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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另一半
网友【dreamer】 2006-07-11 00:24:30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45    1
第一部报复

马辛用他修长、强壮的手指缓慢而仔细地搞直曲形针。"抓紧他的头,杰克,"他对站在哈尔斯蒂德身后的人说,"请紧紧抓住他的头。"

哈尔斯蒂德明白马辛想干什么,于是开始尖叫起来,杰克.兰格雷的大手紧紧抓着他的头,使之一动不动。尖叫声在废弃的仓库回荡。巨大的空间成了一个天然的扩音器。哈尔斯蒂德听上去就像一个歌唱演员在首映式前夜练嗓子。我回来了,

----乔治.斯达克:《马辛的方式》

第一章泄密



五月二十三日的《大众》杂志很有代表性。

封面是一位摇摆歌星的照片,这位歌星因为藏有可卡因和各种麻醉药而被关进监狱,本周他在牢房中上吊身亡。杂志里面是通常的内容:内布达斯加州荒凉的西半部九宗未破的性谋杀案;一位健康食品领袖因猥亵而造毒打;一位马里兰家庭主妇种出了一个很像耶稣雕像的南瓜——这是说,在一间昏暗的房间你半闭眼睛看它时,它才像;一个跛脚的、半身麻痹姑娘学习跳交谊舞;一宗好莱坞离婚案;一宗纽约社交界婚事;一位摔跤运动员从心脏病中恢复过来;一位喜剧演员在打一场金钱官司。

还有一篇报道,内容是有关犹他州一位企业家在推销一种新玩具,名叫“你妈妈!”这种玩具看上去像“可爱(?)的丈母娘或婆婆”。她里面装有一个录音机,能够说诸如:“亲爱的,他从小到大,我家饭菜从不是凉的”,或“我来跟你兄弟住几周时,他们从不给我脸色看”之类的话。最可笑的是,如果你要这种玩具说话,用不着去拉她背后的绳子,只要使劲踢这该死的东西就行了。“‘你妈妈!’里面添满了软物,保证不会破裂,也保证不会划破墙壁或家具”,发明者盖斯帕德.威尔摩特先生骄傲地报道说(报道中偶然提到,他曾被指控逃税——后来这一指控有取消了)。

再这本美国主要的娱乐和知识杂志的第三十三页上,第一幅图片是典型的《大众》式风格:有力、简洁而尖刻。上面写到:传记。

“《大众》杂志喜欢开门见山。”泰德对他妻子丽兹说,他们俩正坐在厨房桌子边,一起第二次读那篇文章,“如果你不喜欢传记栏,那么你就去读灾难栏,读有关内布达斯加州姑娘被谋杀的报道。”

“当你认真考虑这件事的时候,就不觉得好玩了。”丽兹.波蒙特说,接着,又自我否定似的用手捂住嘴咯咯笑起来。

“不是非常滑稽,但肯定很古怪。”泰德说,又开始翻那篇文章。同时,他的手心不在焉地摸着额头上一块白色的小疤痕。

像《大众》中的多数传记一样,这篇文章的文字多过图片。

“你对此觉得遗憾吗?”丽兹问,一边侧耳倾听隔壁的双胞胎有什么动静,但他们到目前为止仍熟睡未醒。

“首先,”泰德说,“不是我做的,而是我们做的。记得吗,我们是密不可分的!”他敲敲文章第二页上的一幅照片,照片中,泰德坐在他的打字机旁,滚筒上还卷着一张纸,丽兹正把一盘巧克力糖递给他。纸上写的是什么,无法看清。但这无关紧要,反正都是摆摆样子而已。写作对他来讲是艰苦的劳动,有人在一边看他就无法工作,如果这个人是《大众》杂志的摄影师,那就更不可能了。对于乔治可能容意些,但是对泰德.波蒙特就非常困难了。他写作时,丽兹从不靠近他。她连电报都不会拿给他,更不用说巧克力糖了。

“对,但是——”

“其次......"

他看着他俩的照片:丽兹拿着巧克力,他抬头看着她。他俩都在咧着嘴笑。这种笑容看上去很古怪,显得有些做作。他想起自己以前在缅因州、新罕布什尔州和佛蒙特州当阿帕拉契亚山道导游的时光。那时,他有一个宠物浣熊,名叫约翰.韦斯利.哈丁。他并没注意去驯养约翰,他们是偶然相遇的。再寒冷的晚上,他喜欢喝点儿酒,浣熊也喜欢喝,有时,浣熊喝多了,他就会这么咧嘴笑。

“其次什么?”

其次,全国图书侯选者和他的妻子,像喝醉了酒的浣熊一样咧着嘴相对而笑,这很滑稽,他想,于是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笑起来。

“泰德,你会吵醒双胞胎的!”

他试着压低笑声,但没成功。

“其次,我们看上去像一对傻瓜,而我一点也不在乎。”他边说边紧紧搂住她,亲吻她的脖子。

在另一间屋里,威廉和温蒂先后开始哭起来。

丽兹看着他,想要责备几句,但做不到。听到他大笑,真是太好了。这也许是因为他很少笑。他的笑声对她有一种陌生而奇异的魔力。泰德.波蒙特不是一个喜欢笑的人。

“这是我的错,”他说,“我去照看他们。”

他开始站起身,却碰到了桌子,几乎把它撞翻。他是个很温柔的男子,单却出奇的笨拙。在这方面,他还是个男孩。

桌子正中的花瓶滑向桌边,幸亏丽兹手疾眼快,一把抓住,才没有掉到地上摔个粉碎。

“你真是!泰德!”她说,但这时,她也开始笑起来。

他又坐下片刻。他没有拉她的手,而是用两手轻轻抚摩:“听着,宝贝,你在乎吗?”

“不在乎。”她说。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说:但是,它使我不安。不是因为我们看上去可笑,而是因为......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点儿不安。

她这么想,但没有说出口。听到他笑真是太好了。她抓住她的一只手,紧紧握了一下。“不,”她说,“我不在乎。我觉得很有意思。你最终决定彻底了解这该死的事情了。如果这次宣传有利于《金狗》的发行,那就更好了。”

她站起身,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不让他跟她一起去。

“下一次你再照顾他们吧,”她说,“我要你就坐在这里,指导你摧毁我花瓶的下意识冲动消失为止。”

“好吧,”他微笑着说,“我爱你,丽兹。”

“我也爱你。”她照看双胞胎去了,泰德.波蒙特又开始翻他的传记。

和《大众》中大多数文章不同,泰德.波蒙特的传记并未以整幅照片开始,而是一张不到四分之一页的照片。它很引人注目,因为设计的很独特,场景是泰德和丽兹在一座墓地,穿着黑色衣服。下面的一行字非常瞩目,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照片中,泰德拿着一把铁锹,丽兹拿着一把锄头。旁边是一辆手推车,上面放着各种墓场用的工具。坟墓上放着几束花,而墓碑上的字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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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期限那一天像七月底而不像六月中旬。那天,泰德开车到十八里以外的缅因大学,天空像镀了一层铬,他的汽车空调开到最大限度,不管它怎么费气。在他后面有一辆深棕色的普利茅斯汽车,总保持两卡车长的距离,从不落到五卡车长的距离外。它很少允许别的车插到它和泰德的汽车之间,如果恰巧有辆车插进来,棕色的普利茅斯车会迅速超过它......但如果这做不到,车里的一位警察就会扯开盖在仪表盘蓝灯上的布,那灯闪几下就行了。

泰德主要用右手驾驶,只有万不得已时才用左手。左手现在好些了,但如果他弯得太厉害的话,就疼得要命,他不由自主地盼着再吞一粒止痛片。

丽兹今天不想让他去大学,保护他的州警察也不想让他去。州警察的理由很简单:他们不想分散保护力量。丽兹的理由则稍微复杂一些。她口头上说这是因为他的手受伤了,他开车会使伤口破裂,但她的眼睛却不同,她的眼睛表明她担心乔治.斯达克。

你今天究竟为什么要去大学呢?她想知道——对这个问题他必须准备好答案,因为学期已经结束了,他又没有教任何暑假班。他最后找到的借口是有关选修课的。

六十个学生申请上高级写作课,这是去年申请者的两倍,但去年没有人知道乏味的泰德.波蒙特又正好是写恐怖小说的乔治.斯达克。

于是他告诉丽兹他要看这些申请者的档案,从六十个申请者中选出十五个学生——他最多只能教这么多人。

当然,她问他为什么不推迟呢,至少可以推到七月份再说,她还提醒他,去年他就一直推迟到八月中旬。他解释说这些申请者太多,又很尽职地补充说,他不想让去年的懒惰成为习惯。

最后她不再说什么了——他认为不是自己说服了她,而是她看出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去。另外,她和他都知道,他们迟早总要出去的——躲在家里直到谁杀了或抓住乔治.斯达克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她的眼睛里仍然充满了疑虑和恐惧。

泰德吻吻她和双胞胎,然后迅速离开。她看上去要哭了,如果他在家时她哭了,那他就只好留在家里了。

当然,不是为了选修课的事。

今天是最后期限。

今天早晨他醒来时也充满了恐惧,就像腹部绞痛一样不舒服。乔治.斯达克六月十日晚上打来电话,给他一周的时间开始写那本有关装甲车的小说——泰德根本就没开始写,虽然他越来越清楚地看出书应该怎么写,他甚至梦见了它两次。他过去总是梦见在他自己空无一人的房间漫游,一碰什么东西就爆炸,现在摆脱了那个梦,很不错。但今天早晨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最后期限,我已越过最后期限。

这意味着又到跟乔治.斯达克谈话的时间了,他根本不想和他谈话。有到了发现乔治多么生气的时间了,啊......他猜他完全知道回答是什么。如果乔治非常生气,生气得失去控制,如果泰德惹得他完全失去控制,那么狡猾的乔治可能犯个错误,泄露一些秘密。

“失去凝聚力。”

泰德有一种感觉,但乔治允许泰德在他日记本上写这些字的时候,他已经泄露了一些秘密。如果他能弄清楚它们到底是什么意思,那就好了。他有一个主意......但他还不能确信,在这紧要关头,一招不慎,全盘皆输。

于是他前往大学,前往英语——数学大楼中他的办公室。他不是去看申请者的档案——虽然他要看的——而是因为那里有个电话,一个没装窃听装置的电话,因为必须做点儿事。他已经过了最后期限。

他瞥了一眼放在方向盘上的左手,他不止一次地想到,电话不是惟一与乔治接触的途径,他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但代价太高了。这代价不仅是一支削光的铅笔扎进手背所带来的难以忍受的折磨,或看到他的身体在斯达克的指挥下伤害自己所带来的恐惧。他在心里付出了真正的代价,真正的代价是麻雀的飞来,他惊恐地意识到在这里起作用的力量比乔治.斯达克本人更强大、更不可思议。

他越来越确信,麻雀意味着死亡,但指谁的死亡呢?

他害怕为了再次与乔治.斯达克接触,他不得不拿麻雀冒险。

他可以看到它们飞来,他可以看到它们到达联结他们两人的神秘的中间地点,在那里他最终将于乔治.斯达克搏斗,以控制他们公享的那一个灵魂。

他不知道在那个地方搏斗谁会赢。



阿兰.庞波坐在罗克堡警长办公室,它在镇办公大楼的西侧。这是漫长压抑的一周......但这没什么新鲜的。一旦夏天一到,就变得这样。从阵亡将士纪念日到劳动节,警察局总是忙得不可开交。

五天前,在117号公路发生了一起撞车事故,是由酒醉引起的,死了两个人。两天后,诺顿.布里格用一个煎锅打他老婆,把她打倒在厨房地板上。诺顿结婚二十年来多次揍他老婆,但这次他显然相信他杀了她。他写了一张便条,充满悔恨和语法错误,然后用一支手枪自杀了。他的妻子醒来,发现她的折磨者的尸体就躺在她身边,于是她打开煤气炉,把头放进去。从牛津来的空降急救队救了她的命,他差一点儿就死了。

两个从纽约来的孩子离开他父亲在罗克堡湖边的木屋,在森林中迷了路。八小时后找到了他们,他们吓坏了,但没什么事,庞波的二号副手约翰.拉波特情况不佳,在搜索中他沾染上栎叶毒漆树,神志不清。两个来度假的人为最后一份《纽约时报》打了起来;停车场也发生了一次打斗;一个周末来钓鱼的人在往湖里扔鱼钩时扯破了右耳朵;有三起商店偷窃事件;在撞球厅和电子游戏室内有一起因吸毒而发生的打斗事件。

这是六月里小镇典型的一周,像是庆祝夏季的到来。庞波忙得连喝杯咖啡的时间也没有,但他仍发现自己一次次地想起泰德和丽兹.波蒙特......想到他们,以及追杀他们的那个人,那个人还杀了豪默.加马齐。庞波好几次给纽约警察局打电话——某个叫李顿的警官现在一定很烦他了——但他们没什么新情况。

庞波今天下午以外地空闲。舍拉没报告什么,诺里斯.里杰威克正在他的办公室打盹,两腿放在桌上。庞波应该叫醒他——如果镇长丹佛斯.凯顿进来看到诺里斯这么睡觉,一定会发脾气的——但他不忍心这么做。诺里斯这一周也很忙,117号公路事故后,诺里斯负责清理道路,干得非常好。

庞波现在坐在桌子后,往墙上做动物影子......他的思绪再次转向泰德.波蒙特。胡默医生在得到泰德的准许后,打电话告诉庞波泰德片子结果出来了,没事儿。庞波现在又想到胡夫.布里查德医生,他在泰德十一岁时给他开过刀,那时泰德离出名还远着哪。

一只兔子从墙上那片阳光中跳出来,后面紧跟着一只猫,一条狗追逐着那只猫。

“别管它。它是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它的确是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而且,他的确可以不管它。很快就会又有一件突发事件需要他去处理,这是显而易见的,夏天总是这样。你忙得团团转,连思考的时间也没有,有时,不去想到是件好事。

狗后面跟着一只象,它摇着身躯,那实际上是庞波左手的食指。

“啊,去他妈的。”他说,拉过电话。同时,他的另一只手从口袋掏出皮夹。他按了一个键,它自动拨通了牛津州警察局,他问接线员刑侦科的警官亨利.白顿在不在。很巧,他刚好在。庞波想,看来州警察局今天也不忙,刚想到这儿,亨利说话了。“庞波!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我想问一下,”庞波说,“你能不能为我向黄石自然公园的森林警察打个电话,我可以给你电话号码。”他有点吃惊地看着电话号码,一周前,他从查询台得到这个电话号码,把它写在一张名片背面,他敏捷的手似乎自动地把它从皮夹中掏出来。

“黄石!”亨利听上去觉得可笑,“是不是瑜珈熊聚集的地方?”

“不,”庞波微笑着说,“你说的是竭石,而且这事和熊毫无关系,至少就我所知是这样。我需要和一个在那儿野营度假的人谈谈,亨利。哎......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需要跟他说,但那会使我安心下来,总觉得事没干完。”

“它和豪默.加马齐有关吗?”

庞波把电话放到另一个耳朵边,心不在焉地用指关节弄着地址的名片。

“对,”他说,“但如果你要我解释,我听上去会像个傻瓜。”

“只是一种预感?”

“对。”他吃惊地发现他的确有一种预感——只是不能确定是什么。“我要谈的人是一位退休的医生,名叫胡夫.布里查德,他和妻子在一起。森林警察也许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我想进去的人肯定要登记的——野营地可能有电话,他可能会告诉他们的。”

“换句话说,你认为森林警察负责人会认真对待一位州警察官员,而不理睬一个狗屁警长。”

“你真善于外交辞令,亨利。”

亨利.白顿高兴地笑起来:“我的确很善于辞令,对吗?好吧,我要告诉你,庞波——我很乐意帮你的忙,只要你别把我拉下水,只要——”

“不会的,”庞波感激地说,“这就是我的全部要求。”

“等一等,我还没说完呢,只要你理解我不能用我们这儿的电话打。局长很注意那些电话帐单,我的朋友,他看得非常仔细。如果他看到这个电话,我想他会问我为什么用纳税人的钱谋私,你明白我的话吗?”

庞波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可以用我个人的信用卡号码,”他说,“你可以告诉森林警察让布里查德打对方付款电话,我会注销那个电话,用自己的钱付费。”

电话那一头停了一下,亨利再开口后时,他更严肃了:“你真的认为这事很重要,是吗,庞波?”

“对。我不知道为什么,但它的确很重要。”

第二次停顿。庞波可以感觉到亨利.白顿正强忍着不进一步打听,最后,亨利决定不问了。“好吧,”他说,“我会打这个电话,告诉森林警察你要跟这个胡夫.布里查德谈一件谋杀案,他妻子叫什么?”

“赫尔佳。”

“他们从哪儿来?”

“福特.拉马里,怀俄明州。”

“好吧,警长,现在到了关键部分:你的电话信用卡号码是什么?”庞波叹口气,告诉了他号码。

一分钟后,他又开始在墙上玩动物影子游戏。

“那家伙可能永远不会回电话,他想,如果他真的回了,他不可能告诉我任何有用的东西——他怎么可能呢?”

不过,亨利有一句话是对的:他有一种预感,有关某写事的预感,这预感久久不肯离去。



阿兰.庞波跟亨利.白顿说话的时候,泰德.波蒙特正把车停到英文——数学后面的停车场中。他走出汽车,小心翼翼地注意别碰左手,站了片刻,欣赏校园难得的宁静。

棕色的普利茅斯汽车停到他的车旁,两个高大的男人走了出来,驱散了宁静的幻觉。

“我只是到楼上办公室去一下,”泰德说,“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可以留在这里。”他看到两个姑娘走过,可能是去东配楼选下学期的课。一个姑娘穿着一件坦胸露背的短上衣和一条蓝色短库,另一个姑娘穿着一条迷你裙,露着背,屁股高高翘起,让人怦然心动。“享受一下这景象。”

两个警察目不转睛地盯着姑娘,脑袋像装在一个看不见的轴上一样随之转动。现在其中一人——雷.加里森或罗伊.哈里曼,泰德记不清了——转过头遗憾地说:“我们很想这样,先生,但最好跟你一起上去。”

“真的不用,就在二楼——”

“我们可以在走廊等。”

“你们这些家伙不知道这让我多么沮丧。”泰德说。

“这是命令。”加里森或哈里曼说。显然,他才不在乎泰德是沮丧还是快乐呢。

“好吧。”泰德让步了,“既然这是命令,那就服从吧。”

他走向侧门,两个警察跟在后面,保持十二步的距离,泰德觉得他们穿便衣比穿制服更像警察。

经过室外的闷热后,室内的空调让泰德全身一震,马上觉得衬衫像冻在皮肤上了。大楼平时总是热闹的,但在今天这个周末下午去冷清得有点儿令人悚然。下周一为期三周的暑期学习班开始,大楼会热闹一些,但今天泰德觉得很高兴有两个警察护卫着他。泰德的办公室在二楼,他猜那里肯定没有一个人,这样他至少不用解释为什么两个高大警觉的朋友跟着他。

二楼其实并非空无一人,不过同样没有让他为难。罗立.德莱塞斯正从系公共休息室出来,向他自己的办公室摇摇晃晃地走去,他总是这么摇摇晃晃地走路,就像刚被人打了一棒,使他的记忆力和运动神经受到破坏。他梦游似的从走廊的一边晃到另一边,眼睛盯着贴在公告栏内的漫画,诗歌和通告,公告栏钉在他同事们锁着的门上。他可能是走向他的办公室——看上去像是这样——但即使熟悉他的人也不敢肯定这一点。一个很大的黄色烟斗咬在他的假牙间,假牙不像烟斗那么黄,但也差不多。烟斗没点着,从1985年末以来就一直这样,那时他心脏病发作了一次,医生禁止他再吸烟。“我其实不怎么喜欢抽烟,”每当有人问起他的烟斗,罗立总是用他轻柔的心不在焉的语气解释说。“但如果不在牙齿间咬着它......先生们,我会不知道去哪儿或该干什么。”大多数时间,他给人一种不知道去哪或该干什么的印象......就像他现在这样。有些人认识罗立几年后,才发现他并不像表面那样是一个心不在焉的傻瓜,有些人从来没有发现这一点。
 0   2006-07-11 00:39:35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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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罗立。”泰德边找钥匙边说。

罗立冲他眨眨眼,然后把眼睛移到泰德身后两人身上,打量着他们,接着又把眼睛落回到泰德身上。

“你好,泰德,”他说,“我记得今年夏天你没课。”

“我是没有。”

“那你干吗在夏天第一个真正的大热天跑到这儿来呢?”

“只是看一下申请高级写作教程的学生的档案,”泰德说。“看完就走,真的。”

“你的手怎么了?青一块紫一块的,一直到手腕那里。”

“哦,”泰德有点尴尬地说。显然他编得故事听起来让人觉得他像个醉汉或白痴,但总比讲真话好得多。泰德觉得很好笑,警察不加置疑地相信了他的故事,就像罗立现在一样——至少对于他在猛地关上卧室橱门时怎么或为什么会把自己的手压了,没有人提出一句疑问。

他本能地知道该遍什么样的故事——甚至在他疼痛难忍的时候就知道这一点。人们知道他苯手苯脚的——这是他的特点。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就和告诉《大众》杂志的采访者说乔治.斯达克是在鲁德娄而不是在罗克堡被创造出来的,以及斯达克用铅笔写作是因为他从没学过打字一样。

他没想过对丽兹撒谎......但他要求她对所发生的一切保持沉默,她同意了。她惟一关心的是要他答应再不与斯达克联系了,他很乐意地答应了,尽管他知道他可能无法遵守这一诺言,他怀疑在丽兹的内心深处也知道这一点。

罗立现在很感兴趣地看着他。“壁橱门里?”他说,“了不起,你们在玩捉迷藏游戏?还是某种古怪的性行为?”

泰德咧嘴一笑。“1981年我就放弃了古怪的性行为,”他说,“医生的劝告。实际上,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整个事情让人很尴尬。”

“我想是的,”罗立说......然后眨了一下眼睛。那是非常微妙的一眨,浮肿的、皱巴巴的眼睑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但肯定是动了一下。泰德以为自己骗过了罗立?不可能骗过他。

突然泰德灵机一动:“罗立,你还在教民间传说课吗?”

“每个秋天都教,”罗立回答说,“你没有看你自己系的课程表把,泰德?魔杖探寻、巫术、定数疗法、富人和名人的不详征兆,这课一直很流行。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泰德发现,对那个问题有一个千篇一律的回答。当作家的好处之一就是你总能回答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啊,我在构思一篇小说。”他说,“现在还在探索阶段,但我认为会写成的。”

“你想知道什么?”

“在你所知道的美国迷信或民间传说中,麻雀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罗立紧皱眉头,咬着烟斗柄。“我现在一下想不起来,泰德,虽然......我想知道那是不是你感兴趣的真正原因。”

不可能骗过他,泰德又一次想到。“噢......也许不是,罗立,也许不是,我这么说也许是因为一下子解释不清我为什么感兴趣。”他迅速瞥了一眼两个警察,然后又回来看着罗立的脸,“我时间有点紧。”

罗立的嘴唇抖了一下。“我明白。麻雀......这么普通的鸟,太普通了,不会有什么深刻的象征意义。但是......现在我想想......的确有意义,除非我把它跟夜里出没的怪鸟联系起来。让我查一下。你会在这儿呆一会儿吗?”

“恐怕不超过半小时。”

“好吧,我马上能在巴林格的《美国民间传说》中查到。它不过是一本迷信食谱,但用着很方便。而且我什么时候都可以给你打电话。”

“是,什么时候都行。”

“你和丽兹为汤姆.卡洛尔举行的聚会太好了,”罗立说,“当然,你和丽兹举行的聚会总是最好的。你的妻子太迷人了,不应该做妻子,泰德,她应该做你的情妇。”

“谢谢,我想是的。”

“贡佐.汤姆,”罗立亲切地说,“真难相信贡佐.汤姆开始过黯淡的退休生活了。我听他在隔壁吹号似地放屁已经二十年了,我猜下一个家伙会安静些,或至少谨慎些。”

泰德笑了。

“比丽也玩得很好。”罗立说,淘气地垂下眼睑,他完全清楚泰德和丽兹对比丽的感觉。

“那很好,”泰德说,发现比丽和玩得很好是两个不相容的事......但既然她和罗立是自己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他还是高兴她来了。“如果你想到鸟的什么事的话......”

“麻雀和它们在隐形世界中的地位,好吧。”罗立冲泰德身后的两位警察点点头,“午安,先生们。”他绕过他们,又继续朝办公室走去,这次带了点目的性,一点点目的性。

泰德茫然看着他。

“他是干什么的?”加里森或哈里曼问。

“德莱塞斯,”泰德低声说,“语法学家,业余民俗家。”

“看上去这家伙需要有张地图才能走回家,”另一个警察说。

泰德走到他办公室门前打开了锁。“他比他表面警觉得多。”他说,推开了门。

泰德一按开关,打开顶灯,这时他才意识到加里森或哈里曼正站在他身边,一只手插在特制的运动衣中。泰德感到一阵后怕,当然,办公室是空的——空旷整洁,经过一年的喧闹,现在它看上去死气沉沉的。

突然,他莫名其妙的产生出一种强烈的恋家感、空虚感和失落感,就像不幸突然降临时的那种复杂的感情。就像在梦中一样,他似乎到这儿来说再见的。

别这样蠢,他对自己说,他心中的另一部分又静静回答说:过了最后期限,泰德。你过了最后期限,我认为你试都没试那人要你做的事,这是非常严重的错误,短暂的解脱比没有解脱好。

“如果你们要喝咖啡,你们可以在公共休息室找一杯,”他说,“如果我对罗立估计不错的话,咖啡壶会是满满的。”

“休息室在哪儿?”加里森或哈里曼的同伴问。

“走廊的另一边,两个门过去,”泰德说,打开了档案。他转过头,狡黠地冲他们咧嘴一笑,“如果我尖叫的话,我想你们会听到的。”

“如果发生什么事,你千万要大叫。”加里森或哈里曼说。

“我会的。”

“我可以派曼彻斯特把咖啡端过来,”加里森或哈里曼说,“我觉得你在要求一个人独处。”

“啊,很对,既然你意识到这一点。”

“好吧,波蒙特先生,”他说,很严肃地看着泰德。泰德突然记得他叫哈里森,就和甲克虫队以前的一位队员名字一样。忘记它真愚蠢。“你要记住,纽约的那些人正是由于独处而死去的。”

“啊,我记得菲丽丝.迈尔斯和里克.考利都是在和警察一起时死的。”他想大声说出这句话,但忍住了,这些人只不过是在尽他们的职责而已。

“别紧张,哈里森警官,”他说,“大楼今天非常安静,一个光脚的人走过也会有回声的。”

“好吧,我们就在走廊那边,那叫什么名字?”

“公共休息室。”

“对。”

他们离开了,泰德打开标有优秀生申请字样的档案。在他的想像中,他不断看到罗立在迅速而不易察觉地眨眼,而且听到一个声音对他说他已经超过期限了,他已经跨过黑暗的一边了,那是恶魔的所在。



电话在那儿,没有响。

“快点,”他看着它想,把申请档案堆在学校配发的IBM电脑打字机边的桌子上。“快点,快点,我就在这儿,就在一台没装窃听器的电话边,所以,快点,乔治,给我打电话,给我打电话,给我独家新闻。”

但电话在那儿,没有响。

他意识到自己正在看一个空档案柜。他在忙乱中把所有的档案都拿了出来,不仅是那些申请上写作课学生的档案,连那些想选“生成语法课”学生的复印件都拿了出来。

泰德走到门边向外张望,哈里森和曼斯特正站在系公共休息室门外,喝着咖啡,茶缸在他们的大手中像咖啡杯一样小。泰德挥挥手,哈里森也挥挥手作为回答,并问他完了没有。

“还有五分钟。”泰德说,两个警察都点点头。

泰德走回办公桌,把选写作课的档案和其它档案分开,并开始把后者放进档案柜,他尽可能干得慢些,等着电话铃响。但电话就在那儿,并不响。他听到走廊另一头有电话铃响,声音被关着的门减弱了,在这桩安静的大楼中听起来很吓人。也许乔治把电话号码弄错了,他想,轻声笑笑。事实是,乔治不会打电话来了,事实是,他泰德错了。显然,乔治另有图谋。这有什么可惊讶的呢?乔治.斯达克擅长搞阴谋诡计。虽然这样,他还是非常确信——

“泰德?”

他吓了一跳,差点儿把最后半打档案摔到地上。当他确信它们不会滑落时,他回过头。罗立就站在门外,他那巨大的烟斗像个水平观测镜一样向前伸着。

“对不起,”泰德说,“你吓了我一跳,罗立。我的思想正在万里之外飘着呢。”

“有人打电话找你,打到我的电话了,”罗立和气地说,“一定是搞错电话号码了,幸亏我在里面。”

泰德感到他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起来——好像他胸中有只鼓,有人开始使劲敲起来。

“对,”泰德说,“幸亏你在。”

罗立审视地瞥了他一眼,浮肿的、微红的眼睑下那双蓝眼睛敏锐而又好奇,甚至到了无理的程度,这和他心不在焉的举止很不相称。“你一切都好吗,泰德?”

“不,罗立。这些天有个疯狂的杀手在外面,他是我的一部分,这家伙能控制我的身体,能让我做用铅笔刺我自己之类的荒唐事,我认为我没有发疯本身就是胜利。现实一片混乱,老伙计。”

“一切都好?为什么不一切都好吗?”

“我似乎感到这句话中有点儿讽刺意味,泰德。”

“你搞错了。”

“是吗?那你为什么看上去像被一只车灯照着的鹿一样呢?”

“罗立——”

“我刚才跟他说话的那人就像那种推销员,你向他电话购物只是为了确保他别亲自到你们家来。”

“没事儿,罗立。”

“很好。”罗立看上去并不相信。

泰德离开他的办公室,沿着走廊向罗立的办公室走去。

“你去哪儿?”哈里森在他身后叫道。

“罗立办公室有我的电话,”他解释说,“这里的电话号码都是按顺序排的,那家伙准是把号码搞错了。”

“而且刚好打到今天惟一在这儿的教员那里?”哈里森怀疑地问。

泰德耸耸肩,继续向前走。

罗立的办公室杂乱却舒适,还有一股烟斗味——两年的戒烟显然除不去三十年抽烟留下的味儿。一块镶有罗纳德.里根照片的镜框挂在墙上。弗兰克林.巴林格像百科全书一样厚的《美国民间传说》正摊开在罗立的办公桌上。电话筒从叉簧上取了下来,正放在一叠空白蓝皮本上。看着话筒,泰德感到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感又笼罩了他,就像被裹到一张早就该洗的毯子中一样。他转过头,以为会看到罗立、哈里森和曼彻斯特三人并排站在门口,就像电话线上的麻雀一样。但办公室门口空无一人,他可以听到罗立沙哑的声音从走廊那边传过来,他已经强留住两位警察谈起话来,泰德怀疑他是故意这么做的。

他拿起电话说:“你好,乔治。”

“你的一周已经过去了,”电话那头的声音说,是斯达克的声音,但泰德怀疑现在他们俩的声音波纹是不是还会完全一致。斯达克的声音变了,变得粗糙刺耳,就像一个看运动比赛的人喊得太久后的声音,“你的一周时间过去了,你却什么也没干。”

“你说得对,”泰德说,觉得非常冷,不得不努力使自己不发抖,那种寒冷似乎来自电话本身,像小冰柱一样从耳机的小孔中冒出来,但他同时也很愤怒,“我不会去做的,乔治。一周,一月,十年,对我来说都一样。为什么不接受事实呢?你死了,而且不会活过来了。”

“你错了,老伙计,如果你要错到底的话,你就一直错下去吧。”

“你知道你听上去像什么吗,乔治?”泰德说,“你听上去好像你正在溃烂。那就是为什么你要我再次开始写作的原因,对吗?失去凝聚力,那就是你写的。你正在慢慢死去,对吗?你很快就会变成碎片,就像一辆漂亮的一匹马拉的马车那样。”

“那跟你没关系,泰德,”那沙哑的声音回答说,这声音从粗糙的男低音变成一种刺耳的声音,然后又变成尖声细语——好像声带突然发不出声了——接着又回到男低音上,“我身上发生的一切跟你无关,那只会分散你的注意力,伙计。傍晚前你必须开始动笔,否则你这狗杂种会后悔的,而且不止你一个人后悔。”

“我不——”

咯嚓!斯达克挂了电话。泰德沉思地看了话筒一会儿,然后把它放回叉簧上。他转回身时,哈里森和曼彻斯特正站在那里。



“谁打来的电话?”曼彻斯特问。

“一个学生,”泰德说,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撒谎。他真正确信的惟

一一件事,就是他心中有一种恐惧感。“只是一个学生,和我原来想得一样。”

“他怎么知道你在学校?”哈里森问,“他怎么又打到这位先生的电话上了呢?”

“我投降,”泰德谦恭的说,“我是个隐藏很深的俄国间谍,那其实是我的联络方式,我会悄悄地去碰头。”

哈里森没有生气——至少他看上去没有生气。他责备地看了泰德一眼,显得有点疲倦,这比生气更有效。“波蒙特先生,我们在尽力帮助你和你妻子。我知道,无论你走到哪儿总有两个人跟在身后,这很不舒服,但我们真的是在帮助你。”

泰德感到很惭愧......但没有惭愧到要说实话。他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觉得事情要糟了,而且可能已经糟了。还有一些其它的感觉,他皮肤下面有一种轻微的躁动感,好象皮肤下面有虫在蠕动。他的太阳穴有一种压力,那不是由于麻雀,至少他认为不是。同时,他甚至没有意识到某种精神晴雨表正在下降。他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虽然不像这次这么强烈。当他在办公室看档案时,也有那种感觉,一种隐隐的不安感。

“那是因为斯达克,他在你的体内,他在监视你,如果你说错了话,他会知道,那么某个人就要遭殃了。”

“我很抱歉,”他说,意识到罗立正站在两个警察后面,用安静、好奇的眼睛看着自己。他不得不撒谎,而且这谎撒得那么自然,他觉得很可能是乔治.斯达克自己为他编造好放在那里的。他不敢确信罗立会相信他的谎言,但现在着急也没用了,“我有点儿紧张,如此而已。”

“可以理解,”哈里森说,“我只想让你意识到我们不是敌人,波蒙特先生。”

泰德说,“打电话的孩子知道我在这儿,是因为我开车经过书店时他刚从里面出来。他想知道我是不是在教暑期写作课。学校老师的电话号码簿是按系划分的,每个系的人都是按字母顺序排列的,印刷字体很小,用过的人都能证明这一点。”

“电话簿很讨厌。”罗立嚼着烟斗说,两个警察吃了一惊,转头看了他片刻,罗立冲他们严肃地点点头。

“罗立在电话簿上排在我后面,”泰德说,“今年我们恰好没有以C开头的教师。”他瞥了罗立一眼,但罗立以把烟斗从嘴里拿下来,正在仔细检查黑乎乎的烟斗。“结果,”泰德结束道,“我总是接到他的电话,他总是接到我的。我告诉那孩子他运气不好,我秋天前没课。”

好了,就这么回事。他觉得自己解释得过于详细了,但真正的问题是哈里森和曼彻斯特什么时候到罗立办公室门口的,他们听到了多少。人们通常不会告诉申请课程的学生他们正在死去,他们很快会变成碎片。

“我希望我秋天前也没事,”曼彻斯特叹口气说,“你完事了吗,波蒙特先生?”

泰德宽慰地松了一口气,说:“我必须把不需要的档案放回原处。”

“还必须给秘书留张便条。”

“当然,我还必须给范顿太太留张便条,”他听到自己说,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只知道他不得不这么说,“她是英语系的秘书。”

“那么我们还有喝杯咖啡的时间喽?”曼彻斯特问。

“当然,甚至还可以吃两顿饼干,如果那里还有的话。”他说。那种事情一片混乱、越来越糟的感觉又涌上心头,这次更加强烈。给范顿太太留张便条?天哪,那是个笑话,罗立肯定在咬着烟斗强忍着笑。

泰德正要离开罗立的办公室,罗立问道:“我能跟你谈一会儿吗,泰德?”

“当然可以。”泰德说。他想告诉哈里森和曼彻斯特别管他们俩,他没事儿,但很不情愿地意识到当你要减轻别人的怀疑时,不能说这种话。至少哈里森现在很警觉,也许还没有全面警觉起来,但也差不多了。

沉默的作用更大,当他转向罗立时,哈里森和曼彻斯特慢慢地沿着走廊走过去。哈里森简短地对他的同伴说了几句话,然后站在系公共休息室的门口,曼彻斯特进去寻找饼干。哈里森可以看着他们,但泰德认为他听不到他们说什么。

“那个关于教师电话簿的故事编得真不错,”罗立评论说,又把烟斗柄放进嘴中嚼着,“我认为你和萨奇《开着的窗户》中的小姑娘有很多相同之处,泰德——你很擅长即兴创作传奇故事。”

“罗立,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我的真心话,”罗立温和地说,“我承认自己很好奇,但我不敢确信我真想知道。”

泰德微微一笑。

“我觉得你是故意忘掉贡佐.汤姆.卡罗尔,他的确退休了,但上次我看电话簿时,他仍然排在我们俩之间。”

“罗立,我该走了。”

“真的,”罗立说,“你要给范顿太太写张便条。”

泰德觉得自己面颊有点儿热。艾尔西阿.范顿1961年以来一直是英语系的秘书,但今年四月死于咽喉癌。

“我叫住你只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罗立继续说,“我发现了你要找的东西,有关麻雀的事。”

泰德感到他的心猛地一跳:“你这是什么意思?”

罗立把泰德又领会办公室,拿起巴林格的《美国民间传说》。“麻雀、潜鸟,尤其是夜里出没的怪鸟,是灵魂摆渡者,”他说,声音中有些得意,“我知道和夜里出没的怪鸟有关系。”

“灵魂摆渡者?”泰德怀疑地说。

“来自希腊语,”罗立说,“指那些摆渡者,在这里指那些在生者世界和死者世界之间摆渡人类灵魂的人。据巴林格说,潜鸟和夜里出没的怪鸟是生者的先驱,据说它们总是聚集在死亡将要发生的地方。它们不是预示凶兆的鸟,它们的任务就是把刚死去的灵魂引导到他们死后该去的地方。”

他盯着泰德。

“麻雀的集结是很不吉利的,至少巴林格这么说,麻雀据说是死者的先驱。”

“那意味着——”

“那意味着它们的任务是引导迷失的灵魂回到阴间。换句话说,它们是活死人的先驱。”

罗立从嘴里拿下烟斗,严肃地看着泰德。

“我不知道你的情况,泰德,但是我建议你谨慎,极度谨慎,你看上去像一个身陷困境的人。如果我能帮什么忙,请告诉我。”

“谢谢,罗立。只要你别声张,就算帮了我最大的忙。”

“在这方面,至少你和我的学生的看法完全相同。”但烟斗上方的眼睛仍然充满关怀,“你会照顾好自己的吧?”

“我会的。”“如果那些跟着你的人是在帮助你,泰德,最好跟他们说真话。”

如果他能这么做,那就太好了,但问题并不是他信不信任他们。如果他真的开口说实话,他们会完全不信任他。即使他信任哈里森和曼彻斯特,跟他们谈,那也只能等到他皮肤下那种蠕动感消失之后才行。因为乔治.斯达克在监视他,而且他已过了最后期限。

“谢谢,罗立。”

罗立点点头,再次要他多保重,然后回到办公桌后。

泰德走回他自己的办公室。
 0   2006-07-11 00:39:52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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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必须给范顿太太写张便条。”

在他把最后一叠错拿出的档案放回原处时,他停了下来,看着他那台IBM电脑打字机。最近他对所有大大小小的书写工具都很敏感,不止一次怀疑在每个书写工具中是不是都有一个不同的泰德.波蒙特,就像魔鬼潜藏在每个瓶子中一样。

“我必须给范顿太太写张便条。”

但现在,人们更可能用一个灵应盘而不是电脑打字机与已故的、了不起的范顿太太进行通讯联系。范顿太太煮咖啡总是煮得很浓,浓得几乎可以站起来说话了。为什么他要说那话呢?范顿太太是他心中最遥远的人。

泰德把最后一叠非写作学生的档案扔进档案柜,关上抽屉,看着他的左手。绷带下面,拇指和食指之间突然开始灼热发痒,他把手在裤管上蹭蹭,但这似乎使手痒得更厉害。现在它又开始跳动了,那种剧烈的、火烤一般的灼热加剧了。

他从办公室窗户向外望去。

在道路对面,电话线上排满了麻雀,更多的麻雀站在学校医务室的屋顶上。当他看着的时候,又有一批落到一个网球场上。

它们似乎都在看着他。

“灵魂摆渡者。活死人的先驱。”

现在一群麻雀像一股卷着干树叶的旋风一样盘旋而下,落在礼堂的屋顶。

“不,”泰德声音颤抖地低声说,背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手又痒又热。

打字机。

只有用打字机,他才能摆脱麻雀和手上的热痒。

那种坐在它面前的本能太强烈了,无法抗拒。那么做似乎是非常自然的,就像手烫后想伸进冷水里一样。

“我必须给范顿太太写张便条。”

“傍晚前你必须开始动笔,否则你这狗杂种会后悔的,而且不止你一个人后悔。”

皮肤下那种痒痒的,蠕动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从他手上的洞口向外扩散,他的眼球似乎与那种感觉同步跳动。在他的心中,麻雀的幻影更清晰了。那是在伯根菲尔德的里杰威克区,里杰威克在春天白色的天空下,时间是1960年,整个世界都死了,只有这些可怕的、普通的鸟,这些灵魂摆渡者。在他看着的时候,它们一起展翅飞起,黑压压的一片使天空也黯淡下来。麻雀又飞起了。

在泰德窗外,电线上,医务室屋顶和礼堂顶上的麻雀一起展翅飞起,几个到校早的学生在学校对面的人行道上停了下来,看着鸟群飞上对面左侧的天空,向西飞去。

泰德没有看到这些,只看到他童年居住的地区变成梦中的死亡地带。他在打字机前坐下,深深的沉入昏暗的恍惚状态中。但是一个念头牢牢抓住他:狡猾的乔治能让他坐下来,转动IBM的钥匙,但他不会写那本书,不管发生什么......如果他坚持这一点,狡猾的乔治就要溃烂,要么像一支蜡烛的火焰一样被吹灭。他知道这一点,他感觉到了。

他的手现在乱抖乱颤,觉得就像卡通片中被大锤砸过后的爪子。并不完全是疼痛,更像是后背中间一块你永远也够不着的地方开始痒起来,痒得你快要发疯了。不是那种表面的痒,而是深入骨髓的痒,痒得你咬紧牙关忍着。

但是甚至这种痒也显得遥远而不重要了。

他坐在打字机前。



他一打开打字机,奇痒就消失了......麻雀的幻影也随之而去。

但是恍惚状态还存在,在这状态的核心有某种强制的命令:有一些东西需

要写下来,他可以感到他的整个身体都在催促他做这件事,做完它。这种感觉

比麻雀的幻影或手上的痒更糟,这种痒似乎发自他内心深处。

他把一张纸卷入打字机,然后坐了片刻,感到遥远而又迷惘。接着,他把

手指放在中间一排键盘上按英文打字法的基本位置放好,虽然他几年前放弃了英文打字法。

手指颤抖了一会儿,然后除了食指,其余的手指都向后撤。显然,当斯达克真的打字时,他的方法和泰德是一样——一边寻一边打,当然,他只会这么打,打字机并不是他擅长的写作工具。

当他移动左手手指时,隐隐有点儿痛,但仅此而已。他的食指打得很慢,但文字还是很快就出现在白纸上。它简短得令人心悸。歌特式打字头旋转起来,用大写字母打出了十二个字:

“猜猜我从哪儿打来电话,泰德?”

世界突然又回到它的核心。在他一生中,他从没感到如此惊讶,如此恐惧。天哪,它是如此准确,如此清晰。

“狗杂种从我家打的电话!他已抓住了丽兹和孩子们!”

他开始站起身,不知道他想去哪儿。他的手一阵居痛,好像一把慢慢燃着的火把被在空中猛地一摇,火一下蹿了起来,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站了起来。他龇牙咧嘴地轻轻叫了一声,又跌坐到IBM前的椅子中。在他意识到怎么回事之前,他的两只手已摸回键盘,重新敲击它们。

这次是十一个字:

“告诉任何人他们就死定了。”

他呆呆地凝视着这几个字。他一打完最后一个字母,所有的感觉突然一下

子切断了——就像他是一盏灯,谁拔掉了插头。他的手再不痛了,再不痒了,

皮肤下再没有那种蠕动感和被监视感了。鸟消失了,那种恍惚的感觉消失了,

斯达克也消失了。

除了他没有真正消失,对吗?不。泰德消失时,斯达克在看着他的家。他

们留下两个缅因州警察看守那地方,但那没有用。如果他认为两个警察就能阻

拦斯达克的话,那他就是个大傻瓜了。就是一队特种部队也没用,乔治.斯达

克不是一个人,他就像纳粹虎式坦克,只是看上去像人罢了。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哈里森在他身后问。

泰德跳起来,好像谁用针扎进他的脖颈一样......这使他想起费里德里克.克劳森,克劳森插手与他无关的事......因为泄密而被杀。

“告诉任何人他们就死定了。”

这话从打字机上的纸上怒视着他。

他伸手从纸筒上撕下纸,把它捏成一团。他这么做时,并没有回头看哈里

森离他多近——那会是一个严重的错误。他努力使自己看上去漫不经心。他并

不感到漫不经心,他感到自己快疯了。他等着哈里森问他他写了什么,为什么

他匆匆忙忙地把它撕下来。当哈里森什么都没说时,泰德说话了。

“我想我干完了。让便条见鬼去吧,在范顿太太知道前,我就会把这些档案放回原处。”至少这些话是真的......除非范顿太太刚好从天上往下看。他站起身,暗暗祈祷他的腿别出卖他,让他又跌回椅子中。他看到哈里森正站在门口,根本没看他,耸了口气。片刻之前,泰德说哈里森就站在他身后,气都吹到他脖子上了,但其实哈里森再吃一块饼干,绕过泰德正在看对面几个闲逛的学生。

“嘿,这地方就像死了一样。”警察说。

“在我回家之前,我的家人可能已经死了。”

“我们为什么不走呢?”他问哈里森。

“好主意。”

泰德向门口走去,哈里森困惑地看着他。“天哪,”他说,“也许教授都这么心不在焉。”

泰德紧张地冲他眨眨眼,然后低下头,看到他一只手还紧握着那个纸团,于是把它扔进废纸篓,但他颤抖的手没有准头,纸团撞在纸篓的边上弹了回来。他还没来得及弯腰捡起它,哈里森从他身边走过,捡起纸团,漫不经心的从一只手扔到另一只手。“你连档案都不拿就要走了吗?”他问。他指指选写作课学生的档案,这些档案被放在打字机边,用一根红橡皮筋捆着。然后他又继续抛那个纸团,从一只手抛到另一只手。泰德从折痕上能看到几个字:任何人他们

“啊,那些,谢谢。”

泰德拿起档案,然后差点儿就把它们摔到地上。现在哈里森会展开手中的纸团,他会这么做的,虽然斯达克现在并没监视他——泰德确信这一点——但他很快就会发现的。当他发现后,他会对丽兹和孩子们干些极为不利的事。

“别客气。”哈里森把纸团扔向废纸篓,它在边沿上几乎绕了一圈,然后摔了进去。“两分。”他说,然后走到走廊,这样泰德就能关上门。



他走下楼梯,后面跟着两个警察。罗立从他办公室探出身子,祝他暑假愉快,泰德也向他表达了同样的祝愿,至少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很正常。他觉得好像在自动驾驶仪上,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他到自己的汽车旁。他把档案扔到乘客座位上时,看到了停车场边的公用电话。

“我要给我妻子打个电话,”他告诉哈里森,“看看她要在商店买什么东西。”

“你应该在楼上打,”曼彻斯特说,“那你就能节约二十五美分。”

“我忘了,”泰德说,“也许因为我心不在焉。”

两个警察好笑地互相看了一眼,坐上普利茅斯汽车,在车里他们可以开着空调,并能通过挡风玻璃监视他。

泰德感到心脏似乎变成了破碎的玻璃。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把它扔进投币口中。他的手在发抖,把第二个号码拨错了,于是挂上电话,等硬币退出,然后又试一次,他一边想:天哪,就好像米丽艾姆死的那天晚上,就像那天晚上又重现了。

如果没有这种记忆错觉,他可能就拨对了。

第二次他拨对了,他站在那里,把听筒紧紧压在耳朵上,压得耳朵都疼了。他努力让身体放松,不想让哈里森和曼彻斯特知道出事了——决不能让他们知道,但他似乎无法放松肌肉。

电话一响,斯达克拿起话筒:“泰德?”

“你对他们干了什么?”就像从嘴里吐干棉球。他能听到双胞胎在大声嚎哭,泰德发现他们的哭声让他感到安慰,这有点儿怪。这哭声不是温蒂从楼梯上摔下时的那种嘶哑的叫喊,而是迷惑的哭声,生气的哭声,但不是受到伤害的哭声。

但是,丽兹呢——丽兹在哪儿?

“什么也没干,”斯达克回答,“你自己可以听出来,我连他们宝贵的小脑袋上的一根毛也没碰,现在还没有。”

“丽兹......”泰德说,突然被一种孤独的恐惧淹没,就像被寒冷的大浪吞了进去。

“她怎么了?”嘲笑的语气荒唐而又难以忍受。

“让她听电话!”泰德吼道,“如果你指望我以你的名义再写一个字的话,你让她听电话!”显然,在这种极端的恐惧和惊讶状态中,他心里的一部分仍是清醒的。他告诫自己:注意你的脸,泰德,你只是四分之三是背对警察的,当一个人往家里打电话问他妻子要不要买鸡蛋时,他是不会对着话筒吼的。

“泰德!泰德,老伙计!”斯达克听上去很委屈,但泰德惊恐地确信这狗杂种正咧着嘴。“你太看低我了,伙计,你太瞧不起我了,伙计!冷静一下,她在这儿。”

“泰德?泰德,是你吗?”她听上去痛苦而又害怕,但没有惊慌失措,不是很惊慌。

“是我,宝贝,你好吗?孩子们好吗?”

“好,我们还好。我们......”她说最后一个字时声音减弱了一点,泰德能听到那狗东西在对她说什么,但听不清具体内容。她说是,好吧,然后又回到电话上,现在她听上去快哭了,“泰德,你必须去做他让你做的事。”

“是,我知道。”

“但他要我告诉你,你不能在这儿做,警察很快就会过来。他......泰德,他说他杀了那两个监护房子的警察。”

泰德闭上了眼睛。

“我不知道他怎么干的,但他说他干了......而且我......我相信他的话。”现在她开始哭了。她竭力控制自己,知道这会使泰德沮丧,如果他沮丧的话,他会做出危险的事。他紧紧握住电话,使劲压着耳朵,努力显出漫不经心的样子。

斯达克又在背后低声说什么,泰德听到一个词:合作。难以置信,真他妈的难以置信。

“他要把我们带走,”她说,“他说你会知道我们去哪儿。记得玛莎姨妈吗?他说你应该甩掉跟着你的人。他说他知道你能做到,因为他能做到。他要你今晚天黑前与我们会合。他说——”她惊恐地抽泣了一下,然后努力把第二下抽泣咽了回去,“他说你要跟他合作,你和他共同写作,它将是最出色的一本书。他——”

斯达克又在低声说什么。

啊!泰德真想把他的手指掐进乔治.斯达克该死的脖子里,直到他的手指穿过皮肉,抠进狗杂种的喉咙。

“他说阿历克斯.马辛死而复生,比以前更强大。”然后她又尖声叫道,“请照他说的做,泰德!他有枪!他有一盏喷灯!一盏小喷灯!他说如果你敢骗他——”

“丽兹——”

“求求你,泰德,照他说的做!”

她的声音小了,因为斯达克把电话从她手中拿走了。

“告诉我一件事,泰德,”斯达克说,现在他的声音中已没有嘲弄,非常严肃,“告诉我一件事,而且你要说真话,伙计,否则他们会为此付出代价,你明白我的话吗?”

“明白。”

“真的吗?因为她刚才讲喷灯的事是真的。”

“真的!真的,他妈的!”“她告诉你记住玛莎姨妈,她他妈的是谁?这是某种暗号吗,泰德?她试图欺骗我吗?”

泰德突然看到他妻子和孩子们的生命悬在一根非常细的线上。这不是比喻,这是泰德能看到的东西。那根线是蓝色的,像冰一样透明,像游丝一样纤细,几乎看不见。所有的一切都归结到两件事上——他说什么,乔治.斯达克信什么。

“录音装置从电话上拆除了吗?”

“当然拆除了!”斯达克说,“你认为我是什么人,泰德?”

“你让丽兹接电话时,她知道吗?”

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斯达克说:“她只要看一下就知道了,电线就扔在该死的地上。”

“但她知道吗?她看了吗?”

“别跟我绕弯子,泰德。”

“她试图用暗示的方法告诉我你们要去哪儿。”泰德告诉他,努力保持一种耐心的、讲课式的语调——耐心,但有点儿居高临下。他不知道斯达克听出来没有,但他猜斯达克很快就会以某种方式让他知道的。“她指的是夏季别墅,在罗克堡。玛莎.泰尔福德是丽兹的姨妈,我们不喜欢她。每次她打电话说她要来访,我们就想逃到罗克堡,躲在夏季别墅中,直到她死去。现在我们已经说了,如果他们在我们的电话上装了无线录音装置,乔治,那只能怪你。”

他全身冒汗,等着看斯达克是否相信这话......或在他所爱的人和永恒之间惟一的细线是否会突然断裂。

“他们没有装,”斯达克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听上去又放松了。泰德真想在电话间上靠一靠,闭上眼松口气,但他忍住了。“如果我再次看到你的话,丽兹,”他想,我会因为你冒这么大的危险拧断你的脖子。”只是如果他再见到她的话,他猜他真正想做的就是亲吻她,一直吻到她透不过气来。

“别伤害他们,”他对着电话说,“请别伤害他们,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做的。”

“啊,我知道。我知道你会的,泰德。我们将一起写作,至少开头部分是这样。你马上行动吧。甩掉跟你的警察,然后赶往罗克堡,尽快赶到那里,但别快得引起别人注意,那就错了。你可以考虑换车,但具体细节还是你自己考虑吧——毕竟你是个很有创造力的家伙。如果你要他们活着,天黑前赶到那里。别捣鬼。你明白我的话吗?别捣鬼,别耍小聪明。”

“我不会的。”

“很好。你不会的。伙计,你要做的,就是遵守游戏规则。如果你捣鬼,等你赶到那里时,你只会看到几具尸体和一盘你妻子临死前诅咒你的磁带。”

咯嚓一声,电话断了。



当他走回自己的汽车时,曼彻斯特摇下普利茅斯汽车乘客座位一侧的窗户,问家里是否一切都好。泰德从他眼中看出这并非闲聊,他从泰德脸上看出了什么。但这没关系。泰德认为自己能应付得了,毕竟他是一个创造力的家伙,他的大脑像日本高速列车一样在默默的飞速运转。问题呈现在面前:撒谎还是说实话?和以前一样,这没有什么好争论的。

“一切都好,”他说,语调自然轻松,“孩子们脾气很大,如此而已。丽兹也跟着脾气很大。”他的声音提高了一点儿,“我们离家后你们俩就一直有点儿不安。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即使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他仍此感到内疚。确实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这个知情人却不说实话。

“没什么事,”坐在方向盘后面的哈里森身体前倾,对他说道,“我们和留在家里的查特顿和埃丁斯联系不上,就这么点事,也许他们进屋了。”

“丽兹说她刚做了点儿冰茶。”泰德随口撒谎说。

“那就对了,”哈里森说,对泰德笑笑,泰德又感到一阵内疚,“我们到那儿时也许还能剩下一点,对吗?”

“什么事都可能的。”泰德砰地关上了他的汽车门,把钥匙插进孔中,手像木头一样麻木。问题在他头脑中飞速旋转:斯达克和他家人已离开去罗克堡了吗?他希望这样——他希望他们被绑架的消息在警方通讯网中传开之前,他们已经安全离开。如果他们乘丽兹的汽车被人发现,或如果他们还在鲁德娄,那就麻烦了,太麻烦了。他竟然希望斯达克顺利逃走,这真充满讽刺意味,但这正是他现在的处境。

说到逃走,他怎么才能甩掉哈里森和曼彻斯特呢?那是另一个问题。靠加快速度甩掉他们是不可能的。他们开的普利茅斯汽车看上去很破旧,但它强有力的发动机声表明它能在任何路上行驶。他认为他能把他们甩掉——他已经想好了怎么和在哪里做——但开到罗克堡还有一百六十里的路程,他怎么能避免被再次发现呢?

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他只知道他必须设法做到。

“记得玛莎姨妈吗?”

他对斯达克所做的解释纯属瞎扯,而斯达克确信以为真了。由此看来那狗杂种并不完全了解他的思想。玛莎是丽兹的姨妈,这是真的,他们曾躺在床上说要躲开她,但他们所谈的是躲到像阿鲁巴或塔希提那样的外国地方去......因为玛莎姨妈对罗克堡非常了解,她到那儿看望他们的次数比到鲁德娄的次数多得多。在罗克堡,玛莎姨妈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垃圾场。她是全国步枪协会的会员,总是按时教会费,她喜欢在垃圾场射杀老鼠。

“如果你要她离开,”泰德记得有次他对丽兹说,“那只有你自己去对她说,她是你姨妈。而且我害怕如果我告诉她,她会用那支枪来打我。”

丽兹说:“我想血缘关系也没什么用,她眼里有一种凶光......”她假装害怕地哆嗦了一下,然后咯咯笑起来,捅捅他的肋骨,“你去吧,上帝讨厌胆小鬼,告诉她我们是环境保护者,连对老鼠也一样。泰德,走到她面前去,说,‘走吧,玛莎姨妈!你已经杀死了垃圾场最后一只老鼠!打点行李走吧!’”

当然,他们谁也没开口叫玛莎姨妈走,她还是每天去垃圾场远征,她在那里射死了几十只老鼠。最后,幸福的日子终于来到了,泰德开车送她去波特兰德机场,把她送上了回爱尔尼的飞机。在门口,她令人难堪的双手用力握手——好像她刚结束一次商业谈判而不是告别——并告诉他她明年可能还会来看望他们。“我他妈射得太棒了,”她说,“肯定射死了六、七打那些传染病菌的小东西。”

她再也没回来过,虽然有一次她差点儿就来了。

她最后一次来访后,“记住玛莎姨妈”就成了暗语,就像“记住缅因州”一样。它的意思是他们中的一个应该去仓库把步枪拿出来,射死某个特别让人讨厌的客人,就像玛莎姨妈在垃圾场射老鼠一样。现在回想起来,泰德相信丽兹曾在《大众》杂志的采访拍照过程中用过这句话,她曾转过头低声对他说:“我不知道那个女人迈尔斯是否记得玛莎姨妈,泰德?”

然后她捂着嘴咯咯笑起来。

很好笑。

只是现在它已不是一句玩笑。

现在也不是射杀垃圾场老鼠。

如果他没弄错的话,丽兹是在试图告诉他跟在他们后面,杀死乔治.斯达克。平常丽兹听到无家可归的动物被送到动物收容所都会哭的,而现在她却要他杀人,那一定是她认为别无选择了。她一定认为现在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斯达克死,要么她和双胞胎死。

哈里森和曼彻斯特正好奇地看着泰德,他意识到自己坐在发动起来的汽车方向盘后沉思了差不多一分钟。他举手致意了一下,把车倒了出来,然后驶向缅因大街,离开学校。他试着考虑在这两个警察通过警讯无线电知道他们的同事死去之前甩开他们。他试着思考,但总是听到斯达克对他说,如果他捣鬼,等他到达罗克堡的夏季别墅时,他只能发现他们的尸体和丽兹临死前诅咒他的磁带。

另外,他总是看到玛莎姨妈,她用那枝枪瞄准着老鼠,这些肥胖的老鼠正在;垃圾堆和上面燃烧的红色火焰间跑来跑去。他突然意识到他想射杀斯达克,而且不用0.22口径的步枪。应该给狡猾的乔治更大的东西。

一门榴弹炮可能刚合适。

在破瓶子和罐头交织成的反光中,老鼠先是身体扭动着飞起来,然后内脏和皮毛炸裂开来,溅得叭叭作响。

是的,如果看到同样情景在乔治.斯达克身上发生,那真是太好了。

他把方向盘握得太紧了,弄得他左手都疼了,疼到骨头和关节中去。

他试着放松一些,从胸前的口袋中摸出止痛片,把它干咽下去。

他开始考虑校区的十字路口,那个四面都有停车标志的路口。

他开始考虑罗立说的话,罗立称麻雀为灵魂摆渡者。

活死人的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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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从没来过鲁德娄,但却知道做什么和怎么做。

斯达克梦中常来这里。

他开着一辆偷来的破本田车驶离大道,在距波蒙特家一英里半的地方停下来。泰德去学校了,这很好。有时他搞不懂泰德在做什么或想什么,虽然他努力的话总能知道泰德的情绪状态。

如果他发现和泰德联系很困难的时候,他就摆弄一枝贝洛尔铅笔,那是他在休斯顿街文具店买的。

这很有用。

今天很容易,这是因为不管泰德对警察说了什么,他去大学只有一个理由:因为他已经超过最后期限了,他相信斯达克会跟他联系的。斯达克的确想跟他联系,的确很想。

只是他并不准备像泰德预期的那么做。

当然更不是从泰德预期的地方跟他联系。

快中午了。在他停车的地方有些野餐的人,但他们或是围在草地的桌子边,或是聚集在河边石头的烤肉架旁。当斯达克从车上下来走开时,谁也没有看他一眼。那很好,因为如果他们看见他,他们一定会记住他。

对,记住他。

但无法描述他。

他迈步走过柏油马路,然后沿路向北面的波蒙特家走去,这时斯达克很像H.G.威尔斯笔下的隐形人。一条宽宽的绷带裹住了他的前额,另一条绷带裹住了他的下半边脸,头上扣着一顶棒球帽,戴着一副墨镜,穿着一件马夹,手上戴着黑手套。

一种黄黄的脓状液体像树脂一样不停地流出来,浸透了棉纱,弄脏了绷带。更多的黄色液体从墨镜后点点滴滴地流出来,他时不时地用他那副薄薄的仿羊皮手套把它们从面颊上抹去。由于这些液体在慢慢变干,手套的掌部和手指部都变得粘乎乎的。绷带下面的很多皮肤都已脱落,剩下的也不像是人的肌肉,而是黑色的、海面一样的东西,不停地渗着液体,这种液体看上去像脓水,黑乎乎的很难闻——像浓咖啡和墨水的混合物。

他走路时头稍稍向前低着。迎面开来得几辆车上的乘客看到的只是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戴着棒球帽,低头避开刺眼的阳光,两手插在口袋里,帽舌下的阴影几乎遮住了一切,如果他们更仔细地看,也只能看到绷带而已。从他身后开来向北去的汽车上的乘客当然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了。

离班戈尔和布鲁尔这两个姐妹城市越近,就越难走。离城市越近住宅发展得越快。波蒙特家所在的鲁得娄仍处在郊区外围可称作边远社区的地方——但它又不算偏僻地区,可也肯定不属于城市。每座房屋占地面积都很大,它们之间不是用灌木树篱隔开的,而是被狭长的树林带和石墙分开的。碟形卫星接收器在地平线上时隐时现,看上去像入侵的外星人的先头部队。

斯达克沿着路边一直走到克拉克家。泰德家就在隔壁。他从克拉克家前院拐角抄近路穿过,院子里干草比青草还多。他向房子瞥了一眼,窗帘拉下来挡着阳光,车库门紧关着,克拉克家房子有一种孤零零的感觉,好像已经很久没人住了。虽然纱门内放有一堆报纸证明这一点,但斯达克相信克拉克一家出去度假了,这很好。

他走进分开两家的树林,跨过一堵倒塌的石墙,然后单腿跪下。生平第一次,他亲眼看到他倔强的孪生兄弟的房子。车道上停着一辆警察巡逻车,两个警察正站在旁边的树阴下,一边抽烟一边聊天。很好。

他已经得到他所需要的了,剩下的就很容易了。不过,他还是多停留了一会儿。他不认为自己是个想象力丰富的人——除了在那几本主要由他创作的小说中——也不是一个感情冲动的人,所以当他发现自己胸中燃烧着愤怒与憎恨之火时,有点儿吃惊。

那个狗杂种有什么权利拒绝他?有他妈的什么权利?因为他先成为一个真人?因为斯达克不知道怎么、为什么或什么时候他自己变成了一个真人?那是瞎扯。乔治.斯达克觉得年龄大小毫无关系。他没有义务一言不发的死去,泰德似乎认为他就应该那样做。他要对自己负责——那就是活下来。不仅如此。

他还要考虑到他忠实的崇拜者,不是吗?

瞧那座房子,瞧瞧它。一栋宽敞的殖民地时期的房子,除了一个厢房外,完全可以称之为大。一大块草坪,旋转的喷水器不停地喷水以保持其长绿。木头栅栏沿着又黑又亮的车道一侧向前延伸,斯达克认为这种栅栏称得上很漂亮了。在房屋和车库之间有一条加顶的走廊——天哪,加顶的走廊!屋内装饰得非常典雅,以与外部协调一致。餐厅里有一张长长的橡木餐桌,楼上房间里放着高大漂亮的衣柜,还有精致悦目的椅子,并不很贵,你可以欣赏但也敢于坐在上面。墙上没有墙纸,而是漆了以后,再印上花纹和图案。斯达克见过所有这些,在梦中见过它们。波蒙特作为乔治.斯达克写作时,他甚至不知道斯达克正在做那些梦。

突然,他想把这迷人的白房子烧成平地。划根火柴点着它——或者就用放在他马夹口袋里的丙烷喷灯电着它——把它烧成平地。但要等他进去以后,等他捣毁了所有家具,在客厅地毯上拉上屎尿,再把粪便抹在印着花纹的墙上以后,等他用斧头把那些贵重的柜子砍成劈柴之后。

波蒙特有什么权利有孩子?有一个漂亮的老婆?泰德究竟有什么权利生活在阳光之下,过着幸福的生活,而使摆脱贫困、富裕成名的兄弟,他的黑暗中的兄弟确要在黑暗中死去,像胡同中的一条生病的杂种狗?

他当然没有,根本就没有这种权利。只不过泰德相信他有那些权利,而且不顾一切地继续相信那些权利,但那种相信毫无根据,乔治.斯达克是真的。

“我要好好教训你一下,老伙计!”斯达克在树林中低声说,摸到了额头绷带上的夹子,把她们摘下来放到口袋里,以备后用。然后他开始一圈圈地解绷带,越靠近他那奇怪的肌肉,绷带就变得越湿。“这是你永远忘不了的教训,我他妈的向你保证。”



这不过是他用白手杖骗纽约警察那一招的翻版,但斯达克认为这妙极了。他坚信这一点:如果你一招得手,那就一直使用这一招,一直到它不起作用为止。除非他粗心大意,否则骗这些警察是不成问题。他们值勤已有一个多星期了,他们越来越相信那疯子说得是实话,他说他要回家,再不杀人了。惟一的麻烦是丽兹——如果他干掉警察时,她恰好向窗外看,那事情就变得复杂了。但现在还差几分钟到正午,她和双胞胎可能正在午睡或正准备午睡。不管发生什么,他相信会成功的。

实际上,他确信这一点。

车到山前必有路。



查特顿抬起靴子,在靴底上掐灭烟头——他准备等它一灭就放到巡逻车里的烟灰缸内,缅因州警察可不随便在纳税人的车道上乱扔废物。当他抬起头时,脸皮脱落的人就在那里,摇摇摆摆向车道走来,一只手向他和杰克.埃丁斯慢慢挥动,请求帮助,另一只手在身后耷拉着,像是断了。

查特顿差点儿心脏病发作。

“杰克!”他喊道,埃丁斯转过头,他的嘴巴张开了。

“救救我——”脸皮脱落的人声音沙哑地喊道,查特顿和埃丁斯向他跑去。

如果他们活着,他们会告诉他们的同事,他们以为那个人遭了车祸,或者被汽油或柴油烧伤了,或是脸朝下摔进一台农用机器里,那种机器经常划破砍伤使用者。

他们可能告诉他们的同事这些事,但在那一刻,他们实际上什么也没想,大脑被吓成一片空白。那人的左半边脸好像正在沸腾,仿佛皮被剥掉后,有人在肉上倒了高强度石炭酸溶液一样。那种粘乎乎的、难以想象的液体从隆起的肉块上流下来,滚过黑色的裂痕,有时洪水泛滥似的大量涌出。

他们什么也没想,他们只是做出反应。

这就是白手杖招数的妙处。

“救救我——”

斯达克故意两脚一绊,向前倒去。查特顿对他同伴语无论次地喊了句什么,身手去抓受伤的人,免得他摔倒。斯达克右臂圈住这位警察的脖子,左手从身后伸了出来。他手中有件令人吃惊的东西,那是一个柄上镶着珍珠的折叠式剃刀,刀刃在湿润的空气中闪闪发光。斯达克把它向前一捅,查特顿的右眼球被刺爆了,查特顿叫起来,一只手捂住他的脸。斯达克揪住查特顿的喉咙,从左耳一直刺到右耳,鲜血从他强壮的脖子中喷了出来。这一切发生在四秒中内。

“怎么啦?”埃丁斯用一种古怪的探询语气低声问,毫无戒备地站在查特顿和斯达克身后大约两英尺处。“怎么啦?”

他一只手正放在手枪枪把边上,但斯达克瞥了他一眼就确信这家伙根本不知道他的枪就在手边。他两眼突出,不知道在看什么,或谁在流血。“不,不是这样。”斯达克想,“他认为我在流血,他站在那里看着我割他同伴的喉咙,但他认为我在流血,因为我的半个脸没了,那并不是真正的原因——我在流血,必须是我在流血,因为他和他的同伴是警察,他们是这部电影的主角。”

“喂。”他说,“替我扶一下,好吗?”他把查特顿垂死的身体推向他的同伴。

埃丁斯尖叫一声,想往旁边躲闪,但太晚了,汤姆.查特顿两百磅重的粗壮身体把他撞到警车上,热乎乎的鲜血倾泻到他仰着的脸上,就像从一个砸坏的淋浴喷头喷出的水一样。他尖叫着推开查特顿的身体,查特顿慢慢地转开,使出最后一点劲毫无目的的向警车抓去,他的左手撞在引擎罩上,流下一个血手印,右手无力地抓住收音机天线,把它折断。他倒在车道上,在剩下的一只眼睛前,抓着那节天线,就像一位科学家发现了一个罕见的标本,死也不肯放弃它。

埃丁斯模模糊糊看到脸皮脱落的人正向他俯冲过来,他想后退,但撞到警车上。

斯达克向上一划,割破了埃丁斯警裤的裆部,割破了他的阴囊,然后又把剃刀向上向外一挑,他的两个睾丸突然分开,挂在他的大腿内侧,就像拉窗帘绳子一端的绳结。鲜血染红了拉练周围的裤子,有那么一瞬,埃丁斯觉得好像谁把一把冰淇淋塞进他的大腿根......然后难以忍受的疼痛袭来,他尖叫起来。

斯达克把剃刀极为迅速地砍向埃丁斯喉咙,但埃丁斯设法举起了一只手,这一下砍下去只把他的手掌劈成两半。埃丁斯试着向左边滚去,刚好暴露出他脖子的右侧。

裸露的刀刃在雾蒙蒙的日光中闪着银光,他又一次猛地砍下去,这次砍中了。埃丁斯跪倒在地,两手捂在两腿间,鲜血几乎染红了半条裤子。他的脑袋低垂着,看上去像个异教徒的祭品。



他打开巡逻车的后门,一只手抓住埃丁斯制服衬衫的领子,另一只手抓住他血乎乎裤子的臀部,把他提起来,像扔一麻袋谷物似地把他扔进去。然后同样地把查特顿也扔了进去,后者加上武装带和带子上的0.45口径手枪,肯定将近二百三十磅,但斯达克拎起他就像拎一个塞满羽毛的带子似的。他猛地关上车门,然后好奇地朝那座房子瞥了一眼。

周围静悄悄的,惟一的声响是车道边上草丛中的蟋蟀声和草坪喷水器发出的嘶嘶声。除此之外,就是一辆正开过来的汽车声——一辆油罐车。它呼啸着向北开去,当斯达克看到卡车刹车灯一亮时,他警觉地在巡逻车后面稍稍低了低身子。然后灯又灭了,那辆油罐车消失在下一个山坡后,又加速行驶了。斯达克笑了,那个罐车司机看见了停在波蒙特家车道上的巡逻车,降低了车速,以为那是速度检测车。这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他不需要担心,这个速度检测车已永远关闭了。

车道上有很多血,但是粘在又黑又亮的柏油路上,很像是水......除非你凑近看,所以没事儿。即使不行,也只能这样了。

斯达克折起剃刀,把它握在粘乎乎的手中,走到门口。他既没看到门廊边上的一小堆死麻雀,也没看到活麻雀,这些麻雀站在屋顶和苹果树上,默默地注视着他。

一、两分钟后,丽兹.波蒙特眼睛朦胧地下楼来开门。



她并没有尖叫,虽然她想尖叫,但她一开门看到的那张剥了皮的脸使她的叫声被卡在体内,被冻住了,被压制住了,被压了下去,被活埋了。她不像泰德那样梦见过乔治.斯达克,但在她无意识的心灵深处,这些梦是存在着的,因为这张狞笑的脸似乎与她预料的完全相同。

“嗨,夫人,想买只鸭子吗?”斯达克隔着纱门问,咧嘴一笑,露出了许多牙齿,大部分都已坏死。墨镜使他的眼睛变成了两个黑洞,粘乎乎的液体从他的面颊和下巴上滴落下来,溅在他穿着的马夹上。

她想关上门,但已经太晚了。斯达克戴手套的拳头捅穿了纱门,又把门打开了。丽兹踉跄着向后退去,想要尖叫,但却叫不出,她的喉咙仍被锁着。

斯达克走进来,关上了门。

丽兹看着他慢慢地走向她。他看上去像一个腐烂的稻草人,不知怎么又活过来了。他咧嘴一笑时最可怕,因为他上嘴唇的左半边似乎不仅是腐烂或正在腐烂,而且像被嚼掉了,她能看到灰黑色的牙齿和不久前还长着牙齿的牙床。

他带着手套的手向她伸来。

“你好,白丝,”他吓人地咧着嘴说。“请原谅我的打扰,但我刚好在附近,顺便过来看看。我是乔治.斯达克,很高兴见到你,比你想象得更高兴。”

他的一个手指碰到她的下巴......抚摩着它。黑色皮革下的肉软绵绵的。在那一刻,她想起睡在楼上的双胞胎,她的瘫痪打破了,转身向厨房跑去。她在极度混乱中仿佛看到自己抓起一把刀,砍进那张令人恶心的脸中。

她听到他在追她,像风一样迅捷。

他的手拂到她上衣的后背,想抓住她,但抓空了。

厨房门是那种前后摇动的门,一块木楔子把它撑开着。她边跑边冲木楔踢了一脚,她知道,如果她没踢到或只把它踢歪了,那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但她穿着拖鞋的脚踢得很准,她的脚趾感到一阵疼痛。楔子飞过厨房地板,这地板上的蜡打得很亮,她能在上面看到整个房间的倒影。她感到斯达克又在伸手抓她,她朝身后伸出手,猛地把门向后一甩,听到门咚地一声撞上他。他大喊一声,很愤怒,很惊讶,但并没有受伤。她摸索着刀子——

——斯达克抓住她的头发和上衣后襟,猛地一拉,把她拉转过来。她听到衣服撕裂的声音,混乱地想:“如果他强奸我,噢,天哪,如果他强奸我,我会疯的——”

她两只拳头向他丑陋的脸上打去,把墨镜打歪掉下来。他左眼下面的肌肉耷拉着,像死人的嘴巴一样,露出凸起的、充血的眼球。

他在笑。

他抓住她的手向下按。他挣脱出一只手,举起来向他脸上抓去,手指留下很深的槽印,血和脓开始从那里慢慢流出。那个地方一抓就破,她也许能撕下一块长满苍蝇卵的肉来。现在她能发出声音了——她想尖叫,想在恐惧窒息之前叫出来,但她最多只能发出一连串嘶哑的咳嗽声。

他抓住她那只挣脱的手,把她的两只手拧到她背后,用他的手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手软绵绵的,但像手铐一样有力。他举起另一只手伸到她的胸前,握住她的一只乳房,他一碰她,她的肌肉立即紧缩起来。她闭上眼睛,试图挣脱出来。

“啊,别这样。”他说。他这时并不是故意要笑,但他左半边嘴还是咧着,笑容凝固在张开的嘴上。“别这样,白丝。为你自己好。你挣扎的时候我会勃起。我敢肯定,你不想让我勃起。我认为我们应该是一种柏拉图式关系,你和我,至少目前是这样。”

他更加用力挤压她的乳房,她感觉到烂肉下面无情的力量,就像柔软的塑料里面埋着钢条。

“他怎么能这么有力呢?他看上去快死了,怎么会这么有力呢?”

但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他不是人,她不认为他是真正活者的人。

“也许你真的想要它?”他问。“对吗?你想要它吗?你想现在就要它?”他的舌头又黑又红又黄,从他狞笑着的嘴里伸出来,冲她扭动。舌头表面是那种奇怪的裂缝,就像洪水侵蚀后正在干涸的平原。

她马上停止挣扎。

“这样就好。”斯达克说。“现在——我要放开你,我亲爱的白丝,我的宝贝。我一放开你,你就会想要飞快地逃走,这种冲动是很自然的。我们互相之间几乎一点儿都不了解,而且我的样子也不太好看。但在你做任何蠢事之前,我要你记住门外的两个警察——他们死了。我要你想想在楼上安睡的孩子,孩子们需要休息,对吗?特别是很小的孩子,毫无自卫能力的孩子,就像你的孩子一样。你明白吗?你懂我的意思吗?”

她点点头,哑口无言。她现在能闻到他的气味了,那是一种可怕的肉腥味。他在腐烂,她想,就在我面前腐烂着。

她现在明白了,他为什么拼命地要泰德重新开始写作。

“你是一个吸血鬼。”她声音沙哑地说。“一个该死的吸血鬼。他让你节食,于是你就闯到这里,你恐吓我,威胁我的孩子,你他妈的是个胆小鬼,乔治.斯达克。”

他放开她,然后先拉拉左手手套,又把右手手套拉直拉紧,这动作古怪而又邪恶。

“我认为这不公平,白丝。如果你处在我的位置,你会怎么做呢?打个比方,如果你没吃没喝被困在一个岛上,你会怎么办呢?你还会摆出柔情的样子,幽雅地叹气吗?你还是会奋争呢?你真的因为我要生存而责备我吗?”

“是的!”她大声说。

“你说话太情绪化了......不过你会改变想法的。你瞧,情绪化的代价比你想象的要高,白丝。当对手是狡猾而专著的时候,这代价高得无法想象。你会发现,你对我们之间合作的热情比你想象的要高。”

“做梦,操你妈的!”

他右边的嘴角翘起来,永远微笑着的左边嘴角翘得更高了,他笑得像个食尸鬼。她猜想他这么笑是为了表示他自己很迷人。他的手伸过来抚摩着她的手臂,薄薄的手套下的手冰冷冷的,让人恶心。在放手之前,一只手指还暗示性地按了一下她的手掌。“这不是梦,白丝——我向你保证。泰德和我将合作写一本新的斯达克小说......暂时的。换一种说法,那就是泰德将要推我一把。你瞧,我就像一辆抛锚的汽车,只不过不是引擎熄火,而是写作上遇到障碍。如此而已。我认为这是惟一的问题。一旦我启动起来,我会把速度调到第二档,推上离合器,呼地一下开走了!”

“你疯了。”她底声说。

“是的,但托尔斯泰也一样,理查德.尼克松也一样,他们居然选那个滑头的狗东西当总统。”斯达克转过头,看着窗外。丽兹什么也没听见,但突然他似乎在全神贯注地听着,努力捕捉某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她开始问。

“住嘴,宝贝。”斯达克告诉她。“用袜子塞住你的嘴。”

她隐约听到一群鸟展翅飞起的声音,这声音极其遥远,极其美丽,极其自由。

她站在那里看着他,心怦怦乱跳,考虑能否从他身边逃开。他并非处于恍惚状态,但他的注意力肯定分散了,也许她可以逃走,如果她弄到一直枪——

他腐烂的手又一次抓住她的手腕。

“我能进入你丈夫体内向外看,你知道,我能感觉到他的思维,对你我做不到,但我能从你的面部表情猜出你在想什么。不管你现在想什么,白丝,你要记住那些警察......和你的孩子,你这么做对你有好处。”

“为什么你老这么叫我?”

“什么?叫你白丝?”他笑了,这声音非常难听,好像他嗓子里有沙子。“如果他聪明的话,他会这么叫你的,你知道。”

“你疯了——”

“疯了,我知道。那是很迷人的,宝贝,但我们以后再讨论我的正常与否吧,现在事情太多了。听着:我必须给泰德打电话,但不是打到他的办公室,那儿的电话可能被装上窃听装置了。他认为没有,但警察也许没告诉他就那么做了,你丈夫是那种很轻信的人,我可不是。”

“你怎么能——”

斯达克俯身向着她,缓慢而小心地对她说,就像一个老师在教一个蠢笨的一年级学生一样。“我要你停止跟我争论,白丝,回答我的问题。因为如果我从你这里得不到我需要的,也许我能从你的双胞胎那里得到。我知道他们还不会说话,但也许我能教他们,一点小小的刺激就能创造奇迹。”

虽然天很热,他仍在衬衫外面穿了小马夹,上面有很多拉链口袋,打猎人和徒步旅行者很喜欢这种马夹。他把侧面的一条拉链拉开,鼓鼓囊囊的口袋里有件圆筒形的东西。他拿出一个小丙烷喷灯。“即使我不能教他们说话,但我肯定能教他们唱歌,我肯定能让他们像一对百灵鸟一样唱歌,你可能不想听那种音乐,白丝。”

她试图把眼光从丙烷喷灯上移开,但做不到。他把它从戴着手套的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上,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随着它转来转去,似乎被钉在喷嘴上。

“你想知道的任何事情我都会告诉你。”她说,同时想:“只是现在。”

“你真好。”他说,把丙烷喷灯塞进口袋里。当他这么做时,马夹向一边扯了点儿,她看到一只特大手枪的枪托。“也很明智,白丝。现在听着,今天英语系还有个人,我能清楚地看到他,就像我能看到你一样。一个小矮个儿,白头发,嘴里叼着一根大烟斗。他叫什么名字?”

“听上去很像罗立.德莱塞斯。”她担心地说。她奇怪他怎么会知道罗立今天在那耳呢......但她并不真想知道答案。

“会不会是别人呢?”

丽兹略一沉思,然后摇摇头:“肯定是罗立。”

“你有学校教员电话簿吗?”

“客厅放电话桌子的抽屉里有一本。”

“很好。”她还没意识到他在动,他已经从她身边溜过去了,这堆正在腐烂的肉竟然这么灵活,这使她感到有点儿恶心。他顺手从磁化槽上拔下一把长刀,丽兹吃了一惊,斯达克瞥了她一眼,声音沙哑地说:“别害怕,我不会砍你的,你是我的好帮手,是吗?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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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强壮而软绵绵的手再次抓住她的手腕。她试图挣开,他确抓得更紧了,于是他马上停止挣扎,让他拉着她。

“很好。”他说。

他把她带进客厅,她在沙发上坐下,两手抱住膝盖。斯达克瞥了她一眼,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把注意力转向电话。但确信没有报警电线时,他砍断了州警察安装的两条线:一条连着追踪装置,一条连着地下室的声动录音机。

“你知道该怎么做,这很好。”斯达克低头对丽兹说,“现在听着,我要找到这个罗立.德莱塞斯的电话号码,和泰德简单商量几句。我干这事时,你上楼把你的孩子们在夏季别墅所需的东西都收拾好。你收拾好后,就叫醒他们,把他们抱到这儿。”

“你怎么知道他们——”

他冲她吃惊的表情笑了。“啊,我知道你的日程表。”他说,“也许比你知道得还清楚。你把他们叫醒,白丝,把他们收拾好,带到这儿。我很清楚房子的布局,就像我清楚你的日程表一样,如果你想逃跑,宝贝,我会知道的。没有必要给他们穿衣服,只要收拾好他们必需的东西,裹上尿布把他们带下来。在我们愉快地上路之后,你可以再给他们穿上衣服。”

“罗克堡?你要去罗克堡?”

“嗯嗯。但你现在不必考虑那件事,你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如果你超过十分钟,我会上楼看看你在忙什么。”他盯着她,脱落、流脓的眉毛下,黑黑的墨镜看上去像骷髅的眼窝。“而且我会点着小喷灯上来,准备采取行动。你明白吗?”

“我......明白。”

“白丝,你要记住一件事,如果你跟我合作,你就会没事儿,你的孩子们也会没事儿。”他又微笑了一下。“我觉得,最主要的就是做个好母亲。我只要你明白,别跟我耍小聪明。外面那两个警察正躺在汽车后座上招苍蝇,因为他们运气不好,我的快车开来时,他们正好在轨道上。在纽约市也有许多警察死了,他们同样运气不好......这你已经知道了。救你自己和你的孩子——还有泰德,因为如果他听我的话,也会没事的——方法就是呆着别吭声,帮我做事。你明白吗?”

“明白。”她声音嘶哑地说。

“你可能会产生一个念头。我知道一个人觉得自己走投无路时,会产生一个念头。但如果你真的有一个念头,你应该马上打消它。你要记住,虽然我看上去不很雅观,但我的耳朵非常灵敏。如果你试图打开一扇窗户,我会听到的,如果你试图打开一扇纱门,我也会听到的。白丝,我是一个能听到天使在天堂唱歌、魔鬼在地狱深渊尖叫的人。你必须问你自己敢不敢冒这个险。你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我想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去吧,宝贝。开始吧。”

他在看他的手表,实际上在给她掐时间。丽兹向楼梯奔去,两条腿觉得非常麻木。



他听到他在楼下对着电话短促地说了几句,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然后他又开始说话,他的声音变了。她不知道沉默前他在跟谁说话——也许使罗立.德莱塞斯——但当他又开始说话时,她几乎肯定电话的另一头是泰德。她听不清在说什么,也不敢用分机偷听,但她仍然确信那是泰德。不管怎样,没有时间偷听了。他曾要她问她自己敢不敢欺骗他。她不敢。

她把尿布放进尿布袋里,衣服放进小提箱中,把浴液、婴儿爽身粉、手帕、尿布别针和其它一些零碎物品扔进一个背包中。

楼下的谈话结束了。她走向双胞胎,准备叫醒他们,这时他冲楼上喊起来。

“白丝!时间到了!”

“我就来!”她抱起温蒂,温蒂睡意朦胧地开始哭起来。

“我要你下来——我在等一个电话,你的声音会很有作用。”

但她几乎没有听到最后这句话。她的眼睛正盯着尿布别针的塑料盒,盒子放在双胞胎用柜子的上面。

盒子旁边是一把闪亮的裁缝用剪刀。

她把温蒂放回她的小床,往门口瞥了一眼,然后急忙跑向柜子,拿起剪刀和两个别针。她把别针放到嘴里,像一个做衣服的女人那样,拉开裙子的拉链,把剪刀别在她紧身短裤里面,再把裙子拉链拉上。剪刀把柄和别针头有点儿鼓起,她认为一般人不会注意到的,但乔治.斯达克不是一般人,于是她把上衣放到外面,这就好些了。

“白丝!”这声音已经快发火了,更糟的是,声音来自楼梯中间,而她根本没听到他上楼的声音,尽管她认为使用这个老房子的主要楼梯而不发出各种声响是不可能的。

这时电话铃响了。

“你马上把他们带下来!”他冲着楼上的她尖叫,她急忙叫醒威廉。她没时间温柔了,结果她下楼时,两个孩子在她手里大声哭叫。斯达克正在打电话,她以为他会因这吵闹而更加生气。相反,他看上去非常高兴......这时她意识到,如果他在和泰德通话,他应该感到高兴,这种效果太好了。

“最能干的劝说者。”她想,同时感到一阵强烈的仇恨,恨这个腐烂的东西,他没有任何理由存在,确又不原消亡。

斯达克手里拿着一支铅笔,他用装着橡皮的一头轻轻敲打着电话桌的边缘,她有点儿惊讶地意识到那是一支贝洛尔黑美人牌铅笔。一支泰德的铅笔,她想,他去过书房了?

不——当然他没去过书房,那也不是泰德的铅笔。它们从来不是泰德的铅笔——他只是有时买些而已。黑美人牌铅笔属于斯达克。他用它在教员电话簿的背面用大写字母写了些什么。当她走近他时,她已看清两个句子。猜猜我从哪儿打来电话,泰德?第一句这样写道。第二句简洁得近乎残忍:告诉任何人他们就死定了。

好像为了证实这一点,斯达克说:“什么也没干,你自己可以听出来。我连他们宝贵的小脑袋上的一根毛也没碰。”

他转向丽兹,冲她眨眨眼,这是最邪恶的事——好像他们俩是同谋似的。斯达克把墨镜在左手拇指和食指之间转弄着,眼球从他脸上突出来,就像一个正在融化的蜡像脸上的石头眼珠。

“现在还没有。”他补充说。

他倾听着,然后咧嘴一笑,即使他的脸没有在她眼前腐烂着,她也会觉得这笑容可厌而又邪恶。

“她怎么了?”斯达克几乎是快乐地问。就在这时,她的愤怒超过了她的恐惧,她第一次想到玛莎姨妈和老鼠。她希望玛莎姨妈就在这儿,来收拾这只特别的老鼠,她有把剪刀,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给她使用的机会。但是泰德......泰德知道玛莎姨妈,那个念头跳进她的脑中。



谈话结束了,斯达克挂上电话。她问他现在干什么。

“行动迅速。”他说。“这是我的特点。”他伸出双臂。“给我一个孩子,随便哪一个。”

她向后一躲,条件反射地把两个孩子向胸前使劲一搂。他们已经安静下来了,但她这么猛地一搂,两人又开始哭泣扭动起来。

斯达克耐心地看着她。“我没时间和你争论,白丝。别让我用这个说服你。”他拍拍马夹口袋里的圆筒形东西。“我不会伤害你的孩子,你知道,可笑的是,我也是他们的爸爸。”

“不许你这么说!”她冲他尖叫道,又向后退了几步。她颤抖着,像要准备逃走。

“冷静,太太。”

这话很平淡、冷漠,她觉得好像自己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

“冷静,宝贝。我必须去外面把车开到你们的车库中。我不想在这么干的时候让你跑掉。如果我扣着你的一个孩子——作为抵押品——我就不必担心了。我说话算话,对你和他们并无恶意......即使我有恶意,伤害你们的一个孩子,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我需要你的合作,而那并不是得到它的方法。现在马上给我一个孩子,否则我要伤害他们两个——不是杀死他们,而是伤害他们,严重地伤害他们——那就要怪你自己了。”

他伸出双手,残破的面孔严厉刻板。望着那张脸,她明白无论是说理还是乞求都无法打动他,他听都不会听,他会真的照他威胁的那样做的。

她走近他,当他试图抱走温蒂时,她的手臂又抱紧了,挡了他一下,温蒂开始使劲哭起来。丽兹松手了,让他把姑娘抱走了,她自己却开始哭起来。她直盯着他的眼睛:“如果你伤害了她,我会杀了你。”

“我知道你会的。”斯达克严肃地说,“我非常尊重母亲,白丝。你认为我是个魔鬼,也许你是对的,但真正的魔鬼从来不是没有感情的。我认为,说到底正是这种感情使他们如此可怕,而不是他们的外表。我不会伤害这个小东西的,白丝,她跟我一起很安全......只要你合作。”

丽兹现在双手抱着威廉......她从没感到怀中如此空荡。在她一生中,她从没如此确信自己犯了个错误,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呢?

“而且,瞧!”斯达克喊到,他声音中有某种她不能也不原相信的东西。她所听到的那种温柔一定是伪造的,只是一种可恶的嘲弄罢了。但他低头看着温蒂,专注得让人不安......温蒂也全神贯注的仰视着他,不再哭闹了。“小东西不知道我的样子可怕,她一点儿也不害怕我,白丝,一点儿也不。”

她惊恐无言地看着他举起右手。他已经脱了手套,她能看到一条厚厚的纱布绷带缠在手上,正是泰德左手缠绷带的地方。斯达克松开拳头,又握起,又松开,从他下巴的紧缩可以看出,手的弯曲给他带来痛楚,但他还是照做不误。

“泰德也那么做,他做的方式完全一样,噢,天哪,他做的方式完全一样——”

温蒂现在似乎完全平静了,她仰视着斯达克的脸,仔细大量着他,冷灰色的眼睛盯着斯达克浑浊的蓝眼睛。他眼睛下面的皮肤都已脱落,他的眼珠看上去好像随时都可能滚落出来,悬挂到面颊上。

温蒂做出了反应。

手开,手合,手开。

一种温蒂式挥手。

丽兹感到怀里动了一下,低头一看,威廉正看着斯达克,蓝灰色的眼睛,同样全神贯注。他正微笑着。

威廉的手张开,合拢,张开。

一种威廉式挥手。

“不。”她呻吟道,声音低的几乎听不到,“啊,天哪,不,请别让这种事发生。”

“你看到了?”斯达克抬头对她说,咧嘴一笑,笑得僵硬讽刺,最可怕的是她明白他力图温柔点儿......但做不到。“你看到了?他们喜欢我,白丝,他们喜欢我。”



斯达克戴上墨镜,抱着温蒂走到外面车道。丽兹跑到窗户边,焦急地看着他们,她有点儿相信他会跳进巡逻车,把她的孩子放在他旁边的座位上,连同后坐的两个死警察一起开走。

但是有那么一会儿,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站在靠近驾驶座一侧的车门边,沐浴在昏黄的阳光下,低着头,怀里抱着那个婴儿,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好像在严肃地对温蒂说话,或在祈祷,后来,她掌握的信息多了,她断定他是在试图再次与泰德联系,或了解他的思想,推测他是否打算去干斯达克要他干的事,还是他自己另有企图。

大约三十秒钟后,斯达克抬起头,使劲摇了摇,好像要使它清醒一下,然后钻进巡逻车,把车启动起来。“钥匙就在点活装置上,”她想,“他连通电预热都不用,这家伙运气好得出奇。”

斯达克把巡逻车开进车库,关掉了发动机。接着她听到车门砰地关上,他走出来,停在门口,手按着电动门的按钮,一直到车库门隆隆地沿着轨道落下。

片刻后他又回到屋里,把温蒂交还给她。

“你看到了?”他问,“她完好无损。现在告诉我隔壁克拉克家的情况。”

“克拉克家?”她问,觉得自己非常愚蠢,“为什么你要了解他们?今年夏天他们在欧洲。”

他微笑了,这微笑仍是一种最邪恶的事,她怀疑,在更正常的情况下,这是一个快乐的微笑......很吸引人。有那么一瞬,她不是感到一种吸引力吗?不是心旌摇荡了一下吗?当然,这是不可思议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能否认这一事实,丽兹不这么想,她甚至能理解为什么会这样。她毕竟和这个人最亲近的亲人结了婚。

“太棒了!”他说,“好得不能再好了!他们有辆车吗?”

温蒂开始哭起来。丽兹低下头,看到她女儿正看着那个面孔腐烂、眼睛突出的男人,伸出她小小的、可爱的胖手,她不是因为害怕他才哭,而是因为要回到他身边才哭。

“多么可爱啊!”斯达克说,“她要回到爸爸身边。”

“住嘴,你这魔鬼!”她怒斥道。

狡猾的乔治.斯达克仰面大笑起来。



他给她五分钟,让她为她自己和双胞胎再收拾一点东西。她告诉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收拾一半的东西都不可能,他叫她尽力而为。

“你很幸运,白丝,在这种情况下,我又给了你一些时间。现在的情况是:两个死去的警察在你的车库里,你丈夫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你想把五分钟都花在和我争论上,随你的便。你还剩下......”他扫了一眼他的手表,冲她微微一笑,“四分半钟。”于是她尽力而为,当她把几罐婴儿食品仍进一只购物袋时,停下来看看她的孩子们。他们并排坐在地板上,一边漫不经心地玩着一种拍手游戏,一边看着斯达克。她非常害怕,因为她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他多么可爱啊。”

不,她不原想那件事,但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它:温蒂哭喊着伸出她胖胖的小手,伸向那个残忍的陌生人。

“他们要回到爸爸身边。”

他正站在厨房门口,微笑着注视着她,她真想用那把剪刀,她一生中从来没有这么想要任何东西过。“你不能帮我一下吗?”她冲他生气地喊道,指指两只包和她刚灌满的冷却器。

“当然可以,白丝。”他说,他拎起一只包,他的另一只手——左手——空着。



他们穿过侧院,走过两家之间的树林,然后穿过克拉克家的院子,来到他们家的车道上。斯达克一直催她快走,所以当他们在关着车库门前停下时,她气喘吁吁的。他曾提出帮她抱一个孩子,但她拒绝了。

他放下冷却器,从身后口袋里掏出他的皮夹,取出一根一头磨尖的金属片,把它插进车库门的锁中,先向右转,然后又向左扭,一边竖起一只耳朵倾听。咯嚓一声响,他微微一笑。

“很好,”他说,“连开米老鼠锁都很费劲,弹簧太大,拨开不容易,而这个锁像黎明时老妓女的奶头一样疲软,我们很幸运。”他转动把手,使劲一推,门沿着轨道隆隆地开上去了。

车库非常热,克拉克家沃而沃汽车里面更热。斯达克头低到仪表板下面,脖子的后面向她露了出来,因为她就坐在乘客座上。她的手指动了一下,只要一秒钟就能抽出剪刀,但那仍然太慢了。她已看到他对意外事件的反应有多么快,他的条件发射像一头野兽那么迅速,这并没让她吃惊,以为他就是一头野兽。

他从仪表板后面拉出一束线,然后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把血迹斑斑的折叠式剃刀。她打了个冷战,不得不迅速咽下两次口水,才抑制住了自己,没有条件反射似地张开嘴巴。他打开剃刀,再次弯下腰,削掉两根线的绝缘包皮,把两根裸露的铜芯碰到一起。蓝光一闪,发动机开始转动了。片刻之后,汽车发动起来。

“啊,一切顺利!”乔治.斯达克得意地说,“我们走吧。你瞧怎么样?”

双胞胎咯咯笑起来,冲他挥手,斯达克高兴地也挥挥手。当他把车倒出车库时,丽兹悄悄地把手伸到坐在她腿上的温蒂的身后,摸摸剪刀的圆柄。现在不用,但很快就会用上的,她不想等泰德。她很不安,怕这个邪恶的家伙在这期间伤害双胞胎。

或伤害她。

只要他注意力分散到一定程度,她就要抽出剪刀,把它刺进他的喉咙。

第二部大结局

“诗人谈论爱情,”马辛说,在皮革上不紧不慢

地磨着剃刀,那节奏像是在催眠。“那很好,存在

着爱情。政治家谈论责任,那也很好,存在着责任。

艾里克.豪弗谈论后现代主义,胡夫.黑夫纳谈论

性,亨特.汤普森谈论毒品,吉米.斯瓦加特谈论

全能的上帝,万物的创造者。那些东西都存在,而

且很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杰克?”

“是,我想我明白。”杰克.兰格雷说,其实他一点儿也不明白,但当马辛心境不好时只有疯子才会跟他争论。

马辛把剃刀刀刃向下,猛地将皮革砍成两段,一长条皮革像割断的舌头一样落到赌场地板上。“但我谈论的是死亡,”他说,“因为说到底,死亡才是最重要的。”

——乔治.斯达克:《驶往巴比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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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强壮而软绵绵的手再次抓住她的手腕。她试图挣开,他确抓得更紧了,于是他马上停止挣扎,让他拉着她。

“很好。”他说。

他把她带进客厅,她在沙发上坐下,两手抱住膝盖。斯达克瞥了她一眼,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把注意力转向电话。但确信没有报警电线时,他砍断了州警察安装的两条线:一条连着追踪装置,一条连着地下室的声动录音机。

“你知道该怎么做,这很好。”斯达克低头对丽兹说,“现在听着,我要找到这个罗立.德莱塞斯的电话号码,和泰德简单商量几句。我干这事时,你上楼把你的孩子们在夏季别墅所需的东西都收拾好。你收拾好后,就叫醒他们,把他们抱到这儿。”

“你怎么知道他们——”

他冲她吃惊的表情笑了。“啊,我知道你的日程表。”他说,“也许比你知道得还清楚。你把他们叫醒,白丝,把他们收拾好,带到这儿。我很清楚房子的布局,就像我清楚你的日程表一样,如果你想逃跑,宝贝,我会知道的。没有必要给他们穿衣服,只要收拾好他们必需的东西,裹上尿布把他们带下来。在我们愉快地上路之后,你可以再给他们穿上衣服。”

“罗克堡?你要去罗克堡?”

“嗯嗯。但你现在不必考虑那件事,你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如果你超过十分钟,我会上楼看看你在忙什么。”他盯着她,脱落、流脓的眉毛下,黑黑的墨镜看上去像骷髅的眼窝。“而且我会点着小喷灯上来,准备采取行动。你明白吗?”

“我......明白。”

“白丝,你要记住一件事,如果你跟我合作,你就会没事儿,你的孩子们也会没事儿。”他又微笑了一下。“我觉得,最主要的就是做个好母亲。我只要你明白,别跟我耍小聪明。外面那两个警察正躺在汽车后座上招苍蝇,因为他们运气不好,我的快车开来时,他们正好在轨道上。在纽约市也有许多警察死了,他们同样运气不好......这你已经知道了。救你自己和你的孩子——还有泰德,因为如果他听我的话,也会没事的——方法就是呆着别吭声,帮我做事。你明白吗?”

“明白。”她声音嘶哑地说。

“你可能会产生一个念头。我知道一个人觉得自己走投无路时,会产生一个念头。但如果你真的有一个念头,你应该马上打消它。你要记住,虽然我看上去不很雅观,但我的耳朵非常灵敏。如果你试图打开一扇窗户,我会听到的,如果你试图打开一扇纱门,我也会听到的。白丝,我是一个能听到天使在天堂唱歌、魔鬼在地狱深渊尖叫的人。你必须问你自己敢不敢冒这个险。你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我想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去吧,宝贝。开始吧。”

他在看他的手表,实际上在给她掐时间。丽兹向楼梯奔去,两条腿觉得非常麻木。



他听到他在楼下对着电话短促地说了几句,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然后他又开始说话,他的声音变了。她不知道沉默前他在跟谁说话——也许使罗立.德莱塞斯——但当他又开始说话时,她几乎肯定电话的另一头是泰德。她听不清在说什么,也不敢用分机偷听,但她仍然确信那是泰德。不管怎样,没有时间偷听了。他曾要她问她自己敢不敢欺骗他。她不敢。

她把尿布放进尿布袋里,衣服放进小提箱中,把浴液、婴儿爽身粉、手帕、尿布别针和其它一些零碎物品扔进一个背包中。

楼下的谈话结束了。她走向双胞胎,准备叫醒他们,这时他冲楼上喊起来。

“白丝!时间到了!”

“我就来!”她抱起温蒂,温蒂睡意朦胧地开始哭起来。

“我要你下来——我在等一个电话,你的声音会很有作用。”

但她几乎没有听到最后这句话。她的眼睛正盯着尿布别针的塑料盒,盒子放在双胞胎用柜子的上面。

盒子旁边是一把闪亮的裁缝用剪刀。

她把温蒂放回她的小床,往门口瞥了一眼,然后急忙跑向柜子,拿起剪刀和两个别针。她把别针放到嘴里,像一个做衣服的女人那样,拉开裙子的拉链,把剪刀别在她紧身短裤里面,再把裙子拉链拉上。剪刀把柄和别针头有点儿鼓起,她认为一般人不会注意到的,但乔治.斯达克不是一般人,于是她把上衣放到外面,这就好些了。

“白丝!”这声音已经快发火了,更糟的是,声音来自楼梯中间,而她根本没听到他上楼的声音,尽管她认为使用这个老房子的主要楼梯而不发出各种声响是不可能的。

这时电话铃响了。

“你马上把他们带下来!”他冲着楼上的她尖叫,她急忙叫醒威廉。她没时间温柔了,结果她下楼时,两个孩子在她手里大声哭叫。斯达克正在打电话,她以为他会因这吵闹而更加生气。相反,他看上去非常高兴......这时她意识到,如果他在和泰德通话,他应该感到高兴,这种效果太好了。

“最能干的劝说者。”她想,同时感到一阵强烈的仇恨,恨这个腐烂的东西,他没有任何理由存在,确又不原消亡。

斯达克手里拿着一支铅笔,他用装着橡皮的一头轻轻敲打着电话桌的边缘,她有点儿惊讶地意识到那是一支贝洛尔黑美人牌铅笔。一支泰德的铅笔,她想,他去过书房了?

不——当然他没去过书房,那也不是泰德的铅笔。它们从来不是泰德的铅笔——他只是有时买些而已。黑美人牌铅笔属于斯达克。他用它在教员电话簿的背面用大写字母写了些什么。当她走近他时,她已看清两个句子。猜猜我从哪儿打来电话,泰德?第一句这样写道。第二句简洁得近乎残忍:告诉任何人他们就死定了。

好像为了证实这一点,斯达克说:“什么也没干,你自己可以听出来。我连他们宝贵的小脑袋上的一根毛也没碰。”

他转向丽兹,冲她眨眨眼,这是最邪恶的事——好像他们俩是同谋似的。斯达克把墨镜在左手拇指和食指之间转弄着,眼球从他脸上突出来,就像一个正在融化的蜡像脸上的石头眼珠。

“现在还没有。”他补充说。

他倾听着,然后咧嘴一笑,即使他的脸没有在她眼前腐烂着,她也会觉得这笑容可厌而又邪恶。

“她怎么了?”斯达克几乎是快乐地问。就在这时,她的愤怒超过了她的恐惧,她第一次想到玛莎姨妈和老鼠。她希望玛莎姨妈就在这儿,来收拾这只特别的老鼠,她有把剪刀,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给她使用的机会。但是泰德......泰德知道玛莎姨妈,那个念头跳进她的脑中。



谈话结束了,斯达克挂上电话。她问他现在干什么。

“行动迅速。”他说。“这是我的特点。”他伸出双臂。“给我一个孩子,随便哪一个。”

她向后一躲,条件反射地把两个孩子向胸前使劲一搂。他们已经安静下来了,但她这么猛地一搂,两人又开始哭泣扭动起来。

斯达克耐心地看着她。“我没时间和你争论,白丝。别让我用这个说服你。”他拍拍马夹口袋里的圆筒形东西。“我不会伤害你的孩子,你知道,可笑的是,我也是他们的爸爸。”

“不许你这么说!”她冲他尖叫道,又向后退了几步。她颤抖着,像要准备逃走。

“冷静,太太。”

这话很平淡、冷漠,她觉得好像自己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

“冷静,宝贝。我必须去外面把车开到你们的车库中。我不想在这么干的时候让你跑掉。如果我扣着你的一个孩子——作为抵押品——我就不必担心了。我说话算话,对你和他们并无恶意......即使我有恶意,伤害你们的一个孩子,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我需要你的合作,而那并不是得到它的方法。现在马上给我一个孩子,否则我要伤害他们两个——不是杀死他们,而是伤害他们,严重地伤害他们——那就要怪你自己了。”

他伸出双手,残破的面孔严厉刻板。望着那张脸,她明白无论是说理还是乞求都无法打动他,他听都不会听,他会真的照他威胁的那样做的。

她走近他,当他试图抱走温蒂时,她的手臂又抱紧了,挡了他一下,温蒂开始使劲哭起来。丽兹松手了,让他把姑娘抱走了,她自己却开始哭起来。她直盯着他的眼睛:“如果你伤害了她,我会杀了你。”

“我知道你会的。”斯达克严肃地说,“我非常尊重母亲,白丝。你认为我是个魔鬼,也许你是对的,但真正的魔鬼从来不是没有感情的。我认为,说到底正是这种感情使他们如此可怕,而不是他们的外表。我不会伤害这个小东西的,白丝,她跟我一起很安全......只要你合作。”

丽兹现在双手抱着威廉......她从没感到怀中如此空荡。在她一生中,她从没如此确信自己犯了个错误,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呢?

“而且,瞧!”斯达克喊到,他声音中有某种她不能也不原相信的东西。她所听到的那种温柔一定是伪造的,只是一种可恶的嘲弄罢了。但他低头看着温蒂,专注得让人不安......温蒂也全神贯注的仰视着他,不再哭闹了。“小东西不知道我的样子可怕,她一点儿也不害怕我,白丝,一点儿也不。”

她惊恐无言地看着他举起右手。他已经脱了手套,她能看到一条厚厚的纱布绷带缠在手上,正是泰德左手缠绷带的地方。斯达克松开拳头,又握起,又松开,从他下巴的紧缩可以看出,手的弯曲给他带来痛楚,但他还是照做不误。

“泰德也那么做,他做的方式完全一样,噢,天哪,他做的方式完全一样——”

温蒂现在似乎完全平静了,她仰视着斯达克的脸,仔细大量着他,冷灰色的眼睛盯着斯达克浑浊的蓝眼睛。他眼睛下面的皮肤都已脱落,他的眼珠看上去好像随时都可能滚落出来,悬挂到面颊上。

温蒂做出了反应。

手开,手合,手开。

一种温蒂式挥手。

丽兹感到怀里动了一下,低头一看,威廉正看着斯达克,蓝灰色的眼睛,同样全神贯注。他正微笑着。

威廉的手张开,合拢,张开。

一种威廉式挥手。

“不。”她呻吟道,声音低的几乎听不到,“啊,天哪,不,请别让这种事发生。”

“你看到了?”斯达克抬头对她说,咧嘴一笑,笑得僵硬讽刺,最可怕的是她明白他力图温柔点儿......但做不到。“你看到了?他们喜欢我,白丝,他们喜欢我。”



斯达克戴上墨镜,抱着温蒂走到外面车道。丽兹跑到窗户边,焦急地看着他们,她有点儿相信他会跳进巡逻车,把她的孩子放在他旁边的座位上,连同后坐的两个死警察一起开走。

但是有那么一会儿,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站在靠近驾驶座一侧的车门边,沐浴在昏黄的阳光下,低着头,怀里抱着那个婴儿,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好像在严肃地对温蒂说话,或在祈祷,后来,她掌握的信息多了,她断定他是在试图再次与泰德联系,或了解他的思想,推测他是否打算去干斯达克要他干的事,还是他自己另有企图。

大约三十秒钟后,斯达克抬起头,使劲摇了摇,好像要使它清醒一下,然后钻进巡逻车,把车启动起来。“钥匙就在点活装置上,”她想,“他连通电预热都不用,这家伙运气好得出奇。”

斯达克把巡逻车开进车库,关掉了发动机。接着她听到车门砰地关上,他走出来,停在门口,手按着电动门的按钮,一直到车库门隆隆地沿着轨道落下。

片刻后他又回到屋里,把温蒂交还给她。

“你看到了?”他问,“她完好无损。现在告诉我隔壁克拉克家的情况。”

“克拉克家?”她问,觉得自己非常愚蠢,“为什么你要了解他们?今年夏天他们在欧洲。”

他微笑了,这微笑仍是一种最邪恶的事,她怀疑,在更正常的情况下,这是一个快乐的微笑......很吸引人。有那么一瞬,她不是感到一种吸引力吗?不是心旌摇荡了一下吗?当然,这是不可思议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能否认这一事实,丽兹不这么想,她甚至能理解为什么会这样。她毕竟和这个人最亲近的亲人结了婚。

“太棒了!”他说,“好得不能再好了!他们有辆车吗?”

温蒂开始哭起来。丽兹低下头,看到她女儿正看着那个面孔腐烂、眼睛突出的男人,伸出她小小的、可爱的胖手,她不是因为害怕他才哭,而是因为要回到他身边才哭。

“多么可爱啊!”斯达克说,“她要回到爸爸身边。”

“住嘴,你这魔鬼!”她怒斥道。

狡猾的乔治.斯达克仰面大笑起来。



他给她五分钟,让她为她自己和双胞胎再收拾一点东西。她告诉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收拾一半的东西都不可能,他叫她尽力而为。

“你很幸运,白丝,在这种情况下,我又给了你一些时间。现在的情况是:两个死去的警察在你的车库里,你丈夫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你想把五分钟都花在和我争论上,随你的便。你还剩下......”他扫了一眼他的手表,冲她微微一笑,“四分半钟。”于是她尽力而为,当她把几罐婴儿食品仍进一只购物袋时,停下来看看她的孩子们。他们并排坐在地板上,一边漫不经心地玩着一种拍手游戏,一边看着斯达克。她非常害怕,因为她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他多么可爱啊。”

不,她不原想那件事,但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它:温蒂哭喊着伸出她胖胖的小手,伸向那个残忍的陌生人。

“他们要回到爸爸身边。”

他正站在厨房门口,微笑着注视着她,她真想用那把剪刀,她一生中从来没有这么想要任何东西过。“你不能帮我一下吗?”她冲他生气地喊道,指指两只包和她刚灌满的冷却器。

“当然可以,白丝。”他说,他拎起一只包,他的另一只手——左手——空着。



他们穿过侧院,走过两家之间的树林,然后穿过克拉克家的院子,来到他们家的车道上。斯达克一直催她快走,所以当他们在关着车库门前停下时,她气喘吁吁的。他曾提出帮她抱一个孩子,但她拒绝了。

他放下冷却器,从身后口袋里掏出他的皮夹,取出一根一头磨尖的金属片,把它插进车库门的锁中,先向右转,然后又向左扭,一边竖起一只耳朵倾听。咯嚓一声响,他微微一笑。

“很好,”他说,“连开米老鼠锁都很费劲,弹簧太大,拨开不容易,而这个锁像黎明时老妓女的奶头一样疲软,我们很幸运。”他转动把手,使劲一推,门沿着轨道隆隆地开上去了。

车库非常热,克拉克家沃而沃汽车里面更热。斯达克头低到仪表板下面,脖子的后面向她露了出来,因为她就坐在乘客座上。她的手指动了一下,只要一秒钟就能抽出剪刀,但那仍然太慢了。她已看到他对意外事件的反应有多么快,他的条件发射像一头野兽那么迅速,这并没让她吃惊,以为他就是一头野兽。

他从仪表板后面拉出一束线,然后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一把血迹斑斑的折叠式剃刀。她打了个冷战,不得不迅速咽下两次口水,才抑制住了自己,没有条件反射似地张开嘴巴。他打开剃刀,再次弯下腰,削掉两根线的绝缘包皮,把两根裸露的铜芯碰到一起。蓝光一闪,发动机开始转动了。片刻之后,汽车发动起来。

“啊,一切顺利!”乔治.斯达克得意地说,“我们走吧。你瞧怎么样?”

双胞胎咯咯笑起来,冲他挥手,斯达克高兴地也挥挥手。当他把车倒出车库时,丽兹悄悄地把手伸到坐在她腿上的温蒂的身后,摸摸剪刀的圆柄。现在不用,但很快就会用上的,她不想等泰德。她很不安,怕这个邪恶的家伙在这期间伤害双胞胎。

或伤害她。

只要他注意力分散到一定程度,她就要抽出剪刀,把它刺进他的喉咙。

第二部大结局

“诗人谈论爱情,”马辛说,在皮革上不紧不慢

地磨着剃刀,那节奏像是在催眠。“那很好,存在

着爱情。政治家谈论责任,那也很好,存在着责任。

艾里克.豪弗谈论后现代主义,胡夫.黑夫纳谈论

性,亨特.汤普森谈论毒品,吉米.斯瓦加特谈论

全能的上帝,万物的创造者。那些东西都存在,而

且很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杰克?”

“是,我想我明白。”杰克.兰格雷说,其实他一点儿也不明白,但当马辛心境不好时只有疯子才会跟他争论。

马辛把剃刀刀刃向下,猛地将皮革砍成两段,一长条皮革像割断的舌头一样落到赌场地板上。“但我谈论的是死亡,”他说,“因为说到底,死亡才是最重要的。”

——乔治.斯达克:《驶往巴比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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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兰.庞波接到两个电话,使他又回到事情的核心问题上。第一个电话是刚过三点打来的,那时泰德正在加油站给大众汽车加油,而庞波自己正准备出去喝杯咖啡。

舍拉.布里阿姆从调度室探出头来喊道:“庞波?有你付费电话——你知道一个叫胡夫.布里查德的人吗?”

庞波猛地转过身:“知道!接进来!”

他跑回办公室,抓起电话,正好听到舍拉说同意付费。“布里查德医生?布里查德医生,是你吗?”

“是我。”声音很清晰,但庞波有点儿怀疑——这个人听上去不像七十岁,也许有四十岁,但不像七十岁。

“你是那位曾在新泽西州伯根菲尔德行医的胡夫.布里查德医生吗?”

“伯根菲尔德,特纳弗莱,哈肯赛克,恩格尔伍德......一直到帕特林,我都在那些地方行过医。你是一直在找我的庞波警长吗?我和我妻子一直在外面,刚回来,我浑身疼痛。”

“啊,我很抱歉。我要感谢你打来电话,医生,你的声音比我想象的年轻得多。”

“那很好,”布里查德说,“不过你应该看看我的其余部分,我看上去像两条腿走路的鳄鱼。我能为你做什么?”

庞波已经考虑过了,决定小心从事。现在他把电话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靠在椅子上,往墙上比划动物影子。

“我在调查这里发生的一桩谋杀案,”他说,“死者是本地人,名叫豪默.加马齐。谋杀可能牵涉到一位证人,情况很微妙,布里查德医生。原因有两个:首先,他很出名,其次,他的一些症状你很熟悉。因为二十八年前你给他做过手术,他得过脑瘤。我担心如果脑瘤复发,他的证词可能很不可信——”

“泰德.波蒙特,”布里查德立刻打断他的话说,“不管他有什么症状,我都怀疑是原来那个脑瘤的复发。”

“你怎么知道是波蒙特?”

“因为1960年我救过他的命,”布里查德说。接着又不自觉地傲慢地补充道:“要不是我,他一本书都写不成,因为他十二岁前就会死去。自从他第一本书差点儿获全国图书奖后我就一直关注着他的创作。我看了一眼书封上的照片,就确信是同一个人。脸变了,但眼睛还一样,那是异乎寻常的眼睛,我应该称之为梦幻的眼睛。当然,我知道他住在缅因州,因为《大众》杂志上最近登了篇文章,刚好在我休假前登的。”

他停了一下,然后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惊人的话,庞波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你说他目击了一桩谋杀案?你肯定你没有怀疑是他本人干的?”

“哦......我......”

“我只不过是猜测,”布里查德继续说,“因为脑瘤患者经常做出奇怪的事情,奇怪的程度与患者的智力成正比。但那孩子根本没有脑瘤——至少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脑瘤。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病例,极其异常。1960年以来,我只读到过三个同样的病例——两个是我退休后读到的。他做过标准的神经检查吗?”

“做过。”

“结果呢?”

“很正常。”

“我不感到惊讶。”布里查德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并没有对我全部说实话,年轻人,是吗?”

庞波停止做影子动物,从椅子中坐起来:“对,我猜是的。但是我很想知道你说他没有‘通常意义上的脑瘤’是什么意思。我很清楚医生替病人保密的规定,而且我不知道你是否能信任一位通过电话初次与你交谈的人,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我是站在泰德一边的,我确信泰德也愿意你说出我想知道的事。我没有时间让泰德给你打电话表示同意,医生——我现在就要知道。”

庞波惊讶的发现这是真的——或他相信这是真的。他开始感到一阵紧张,感到要发生什么事,他不知道是什么事——但很快就会知道。

“我可以把病例告诉你,”布里查德镇静地说,“我曾多次考虑与波蒙特联系,至少把他手术后医院发生的事告诉他,我觉得他会感兴趣的。”

“发生什么事?”

“我会告诉你的,我向你保证。我没有告诉他父母手术发现了什么,因为这无关紧要,而且我不想再跟他们打交道,特别不想跟他父亲。那家伙应该在一个洞穴中,终生与野兽为伍。那时我决定只告诉他们他们想听的,尽可能地摆脱他们。当然,时间是一个原因。医生与病人失去了联系。当赫尔佳给我看他的第一本书时,我曾想写信给他,后来又想过几次,但我也感到他可能不相信我......或不在乎......或他可能认为我是个疯子。我不认识一个名人,但我同情他们——我怀疑他们过着小心谨慎、支离破碎、担惊受怕的生活。让过去的事情过去吧,这似乎更容易。所以到现在我都没跟他联系。就像我孙子们常说的,这是一个幻觉。”

“泰德哪儿不舒服?为什么他来找你?”

“眩晕、头痛、幻想声音,最后还有......”

“幻想声音?”

“对——但你应该听我说完,警长。”庞波再次在他的声音中听出那种不自觉的傲慢。

“好吧。”

“最后还有发作。所有这些都是由脑前叶的一小块东西引起的。我们动了手术,认为那是个脑瘤。但那脑瘤结果却证明是泰德.波蒙特的孪生兄弟。”

“什么!”

“这是真的,”布里查德说,听上去庞波的震惊让他很高兴。“这并非很异常——双胞胎经常在子宫中吞并,有时吞并不很彻底——但这次位置很异常,外来组织生长速度之快也很异常。这种组织一般是静止的。我相信泰德的问题是发育过早引起的。”

“等等,”庞波说,“等一下。”庞波曾在书上读到过“心灵震动”的说法,但这是他第一次体验到这种感觉。“你是在告诉我说泰德是个双胞胎,但他......他不知怎么......吃掉了他的兄弟?”

“或姐妹,”布里查德说,“但我怀疑他是个兄弟,因为吞并在异卵双生中很罕见。那是基于统计频率,而不是牢不可破的事实,但我相信是这样。既然同卵的总是同性,那么对你问题的答案就是肯定的。我相信泰德.波蒙特在他母亲子宫内吃掉了他的兄弟。”

“天哪!”庞波低声说,他一生中从没听过如此可怕——或如此奇异——的事情。

“你听上去很厌恶,”布里查德医生高兴地说,“但根本不必这样,你应该把它放到具体的背景下考虑。我们并不是在谈论该隐用石头砸死亚伯。这并不是谋杀,只不过是我们并不理解的某种生物规则在起作用,也许是一个不好的信号,由母亲内分泌系统中的某种东西引发的。准确地说,我们甚至并未谈到胎儿,吞并时,波蒙特夫人子宫内有两团组织,可能连像人都谈不上,不妨称为活的两栖动物。其中较大较强的一个超弱的那个压过去,把它裹住......融为一体。”

“听上去像他妈的虫子。”庞波低声说。

“是吗?有点儿像。不管怎么说,这次吞并不完全,被吞并的孪生胎儿完整地保留了一块。这块异物——我想不出其它称呼——和泰德.波蒙特的脑组织缠在一起。由于某种原因,在孩子十一岁后,这异物活跃起来,开始长大,脑中容纳不下了。因此,需要像切除一个毒瘤一样割掉它,我们就这么做了,非常成功。”

“像一个毒瘤?”庞波说,他既感到厌恶,又觉得着迷。

各种念头从他脑中掠过。这是些阴暗的念头,就像废弃教堂顶上的蝙蝠一样阴暗。只有一个念头是连贯的:“他是两个人——他一直是两个人。任何靠创作为生的男人或女人都必须这样。一个活在正常的世界上......另一个创造世界。他们是两个人。至少总是两个人。”

“无论如何我都会记住这个异常的病例,”布里查德说,“这本身并不异常,脑瘤或癫痫病人常有这种情况,这被称作感觉先兆症。但手术后不久,真发生了一起奇怪的飞鸟事件。伯根菲尔德医院遭到了麻雀的袭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听起来很荒唐,对吗?”布里查德听上去很得意,“如果不是有案可查,我根本就不会提起它。伯根菲尔德《信使报》甚至在头版予以报道,并附有照片。1960年10月28日下午刚过两点,一大群麻雀飞进医院的两侧,那边当时是特护病房,泰德手术后当然被送到那里。”

“许多窗户都被打碎了,事后维修工清除了三百只死麻雀。《信使报》的文章引用了一位鸟类学家的话,我记得他指出大楼两侧全是玻璃窗,因此判断麻雀可能被玻璃上反射的太阳光吸引。”

“那是瞎扯,”庞波说,“鸟只有看不见时才会撞上玻璃。”

“记得采访的记者提到这一点,鸟类学家指出,一群鸟似乎有一种共同的心灵感应——如果鸟也能说有心灵的话。它们很像搬食时的蚂蚁,他说如果鸟群中的一只鸟决定撞玻璃,其余的可能就会效仿。出事时我不在医院——我已给他做完检查,确信他的生命特征很稳定——”

“生命特征?”

“就是脉搏、呼吸、体温和血压等,警长。然后我就离开去打高尔夫球。但我知道医院两侧的人都吓坏了。两个人被飞溅的玻璃划伤了。我能接受鸟类学家的解释,但我心中仍很不平静。因为我了解泰德的感觉先兆,不是泛指一般的鸟,而是特指一种鸟:麻雀。”

“麻雀又飞起。”庞波低声说,他的声音茫然而又恐惧。

“你说什么,警长?”

“没什么,你接着说。”

“一天后,我问了他的症状。手术根除感觉先兆病因后,有时会伴有局部健忘现象,但他没有。他记得非常清楚,他既看到也听到麻雀。他说,到处都是麻雀,房上,草地上和街上,就在他住的里杰威克区。

“我产生了兴趣,查阅了他的病历,把它与事件报道做了比较。麻雀袭击医院是两点五分,泰德是两点醒来的,也许还要早些。”布里查德停了一下,然后补充说:“实际上,特护病房的一位护士说,是玻璃破碎声把他吵醒的。”

“有意思。”庞波轻声说。

“对,”布里查德说,“的确有意思。多年来我从未谈过这件事,庞波警长。它有帮助吗?”

“我不知道,”庞波坦率地说,“也许有。布里查德医生,也许你没有把异物全部清除——我的意思说,如果你没有全部清除,也许它又开始长起来。”

“你说他做过检查。包括CAT扫描吗?”

“包括。”

“他当然拍过X光了。”

“对。”

“如果那些检查都没查出什么,那是因为没什么东西可查的。就我来说,我相信我们把异物全部切除了。”

“谢谢你,布里查德医生。”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嘴唇不听使唤。

“当这件事结束后,你能详细地告诉我发生的一切吗,警长?我对你非常坦率,因此这请求似乎并不过分。我非常好奇。”

“如果我能够,一定告诉你。”

“那是我的全部请求。我将让你干你的工作,我也继续度我的假。”

“我希望你和你妻子玩得好。”

布里查德叹了口气:“在我这个年龄,我必须付出很大努力才能玩得好,警长。我们过去很喜欢野营,但我想明年我们会留在家里。”

“谢谢你抽时间给我回电话。”

“不用客气。我很怀念我的工作,庞波警长。不是因为外科手术的奥妙——我并不在意那个——而是因为大脑的神秘,那时令人激动的。”

“我想是的,”庞波同意说,同时他想,如果现在他的生活少一点大脑的神秘,那就太好了。“如果事情结束后,我会跟你联系的。”

“谢谢你,警长。”他停了一下,然后说:“你很关心这件事,是吗?”

“是的。”

“我记得那男孩非常可爱。他吓坏了,但很可爱。他现在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好人,我认为,”庞波说。“也许有点儿冷漠,有点儿孤僻,但总的来说是个好人。”然后他重复说:“我这么认为。”

“谢谢你。我不再打扰你了,庞波警长。”

电话咯嚓一响,庞波慢慢把电话放回原处。他靠在椅背上,灵活的手指在墙上弯成一只大黑鸟展翅飞翔的形状,想起《奥兹的巫师》中的一句台词,这句台词不停地在他脑海中回响:“我真的相信幽灵,我真的相信幽灵,我真的、真的、真的相信幽灵!”那是懦夫狮子说的,对吗?

问题是,他真的相信什么?

他更容易想他不相信的事情。他不相信泰德.波蒙特谋杀了任何人,也不相信泰德在任何人的墙上写了那句神秘的句子。

那么它怎么会出现在墙上的呢?

很简单。布里查德医生从福特.拉马里飞到东边,杀死费里德里克.克劳森,在他墙上写下“麻雀又飞起”的字样,然后又从华盛顿特区飞往纽约,用他喜爱的手术刀撬开米丽艾姆.考利的锁并沙了她,用手术刀是因为他怀念外科手术的奥秘。

不,当然不,但布里查德不是惟一知道泰德有——他叫它什么——感觉先兆的人。的确,这没出现在《大众》杂志的文章中,但是——



你忘记了指纹和声音波纹。你忘记了泰德和丽兹的平静、坦然地肯定

乔治.斯达克是真的,他谋杀是为了使自己一直活下去。你现在在尽力回避一个事实,即:你开始相信这一切可能是真的。你告诉他们,相信鬼魂复仇,而且,是一个从没存在过的人的鬼魂,这是发疯了。但也许作家创造出鬼魂;作家和演员、美术家一起,是我们这个社会惟一公认的巫师。他们创造出虚构的世界,让虚构的人充斥其中,然后邀请我们加入其中。我们听他们的话这么做了,不是吗?我们花钱去这么做。”

庞波紧紧地握起手,伸出他淡红色的手指,往阳光照射的墙上做了个

小鸟飞翔的动作。一只麻雀。



无法解释三十年前为什么一大群麻雀袭击伯根菲尔德医院,就像无法解释两个人怎么会有相同的指纹和声音波纹一样,但现在你知道泰德.波蒙特与另一个人共享过他母亲的子宫,与一个陌生人。”

胡夫.布里查德提到了过早发育。

阿兰.庞波突然发现自己在怀疑那个外来组织的生长是否与别的东西

有关。

他怀疑是否当泰德.波蒙特开始写作时,那个外来组织开始生长了。



桌上的对讲机响了,吓了他一跳,又是舍拉。“胡子马丁在一号线,

他要跟你讲话。”

“胡子?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他不肯告诉我。”

“天哪,”庞波想,“我可受够了。”

胡子在2号公路旁有一大块地产,离罗克堡湖大约四英里。那地方曾是个兴旺的奶牛场,但那是在胡子仍叫阿尔伯特的时候。他的孩子长大了,他的妻子十年前抛弃了他,现在胡子一个人照料二十七英亩的土地,这片地已逐渐荒芜。他的住处和谷仓在那块地的西面,2号公路从那里转弯拐向湖区。谷仓是个很大的房子,曾养过四十头牛,现在仓顶凹陷得很深,油漆已经脱落,大部分窗户都用硬纸板钉死了。四十年来,庞波和消防队长特莱弗.哈特兰德一直等着马丁的房子和谷仓化为灰烬。

“你要我告诉他你不在这儿吗?”舍拉问,“克拉特刚进来,我可以让他接电话。”

庞波想了一下,然后叹口气,摇摇头:“我来和他谈,舍拉。谢谢。”他拿起电话,把它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

“庞波局长吗?”

“我是警长。”

“我是胡子马丁,我在2号公路。这儿也许出事了,警长。”

“噢?”庞波把桌子上另一部电话拉到面前。这是连接镇办公楼中其它办公室的直线电话。他的指头在印有号码4的方形键边不停地敲着。他只需拿起电话按一下这个键,就可接通特莱弗.哈特兰德。“出了什么事?”

“啊,警长,我他妈的一点儿也不知道。如果是辆我认识的车,我会称之为豪华汽车偷窃案,但不是。我以前从没见过那车,但它就从我谷仓中开出来。”

庞波把直线电话推回原处。上帝偏爱傻瓜和醉鬼——这是他这么多年警察工作学到的一个事实——尽管胡子一喝醉就到处乱扔烟头,但他的房子和谷仓仍然没被烧掉。现在我所能做的,庞波想,就是坐在这儿听他说完,然后我再做出判断,看是真有其事,还是胡子的幻想。

他发现自己的手又在墙壁上比划麻雀飞翔的动作,便立即停了下来。

“什么车从你谷仓中开除来,阿尔伯特?”庞波耐心地问。罗克堡的每个人都称阿尔伯特为胡子,如果庞波在镇上再呆十年或二十年后也会试着这么叫他。

“告诉你,我以前从没见过它,”胡子马丁的语气带着明显的鄙夷不屑。“那就是我给你打电话的原因,局长。那车肯定不是我的。”

庞波脑中终于开始形成一幅画。奶牛、孩子、妻子都不在了,胡子马丁是不需要大量的现金了。他从那种古怪的渠道挣钱。庞波确信每隔几个月就有一、两捆大麻藏在胡子谷仓顶层的草垛里,那只是胡子干的小勾当之一。他有时想应该以窝藏及企图销售毒品罪逮捕胡子,但他相信胡子自己不吸毒,更不会动脑筋去卖,很有可能是靠提供存放地方而赚一、两百美元。即使在罗克堡这样的小地方,也有比逮捕一个窝藏毒品的醉鬼更重要的事要做。

胡子的另一项存放服务——这至少是合法的——是用谷仓为前来避暑的人存放汽车。庞波刚到镇上时,胡子的谷仓是个固定的停车库。你走进谷仓,就能看到十五辆汽车停在原先奶牛过冬的地方,这些车大多数都是在湖区有别墅的人的。胡子拆掉了隔墙,腾出一个大车库,这些车一辆挨一辆地停放着,在漫长的秋天和冬天沉浸在稻草的清香中,陈年谷壳从谷仓顶层落下,使发亮的汽车表面失去光泽。

这些年来,胡子的生意一落千丈。庞波猜测这是因为他乱扔烟头的习惯传开了而产生的后果。谁也不想在一场谷仓大火中失去自己的汽车,即使这只是一辆夏天用用的旧车。上次庞波去胡子那里,看到谷仓中只有两辆汽车:一辆是锈迹斑斑、撞得一塌糊涂的汽车,另一辆是泰德.波蒙特的旧福特车。

又是泰德。

几天,好像一切事情都落到泰德.波蒙特身上。

庞波坐得更直了,下意识地把电话拉过来。

“不是泰德.波蒙特的旧福特车?”他问胡子,“你能肯定吗?”

“当然我能肯定,不是旧福特车,绝对不是,那是一辆黑色的托罗纳多车。”

庞波脑中一亮......但他不清楚为什么。不久前,有人跟他说起黑色托罗纳多车,但现在他记不起是谁或什么时候......但总会记起的。

“我刚巧在厨房,给自己做杯冰镇柠檬汁,”胡子继续说,“这时我看到那辆车从谷仓中倒了出来。我首先想到的是我从没存过那种车。第二个念头就是谁能把它开到那里的,因为谷仓门上着锁,只有我有一把钥匙。”

“那些把车停在谷仓的人呢?他们没有钥匙吗?”

“没有,先生!”这想法似乎冒犯了胡子。

“你有没有看清牌照号码呢?”

“我当然看清了!”胡子喊道,“我不是在厨房窗户上架着双筒望远镜吗?”
 0   2006-07-11 00:42:44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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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波和特莱弗.哈特兰德巡逻时曾进过谷仓,但从没进过厨房(而且也不想进去),于是他说:“啊,对,我忘了望远镜。”
“可我没忘!”胡子得意而粗鲁地说,“你有铅笔吗?”
“当然有,阿尔伯特。”
“局长,为什么你不像别人一样叫我胡子呢?”
庞波叹了口气:“好吧,胡子。为什么你不叫我警长呢?”
“随便你说什么。现在你要不要这个车牌号?”
“快说。”
“第一点,那是密西西比州牌照,”胡子声音中有一种胜利的感觉,“你到底怎么看这一点?”
庞波不很知道该怎么看这一点......只是他头脑中第三次闪亮了一下,这次比前两次都亮。一辆托罗纳多车。密西西比州。一个小镇。牛津?是牛津吗?像隔着两个镇的那个镇?
“我不知道,”庞波说,然后为了迎合胡子又补充了一句,“听上去非常可疑。”
“你他妈说得太对了!”胡子欢呼道。接着他清清嗓子,又变得一本正经了,“好吧,密西西比州牌照号码是62284。你听清楚了吗?”
“62284。”
“62284,对,你可以把这号拿到那狗屁银行查一下。非常可疑!哦,对!那就是我想的!上帝吃了一罐豆子!”
一想到上帝嚼豆子的样子,庞波不得不捂住话筒停了一会儿。
“那么,”胡子说,“你将采取什么行动,局长?”
我想趁自己头脑清醒时,尽快结束这次谈话,庞波想。这是我首先想做的事,另外我要努力回忆谁提到——
这时,他突然全身一冷,胳膊上满是鸡皮疙瘩,连脖子后面也像鼓面一样绷紧了。
和泰德通话时——在那个疯子从米丽艾姆.考利住处往泰德家打电话后不久——开始杀人的那天晚上。
他听到泰德说:他随他母亲从新罕布什尔迁到密西西比州的牛津镇......他的南方口音几乎听出了。
当泰德在电话上描述乔治.斯达克时,他还说了什么别的?
最后一点:他可能开着一辆黑色托罗纳多车,我不知道哪一年造的,是那种马力很大的车,黑色的,它可能是密西西比州车牌,但他肯定换掉了。
“我猜他太忙了,来不及换。”庞波低声说。鸡皮疙瘩仍在他身上蔓延。
“局长,你说什么?”
“没什么,阿尔伯特,自言自语。”
“我他妈过去总说这意味着你要发财了,也许我自己也应该开始自言自语了。”
庞波突然记起泰德最后还补充了一个细节。
“阿尔伯特——”
“叫我胡子,局长。我告诉过你。”
“胡子,你看没看到保险杠上贴着标语?你也许注意到——”
“你怎么会知道这的?你们在通缉那辆车,局长?”胡子急切地说。
“别管这些,胡子,这是警察的公务,你看到那上面写什么了吗?”
“当然看到了,”胡子说,“上面写着:‘高贵的狗杂种’。你能相信吗?”
庞波慢慢挂上电话,他相信,但告诉自己这没证明什么......除了说明泰德波.蒙特疯了。如果认为胡子看到的一切证明某种超自然的东西,那就太愚蠢了。
然后他想到声音波纹和指纹,想到了成百上千只麻雀袭击伯根菲尔德医院的窗户,不禁浑身发抖,持续了几乎足足一分钟。


阿兰.庞波既不是一个懦夫,也不是一个迷信的乡下佬,那些乡下佬冲乌鸦做手势,不让怀孕的女人靠近鲜牛奶,怕她们会使牛奶结块。他不是土包子,不会被城里骗子的花言巧语打动;他不是刚出生的孩子。他相信逻辑和合理的解释。因此,等那阵发抖完了后,他把他的电话本放到面前,查出泰德的电话。他发现本上的电话和他记的一样,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显然,罗克堡的这位杰出的“作家朋友”已在他的脑海扎下根,比他想象的要深。
“在那辆车中的必定是泰德。如果你排除了不可能的选择,还剩下什么呢?他描述过它。老式收音机猜谜节目是怎么样的?说出它的名字,它就是你的。
伯根菲尔德医院实际上遭到麻雀的袭击。”
还有别的问题——太多的问题。
泰德和他的家人受到缅因州警察的保护。如果他们决定收拾行李到这儿来过周末,那么州警察应该个他打个电话,一方面是提醒他,另一方面是表示礼貌。但州警察既然已把在鲁德娄的保护性监视视为例行公事,那么他们定会劝阻泰德此行。如果此行属于一时冲动,那么他们更会竭力地劝阻他。
那么一定有胡子没看到的——即保护他们的警车。如果他们真的决定旅行,警方就会派一辆或更多的车跟着他们。他们完全可能出来旅行,因为他们毕竟不是囚犯。
脑瘤患者经常做出奇怪的事情。
如果那是泰德的托罗纳多车,如果他到胡子那里去把车开走的,如果他是一个人,那就得出一个让庞波难过的结论,因为他对泰德有好感。这结论就是泰德故意甩掉他的家人和保护他的警察。
“如果是这样的话,州警察应该给我打电话。他们会发出详情通报,他们应该明白这是他可能会来的地方之一。”
他拨了波蒙特家的电话。第一声响就有人拿起电话,一个他不认识的人接的电话,但对方一开口,他就知道那人是警察。
“你好,这是波蒙特家。”
这声音很谨慎,听上去随时准备提出一连串问题。
出什么事了?庞波想,接着的念头就是:他们死了。有人去那儿杀了全家人,动作迅速、麻利、无情,就像对待其他人那样。保护、审问、电话追踪设备......这一切全都没用。
他回答时,这些念头却一点儿也没流露出来。
“我是阿兰.庞波”他简洁地说,“罗克堡的警长。我找泰德.波蒙特。你是谁?”
一阵沉默,然后那个声音回答:“我是斯蒂夫.哈里森,警长。我是缅因州的警察。我正要给你打电话,至少一个小时前就该给你打了。但这儿的事......这儿的事糟透了。请问你为什么打电话?”
庞波想都没想就撒了个谎。他没有问自己为什么这么做,这问题以后再说。
“我打电话是想了解泰德的情况,”他说,“时间不短了,我想知道他们的情况。我猜你那里出事了。”
“事出大了,你都不敢相信,”哈里森冷冷地说,“我的两个人死了,我们确信是波蒙特干的。”
“我们确信是波蒙特干的。”
“行为怪异的程度似乎与病人的智力呈正比。”
庞波感到记忆幻觉不仅悄悄地溜进他的大脑中,而且进入到他的全身。泰德,总是回到泰德身上。当然,他智力很高,很怪,而且他自己承认有脑瘤的症状。
“那孩子根本没有脑瘤,你知道。”
“如果那些检查没查处什么,那是因为没什么可查的。”
“忘记脑瘤。你现在应该考虑的是麻雀——因为麻雀又飞起了。”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哈里森警官。
“他几乎把汤姆.查特顿和杰克.埃丁斯砍成肉酱了,这就是发生的事!”哈里森喊道,庞波对他的愤怒程度感到惊讶。“他带着全家人,我要抓住那狗杂种!”
“什么......他怎么逃走的?”
“我没时间祥谈,”哈里森说,“这真是一个他妈的让人难过的故事,警长。他开着一辆红灰色雪佛莱汽车,一个他妈的庞然大物,但我们认为他一定把它扔到什么地方,换了辆别的车。他在你们那儿有座别墅,你知道位置和地形,对吗?”
“对,”庞波说,大脑在飞速运转。他看看墙上的钟,差一分三点四十。时间,一切都落到时间上。他意识到他没有问胡子马丁看到托罗纳多车倒出谷仓时是几点,那时这似乎很不重要,现在却很重要了。“你们什么时候让他溜掉的,哈里森警官?”
他可以感到哈里森对这问题很恼火,但他回答时却没有生气或辩解。“大约两点三十左右。如果是那样的话,他换车需要一定的时间,然后他开往鲁德娄的家——”
“他在哪里溜掉的?离他的家有多远?”
“警长,我愿意回答你所有的问题,但没有时间了。关键是如果他开往别墅——这似乎不可能,但这家伙疯了,很难说——他应该还没到,但他很快就会到达,他以及他的全家。如果你和你的人去那儿恭候他,那就太好了。如果出现什么情况,你用无线电和牛津的亨利.白顿联系,我们会派出大量的增援人员。无论如何,你都不要亲自逮捕他。我们估计他的妻子已成为人质,如果她还没有死的话,孩子们也一样。”
“对,如果他杀了值班的警察,他一定劫持了他的妻子,对吗?”庞波同意说,同时他想:如果可能,你会把这算到泰德头上的,对吗?因为你决定已定,不会改变了。见鬼,你都不会动动脑筋,而你的同伴却都死了。
他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回答这些问题可能引出更多的问题——但哈里森有一点说对了,没有时间了。
他犹豫了一下,非常想问哈里森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一个最难回答的问题:哈里森是否确信泰德在第一批增援警察到来之前,有充足的时间赶到他家,杀死警卫,劫走全家?但问这个问题刚好触及到哈里森的痛处,因为这个问题中隐藏着指责:你们让泰德溜走了,这是你们的失职。
“我能请你帮帮忙吗,警长?”哈里森问,现在他的声音听上去已不生气了,只有疲倦与烦恼,庞波对他感到同情。
“可以。我马上派人监视那个地方。”
“太好了。你会和牛津警察局联系吗?”
“会的。亨利.白顿是我的朋友。”
“波蒙特很危险,警长,极其危险。如果他露面,你一定要当心。”
“我会的。”
“跟我保持联系。”哈里森连再见都没说,就挂断了电话。


他的大脑过去一直沉湎于常规,现在觉醒过来,开始提问......或试图提问。庞波认为他没有时间循规守矩了,必须使所有可能的线路畅通无阻。他感觉事情已发展到了这种程度,某些线路会自动关闭了。
“至少叫上一些你的人。”
但他不准备这么干。他本打算叫上诺里斯.里杰威克,可他不值班,不在镇里。约翰受了伤,仍卧床不起。西特.托马斯外出巡逻了。安迪.克拉特巴克在这儿,但克拉特是新手,而这事很麻烦。
他想一个人干。
你疯了!常规在他脑中喊道。
“我也许会去那儿。”庞波大声说。他在电话中查到阿尔伯特.马丁的号码,给他打电话,问他第一次就该问的问题。


“你看到托罗纳多从你谷仓出来时,是什么时候,胡子?”马丁一接电话他就问,同时想:他不会知道的,见鬼,我不敢相信他会看时间。
但胡子很快证明他错了。“刚过三点,局长。”然后又考虑了一下,“我看了看我的表。”
“你直到——”庞波瞥了一眼日班记录,他已无意识地记下了胡子打电话的时间:“三点二十八分才打电话。”
“不得不认真想一下,”胡子说,“人做事前总应该想想,局长,至少我是这么看的。在我给你打电话前,我到谷仓去看看开车的那个家伙是不是搞出什么别的麻烦。”
麻烦?庞波觉得有趣。胡子,也许你是去看看阁楼上的大捆大麻,对吗?
“他搞了吗?”
“搞了什么?”
“搞出麻烦了吗?”
“没有,我相信没有。”
“锁怎么样?”
“开着的。”胡子简洁地说。
“砸开的?”
“不,就挂在门鼻上,锁环开了。”
“你认为是用钥匙打开的?”
“不知道狗娘养的从哪儿弄到的,我认为他是从哪儿捡到的。”
“他是一个人在车里?”庞波问,“你能分辨出来吗?”
胡子停下来想了想。“看不清楚,”他终于开口道,“我知道你的想法,局长——如果我能看清楚牌照和那该死的标语,我就应该能看清楚车里有几个人,但是太阳光照在玻璃上,我认为那不是普通玻璃,我认为上面有层颜色,不太深,但有一点儿颜色。”
“好吧,胡子,谢谢。我们会查出来的。”
“他已经离开这儿了,”胡子说,然后又迅速推断道,“但他应该在某个地方。”
“你说得对。”庞波说,答应把最后结果告诉马丁,便挂了电话。他从桌子边站起来,看看钟。
三点,胡子说,刚过三点,因为我看了表。
庞波认为,泰德不可能在三个小时内,从鲁德娄赶到罗克堡,中间还加上很长一端绕回家的路,在此期间他劫走妻子和孩子,杀掉两个警察。如果从鲁德娄一直赶到这里,也许还有可能,但如果从别处赶到鲁德娄,在那里停留一下,然后再赶到这儿撬开锁,开走藏在胡子谷仓中的托罗纳多车,这则是绝不可能的。
假设别人在鲁德娄杀死警察,劫走泰德一家人呢?假设有人不需费劲甩掉保护的警察、换车和绕道呢?假设有人把丽兹.波蒙特和双胞胎塞进汽车,朝罗克堡开来呢?庞波认为只有他们才能刚巧在三点时到达,被胡子看到,他们可以毫不费力地做到这些。
警察认为这只能是泰德干的,但他们不知道托罗纳多车的事。
密西西比州的牌照,胡子说过。
按泰德虚构的乔治.斯达克就出生于密西西比州。如果泰德精神分裂,认为自己是斯达克,他可能会替自己弄辆黑色的托罗纳多车,以满足这种幻觉或幻想......但为了搞到牌照,他不仅要去密西西比州而且还要申请在那里居住。
“真愚蠢。他可以偷几块密西西比州车牌,或者买一套旧的。”胡子没有说牌照是哪一年的——他可能看不清楚,就是用望远镜也不行。
但那不是泰德的汽车,不可能是。如果是的话,丽兹会知道的。
也许丽兹不知道。如果他疯了,也许丽兹不知道。
还有锁着的门。泰德不砸开锁,怎么能进入谷仓呢?他是位作家和老师,不是窃贼。
备用钥匙,他内心低声说,但庞波不这么想。如果胡子时不时地在谷仓藏毒品,他一定会藏好钥匙,不管他怎么随地乱扔烟头。
最后一个问题:凶手。如果那辆黑色托罗纳多车一直藏在谷仓中,胡子怎么会从没见过呢?这可能吗?
他抓起帽子,离开办公室,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低语:“考虑一下这种可能性,庞波。这是个很有趣的想法。你会笑的,你会笑破肚皮的。假设泰德从一开始就是对的呢?假设真有一个叫乔治.斯达克的怪物在四处游荡呢......他的生命是由泰德创造的,在他需要时便会产生。泰德可以控制创造的时间,但却控制不了地点,因为他们总是出现在与创造者有关的地方。所以斯达克须从泰德存车的地方把车开出来,就像他必须从泰德象征性埋掉他的坟墓中走出来一样。你不喜欢它?这不是很可笑吗?”
他不喜欢它,这也不可笑,一点儿也不可笑,它破坏了他所相信的一切。
他记起泰德说过的话。“我不知道在我写作时我是谁。那不确切,但也差不多。更令人吃惊的是,我现在才想起这句话。”
“你是他,对吗?”庞波轻声说,“你是他,他是你,凶手就是这么长出来的。”
他打了个冷战,舍拉从调度室的打字机上抬起头,刚好看到。“这么热的天,你却发抖,你一定是感冒了。”
“我想是病了,”庞波说,“注意电话,舍拉。小事转给托马斯,大事转给我。克拉特在哪儿?”
“我在这儿!”克拉特的声音从厕所传来。“我大约四十五分钟后回来!”庞波冲他喊道,“你在我回来之前替我一下!”
“你去哪儿,庞波?”克拉特从男厕所走出来,一边往裤子里塞衬衫。
“去湖边。”庞波含含糊糊地说,在克拉特或舍拉再问之前离开了,他自己也不细想他在干什么。像这样不说去处是很不好的,这不仅是自己找麻烦,简直等于去送死。
他在想:“麻雀又飞起”,但这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应该有更合理的解释。
他一边开车出镇,一边竭力使自己相信这一点。他一生中从没遇到这么麻烦的事。


5号公路离胡子马丁农场的半英里处有个停车场。庞波拐了进去,一半是因为预感一半是因为突发奇想。预感很简单:无论有没有那辆黑色托罗纳多车,他们不可能从鲁德娄乘魔毯飞到这里,他们必须开车。那意味着周围应该有辆被抛弃的车。他在追捕的那家伙在用豪默.加马齐的车后,就把它扔到路边停车场,一个罪犯干了一次的事,他还会干第二次。
在拐弯处停着三辆车:一辆运啤酒的车,一辆新福特车,还有一辆灰扑扑的沃尔沃轿车。
他从巡逻车上下来,一位身穿绿色工作服的男人从厕所走出来,朝运啤酒车的驾驶室走去。他身材矮小,黑头发,窄肩膀,显然不是乔治.斯达克。
“警官。”他冲庞波敬了个礼。庞波冲他点点头,朝三位老妇人走去。她们坐在一张野餐桌旁,一边喝热水瓶中的咖啡,一边聊天。
“你好,警官,”一位老妇人说,“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吗?”要么是我们做错了什么?一丝焦虑掠过她的眼睛。
“我只想问问,那边的福特车和沃尔沃车是你们的吗?”
“福特车是我的,”第二位妇人说,“我们都乘那辆车。沃尔沃车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那车是不是没汽油了?我儿子虽然四十三岁了,也常常忘记灌汽油——”
“跟汽油没关,夫人,”庞波露出职业警察的笑容,“你们没有看到这辆沃尔沃车开进来,是吗?”
她们摇摇头。
“你们几分钟前看到车主了吗?”
“没有,”第三位妇人说,用又亮又小的老鼠眼看着他,“你在追踪吗,警官?”
“你说什么,夫人?”
“我是说,你在追捕一个罪犯。”
“噢,”庞波说。有那么一瞬,他感到很不真实。他到这儿究竟想干什么呢?他究竟为什么想到这儿来呢?“不,夫人。我只是喜欢汽车。”伙计,这话听上去......真他妈的聪明。
“噢,”第一位妇人说,“我们没有看到任何人。你要喝杯咖啡吗,警官?我相信刚好还剩一杯。”
“不,谢谢你。”庞波说,“祝你们过得愉快。”
“也祝你愉快,警官。”她们三人异口同声地回答,这使庞波觉得更不真实了。
他回到沃尔沃车边,拉拉驾驶室的门,门开了。车里热烘烘的,说明它在这里停了很久。他向后排望去,看到座位下有一个盒子。他俯身从座位间把它拣起来。
盒子上写着“纸帕”两个字,他觉得好像有人往他胃里扔了只保龄球。
“这什么也说明不了,”常规和理智的声音立刻说道。“至少不一定是那样。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到了婴儿。但是,庞波,你在路边小摊买炸鸡时,他们也给你纸帕的。”
不过......
庞波把纸帕放进上衣的口袋里,从车里走出来。他正要关上门,却又探身进去,想看看仪表盘下面,可站着看不清,只好跪下。
又一只保龄球扔进他的胃中。他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就像被人猛击了一下。
点火线悬挂在那里,铜芯裸露着,有点儿弯曲。庞波知道,这弯曲是因为她们被人缠在一起过。这汽车短路过,而且看上去很严重。开车人把车停到这儿以后,扯开电线熄了火。
那么它是真的了......至少一部分是真的了,问题是有多少是真的。他开始觉得自己似乎在逼近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他返回巡逻车,上了车,把它发动起来,从架子上取下对话机。
“什么是真的?”常规和理智低声问。天哪,这声音令人发狂。“有人在波蒙特的湖边别墅?对——那可能是真的。一个叫乔治.斯达克的人把黑色的托罗纳多车开出胡子马丁的谷仓?还有呢,庞波?”
他几乎同时产生了两个想法。第一个想法是:如果他照哈里森说的那样,跟亨利.白顿联系,那么他可能永远搞不清这一切。湖畔路是条死胡同,波蒙特的别墅就在那里。州警察局会告诉他别一个人接近别墅,别单枪匹马去,因为他们怀疑劫持丽兹和双胞胎的那人至少杀了十几个人。他们会要封锁道路,但不可能有进一步的行动,同时他们会派出一队巡逻车,也许还有直升飞机,甚至驱逐舰和战斗机。
第二个想法涉及到斯达克。
他们没有考虑过斯达克,他们甚至不知道斯达克这个人。
但是,如果斯达克是真的,那会怎么样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庞波相信派一群对湖畔路不熟悉的州警察去那里,就像把他们送进绞肉机一样。
他把对讲机放回原处。他要去,他要一个人去。这也许是错误的,但他想这么干。他可以容忍自己的愚蠢,天知道他以前干过蠢事,他不能容忍的是还没弄清真实情况前,就贸然通过无线电请求援助,这有可能使一个女人和两个婴儿丧命。
庞波开出停车场,向湖畔路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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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德避开大路(斯达克命令丽兹这么干,节约了半小时),所以他要么走路易斯顿——奥本这条路,要么走路易斯顿——牛津那条路,州警察局在牛津。
他选择了路易斯顿——奥本这条路。
他在奥本的一个红绿灯前停下,不断观察后视镜,看看有没有警车。这时,在废车场同罗立谈话时第一次清楚感到的念头又向他袭来。这回不是发痒,而像是重重的一记耳光。
“我是知情者,我是拥有者,我是创造者。”
“我们是在跟魔术打交道,”泰德想,“任何真正的魔术师都必须有一根魔杖。大家知道这一点。我很幸运,知道哪儿有这样的魔杖。实际上,那里成打出售这东西。”
最近的一家文具店在法庭大街,现在泰德正拐向那个方向。他确信罗克堡那家文具店有贝洛尔黑美人牌铅笔,也确信斯达克也准备了铅笔,但他不想用那些。他要的是斯达克从没碰过的铅笔。
泰德在离文具店半条街的地方找了个停车处,熄了火,从车中出来。从罗立烟味浓重的车里出来,吸点儿新鲜空气,真是好极了。
他在文具店买了一盒贝洛尔黑美人铅笔。他问售货员能不能用一下墙上的铅笔刀,售货员告诉他随便用。他用铅笔刀削了六支铅笔,然后把它们并排放在上衣口袋里,铅笔头像致命的导弹头一样露在外面。
一切就绪,他想,狂欢开始啦。
他走回罗立的汽车,上了车,坐了一会儿,热得流汗,低声唱着《约翰.韦斯利.哈丁》,几乎所有的歌词都回想起来,在压力之下,人的记忆能创造奇迹。
这可能是非常危险的,他想。他对自己倒并不十分在乎。毕竟,他创造了斯达克,他应该对此负责。这似乎不太公平,他并不认为他是心怀恶意创造出乔治的,他不认为自己是杰克尔和弗兰肯斯堡那类臭名昭著的医生,尽管他妻子和孩子可能遭到不测。他写作一系列小说并不是为了赚大钱,更不是为了创造出一个怪物。他只是摸索着克服写作中的障碍,只是想写一部好小说,因为这使他快乐。
相反,他却得了某种超自然的疾病。许多不该得病的人得了奇怪的病,像脑中风、肌肉萎缩、癫痫、老年性痴呆等病,一旦你得上了,你就不得不对付它。那个电台猜谜节目叫什么?猜中有奖?
虽然他心里认为这很合理,但对丽兹和孩子们却非常危险。
对。脑手术也可能很危险......但如果脑里长了肿瘤,你还有什么选择?
“他会看,会偷看。铅笔很好,他可能感到很得意。但如果他感觉到你要用铅笔干什么,或发现鸟哨......如果他发现鸟哨......见鬼,如果他猜到有事要猜......那你就完了。”
“但会成功的,”他内心的另一部分在低语,“他妈的,你知道会成功
的。”
是的,他的确知道,因为内心深处坚持认为别无选择,于是泰德发动汽车,
开往罗克堡。
十五分钟后,他已驶出奥本,又奔驰在乡间,向西开往湖区。


在最后的四十英里旅程中,斯达克不停地谈论他准备和泰德合写的《钢铁
马辛》一书。到达目的后,他帮丽兹抱着孩子,让丽兹听话。同时,丽兹打开别墅门,让他们进去。她一直希望有车停在通往湖畔的道路上,或听到说话声或链锯声,但却只有昆虫催眠的嗡嗡声和托罗纳多车发动机的轰鸣声。看来这狗杂种挺走运的。
他们从车上往屋里卸东西时,斯达克仍在不停地说。就连他用折叠式剃刀切断电话插座时也不停口。这本书听上去不错,非常惊险,听上去像《马辛的方式》一样棒——也许更棒。
“我必须去方便一下。”搬完行李后,她打断他说。
“好吧,”他和气地说,转身看着她。他们一到,他就摘掉了墨镜,她不得不掉转脸,那种瞪着眼、腐烂的样子让她难以忍受。“我跟你一起去。”
“我方便时喜欢一个人。你不是这样吗?”
“我无所谓。”斯达克平静而快活地说。自从在盖茨瀑布拐下公路后,他心情一直不错——他流露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神情。
“可我有所谓。”她说,好像在跟一个特别苯的孩子说话。她感到她的手指蜷曲了起来。她想象着把那一双瞪着她的眼球从松弛的眼窝中撕扯下来......这时她偷偷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笑容可掬的脸,她意识到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就呆在门口,”他故做谦虚地说,“我是个好孩子,我不会偷看。”
双胞胎在客厅地毯上乱爬,非常兴奋,使劲乱叫,似乎很高兴来到这儿。以前他们只来过一次,度过一个漫长的冬天周末。
“不能让他们单独在这儿玩,”丽兹说,“浴室离卧室很远,如果把他们留在这儿,会有麻烦的。”
“没问题,白丝。”斯达克说,毫不费力地拎起两个孩子,一手夹一个。今天早晨之前,她一直相信,除了她自己和泰德之外,谁要是这么干,威廉和温蒂一定会叫破嗓子的。但斯达克这么做时,他们却高兴的咯咯直笑,好像这是世界上最好玩的事。“我把他们带进卧室,替你照顾他们。”他转过身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冷漠,“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我不想让他们受到伤害,白丝,我喜欢他们。如果发生了什么事,那可不是我的错。”
她走进浴室。他站在门口,像他答应的那样背对着她。她撩起裙子,脱下短裤坐下,这时她希望他信守诺言。如果他转过身看到她蹲在马桶上,这到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如果他看到内衣里的剪刀,那她就完了。
像往常一样,她越急越撒不出尿。快点,快点,她恐惧不安的想。怎么回事?难道你要留着那玩意生利息不成?
终于撒出来了。
“但是当他们想从谷仓出来时,”斯达克说,“马辛点燃了他们夜里倒在谷仓周围沟里的油。那不是很好吗?这很适合拍电影,白丝——拍电影的傻瓜就喜欢大火。”
她用过手纸,小心提起短裤。当她整理衣服时,眼睛死盯着斯达克的背,祈求他千万别转过身。他正沉浸在他自己的故事中。
“韦斯特曼和杰克.兰格雷闪到里面,准备开车从火中冲出来。但艾林顿慌了神,而且——”
他突然停了下来,头歪向一边,接着转过身,她正在拉直裙子。
“出来,”他突然说,变得恶声恶气,“你他妈的马上出来。”
“什么——”
他粗暴地抓住他的手臂,猛地把她拉进卧室。他走进浴室,打开药橱:“有人来了,泰德不可能这么早到。”
“我不——”
“汽车发动机,”他简洁地说,“大马力发动机,可能是一辆警察拦截车。听到了吗?”
斯达克猛地关上药橱,又拉开洗脸架右边的抽屉,找到一卷胶布,使劲扯下胶布卷上的锡环。
她说没听到什么。
“没关系,”他说,“我听到就行了。手背到后面去。”
“你想干什么——”
“住嘴,把手背过去!”
她照办了,她的手腕立即被捆住。他将胶布十字交叉左缠右绕,紧紧绕成一个8字形。
“汽车熄火了,”他说,“大概在四分之一英里处。那家伙在耍小聪明。”
她认为可能在最后一刻才听到发动机声,但那也可能只是她的想象。她知道,如果她不全神贯注地听,什么也听不到。天哪,他的耳朵真灵。
“得割断胶布。”他说,“原谅我冒昧了,白丝,时间很紧,来不及讲究礼貌了。”
她还没明白他在干什么,他的手已经伸进她裙子前面。一眨眼工夫,他已抽出剪刀,连她皮肤都没碰。
他伸手到她背后,剪断胶布,瞥了她一眼,似乎又高兴起来。
“你看到了,”她说,“你还是看到了突起的地方。”
“剪刀?”他笑了,“我看到它们,但没看到突起处。我在你的眼中看到了它们,亲爱的白丝。我在鲁德娄就看到了,你一下楼我就知道它们的存在。”
他拿着胶布,像个求婚者似的跪在她面前,这样子既荒唐又危险。然后他抬头看着她:“你别打算踢我,白丝。我不敢确定,但我认为那是警察。我没有时间抚摩你,虽然我很想。所以你别乱动。”
“孩子们——”
“我会关上门的,”斯达克说,“他们即使站起来也够不着门把手。他们最多不过咬咬床下灰扑扑的小猫。我很快就回来。”
胶布又交叉捆住了她的脚腕。他割断胶布,又站起来。
“你很好,白丝,”他说,“别打什么鬼主意,我会让你为此付出代价的......但我首先要让你看你的孩子们为此付出代价。”
然后他关上浴室、卧室门,走了,像一个魔术师一样迅速消失了。
她想起锁在设备棚里的0.22口径步枪。那儿还有子弹吗?她相信还有,还有半箱子弹在高架子上。
丽兹开始来回扭动手腕。他把胶布缠得非常紧,她开始以为自己无法使胶布松动,更不用说从中挣脱出来了。
接着她感到有点儿松动,便开始气喘吁吁地加快扭动手腕。
威廉爬过来,把他的手放在她的腿上,疑惑地看着她的脸。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说,冲他微微一笑。
威廉也对她笑笑,又爬开去找他妹妹了。丽兹猛一甩头,把盖着她眼睛的一绺湿漉漉的头发甩开,又开始扭动手腕。


阿兰.庞波看到,湖畔路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至少到他停车前是这样。他停在公路边的第六条车道。他相信至少还能安全地向前再开一点儿,波蒙特家别墅隔着两座小山,听不见他的汽车声,但还是保险点儿好。他开到威廉家的A形木屋,把车停在一棵松针落得一地的老松树下,熄了火,走了出来。
他一抬头,看到了麻雀。
麻雀站在威廉家屋顶上,站在周围的树枝上,站在湖边的岩石上。它们在威廉家码头上抢地方——多得遮住了构成码头的木头。有成百上千只麻雀。
它们一声不吭,只是用小小的黑眼睛盯着他。
“天哪!”他低声说。
蟋蟀在草中鸣叫,这草沿着威廉家的墙根长着,湖水轻轻拍打着码头,一架飞机嗡嗡地向西开往新罕布什尔。除此之外,一片寂静,连湖上摩托艇的声音都没有。
只有那些鸟。
所有的鸟。
庞波感到毛骨悚然。他在春天或秋天见过麻雀聚在一起,有时一、两百只,但他一生中从未见过这么多。
“他们是为泰德......还是为斯达克而来的?”
他又回头望望对讲机,考虑他是不是应该呼叫。这太怪异了,太难以控制了。
“如果它们一下全飞起来,怎么办?如果斯达克在那里,如果他像泰德说的那么灵敏,他会听到的,会很清楚地听到的。”
他开始迈步。麻雀没有动......但又有一群麻雀飞来,落到树上。它们现在围着他,凝视着他,就像一个无情的法官凝视着被告席上的杀人犯一样。只有身后湖畔路边的树林还没有麻雀。
他决定从那条路返回。
他萌发了一个念头,近乎于预感,那就是:这可能是他警察生涯中最大的错误。
“我只是去侦察一下地形,”他想。“如果麻雀不飞起——看上去它们不会飞起的——我就没事了。我可以沿着这条车道走,穿过湖畔路,从树林走到波蒙特家。如果托罗纳多车在那儿,我会看到的。如果我看到车,我就可能看到他,如果我这么做了,至少我会知道自己在对付谁。我会知道是泰德......还是别人。”
还有一个念头,庞波几乎都不敢想它,因为想它会破坏他的运气的。如果他真的看到托罗纳多车的车主,他可以准确地开一枪,可能会就地结果了他。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会受到州警察局的严厉训斥,因为他违背了命令......但丽兹和孩子们就会得救了,现在他最关心的就是他们。
越来越多的麻雀无声地落下,铺满了威廉家整条车道的沥青路面。一只麻雀落在离庞波靴边不到五英尺的地方。他对它做了个踢的动作,但立即后悔了,怕把这只麻雀和整群麻雀赶回天空去了。
麻雀只蹦了一下,如此而已。
另一只麻雀落到庞波肩上。他不敢相信,但它就在那儿。他挥挥手,它又跳到他手上,低下嘴,好像要啄他的手掌......但又停住了。庞波心里怦怦直跳,把手放下。麻雀跳走了,抖了一下翅膀,和其它同伴一起落到车道上。它用明亮而不解的眼睛凝视着他。
庞波咽了口唾沫,嗓子咯地一声响。“你们是什么?”他低声说,“你们到底是什么?”
麻雀只是凝视着他。现在,罗克堡湖这面的每棵松树和枫树上,都落满了麻雀。他听到一根树枝在重压下的断裂声。
它们的骨头是空的,他想,它们的重量近乎于无,需要多少麻雀才能压断一根树枝呢?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庞波打开0.38口径手枪的枪套,离开这些麻雀,走上威廉家斜斜的车道。湖畔路只是一条泥路,车辙印间长着一排青草,他走到那里时汗流满面,衬衣湿漉漉地粘在背上。放眼望去,看到走过的路上全是麻雀——它们站在他的车顶上、发动机盖上、行李箱上和警灯上——但前面却一只也没有。
它们好像不愿太近......至少现在不愿。他想,好像这是它们现在的舞台。
他躲在一片高高的漆树丛后朝路的两头望望,看不到一个人——只有麻雀,它们全停在威廉家的山坡上。除了蟋蟀的叫声和他脸边几只蚊子的嗡嗡声外,一片寂静。
好极了。
庞波弓着背,低着头,像一名在敌战区的士兵一样跑过小路,跳进另一边杂草乱石丛生的壕沟,消失在树林中。他一到达隐藏地,便尽快向波蒙特别墅摸去。


罗克堡湖的东边是一座很陡的小山。湖畔路就在半山坡上,大多数房屋都在它的下面。庞波处在离湖畔路二十码的山坡上,他只能看到房屋的屋顶,有些房子他完全看不到。但他能看到小路,以及岔出去的汽车道,只要不忘记数数,就没事。
他来到威廉家后的第五条岔路时,停了下来,回头看看麻雀是否跟着他。这个想法很怪,但他无法摆脱。他看不到一点儿迹象,于是想也许是他太紧张了,这一切都只是他的想象。
忘掉它,他想。这不是你的想象。它们就在那儿......而且它们还在那儿。
他低头望望波蒙特家的车道,但处在他这个位置,什么也看不见。于是他弯着腰,慢慢向下移动。他正暗自庆幸自己动作非常轻,这时乔治.斯达克用枪顶住他的左耳朵,说:“如果你敢动,伙计,你的脑袋就会掉到你的右肩上。”


他很慢很慢地转过头。
当他看清时,他真希望自己生来就是个瞎子。
“我想他们不会让我上杂志封面的,嗯?”斯达克问。他正咧着嘴笑,这么一笑就露出了他的大部分牙齿和牙龈,牙都没有了,只剩下空空的洞。他脸上长满了烂疮,皮肤似乎正在脱落,但不止这些——使庞波感到可怕和恶心的不是这些。这个人的脸部皮下组织出了问题,他不只是在腐烂,而且在发生可怕的突变。
不过,他还是认出了这个拿枪的男人是谁。
像稻草人一样的头发是金黄色的,肩膀像戴着护胸的橄榄球运动员一样宽。他傲慢地站在那里,即使不动也显出一种敏捷。他和气地看着庞波。
这就是那位不应该存在、从未存在的人。
这就是乔治.斯达克先生,来自密西西比州牛津镇的高贵的杂种。
这一切是真的。
“欢迎参加狂欢,老伙计。”斯达克和气地说,“你这么大的个子,动作倒挺灵活,我开始差点儿错过了你,我一直在找你。我们到下面屋子里去吧,我要向你介绍一个小女人,如果你乱动一下,你就死了,她也一样,还有那两个可爱的孩子。在这世界上我没什么可失去的。你相信吗?”
斯达克那张腐烂变形的脸冲他可怕地咧嘴一笑。蟋蟀继续在草丛中鸣叫,远处湖面上,潜鸟甜美的叫声划破天空。庞波衷心希望他就是那只鸟,因为当他看着斯达克瞪着的眼珠时,除了死亡他只看到一样东西......那就是空无。
他突然清楚地意识到,也许再也见不到他的妻子和儿子了。
“我相信。”他说。
“那么把枪扔掉,走吧。”
庞波照办了。斯达克跟在他身后,他们向小路走去,穿过小路,走到波蒙特家很陡的车道,走向屋子。屋子从山边突起,像马里布海滩上的房子一样,建在粗大的木桩上。
庞波在周围没有看到麻雀,一只也没有。
托罗纳多车停在门边,在黄昏太阳下,像只漆黑发亮的毒蜘蛛。车看上去像颗子弹,庞波有点儿惊奇地看着保险杠上的标语,他所有的情绪一下子变得平和了,好像这是一个梦,他很快就会从中醒来。
千万别这样想,他告戒自己,这么想会丧命的。
那很可笑,因为他已经是个死人了,不是吗?刚才他还在悄悄地接近波蒙特家的车道,仔细观察,准备悄悄跑过去......斯达克却把枪顶住他的耳朵,命令他扔掉手枪。
我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我甚至没有感觉到他的接近,人们认为我动作很轻,但这家伙使我相形见拙。
“你喜欢我的车吗?”斯达克问。
“我想现在缅因州的每个警察都很喜欢你的车。”庞波说,“因为他们都在找它。”
斯达克高兴地笑起来。“我相信这是实话。”他用枪顶住庞波的后腰,“进去,我的老伙计,我们正在等泰德,泰德一到,就要热闹了。”
庞波回头看斯达克没拿枪的手,发现了一件非常古怪的事:那只手的手掌上没有手纹,一根也没有。


“庞波!”丽兹喊道,“你没事儿吧?”
“啊,”庞波说,“假如一个人觉得自己狗屁不是,还能认为自己没事儿,那我就算没事儿。”
 0   2006-07-11 00:43:45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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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会相信的。”斯达克和气地说,指指他从丽兹内裤里搜出的剪刀,剪刀被他放在双人床一侧的床头柜上,不让双胞胎能够着。“剪开她脚上的胶布,庞波警官。别管她的手腕,看上去她已快替自己松绑了。也许应该叫你庞波局长?”
“庞波警长。”他想,同时想:他认识我,因为泰德认识我。但即使他占了上风,他也不会泄露他所知道的事,他像黄鼠狼一样狡猾。
他第二次感到自己死到临头了,心里很凄凉。他试着回忆麻雀,因为麻雀是这场恶梦中斯达克惟一不知道的东西。然后告戒自己别想这些,这家伙太精明了,如果他让自己抱着这样的希望,斯达克会从他眼中看出来的......斯达克会猜测其含义。
庞波拿起剪刀,剪开丽兹腿上的胶布,这时她已挣出一只手,开始解她手腕上的胶布。
“你要伤害我吗?”她小心翼翼地问斯达克,举起双手,好像希望手腕上的血痕能阻止他这么做。
“不,”他微微一笑,“你这么做很自然,我不会责备你的,亲爱的白丝。”
她厌恶而惊恐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去找孩子们。她问斯达克她能不能把孩子们带到厨房,给他们吃点儿东西。一路上孩子们都在睡觉,一直到他把沃尔沃开道停车场,现在他们很活跃,哇哇乱叫。
“当然可以,”斯达克说,似乎心情很好......但他一直握着枪,两眼不停地在丽兹和庞波之间来回摆动,“为什么我们不一起出去呢?我要和警长谈谈。”
他们一起来到厨房,丽兹开始给双胞胎做饭,庞波则在一边照看双胞胎。他们像一对小兔子一样可爱,看着他们,庞波想起他和安妮年轻的时候,那时陶比还在襁褓中(现在他已读高中了),陶德还没出生呢。
双胞胎高兴地爬来爬去,庞波时不时地必须调整他们的方向,以免他们拉倒椅子或桌子腿。
他照顾孩子时,斯达克则在跟他说话。
“你认为我要杀掉你,”他说,“警长,你不必否认,我能从你眼睛里看出,我很熟悉你这种眼神。我可以撒谎,说这不是真的,但我想你不会相信的。在这些事上你很有经验,是吗?”
“我想是的。”庞波说,“但是这种事有点儿......超出警察公务的范围。”
斯达克仰头大笑。双胞胎看着他,跟着笑起来。庞波瞥了丽兹一眼,看到她脸上充满恐惧与仇恨,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表情,庞波认为那是妒忌。他暗暗奇怪是否有什么事是乔治.斯达克不知道的。斯达克是否意识到这个女人对他多么危险呢?
“你说得对!”斯达克笑着说。然后他严肃起来,凑近庞波,庞波可以闻到腐烂肉体的醒味。“但不一定要那样,警长。我向你保证,你的确不太可能活着走出去,但也不是绝对的。我在这儿有事要做,要写点东西。泰德将会帮助我——他的作用是启动一下。我想我们会干个通宵,他和我两人,但等到明天早晨太阳升起时,我就能独自干了。”
“他要泰德教他写作,”丽兹从灶台上说,“他说他们要合写一本书。”
“不太对,”斯达克说,瞥了她一眼,和气的脸上掠过一丝怒容,“他欠我的情,你知道。在我出现前,也许他知道怎么写作,但正是我教他怎么写人们爱看的东西。如果写的东西没人看,那又有什么用呢?”
“不——这不是真的,是吗?”丽兹问。
“我所需要的是,”斯达克告诉庞波,“是某种转换,我的某种腺体似乎会丧失功能,我认为泰德知道怎么使那腺体发生作用。他应该知道,因为他培养了我,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我猜你可以说他创造了我的大部分器官。”
“啊,不,我的朋友,”庞波想。“不是这样的,你也许不知道,但不是这样的。你们俩一起创造了你,因为你一直存在着,而且非常固执。泰德在出生前就想结果了你,但不很成功。最后,泰德又把你请进来了,他这么做时,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因为他不知道你,布里查德从没告诉过他。于是你产生了,对吗?你是他死去兄弟的幽灵......但你们俩的关系又不完全是这样的。”
庞波一把抓住温蒂,她站在火炉边,差一点仰面摔进木箱里。
斯达克看看威廉和温蒂,眼睛又落回到庞波身上:“泰德和我一直是双胞胎,你知道。当然,我是在第一对双胞胎夭折后才形成的,可以称之为某种超验的平衡行为。”
“我认为这太不可思议了。”庞波说。
斯达克笑起来:“实际上,我也这么认为,但它真的发生了。语言变成了肉体你可以这么说。至于它怎么发生的,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这儿。”
“你错了,”庞波想。“怎么发生的,现在这是最重要的,至少对我们是这样......因为它可能是惟一能拯救我们的途径。”
“一旦到了一定的程度,我就创造出了我自己。”斯达克继续说,“我写作上有困难,这其实并不奇怪,对吗?创造一个人的自我......这需要耗费很大的能量。你总不会认为这是很平常的事吧?”
“天理难容。”丽兹说。
这就像当头一棒,斯达克猛地把头转向她,这次不是有点儿恼怒了。“我想你最好闭上你的臭嘴,白丝,”他轻声说,“你会给你的孩子带来麻烦的。”
丽兹低头看着炉子上的锅。庞波认为她的脸变得苍白。
“庞波,把他们带过来好吗?”丽兹平静地说,“饭做好了。”
她把温蒂抱到腿上喂她,庞波抱起威廉。他一边喂着胖胖的小家伙,一边吃惊地发现自己的喂饭技术恢复得这么快。把匙子往嘴里一塞,往上一翘,拿出来时轻快地从下巴至下唇一抹,尽量防止汤和口水流出来。威廉不停地伸手抓匙子,显然觉得自己已经长大成熟,可以自己吃了。庞波轻轻地拦住他,小家伙很快便静下来认真吃饭了。
“我能利用你,”斯达克告诉他,靠着厨房柜子,懒懒地用手枪瞄准器擦着马夹,发出刺耳的声音。“是州警察打电话叫你到这儿来检查的,是吗?”
庞波考虑是否要撒谎,最后决定说实话保险点儿,因为他相信这个人——如果他是人的话——有很强的测谎能力。
“不完全是这样,”他说,把胡子马丁打电话的事告诉他。
斯达克不等他说完就点点头。“我觉得我看到那房子窗户闪了一下,”他咯咯一笑,好像有恢复了好心情。“很好,乡下人总是好管闲事,是吗,警长?他们没什么可干的,不管闲事才怪呢!那么你挂上电话后又干了什么呢?”
庞波也告诉了他,他现在不撒谎是因为他相信斯达克知道他做了什么——他一个人到这儿就说明了一切。庞波认为,斯达克真正想知道的是他是否愚蠢到撒谎的程度。
他说完后,斯达克说:“很好,这增加了你活命的机会。现在听着,我要告诉你喂完孩子后干什么。”


“你真的知道该说什么吗?”斯达克又问道。他们站在前庭的电话机边,这是屋里惟一能用的电话。
“知道。”
“你不会企图向调度员暗示什么吧?”
“不会。”
“很好,”斯达克说,“如果忘掉自己是个成人而玩儿童的游戏,那是很可怕的,有人会因此受到伤害的。”
“我希望你暂时停止威胁。”
斯达克咧嘴笑得更厉害了,显得非常邪恶。他抱着威廉,这样能确保丽兹不乱来,现在他在孩子的掖下挠挠痒。“我并不擅长威胁,”他说,“一个人违背他的本性可不妙,庞波警长。”
电话放在一扇大窗户旁的桌上。庞波拿起电话时,看看车道外斜坡上的树林是否有麻雀。一只也看不到,至少现在还看不到。
“你在找什么,老伙计?”
“嗯?”他瞥了斯达克一眼,斯达克的眼睛正从腐烂的眼窝里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听着,”斯达克指指车道和托罗纳多车,“你不是随随便便向外张望的,你的表情说明你在找什么东西。我要知道你在找什么。”
庞波觉得毛骨悚然。
“泰德,”他镇静地说,“我是在找泰德,像你一样。他应该很快到这儿了。”
“你最好说实话,”斯达克说,他把威廉举得高了一点儿,开始用枪管在威廉胖胖的肚子上慢慢地蹭来蹭去,胳肢他。威廉咯咯笑着,轻轻拍着斯达克腐烂的面颊,好像说别弄了,别逗我了......但别完全停下来,因为这很有意思。
“我明白。”庞波说,干咽了一口唾沫。
斯达克又把枪管移到威廉的下巴,戳戳下垂的皮肉。孩子笑起来。
如果丽兹进来看这情形,她会气疯的,庞波镇静地想。
“你真的说实话了,庞波警长?没有事瞒着我吗?”
“没有,”庞波说。只隐瞒了有关威廉家树林中麻雀的事。“我没有隐瞒什么。”
“好吧。我相信你,至少暂时相信你。现在继续干你的事。”
庞波拨了罗克堡警长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斯达克凑过来倾听,身上刺鼻的气味使庞波想吐。
电话一响,舍拉就接了。
“喂,舍拉——我是庞波,我在罗克堡湖。我想用无线电跟你联系,但你知道信号很弱。”
“根本不存在信号。”她笑着说。
斯达克笑了。


斯达克和庞波一转过拐角,丽兹就打开厨房柜子下的抽屉,拿出最大的一把切肉刀。她朝拐角望了一眼,知道斯达克随时会探过头来看看她。但到目前她一切如常,她可以听到他们在谈话,斯达克在问庞波向窗外看什么。
我必须这么做,她想,我必须一个人干。他紧紧盯着庞波,而即使我能同泰德说什么,也只能使事情更糟......因为他能了解泰德的心思。
她一只手夹住温蒂,悄悄脱下鞋,光着脚迅速走进客厅。那儿有张沙发,从那里可以看到湖面。她把刀塞进沙发垫下面......但没塞得太里面。如果她坐下,就可以够到。
如果她和狡猾的乔治.斯达克坐在一起,她也能够着他。
我也许能让他坐到这儿,她想,又匆匆跑回厨房。对,也许我能,他很迷恋我,这很可怕......但却可以利用一下。
她走回厨房,以为会看到斯达克站在那里,冲她咧着嘴怪笑,但厨房没有人,可以听到庞波还在前庭打电话。她想象得出斯达克站在一边,全神贯注地听着。那很好,她想:如果运气好的话,泰德到这儿时乔治.斯达克会已经死了。
她不想让他们见面。她不很明白为什么竭力阻止他们见面,但她至少明白一点,她害怕他们的合作真的成功,更害怕这成功的后果。
最后,只有一个人才能拥有泰德.波蒙特和乔治.斯达克的双重本性,只有一个人才能从这种分裂中幸运下来。如果泰德能提供斯达克所需要的动力,如果斯达克能够独立写作,那么他的伤口和脓疮会开始愈合吗?
丽兹认为会的,她甚至认为斯达克会变成她丈夫的模样。
那么以后,要过多久泰德脸上会长出第一个脓疮呢?
她认为不会很久,认为斯达克会很高兴泰德腐烂消失的。
丽兹悄悄穿上鞋,开始收拾双胞胎剩下的饭。你这狗杂种,她一边想,一边擦台子,往洗碗池注入热水。你是笔名,你是非法的,不是我的丈夫。她把锅放进池中,去客厅看看温蒂。温蒂正在客厅地板上爬来爬去,可能在寻找她哥哥。玻璃门外,黄昏的太阳在罗克堡湖面投下一束金光。
她看看沙发,下面藏着一把又长又锋利的刀,伸手可及。
“我能做到,如果上帝允许的话,我能干掉他。”


庞波觉得斯达克的臭味太难闻了,他随时都可能吐出来,但他强忍着,不让这一点在语气中显露出来。“诺里斯.里杰威克还没回来,舍拉?”
在他身边,斯达克开始用枪管胳肢威廉。
“还没有,庞波。很抱歉。”
“如果他回来,叫他值班。在此之前,让克拉特值。”
“他的班——”
“对,他值过班了,我知道。会给他加班费的,基顿会为此责备我,但有什么办法呢?破电台和一辆老熄火的破巡逻车把我困在这儿了。我实在波蒙特家打的电话。州警察局叫我来查一下,但什么也没查到。”
“太糟了,你要我告诉州警察局吗?”
庞波看着斯达克,后者似乎正集中注意力逗兴高采烈的威廉。斯达克漫不经心地冲庞波点点头。
“好吧,替我给牛津警察局打个电话。我先去吃点儿炸鸡,然后再回来检查一遍。当然,那是说我的车子能够发动起来的话。如果发动不起来,我就得去看看波蒙特家食品储藏室有什么好吃的。你能为我做个记录吗,舍拉?”
他感到而不是看到身边的斯达克有点紧张,枪管不动了,枪口指着威廉的肚脐。庞波感到冷汗顺着肋间流下。
“当然可以,庞波。”
“这是个很有创造力的家伙,我想他不会把钥匙藏在门口的垫子下面的。”
舍拉笑了:“我明白了。”
在他身边,枪管又开始移动,威廉又开始笑了。庞波放松了一点儿。
“我应该找亨利.白顿汇报吗,庞波?”
“嗯。如果亨利不在,找丹尼.伊蒙斯也行。”
“好吧。”
“谢谢,舍拉。又多了一点费用。多保重。”
“你也一样,庞波。”
他轻轻挂上电话,转向斯达克:“好了吗?”
“很好,”斯达克说,“我特别喜欢门口垫下放钥匙那句话,他意味深长。”
“你真多心。”庞波说。在目前情况说这话不太明智,但他太生气了,脱口而出,自己都觉得吃惊。
“没有人喜欢我,是吗,庞波警长?”
“是的。”庞波说。
“很好,我很喜欢自己,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我是个真正的新时代的人。重要的是现在这里一切正常。”他一把抓住电话线,从电话座上扯下来。
“我想是的。”庞波说,但并不相信这话。斯达克认为警察都是一群废物。牛津的丹.伊蒙斯可能什么也没意识到,但亨利.白顿呢?他会相信庞波在单独寻找杀豪默.加马齐的凶手前去买炸鸡这种说法吗?不太可能,亨利可能意识到出事了。
庞波看着斯达克用枪管逗孩子,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让这事发生。
“现在干什么?”他问斯达克。
斯达克深吸一口气,高兴地望着窗外洒满阳光的树林:“让白丝给我们做点儿吃的,我饿了。乡间生活真不错,是吗,庞波警长?他妈的!”
“好吧。”庞波说,开始向厨房走去,斯达克一把抓住他。
“汽车熄火的话有什么特别含义吗?”他说。
“没有,”庞波说,“那又是一句......你怎么叫它的?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今年我们的不少车都有毛病。”
“但愿那是真话。”斯达克死盯着庞波说,粘粘的脓液从眼角沿着脱落的鼻子两侧流下来,像鳄鱼的眼泪。“如果因为你的缘故而不得不伤害一个孩子,你要为此感到羞愧。如果泰德发现由于你不老实而蹦了他的一个孩子,他可不会饶了你。”他咧着嘴笑,把枪管伸到威廉的胳肢窝里,威廉边笑边挣扎。“他像只小猫一样可爱,是吗?”
庞波觉得好像喉咙里有一团刺:“你这么干让我非常紧张,伙计。”
“那就紧张吧,”斯达克微笑着对他说,“我就是那种让人紧张的人。吃饭吧,庞波警长。我相信这小家伙想他妹妹了。”
丽兹用微波炉给斯达克热了一碗汤。她先给了他一份冷饭,但他摇摇头,微微一笑,然后把手伸进嘴里拔一颗牙,牙齿很容易地从腐烂的牙龈上拔了出来。
他把它扔进废纸篓时,她把头扭到一边,紧抿着嘴唇,满脸厌恶。
“别担心,”他平静地说,“它们很快就会好的。很快一切会好的。爸爸很快就会到了。”
十分钟后,泰德开着罗立的车到了,这时斯达克还在喝汤。
 0   2006-07-11 00:43:53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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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6-07-11 00:24:3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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