的电话。

电话响了四次才传来一个很烦倦的声音:“这是罗克堡警长办公室,我是副警长里杰威克,有什么事吗?”

“我是泰德.波蒙特,从鲁德娄打来电话。”

“哦,”对方声音没有认出泰德的意思,一点儿也没有,这意味着需要更多的解释。里杰威克这个名字到有点儿熟悉,对了,他就是采访阿森特太太和发现加马齐尸体的那个人。天哪,他怎么能发现被怀疑是泰德杀死的老人,却又不知道泰德是谁呢?

“庞波警长到这儿来后......和我讨论豪默.加马齐凶杀案,里杰威克副警长。我有关于这件事的情报,我需要马上跟他通话。”

“警长不在这儿。”里杰威克说,不为泰德急迫的语气所动。

“啊,他在哪儿?”

“在家里。”

“请告诉我他家里的电话号码。”

对方令人难以置信地回答说:“啊,我认为我不应该给你,波曼先生。警长最近很忙,他妻子身体不太好,她头痛。”
 0   2006-07-10 16:33:07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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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须跟他通话!”

“好吧,”里杰威克从容地说,“显然你认为你必须跟他通话,也许这是真的,我是说你真的必须跟他通话。波曼先生,为什么你不告诉我让我——”

“他到这儿为豪默.加马齐最保护我,副警长,现在又有别的事发生了,如果你不立即给我他的电话号码——”

“啊,天哪!”里杰威克喊道。泰德模模糊糊听到砰地一声响,他可以想象里杰威克的脚从桌上放下,在椅子上坐直了,“波蒙特,不是波曼!”

“对,而且——”

“啊,天哪!天哪!警长说如果你打来电话,我应该立即转给他!”

“好吧。现在——”

“天哪!我是个该死的大笨蛋!”

泰德对此太同意了,他说:“请给我他家的电话号码。”他极力忍住没有吼出来。

“当然,请等一下,啊......”接着是令人窒息的停顿,只有几秒钟,但泰德觉得在这停顿中金字塔都可以建成了,可以建起来再拆掉了。在这同时,米丽艾姆可能正在五百公里外的公寓地毯上慢慢死去。我害了她,他想,只因为我决定给庞波打电话时却遇上这么个白痴,我应该首先给纽约警察局打电话,或打911。对应该打911,让他们去处理。

只是那个选择现在看来也不现实,他认为他这么做是由于那恍惚状态,以及他在恍惚状态中写的字。他不认为他预见了对米丽艾姆的攻击......但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了斯达克为这攻击做的准备。那几千只鸟幽灵般的叫声似乎使他为这整个古怪的事件承担起责任。

但是,如果米丽艾姆只因为他太惊慌没打911而死去,他怎么有脸再见里克呢?

他妈的,他怎么有脸在镜子里再面对自己呢?

那个白痴里杰威克来了,他给泰德警长家的电话号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念,慢得能让一个白痴记下......但泰德还是让他再重复了一次,虽然他火急活燎地想要快点。他对刚才记错警长办公室电话一事感到震惊,怕再犯同样的错误。

“好了,”他说,“谢谢你。”

“波蒙特先生?我很感谢你,如果你在警长面前别提我怎么——”

泰德毫不遗憾地挂断电话,开始打里杰威克给他的电话。当然庞波可能不在,接电话的人可能会说警长刚出去吃饭了,那就真太不巧了。

他疯了似地大笑一声,丽兹吃惊的看着他:“泰德?你没事吧?”

他刚要回答,电话通了,他冲她摆摆手。他猜得很对,不是庞波,是个小男孩,听上去十岁左右。

“你好,庞波家,”小孩尖声尖气地说,“我是陶德.庞波。”

“你好,”泰德说,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把话筒抓得太紧了,试着放松他的手指,关节发出劈啪声,但并没有真的松动。“我的名字是泰德——”他差点儿接着说成庞波,连忙中途改口“——波蒙特,警长在吗?”

“不在,他到加里福尼亚的洛迪去了,去喝啤酒和买香烟。”

相反,男孩的声音从话筒移开,尖叫道:“爸爸!电话!”随后是一阵哗啦声,几乎把泰德的耳朵震疼。

过了一会儿,谢天谢地,传来阿兰.庞波的声音:“你好?”

一听到这声音,泰德紧张一下子消失了。

“我是泰德.波蒙特,庞波警长。纽约有一位女士现在急需帮助,她和我们星期六晚所谈的事有关。”

“说吧。”庞波简洁地说,泰德感到一阵轻松,他觉得一切正常了。

“那位女士是米丽艾姆.考利,我经纪人的前妻。”泰德差点儿把米丽艾姆说成“我前妻的经纪人”。

“她打电话到这儿,发疯似的尖叫。我开始甚至都没听出她是谁,然后我在背景中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在让她告诉我她是谁以及发生了什么事。她说她公寓有个男人,他威胁要伤害她,要......”泰德咽了口唾沫,“......要割她。这时我听到她的声音,但是男人在冲她喊,说如果她还不说她是谁,他就割下她的脑袋,这是他的原话:‘照我说的做否则我割掉你的脑袋’。然后她说她是米丽艾姆,请求我......”他又咽了口唾沫,他喉咙里像堵了什么东西,“她请求我别让坏人做那事,别再割她。”在他对面,丽兹越来越苍白。请别让她晕倒,泰德暗暗希望或祈祷,请别让她现在晕倒。

“她在尖叫,这时电话线断了。我想他割断了它或把他从墙上拉出来了。”这是瞎扯,他没有想任何事,他确切地知道,电话线被割断了,用一把折叠式剃刀。“我试着再跟她联系,但——”

“她的地址?”

庞波的声音仍然很爽快,很轻松,很镇静,除了一种急促的命令的口气之外,他很像在跟一个老朋友聊天。我给他打电话是对的了,泰德想,感谢上帝,有人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或至少相信他们知道。感谢上帝,有人像通俗小说中的人物一样行动。如果我们不得不和索尔.贝娄笔下的人物打交道,我相信我会发疯的。

泰德低头看丽兹通讯簿中米丽艾姆的名字:“宝贝这是三还是八?”

“八。”她的声音很冷漠。

“好。坐回椅子中,把你的头放在你的膝盖上。”

“波蒙特先生?泰德?”

“对不起,我妻子很难过,看上去要晕倒。”

“我不感到惊讶,你们俩一定都很难过,这是让人难过的事情,但你干得不错。保持镇静,泰德。”

“好。”他吃惊地意识到,如果丽兹晕倒了,他会让她躺在地上,继续和庞波谈话,直到他得到足够的情报能采取行动为止。请别晕倒,他想,又低头看丽兹的通讯簿,“她的地址是第八十四街西一零九。”

“电话号码?”

“我告诉过你——她的电话不——”

“我还是需要电话号,泰德。”

“是,当然你需要。”虽然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对不起。”他说了电话号。

“这次的电话是多久以前打来的?”

几小时前,他想说,然后看看壁炉上的钟,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它停了,一定是停了。

“泰德?”

“我在这儿,”他以一种像是来自别处的冷静的声音说,“最多六分钟前,那时我和她的联系中断,被切断了。”

“好吧,时间失去的不多。如果你给纽约警察局打电话,他们会让你化三倍的时间,我会尽快给你回音,泰德。”

“里克是她的前夫,”他说,“你跟警察谈的时候告诉他们,她的前夫里克还不知道此事。如果那家伙......对米丽艾姆做了什么,你知道,下来就会轮到里克。”

“你确信这是杀害豪默和克劳森的同一个家伙吗?”

“我确信是。”接着他脱口而出说道,“我认为我知道是谁。”

庞波稍一停顿,接着说:“好吧,留在电话旁,一有时间我就要和你谈谈这事。”他挂上电话。

泰德向对面的丽兹望去,看到她斜躺在椅子上,眼睛大而无神。他站起来跑过去,把她扶正,轻轻拍她的面颊。

“是哪一个?”她迷迷糊糊地问,“是斯达克还是阿历克斯.马辛?哪一个,泰德?”

过了很长时间他说:“我不知道这两人有什么不同。我去泡茶,丽兹。”



他确信他们会谈谈这件事,他们怎么能回避它呢?但他们没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只是坐在那儿,从他们杯子上方互相看着,等着庞波回电话。勉强捱过漫长的几分钟,泰德觉得他们不会谈了——在庞波回电话告诉他们米丽艾姆是死了还是活着之前,他们不会谈了。

他看着她两手捧着茶杯喝茶,自己也一边喝一边想,假设我们晚上坐在这儿,手里拿着书,这时,一颗流星砸破屋顶落了下来,它冒着烟,闪着光,落在客厅地板上。我们中的一个人走进厨房,拎出一桶水,在它烧着地毯之前把它扑灭,在这之后,我们还会接着读书吗?不会——我们会谈论它,我们必须这样做,就像我们必须谈这事一样。

也许他们会在庞波回电话之后开始,也许他们甚至会通过庞波来谈,庞波提问题,泰德回答,丽兹在一边倾听。对——也许他们会那样开始,因为泰德觉得庞波像催化剂。泰德觉得,庞波似乎是使这事情开始的人,虽然警长只不过是对斯达克的行为做出反应而已。

在这期间,他们坐着等待。

他有一种冲动,想要再试试米丽艾姆的电话,但他不敢——庞波可能正巧在那时侯回电话,却发现波蒙特电话占线。他发现自己毫无目的地希望他们有第二条电话线。好吧,他想,一边是希望,一边是努力。

理智告诉他,斯达克不可能像人体内古怪的毒瘤一样到处乱杀人,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但是,他的确这样做了,泰德明白,丽兹也明白。他不清楚他告诉庞波后他会不会也明白。泰德认为庞波不会,庞波可能叫来精神病医生,因为乔治.斯达克不是真的,阿历克斯.马辛也不是,他是虚构中的虚构,他们都没有存在过,就像乔治.艾略特或马克.吐温、刘易斯.卡洛尔、塔克.考、爱德加.包克斯等一样,笔名只是虚构人物的一种更高形式。

但是,泰德仍认为阿兰.庞波会相信,即使开始他不愿相信。泰德自己也不愿,但是发现自己别无选择,可以说它逼着你相信它是真的。

“为什么他不回电话?”丽兹不安地问。

“才过了五分钟,宝贝。”

“快十分钟了。”

他控制住自己别对她吼叫——这不是电视节目中的加分比赛,庞波不会因为在九点前回电话而得到额外的分数和有价值的奖品。

他内心深处仍然坚持认为,不存在斯达克。这声音合乎理性,但却出奇的无力,似乎处于机械的记忆而不是真正的确信,就像鹦鹉学舌一样。但它是真的,是吗?他应该相信斯达克从坟墓中回来了,就像恐怖电影中的怪物一样吗?那真是一个巧妙的把戏,因为没有人——或非人——被埋在那里,他的墓碑只是混凝纸做的,放在一块空墓地表面,像他的其它部分一样是虚构的——

“不管怎么说,那把我带到最后一个问提......或方面......或随便你怎么称呼它......你的鞋码多大,波蒙特先生?”

泰德一直缩在他的椅子里,忍不住要打盹。现在他突然坐起来,差点打翻他的茶杯。脚印,庞波说过有关——

“这些是什么脚印?

没关系。我们甚至没有照片。我们把所有一切都放在桌面上了......”

“泰德?怎么啦?”丽兹问。

什么脚印?在哪儿?当然,在罗克堡,否则庞波不会知道。它们也许在“家乡公墓”,在那儿,神经质的女摄影师拍了许多照片,他和丽兹觉得很好笑,是在那儿吗?

“不是一个很可爱的家伙。”他低声说。

“泰德?”

这时电话铃响了,他们俩都打翻了各自的茶杯。



泰德的手伸向电话筒......然后停顿了半刻,只是在上面浮动。

“如果是他怎么办?

我跟你没完,泰德。你别想摆脱我,因为当你摆脱我时,你就摆脱了最好的东西。”

他把手伸到下面,靠近电话,然后把它拿到耳边:“你好?”

“泰德吗?”是阿兰.庞波的声音,泰德突然觉得全身无力,好像本来身体是铁丝捆着,现在铁丝突然抽去一样。

“是,”他说,声音咝咝的,像叹气一样。他又吸了一口气,“米丽艾姆没事吗?”

“我不知道,”庞波说,“我给了纽约警察局她的地址。我们很快就知道,虽然我要警察告诉你,今天晚上十五分钟或半小时对你和你妻子来讲不算很快。”

“不,不算。”

“她没事吗?”丽兹问,泰德捂住话筒,告诉她庞波还不知道。丽兹点点头坐下,她的脸仍很苍白,但看上去比以前冷静多了。至少现在人们在做事,再也不只是他们俩的责任了。

“他们还从电话公司得到了考利先生的地址—”

“嘿!他们不——”

“泰德,在他们知道考利前妻的情况前,他们不会做任何事。我告诉他们,有一个精神变态的人在追逐《大众》杂志文章中提到的一个人或一些人,这文章是关于斯达克笔名的,我还解释了考利夫妇和你的关系。我希望我解释的对。我不太了解作家,更不了解他们的经纪人,但警察明白,如果那位女士的前夫比他们早到那里,事情就糟了。”

“谢谢你,谢谢你做的一切,庞波。”

“泰德,纽约警察局现在正忙于行动,来不及要求更进一步的解释,但他们会要的,我也一样,你认为这个家伙是谁?”

“那是我不想在电话上告诉你的事。我愿意去你那儿,庞波,但现在我不想离开我的妻子和孩子,我想你能理解,你必须到这儿来。”

“我做不到,”庞波耐心地说,“我有自己的工作,而且——”

“你的妻子病了,庞波?”

“今晚她好像不错,但我的一位副手打电话说他病了,我必须替他,这是小镇中的标准程序,我正准备去上班。我要说的是,你这时绕圈子是很不合适宜的,泰德,快告诉我。”

泰德考虑了一下,他确信当庞波听了后会相信他的,但泰德不想通过电话告诉他。

“明天你能到这儿吗?”

“明天我们肯定要见面,”庞波说,他的声音既平静又固执。“但今晚我需要你所知道的一切。纽约方面需要解释是次要的,我有我的事要做,这镇上有许多人要求迅速抓住杀害豪默.加马齐的凶手,我恰好是其中之一,所以别让我再次要求你。虽然很晚了,但我可以打电话要求地区法院的潘考特把你作为罗克堡谋杀案的证人抓起来。他已经从州警察处知道你是一个嫌疑犯,不管有没有不在场证据。”

“你会那么做吗?”泰德问,既困惑又感兴趣。

“如果你逼我,我会的,但我想你不会逼我的。”

泰德的头脑现在清楚了点儿,他的思想实际上好像跑到别处去了。对于庞波或纽约警察来讲,他们在寻找的是个认为自己是斯达克的心理变态者还是斯达克本人,这其实并没有多大关系,对吗?他不这样想,他也不认为他们能抓住他。

“我确信他是个心理变态者,正像我妻子说的,”他终于告诉庞波。他和丽兹两目相遇,试图传给她一个信息,他成功了,因为她轻轻地点点头。“这产生了一种很怪异的感觉,你还记得对我提到的脚印吗?”

“记得。”

“它们是在家乡公墓,是吗?”对面的丽兹眼睛瞪大了。

“你怎么知道?”庞波第一次听上去很吃惊,“我没有告诉过你。”

“你读过那篇文章了吗?《大众》杂志上的那篇?”

“读了。”

“就是在那儿那个女人竖起了假墓碑,就是在那儿埋葬了乔治.斯达克。”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庞波说:“瞎扯。”

“你明白了吗?”

“我想我明白的,”庞波说,“如果这家伙认为他是斯达克,如果他疯了,那么他从斯达克坟墓开始是有道理的,是吗?这个摄影师在纽约吗?”

泰德吃了一惊:“在。”

“那么她也可能处在危险中?”

“对,我......哎,我从没想过,但我猜她可能处在危险中。”

“姓名?地址?”

“我没有她的地址。”她曾给过他她的名片,可能是想和他合作搞一本书,但他扔掉了,他只能给庞波她的名字,“菲利斯.迈尔斯。”

“还有写文章的那个家伙?”

“麦克.唐纳森。”

“也在纽约?”

泰德突然意识到他并没有确信真是那么回事,他向后撤了一点儿:“哎,我猜我只是假设他们俩是——”

“这是个很合理的假设。如果杂志的办公室在纽约,他们关系会比较密切,是吗?”

“也许,但如果他们是自由撰稿人的话——”

“让我们回到这张恶作剧照片。无论照片的文字说明还是报道本身都没有明说是家乡公墓,我对此确信不疑。我应该能从背景上认出它,但我关注的是细节。”

“对。”泰德说。

“镇长丹.凯顿坚持不要明说是家乡公墓——这是严格的先决条件。他是那种非常谨慎的人,实际上谨慎得有点儿让人讨厌。我可以理解他允许拍照,但我认为他决不会允许明说是哪个公墓,因为害怕引起破坏行为......人们也许会去寻找那块墓碑或做出诸如此类的举动。”

泰德点点头,这很有意思。

“所以,你的心理变态者要么认识你,要么来自这里。”庞波继续道。

泰德曾做过一个假定,他现在为此感到羞愧,他曾认为一个树比人多的小镇的警长应该是个笨蛋,这个人不是笨蛋,他显然比世界著名的小说家泰德.波蒙特优秀。

“我们至少现在必须这么假设,因为他似乎有内幕消息。”

“那么你提到的脚印是在家乡公墓。”

“是的,”庞波几乎心不在焉地说,“你还满着什么,泰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警觉地问。

“我们别绕弯子,好吗?我必须给纽约打电话,告诉他们这些名字,你必须认真想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名字要告诉我的。出版社......编辑......我不知道。现在,你告诉我,我们要抓的那个家伙实际上认为他就是乔治.斯达克。星期六晚上我们做过这个假设,认为它是不可能的,今天晚上你却告诉我它是确凿无疑的事实。为了证明它,你向我提出脚印问题。要么这是你从我们共有的事实中做出的大胆的推测,要么你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当然,我更喜欢第二种选择,所以,告诉我你的理由。”

但他有什么理由呢?以几千只麻雀的叫声为先兆的恍惚状态?庞波告诉他克劳森寓所客厅墙上所写的字之后他在稿子上所写的同样的字?在一张后来被撕掉焚化的纸上所写的字?一个梦,其中他被一个可怕的看不见的人领着穿过他在罗克堡的房子,他所触摸的一切包括他的妻子都自我毁灭?我可以称之为心里的事实而不是心灵的直觉,但仍然没有证据,不是吗?指纹和唾液暗示了非常古怪的事——但真那么怪吗?

泰德不这么认为。

“庞波,”他慢慢说道,“你会嘲笑我的。不——我收回这句话,我现在知道你不会的。你不会嘲笑我的——但我也非常怀疑你是否会相信我。我反复考虑过,但结果是:我真的认为你不会相信我。”

庞波的声音马上传过来,这声音急迫、威严、难以抗挡。

“试试吧。”

泰德忧郁了一下,看看丽兹,然后摇摇头:“明天吧,当我们能面对面的时候,那时我会说的。今天晚上你相信我的话,它无关紧要,我所告诉你的就是我能告诉你的所有有价值的东西。”

“泰德,我说过以目击证人拒捕你——”

“如果你必须这么做,那就做吧,我不在乎。但在我见到你之前,我不会再说什么了,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

庞波沉默片刻,然后叹了口气:“好吧。”

“我要向你描述一下警察正在寻找的那个人。我不敢说它准确无误,但我相信它比较准确,准确到可以告诉警察。你有笔吗?”

“有,说吧。”

泰德闭上上帝安在他脸上的眼睛,睁开上帝安装在他大脑里的眼睛,这眼睛总是能看到他不愿看的东西。读过他的小说的人第一次遇见他时,总是很失望,他们总是竭力隐瞒这一点却又做不到。他并不讨厌他们,因为他理解他们的感觉——至少理解一点儿。如果他们喜欢他的作品(有人甚至声称热爱它),他们就会事先把他想象成半个上帝。相反,他们实际看到的是一个六英尺一英寸高的家伙,戴着眼镜,开始脱发,很容易绊倒。他们一个头皮屑很多、鼻子上有两个鼻孔的男人,和他们自己完全一样。

他们看不到的是他脑中的第三只眼睛,那个眼睛在他黑暗的另一半中闪闪发光......它像上帝一样,他很高兴他们看不到它。......如果他们能看到,他想他们中的许多人会试图偷走它。是的,即使这意味着用一把钝刀子从他的肉体中把它挖出来。

凝视着黑暗,他招来他自己的乔治.斯达克形象——真的乔治.斯达克,和为书封底摆姿态的模特毫不相同。他寻找在那里潜伏了数年之久的影子,找到他,开始向阿兰.庞波展示。

“他很高,”他开始说,“至少比我高,六尺三,穿鞋时也许六尺四,头发是金色的,剃得很短,很整齐。蓝眼睛,他的远视力很好。大约五年前,他开始戴眼睛做细活,主要是读书和写作。

“他引人注目的不是高度而是宽度。他并不胖,但他非常宽,肩宽十八点五寸,也许十九寸。年龄和我一般大,庞波,但他不像我这样显老或发胖。他很强壮,看上去像施瓦辛格。他练习举重,鼓起二头肌,可以蹦断他衬衫袖上的缝线,但他不是死肌肉。

“他出生于新罕不什尔,但他父母离婚后,他随他母亲移居密西西比州的牛津,她是在那儿长大的。他一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那儿度过的。他年轻时,有很重的南方口音,在学院里很多人拿他的口音开心——虽然不是当着他的面,你不会当着这种家伙的面开玩笑的——他费了很大劲克服这口音。现在,我想只有在他生气时你才能听到这种口音,而让他生气的人我想很少能再找到来作证的。他很容易发火,很狂暴,很危险。确切地说,他是个严重的精神病患者。”

“什么——”庞波开口,但泰德不理他。

“他晒得很黑,一般金发男人不会晒得那么黑,所以这一点很好认。大脚,大手,长脖,宽肩。他的脸看上去像一个有才华的人匆匆忙忙从一块坚硬的岩石上凿出来的一样。

“最后一件事:他可能开一辆黑色的托罗纳多车,我不知道是哪一年造的,不过是老式的马力很大的那种,黑色的,密西西比牌照,但他可能已换样了。”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在后保险杠上有一张粘贴纸。上面写着‘高贵的狗杂种’。”

他睁开眼睛。

丽兹正凝视着他,脸色比以前更苍白了。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很长时间。

“庞波?你——”

“等一下,我在写。”又是一阵更短暂的停顿。“好啦,”庞波最后说,“我记下了。你告诉了我一切,除了这家伙是谁,你和他的关系,以及你怎么认识他的,你能告诉我这些吗?”

“我不知道,但我会试试,明天吧。今天晚上知道他的名字没有任何用,因为他用另一个名字。”

“乔治.斯达克。”

“哎,他可能疯狂到称自己为阿历克斯.马辛,但我怀疑这一点。我想他会自称斯达克,对。”他试着对丽兹眨眼,虽然他不认为眨眨眼就能改变气氛,但他无论如何要试试,他看上去像个猫头鹰闪动双眼。

“今天晚上我没办法说服你再多说一点儿,是吗?”

“没有,没有办法,我很抱歉,但没有办法。”

“好吧。我会尽快跟你联系。”他就这么挂了,没说谢谢,没说再见。仔细想想,泰德认为自己并不要庞波说谢谢他。

他挂上电话,走向妻子,她坐在那儿像一座塑像一样看着他。他拉住她的手——它们很冰凉——说:“一切都会好的,丽兹。我发誓会好的。”

“明天你跟他谈时,你会告诉他那种恍惚状态吗?鸟叫声?你在一个孩子时怎么听到它,当时它意味着什么?你所写的东西?”

“我会告诉他一切,”泰德说,“他选择什么告诉别的有关部门......”他耸耸肩,“那是他的事。”

“你知道的这么多,”她无力地低声说,眼睛仍然盯着他——好象每力气离开他,“你对他知道得这么多。泰德......怎么知道的?”

他只能跪在她面前,握着她冰凉的手。他怎么能知道得这么多呢?人们一直这么问他。他们用不同的话问他这个问题——你怎么虚构出来的?你怎么写成的?你怎么能记住?你怎么看到的——但总是回到同一件事:你怎么知道的?

他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

他只是知道。

“你知道的这么多,”她重复说,就像一个在做恶梦的人在说话,然后他们俩都沉默不语。他期待着双胞胎感受到他们的父母的难过,醒过来哭叫,但却只能听到钟单调的滴答声。他移动了一下,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仍然握着她的手,希望能让它们暖和起来。十五分钟后,电话响的时候,它们仍然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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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兰.庞波的声音低沉平实。里克.考利在他的公寓中很安全,在警察的保护之下,他马上要去看他的前妻,她现在将永远是他的前妻了,他们俩经常谈到并渴望复婚,现在永远不可能了,米丽艾姆死了,里克将去正式认尸。今晚泰德别指望里克会给他打电话,他自己也别试着打过去;泰德与米丽艾姆.考利谋杀的关系没有告诉里克,因为里克的“不稳定状态”。菲里斯.迈尔斯已找到,并处于警察保护之下。米切尔唐纳森很难找,但他们指望半夜前能找到他,并将他保护起来。

“她怎么被杀的?”泰德问,其实他完全知道答案,但有时你不得不问,天知道为什么。

“喉咙被割断拉,”庞波故意粗鲁的说,他又追问一句,“你仍然没什么要告诉我的?”

“早晨,当我们能看见对方时。”

“好吧。我想问问总没关系。”

“对,没关系。”

“纽约警察已发出通缉令,通缉一个叫乔治.斯达克的人,按你所描述的。”

“很好。”他认为很好,虽然他知道这是无意义的。如果乔治.斯达克不想被发现,他们肯定发现不了他,如果谁碰巧发现了他,泰德认为这人会为此而感到遗憾。

“九点,”庞波说,“你一定要在家呆着,泰德。”

“放心吧,一定在。”



丽兹吃了一片安眠药,终于睡着了。泰德打了一会儿盹,时不时醒来。三点十五,他起床去浴室。当他站着撒尿时,以为听到麻雀声了,紧张地倾听着,马上不尿了。声音既不增大也不减小。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那只是蟋蟀的声音。

他向窗外望去,看到一辆州警察巡逻车停在路对面,关着灯,没一点儿声音。如果他没看有到香烟头一闪一闪的,会以为里面没有人呢。看来他、丽兹和双胞胎也在警察保护之下。

或警察的守卫之中,他想,回到床上。

不管是什么,这似乎让他心里静了点儿。他睡着了,八点醒来,不记得做过恶梦。不过真的恶梦当然还在那儿,在某个地方。
 0   2006-07-10 16:33:29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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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6-07-10 16:24:3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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