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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另一半
网友【dreamer】 2006-07-11 00:24:30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45    1
第一部报复

马辛用他修长、强壮的手指缓慢而仔细地搞直曲形针。"抓紧他的头,杰克,"他对站在哈尔斯蒂德身后的人说,"请紧紧抓住他的头。"

哈尔斯蒂德明白马辛想干什么,于是开始尖叫起来,杰克.兰格雷的大手紧紧抓着他的头,使之一动不动。尖叫声在废弃的仓库回荡。巨大的空间成了一个天然的扩音器。哈尔斯蒂德听上去就像一个歌唱演员在首映式前夜练嗓子。我回来了,

----乔治.斯达克:《马辛的方式》

第一章泄密



五月二十三日的《大众》杂志很有代表性。

封面是一位摇摆歌星的照片,这位歌星因为藏有可卡因和各种麻醉药而被关进监狱,本周他在牢房中上吊身亡。杂志里面是通常的内容:内布达斯加州荒凉的西半部九宗未破的性谋杀案;一位健康食品领袖因猥亵而造毒打;一位马里兰家庭主妇种出了一个很像耶稣雕像的南瓜——这是说,在一间昏暗的房间你半闭眼睛看它时,它才像;一个跛脚的、半身麻痹姑娘学习跳交谊舞;一宗好莱坞离婚案;一宗纽约社交界婚事;一位摔跤运动员从心脏病中恢复过来;一位喜剧演员在打一场金钱官司。

还有一篇报道,内容是有关犹他州一位企业家在推销一种新玩具,名叫“你妈妈!”这种玩具看上去像“可爱(?)的丈母娘或婆婆”。她里面装有一个录音机,能够说诸如:“亲爱的,他从小到大,我家饭菜从不是凉的”,或“我来跟你兄弟住几周时,他们从不给我脸色看”之类的话。最可笑的是,如果你要这种玩具说话,用不着去拉她背后的绳子,只要使劲踢这该死的东西就行了。“‘你妈妈!’里面添满了软物,保证不会破裂,也保证不会划破墙壁或家具”,发明者盖斯帕德.威尔摩特先生骄傲地报道说(报道中偶然提到,他曾被指控逃税——后来这一指控有取消了)。

再这本美国主要的娱乐和知识杂志的第三十三页上,第一幅图片是典型的《大众》式风格:有力、简洁而尖刻。上面写到:传记。

“《大众》杂志喜欢开门见山。”泰德对他妻子丽兹说,他们俩正坐在厨房桌子边,一起第二次读那篇文章,“如果你不喜欢传记栏,那么你就去读灾难栏,读有关内布达斯加州姑娘被谋杀的报道。”

“当你认真考虑这件事的时候,就不觉得好玩了。”丽兹.波蒙特说,接着,又自我否定似的用手捂住嘴咯咯笑起来。

“不是非常滑稽,但肯定很古怪。”泰德说,又开始翻那篇文章。同时,他的手心不在焉地摸着额头上一块白色的小疤痕。

像《大众》中的多数传记一样,这篇文章的文字多过图片。

“你对此觉得遗憾吗?”丽兹问,一边侧耳倾听隔壁的双胞胎有什么动静,但他们到目前为止仍熟睡未醒。

“首先,”泰德说,“不是我做的,而是我们做的。记得吗,我们是密不可分的!”他敲敲文章第二页上的一幅照片,照片中,泰德坐在他的打字机旁,滚筒上还卷着一张纸,丽兹正把一盘巧克力糖递给他。纸上写的是什么,无法看清。但这无关紧要,反正都是摆摆样子而已。写作对他来讲是艰苦的劳动,有人在一边看他就无法工作,如果这个人是《大众》杂志的摄影师,那就更不可能了。对于乔治可能容意些,但是对泰德.波蒙特就非常困难了。他写作时,丽兹从不靠近他。她连电报都不会拿给他,更不用说巧克力糖了。

“对,但是——”

“其次......"

他看着他俩的照片:丽兹拿着巧克力,他抬头看着她。他俩都在咧着嘴笑。这种笑容看上去很古怪,显得有些做作。他想起自己以前在缅因州、新罕布什尔州和佛蒙特州当阿帕拉契亚山道导游的时光。那时,他有一个宠物浣熊,名叫约翰.韦斯利.哈丁。他并没注意去驯养约翰,他们是偶然相遇的。再寒冷的晚上,他喜欢喝点儿酒,浣熊也喜欢喝,有时,浣熊喝多了,他就会这么咧嘴笑。

“其次什么?”

其次,全国图书侯选者和他的妻子,像喝醉了酒的浣熊一样咧着嘴相对而笑,这很滑稽,他想,于是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笑起来。

“泰德,你会吵醒双胞胎的!”

他试着压低笑声,但没成功。

“其次,我们看上去像一对傻瓜,而我一点也不在乎。”他边说边紧紧搂住她,亲吻她的脖子。

在另一间屋里,威廉和温蒂先后开始哭起来。

丽兹看着他,想要责备几句,但做不到。听到他大笑,真是太好了。这也许是因为他很少笑。他的笑声对她有一种陌生而奇异的魔力。泰德.波蒙特不是一个喜欢笑的人。

“这是我的错,”他说,“我去照看他们。”

他开始站起身,却碰到了桌子,几乎把它撞翻。他是个很温柔的男子,单却出奇的笨拙。在这方面,他还是个男孩。

桌子正中的花瓶滑向桌边,幸亏丽兹手疾眼快,一把抓住,才没有掉到地上摔个粉碎。

“你真是!泰德!”她说,但这时,她也开始笑起来。

他又坐下片刻。他没有拉她的手,而是用两手轻轻抚摩:“听着,宝贝,你在乎吗?”

“不在乎。”她说。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说:但是,它使我不安。不是因为我们看上去可笑,而是因为......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点儿不安。

她这么想,但没有说出口。听到他笑真是太好了。她抓住她的一只手,紧紧握了一下。“不,”她说,“我不在乎。我觉得很有意思。你最终决定彻底了解这该死的事情了。如果这次宣传有利于《金狗》的发行,那就更好了。”

她站起身,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不让他跟她一起去。

“下一次你再照顾他们吧,”她说,“我要你就坐在这里,指导你摧毁我花瓶的下意识冲动消失为止。”

“好吧,”他微笑着说,“我爱你,丽兹。”

“我也爱你。”她照看双胞胎去了,泰德.波蒙特又开始翻他的传记。

和《大众》中大多数文章不同,泰德.波蒙特的传记并未以整幅照片开始,而是一张不到四分之一页的照片。它很引人注目,因为设计的很独特,场景是泰德和丽兹在一座墓地,穿着黑色衣服。下面的一行字非常瞩目,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照片中,泰德拿着一把铁锹,丽兹拿着一把锄头。旁边是一辆手推车,上面放着各种墓场用的工具。坟墓上放着几束花,而墓碑上的字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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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着愚蠢的小猫胡子的家伙比斯达克预料的敏捷得多。

斯达克在唐纳森住的那栋楼的九楼走廊等他,就在唐纳森寓所门边的拐角处。如果斯达克能够先进入公寓,就像他杀那婊子一样,事情就容易得多,但是他看了一眼锁,就确信这些锁不像她的锁那样能轻易打开。不过一切仍会很顺利的。已经很晚了,养兔场的兔子应该都睡着了,正在梦里吃苜蓿。唐纳森会醉醺醺的反应迟钝——当你凌晨一点回家时,你决不是刚从公共图书馆出来。

唐纳森的确似乎有点醉,但他的反应一点儿也不迟钝。

唐纳森正在摸索他的钥匙圈时,斯达克从拐角转出,挥动剃刀向他砍去,盼着迅速而有效地弄瞎对方的眼睛,然后,在唐纳森能叫喊之前,割开他的喉咙,在割断他喉管的同时切断他的声带。

斯达克没有试图悄悄地冲过去,他要唐纳森听到他的声音,要唐纳森朝他转过脸,这会使刺杀更容易。

唐纳森开始的反应和他预料的一样,斯达克把剃刀短促有力地向他脸上砍去,但唐纳森设法闪了一下——幅度不大,但对斯达克的目的来讲影响太大了。剃刀没有砍到他的眼睛,却砍到了他的前额,见了骨头,一片皮肤卷起盖到唐纳森的眉毛上,就像一张脱落的墙纸。

“救命!”唐纳森用低沉的、像羊一样的声音喊道。没有一击而中就是这种结果,操他妈的。

斯达克逼近,剃刀举在他自己眼睛的前面,刀刃微微向上,就像一个斗牛士在第一次斗牛之前向公牛敬礼一样。没关系,并不是每次都很顺利的,他没有把告密者弄瞎,但鲜血正从他额头的切口喷涌而出,小唐纳森只能通过一个粘乎乎的薄雾看东西。

他冲唐纳森的喉咙砍去,这狗杂种把头向后一仰,快得像一条响尾蛇躲避一次攻击,令人惊讶的速度,斯达克不由自主地对这人有点佩服,不管他的猫胡子可笑不可笑。

刀刃紧贴着这人的喉咙划过,没有砍到他,他又一次尖叫着喊救命。纽约市的兔子们睡觉从不很沉,现在全醒过来了。斯达克换个方向又一次砍去,同时他踮起脚尖扑向前去,这是一个优雅的、芭蕾舞般的动作,应该能达到目的了。但唐纳森把一只手举到他喉咙前面,斯达克没有杀掉他,只是划了一系列长长的、淡淡的伤口,警察局的病理学家会称之为自卫性伤口。唐纳森是五指张开抬起手的,剃刀划过所有四根手指的指根,他在第三个手指上戴了一个很重的戒指,所以那根手指没有受伤。当刀刃划过戒指时发出一声清脆、轻微的金属声,在戒指上留下一个小小的伤痕。剃刀把其他三个手指割得很深,毫不费力地切进肉里,就像一把热乎乎的刀切进奶油中一样。筋腱被切断了,手指像昏昏欲睡的木偶一样猛然向前倒下,只有无名指直立着,好像唐纳森在混乱恐惧中忘了用哪根手指去嘲笑别人。

唐纳森这次开口时,他实际上是在嗥叫了,斯达克知道不可能悄悄的拖身而去了,他本来指望干完后就悄悄地离去,因为他不会让唐纳森活下来打电话的,但实际情况不是那么回事。不过他也不想让唐纳森活下来。一旦你所干的事发生了变故,你会一直干下去,要么做完它,要么你自己完蛋。

斯达克逼过去,现在他们沿着走廊已经快到另一个公寓的门口了。他不经意地向一边甩甩剃刀,甩去剃刀上的鲜血,鲜血雨点般溅在奶油色墙上。

走廊的另一头,一扇门打开了,一个穿着蓝色睡衣、戴着睡帽的男人探出头和肩膀。

“干什么呢?”他愤怒地喊道,他的声音表明即使罗马教皇在这儿他也不在乎。

“谋杀。”斯达克闲淡似地说,有那么一瞬,他的眼睛从他面前血淋淋的、大声嗥叫的人身上移到门口那个人身上。后来,这个人会告诉警察杀人者的眼睛是蓝色的,淡蓝色的,疯了一样。”你要一点儿吗?“

门砰地关上,快得好像从没打开一样。

唐纳森虽然很惊慌,而且受伤不轻,但当斯达克的视线移开时(即使是非常短暂的一瞬),他看到了一个机会,立即抓住了这个机会,这个狗杂种真是动作迅速,斯达克的敬佩更进一层。这家伙的速度和自我保护意识真是太棒了,虽然他接下来所做的非常愚蠢。

如果他跳向前,与斯达克搏斗,他可能真会造成点儿麻烦。相反,唐纳森转身就逃跑。

完全可以理解,但这是个错误。

斯达克追上去,大号鞋在地毯上沙沙作响,他向那人脖颈后砍去,相信这一击终于能结束这件事了。

但是,就在剃刀击中前的一瞬,唐纳森向前猛一伸头,躲过了这一击,就像乌龟躲进甲壳中一样。斯达克开始相信唐纳森有心灵感应了,这一次,本来是致命的一击却只割破了头皮,这头皮位于脖子后面突出骨头的上面,它在流血,但决不是致命的。

这是使人生气、愤怒的......而且有点儿滑稽。

唐纳森沿着走廊踉踉跄跄的逃,从一边换到另一边,有时甚至撞在墙上,边逃边喊叫。当他沿着走廊踉踉跄跄的逃时,血撒在地毯上。偶尔会在墙上留下血乎乎的手印,但他踉踉跄跄穿过走廊的时候,还没死。

没有别的门打开,但斯达克知道,此时此刻,至少在半打公寓中,有半打手指在敲击半打电话上的911。

唐纳森踉踉跄跄地走向电梯。

斯达克大步跟在后面,既不生气也不害怕,只是非常恼怒。突然他大声斥责道:“啊,为什么你不停下来规矩点儿哪!”

唐纳森叫救命的喊叫变成了惊讶尖叫,他试图向周围张望,他两脚绊在一起,在离电梯走廊十英尺的地方摔趴下。斯达克发现,即使最敏捷的家伙,当你把他们砍得流血过多的话,最终也会不知所措。

唐纳森跪在地上,显然准备爬向电梯走廊,既然他的脚已不行了。他用血淋淋的、面目全非的脸四处张望,看看他的攻击者在哪里,斯达克对着他鲜血淋漓的鼻梁猛踢一脚。斯达克穿着棕色运动鞋,两手下垂,稍稍向后摆动已保持平衡,然后尽全力飞起一脚,任何看过足球赛的人都会想到一次有力的大脚开球。

唐纳森的头向后飞去,猛地撞在墙上,在石灰墙上留下一个碗状的浅坑,有反弹回来。

“我终于抓住你了,对吗?”斯达克低声说,听到他身后有开门声。他转过身,看到走廊一边一个黑卷发和黑眼睛的女人从一扇公寓门向外看。“滚进去,臭婊子!”他喊道。门砰的一声关上,好像在弹簧上一样。

他弯下腰,抓住唐纳森粘乎乎、令人恶心的头发,把他的头扭向后面,割断了他的喉咙。他认为唐纳森的头撞上墙之前可能已经死了,撞上之后肯定已经死了,但最好保险点儿。而且,当你以割喉咙开始,那你就以割喉咙结束。

他连忙退了几步,但唐纳森并不像那女人那样喷血,他已经不喷血了,或已经慢慢流完了。斯达克迅速走向电梯,把剃刀折起来放回口袋。

电梯正在上来。

可能是个住户。在大城市,即使是星期一晚上,一点中也不算真的很晚。不过,斯达克还是迅速走到一个大花盆后面,这个大花盆在电梯走廊的角上。他所有的雷达都乒乓作响,有可能是谁从迪斯科舞会或商务晚宴上回来,但他相信肯定不是,他相信是警察。说得更确切点儿,他知道是警察。

当这楼里的一个住户打电话说走廊里正发生一桩谋杀时,刚巧一辆巡逻车就在这附近?可能,但斯达克怀疑这一点。更可能是波蒙特报告了,小妞儿被发现了,这些警察是来保护唐纳森的,迟了也比没有好。

他背靠着墙慢慢蹲下,粘满鲜血的运动衣发出沙沙声。他并没有藏住多少,花盆只挡住了一点儿,如果他们四处张望,他们会看到他。但是,斯达克打赌他们的注意力会全部被引向走廊中间的尸体。有那么一会儿时间,对他来说已经是够了。

花草宽阔的、十字形的叶子在他脸上投下锯齿形阴影,斯达克像一个蓝眼老虎一样从中间望出去。

电梯门开了。传来一声沉闷的叫声,然后两个穿警服的警察冲出来。他们后面跟着一个黑鬼,穿着一条牛仔裤和一双又大又旧的运动鞋,这黑鬼还穿着一件无袖T恤,还戴着一副拉批条客的太阳镜,斯达克确信他是个侦探。当他们伪装时,他们总是太过分......而且一举一动也意识到这一点儿,就好象他们知道自己要暴露但又没办法。那么他就是来保护唐纳森的人了。在一般巡逻车中是不会有侦探的,这个黑鬼和守门的警察一起来,先讯问唐纳森,然后就留下保护他。

对不起,伙计们,斯达克想,我认为他已经不会说话了。

他站起身,从花盆后走出来。没有一片叶子发出沙沙声,他的脚落在地毯上毫无声息。他从离那侦探不到三英尺的地方走过时,侦探正低头从枪套中抽出一支手枪。如果愿意的话,斯达克可以狠狠地在他屁股上踢一脚。

他在门开始合拢的最后一刻溜进敞开的电梯。一个穿制服的警察从眼角瞥见闪动——也许是门,也许是斯达克本人,但这无关紧要-他从唐纳森的尸体上抬起头。

“嘿——”

斯达克举起一只手,冲警察庄严的摆摆手指,再见。然后门隔断了走廊吸引人的场面。

一层走廊没有一个人——除了守门人,他人事不醒地躺在桌子下面。斯达克走出去,转过拐角,坐进一辆偷来的车子,开走了。



菲丽丝.迈尔斯住在曼哈顿西区一栋新的公寓楼中。保护她的警察(还有一个侦探跟着,他穿着运动裤、无袖汗衫和皮条客太阳镜—)在六月六日晚上找到她时,她正为一次不守约的约会生气。她开始很不高兴,但当她听说某个自以为是乔治.斯达克的人想要杀她时,却高兴起来。她一边回答侦探有关采访泰德.波蒙特的问题,一边给三个相机装上新胶卷,摆弄几十个镜头。当侦探问她在干什么时,她冲他眨眨眼,说:“我相信童子军箴言。谁知道呢——有些事可能真的会发生。”

采访完后,在她公寓门外,一个穿制服的警察问侦探:“她真那么想吗?”

“真的,”侦探说,“她的问题是她从不认真想别的事。对于她来讲,整个世界只是一幅要拍的照片,她是个愚蠢的婊子,真的相信她总能拍到好照片。”

现在已经是六月七日凌晨三点了,侦探早已走了。两个小时前,被派来保护菲丽丝.迈尔斯的两个警察通过他们皮带上的对讲机得到了唐纳森被杀的消息,他们被劝告说要极端谨慎和警觉,因为他们打交道的心理变态者已证明非常残忍和狡猾。

“谨慎是我的中间名。”第一位警察说。

“那是巧合,”第二位警察说,“极端是我的中间名。”

他们已经搭档一年多,相处得很好。现在他们咧着嘴相对而笑,为什么不呢?他们是纽约最好的两个全副武装、身穿制服的警察,站在一栋崭新的公寓楼的第二十六个走廊上,这走廊灯光明亮,还有空调。这是真实的生活,不是一部兰博电影,而今晚的真实生活是一项特殊任务,比他们平时的轻松。他们就应该在炎热的夏天站在有空调的走廊,他们坚信应该这样。

他们这么想的时候,电梯门开了,一个受伤的盲人从电梯中颤颤巍巍地走出来,进入走廊。

他个子很高,肩膀非常宽,看上去大约四十岁,穿着一件撕破的运动衣和裤子,这运动衣和裤子不太般配,但多多少少弥补了衣服的缺陷,第一个警察认为给盲人挑衣服的人很有趣味。盲人还戴着一幅大墨镜,这墨镜斜架在他鼻子上,因为眼镜的一个支架已经脱落了,这眼镜决不是皮条客的那种太阳镜,它们看上去很像克劳迪.瑞恩斯在《隐形人》中所戴的太阳镜。

盲人两手向前伸着。左手是空的,只是无目的地摆动着,右手握着一根肮脏的白色手杖,手杖一头安着一个橡皮自行车把手。两只手盖满了已经干了的鲜血,盲人的运动衣和衬衫上也粘着茶色的已经干了的鲜血。如果保护菲丽丝.迈尔斯的两名警察真的很谨慎的话,他们会觉得整个事情非常怪异。盲人的样子显然表明发生了什么事,而且不是很好的事,但是他皮肤和衣服上的血已经变成了棕色的了,这表明它是在一段时间以前洒上的,这一事实应该使两位警察觉得不对头,甚至应该使他们警觉起来。

但是,也可能不会。事情发生得太快了,而当事情发生得太快时,你谨慎不谨慎已无关紧要——你不得不随波逐流。

前一刻,他们还站在迈尔斯的面前,像不用上学的孩子一样高兴;下一刻,这血淋淋的盲人站在他们面前,摇着他肮脏的白色手杖。没有时间去想,更不用说进行推理了。

“警——察!”甚至在电梯门完全打开之前,盲人已经在喊叫了,“看门人说警察在二十六层!警——察!你们在这儿吗?”

他摸摸索索地沿着走廊走来,手杖从一边转向另一边,它啪地一下打在他左边的墙上,然后回过来又啪地打在他右边的墙上,这层楼里还没醒来的人也就要被吵醒了。

两个警察连互相看一眼都没有就向前走去。

“警——察!警——”

“先生!”第二个警察喊道,“镇静!你要——”

盲人把头转向第二个警察说话的方向,但没有停下来。他摇摇摆摆向前冲过来,挥舞着他的左手和他肮脏的白色的手杖:“警察!他们杀了我的狗!他们杀了戴茜!警察!”

“先生——”

第一个警察伸手去扶摇摇晃晃的盲人,盲人把他空着的手伸进运动衣左口袋,从中掏出一枝手枪。他把它对着第一个警察,扣动了两次扳机。在狭窄的走廊中,枪声震耳欲聋,弥漫了大量蓝烟。子弹几乎是平射进第一个警察的身体。他倒下时,胸口像一个破碎的桃子筐一样陷进去。他的上衣被烧得冒了烟。

第二个警察目瞪口呆地看着盲人把枪指向他。

“啊请不要......”第二个警察轻声说,听上去好像谁打得他呼吸困难,盲人又开了两枪,又一次蓝烟弥漫。对一个盲人来说,他打得非常准。第二个警察向后倒去,他的肩胛撞在走廊地毯上,猛地痉挛了一下,然后躺着不动了。



在五百里以外的鲁德娄,泰德.波蒙特不安地翻动身体。“蓝烟,”他低声说,“蓝烟。”

卧室窗口的外面,九只麻雀站在一根电话线上,又有六只参加进来,麻雀悄悄地站在州警察巡逻车的上方,一声不吭。

“我再不需要这些啦。”泰德在睡梦中说。一只手笨拙地抓了一下脸,另一只手做了一个扔掉的动作。

“泰德?”丽兹问,坐了起来,“泰德,你没事儿吧?”

泰德在睡梦中说了些难以理解的话。

丽兹低头看她的手臂,上面布满了鸡皮疙瘩。

“泰德?又是鸟叫吗?你听到鸟叫了吗?”

泰德什么也没说。窗外,麻雀们一起展翅飞入黑暗,虽然这不是他们飞的时间。

无论丽兹还是巡逻车中的警察都没有注意它们。



斯达克把墨镜和手套扔到一边,走廊里充满了呛人的火药味。他射出了四发开花弹,两发穿透了警察,在走廊墙上留下盘子大的洞。他走到菲丽丝.迈尔斯的门口,准备把她骗出来,但她已经在门的一边了,他从她说话的声音中听出骗她是很容易的。

“发生什么事了?”她喊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抓住他了,迈尔斯女士,”斯达克高兴地说,“如果你要拍照,就他妈快点,你以后要记住我从没说过你可以拍。”

她打开门时门链仍没取下,但这没关系。当她把一只睁得大大的棕色眼睛放到门缝中时,他射进了一颗子弹。

阖上她的眼睛——或阖上还剩下的一只眼睛——是不可能的了,于是他转身走向电梯。他没有磨蹭,但也没有跑。一扇公寓门开了——今天晚上好像每个人都在对他开门——斯达克对那张兔子脸举起了枪。门立即砰地关上。

他按了电梯的按钮,他是在用从一个盲人那儿偷来的手杖打昏了那晚第二个看门人后乘电梯上来的,正如他预料的那样,这电梯的门现在马上开了,在夜里这个时候,三个电梯很少有人要用。他把枪从肩头向身后一扔。它重重地砸在地毯上。

“一切顺利。”他说,走进电梯,向下驶去。



电话铃响的时候,太阳正照在里克.考利客厅的窗户上。里克五十岁,眼睛红红的,面容憔悴,处在半醉状态。他用颤抖的手拿起电话。他简直不知道自己在哪儿,疲倦疼痛的心固执地认为这是一场梦。三小时前,他是不是到陈尸所认他前妻的残破的尸体去了?陈尸所离时髦的小法国餐厅不到一条街,这餐厅只接待也是朋友的顾客。因为杀死米丽的人可能也想杀死他,所以他的门外也有警察?这些事是真的吗?当然不是。它应该只是一个梦......也许电话铃不是电话铃,只是窗边的闹钟。他恨闹钟......不止一次把它扔到房间另一头,但今天早晨他要吻它,天哪,他要深吻。

但他没有醒来。相反,他在接电话:“你好?”

“我是割断你前妻喉咙的人。”这声音在他耳边说,里克突然清醒过来,这一切只是一场梦的希望破灭了。这声音是那种你只应在梦中听到的声音......但你决不是在梦中听到它。

“你是谁?”他听到自己有气无力地低声问。

“问泰德.波蒙特我是谁,”那人说,“他知道所有情况。告诉他我说你已经死了。告诉他我还没杀尽该杀的所有傻瓜。”

电话在他耳边喀嚓一响,接着是片刻的寂静,然后就是单调的嗡嗡声。

里克把电话防在膝盖上,看着它,突然哭起来。



上午九点,里克给办公室打电话,告诉弗丽达她和约翰可以回家了——他们今天可以不用工作了,这周的其余日子也不用工作了。弗丽达问为什么,里克差点儿对她撒谎,好像他犯了什么罪不敢承认一样。

“米丽艾姆死了,”他告诉弗丽达,“昨天晚上她在她的公寓被人杀死了。”

弗丽达倒吸一口凉气:“天哪,里克!别开这种玩笑!你开这种玩笑,它们会变成真的!”

“这是真的,弗丽达。”他说,发现自己又快哭了。他在陈尸所哭过,他在回家的汽车里哭过,他在那疯子打电话后哭过,现在他又极力控制自己别哭,这些眼泪才只是个开始。他在未来还要落更多的眼泪,一想到这就使他觉得疲倦之极。米丽艾姆是个婊子,但她还是个可爱的婊子,而且他爱她。里克闭上眼睛。当他睁开眼时,有一个人从窗口望着他,虽然这窗口在十四层。里克吃了一惊,然后他看到了制服。一个窗户清洁工。窗户清洁工从脚手架上向他招招手。里克举起一只手象征性的摇摇。他的手重的像有八百磅,他几乎是一举起就让它落回到腿上。

弗丽达又在告诉他别开玩笑,他感到更加疲倦。他明白,眼泪仅仅是开始。他说:“等一下,弗丽达,”然后放下电话。他走到窗口边去拉上窗帘。对着电话另一头的弗丽达哭已经够糟了,他不想再让那该死的窗户清洁工看到他哭。

他走到窗边时,脚手架上的人把手伸进工作服口袋掏什么东西。里克突然感到一种不安。

告诉他我说你已经死了。天哪——

窗户清洁工拿出一个小牌子,它是黄色的,上面写着黑色的字,字的两侧是许多傻笑的脸,上面写道:祝你一天过得好。

里克疲倦地点点头。祝你一天过得好。他拉上窗帘,回到电话旁。



当他最终时弗丽达相信他不是开玩笑时,她大声哭起来——办公室的每一个人都喜欢米丽,甚至包括该死的奥林格,他总是写糟糕的科幻小说并疯狂地偷女人的乳罩。里克和弗丽达一起哭,一直到他最后挂断了电话。他想,至少我拉上了窗帘。

十五分钟后,他正在煮咖啡,突然想起那疯子的电话。他的门外就有警察,他却不告诉他们这事,他到底什么地方出毛病了?

哎,他想,我的前妻死了,我在陈尸所看到她时,她看上去在下颌下面两寸的地方又长了一个嘴巴,那是把她致死的地方。

“问泰德.波蒙特我是谁,他知道所有情况。”

他当然想给泰德打电话。但他心里很乱,对很多事都搞不清楚。哎,他会给泰德打电话的。他告诉了警察电话的事后,立即就给泰德打电话。

他的确告诉了他们,他们非常感兴趣。其中一个警察把这情况通过对讲机报告了警察总部。他讲完后,告诉里克,警长要他去局里谈谈他接到的那个电话。在他去那里的时候,一个人会赶到他的公寓,在他的电话上装上录音和追踪设备,以备万一再有电话打来。

“可能还会有电话,”第二个警察告诉里克,“这些心理变态者非常喜欢他们自己的声音。”

“我应该先给泰德打电话,”里克说,“他可能也要遭殃了,听上去是这样。”

“波蒙特先生在缅因正在警察的保护之下,考利先生。我们走吧,好吗?”

“哎,我真想——”

“也许你能从警长办公室给他打电话。现在——你要穿件衣服吗?”

里克就这样糊里糊涂地给带走了。



两小时后他们回来了,里克的一个护送者对着他公寓的门皱皱眉,说:“这儿没有一个人。”

“哪又怎么啦?”里克脸色苍白地问。他觉得自己很苍白,就像一块几乎能看透的乳白色玻璃。他被问了许多问题,他尽量予以圆满的回答——这是一个困难的工作,因为这些问题似乎毫无意义。

“如果从通讯部门来的家伙在我们回来之前已经干完了,他们应该等着。”

“他们可能在里面。”里克说。

“也许他们中的一个在里面,但另一个应该在外面这儿。这是标准程序。”

里克拿出他的钥匙圈,从中找出大门钥匙,把它插进锁中。这些家伙由他们同行的操作程序而产生的问题和他无关。感谢上帝,他有自己的问题要解决。“我要立即给泰德打电话,”他说,叹了一口气,笑了笑,“还没到中午,可我已经觉得白天再也——”

“别碰那个!”一个警察突然喊道,跳向前来。

“碰什——”里克一边问,一边转动他的钥匙,火光一闪,门轰地一声爆炸了。那个警觉得稍微晚了一点儿的警察还能被他的亲属认出来;里克则几乎被蒸发掉了。另一个警察站得稍后,当他的同伴喊叫时,他本能地护住了他的脸,他接受了烧伤、震荡和内伤治疗。幸运的是——几乎是奇迹——从门上和墙上飞来的碎片虽然围着他飞,却一点也没碰到他。但是,他再不能为纽约警察局工作了;爆炸在一瞬见震聋了他的耳朵。

在里克公寓里面,两个通讯部门来改装电话的技术人员躺在客厅的地毯上,已经死了。在其中一人的额头上用图钉钉着一张纸条:

“麻雀又飞起。”

钉在另一个人额头的是第二条信息:

“还有更多该杀的傻瓜。告诉泰德。”
 0   2006-07-11 00:34:0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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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手快的傻瓜都能抓住一只老虎的睾丸,

杰克开始笑起来,马辛看了他一眼,他连忙停下来。别傻笑,注意听我说,是,马辛先生。那么听着,永远别忘记,任何手快的傻瓜都能抓住一只老虎的睾丸,但只有英雄才敢继续用手捏挤。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只有英雄和懦夫才会轻易获胜,杰克,其他人都不会,我不是懦夫。

----乔治.斯达克:《马辛的方式》

第十五章斯达克之谜



当阿兰.庞波向他们讲述纽约凌晨发生的事情的时候,泰德和丽兹感到异

常震惊。麦克.唐纳森在他公寓的走廊被砍打而死,菲丽丝.迈尔斯和两个警察

在西区她的公寓被枪杀,迈尔斯大楼的看门人被重物所击,脑盖骨破裂,医生

认为他不死也差不多了,唐纳森大楼的看门人死了。整个凶杀都以黑社会的方

式进行,即凶手直接找到被害人,然后动手。

庞波说的时候,他不停地称凶手为斯达克。

他想都没想就叫了他的名字,泰德沉思道。然后他摇摇头,对自己有点不耐烦。你总得叫他什么,他想,而斯达克可能比“罪犯”或“X先生”稍好点儿,庞波用这个名字只是为了方便,现在就认为他这么做是出于其它原因则是个错误。

“考利怎么样?”庞波说完,泰德终于能开口问了。

“考利先生还活着,正处于警察的保护之下。”这是早晨十点十五,离杀死里克和他的一个保护者的爆炸还有差不多两小时。

“菲丽丝.迈尔斯也曾在警察保护之下。”丽兹说。在大围栏中,温蒂在熟睡,威廉在打盹,他闭着眼睛,头慢慢垂到胸口......然后他的头又猛地抬起来,庞波觉得威廉看上去很滑稽,像个努力别睡着的值勤哨兵,但是抬头动作一次比一次弱。庞波把笔记本合拢放在膝上,看着双胞胎,他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每次威廉猛地把他的头拉起时,睡着的温蒂也会抽动一下。

他们的父母注意到这了吗?他惊讶地想,然后又想,他们当然注意到了。

“说得对,丽兹。他袭击了他们,你知道,警察和其他人一样容易受到袭击,他们只是应该应付得好些。在菲丽丝.迈尔斯住的那层,开枪后走廊有几个人开门向外看,从他们的描述和警察在现场的发现,我们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斯达克装成了一个盲人,杀完米丽艾姆和麦克.唐纳森后,他没有换衣服,衣服非常肮脏。他从电梯走出来,戴着墨镜,可能是在时代广场或一个流动小贩那儿买的,他还挥动着一根粘满血的白色手杖,天知道他从哪儿搞到手杖的,但纽约警察认为他还用这手杖打了看门人。”

“他肯定是从一个真盲人那儿偷来的,”泰德冷静地说,“这家伙可不是高贵的骑士,庞波。”

“你说得对。他可能在喊叫说他被人袭击了,或他在他的公寓被小偷攻击了,不管他喊什么,他向警察走来时非常快,他们没有时间做出反应,他们毕竟是两个巡逻的警察,临时从汽车上拉下来派到那女人的门前,事先没有得到足够的警告。”

“但他们应该也知道唐纳森被杀了,”丽兹抗议说,“如果那种事没有使他们警觉起来,意识到那人是危险的——”

“他们还知道保护唐纳森的警察是在他被杀之后赶到的,”泰德说,“他们过于自信了。”

“也许你说的对,”庞波承认,“我不知道,但是和考利在一起的警察知道这个人大胆、狡猾和血腥,他们是很警觉的。不,泰德——你的经纪人是安全的,你可以放心。”

“你说有许多目击者?”

“啊,对,许多目击者,在考利前妻住的地方,在唐纳森处,在迈尔斯处,他好像他妈的一点儿也不在乎。”他看看丽兹说,“原谅我说粗话。”

她微微一笑:“我以前也听过,庞波。”

他点点头,冲她笑笑,然后转向泰德。

“我向你描述的准确吗?”

“非常准确,”阿兰说,“他个子很高,金发,晒得非常黑,所以请你告诉我他是谁,泰德,告诉我他的名字,现在我要为豪默.加马齐之外的事操心。该死的纽约警察局长对我非常重视,我的调度员认为我会变成一个媒介明星,但我最关心的还是豪默。和两个为保护迈尔斯而死的警察相比,我更关心豪默,所以,告诉我他的名字。”

“你已经知道了。”泰德说。

接着很长的一段沉默——也许十秒钟。然后庞波轻声说:“什么?”

“他的名字是乔治.斯达克。”泰德吃惊地发现自己的声音非常冷静,甚至更吃惊地发现他感到很冷静......除非震惊和冷静感觉上是一样的,但是实际说出那话所带来的如释重负的感觉是难以表达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在沉默许久之后,庞波说。

“当然你不明白,庞波”丽兹说。泰德看着她,她爽利直接的声调让他吃了一惊。“我丈夫所说的是,他的笔名不知怎么活起来了。照片中的墓碑......那墓碑上的墓志铭——‘不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家伙’,你还记得吗?”

“但是丽兹——”他无助而惊讶地看着他们俩,好像第一次意识到他在和两个疯子谈话。

“留着你的‘但是’,”她以同样爽利的语气说,“你以后会有大量时间说‘但是’,你,还有别的所有人。现在,听我说,当泰德说乔治.斯达克不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家伙时,他并不是在开玩笑,他可能认为他在开玩笑,但实际上不是。我知道这一点,即使他不知道。乔治.斯达克不仅不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家伙,他实际上还是一个可怕的家伙。他所写的每本书越来越让我不安,当泰德最终决定杀死他时,我上楼到我们的卧室,高兴地哭了。”她看看泰德,他正凝视着她,她打量着他,然后点点头。“是的,我哭了,我真的哭了。华盛顿的克劳森先生是个令人厌恶的小爬虫,但他为我们做了件好事,也许是我们结婚以来最好的一件事,我为此对他的死感到遗憾。”

“丽兹,我想你不会真的认为——”

“别跟我说什么是我的本意!”

庞波眨眨眼。她的声音仍很节制,没有高到吵醒温蒂或打扰威廉在躺下睡觉前最后一次抬起他的头。庞波有一种感觉,如果不是为了孩子,他会听到更响的声音,也许是放到最大音量的声音。

“现在泰德有事要告诉你,你必须认真仔细的听他说,庞波,你必须努力相信他,因为如果你不相信他,我担心这个人——或不管他是什么——就会继续杀人,直到杀掉他准备杀的所有人。基于某些个人原因,我不想让这事发生。你看,我认为泰德和我还有我们的孩子可能都在被杀之列。”

“好吧。”他的声音很平和,但他的大脑在飞快地运转。他尽量推开挫折、愤怒甚至惊奇,认真考虑这个伤失理智的主张。问题不是它是真还是假,而是他们为什么要先讲这么一个故事,编造它是为了隐藏与谋杀的联系吗?一个真的谋杀?他们自己相信这个故事吗?这样一对受过良好教育、思维健全的人似乎不可能相信这个故事,但是,正像他那天以谋杀豪默罪来逮捕泰德一样,他们一点儿也没有撒谎的样子,更确切地说,没有故意撒谎的样子。“好吧,泰德。”

“好吧。”泰德说。神经质地清清嗓子,站了起来。他的手伸向胸前口袋,然后有点儿痛苦地意识到他在干什么:去拿他已经好多年没有抽的香烟。他把手伸进口袋,看着阿兰.庞波,就像看一个遇到麻烦的学生一样。

“这里发生了非常古怪的事情。不——不止是古怪,而是可怕和不可理解的,但它正在发生。我认为,在我只有一岁时,它就开始了。”



泰德说出了一切:童年时的头痛,头痛前麻雀的尖叫和模糊的意像,麻雀的复归。他给庞波看了上面写着“麻雀又飞起”字样的稿子,告诉了他昨天在办公室的恍惚状态,以及在订单背面所写的字,解释了自己怎样处理订单的,努力表达出驱使他毁掉它的那种恐惧和迷惑。

庞波面无表情。

“而且,”泰德结束道,“我从心里知道他是斯达克。”他握起拳头轻轻敲打他自己的胸口。

有那么一会儿,庞波一言不发。他开始转动左手无名指上的结婚戒指,这一动作似乎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你结婚后瘦了,”丽兹平静地说,“如果你不把戒指改小一点儿,庞波,有一天会弄丢它的。”

“我想我会的。”他抬起头看看她。他说话的时候,好像泰德有事离开了屋子,只剩下他们俩在那儿。“我离开后,你丈夫带你上楼到他的书房给你看这从幽灵世界传来的第一次信息......是这样吗?”

“我确知的唯一幽灵世界是路头一里处销售酒的商店,”丽兹平静地说,“但你走后他的确给我看了这信息,是这样的。”

“我刚走之后?”

“不——我们把双胞胎放到床上,我们自己也准备上床睡觉了,这时我问泰德他在隐瞒什么。”

“在我离开和他告诉你鸟声与恍惚状态这段时间内,他走出过你的视野吗?他有没有时间上楼写下我告诉你们的那句话?”

“我记不准了,”她说,“我认为那段时间我们是在一起的,但我不敢说绝对是这样。即使我告诉你他从没离开过我眼前,那也无关紧要,是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丽兹?”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假定我也在撒谎,不是吗?”

庞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是他们俩真正需要的唯一回答。

“泰德没有撒谎。”

庞波点点头:“我欣赏你的诚实——但既然你不能发誓说他没离开过你一步,我不必指责你撒谎。我对此感到高兴,你承认有那种可能,而且我认为你承认另一种选择是非常不可信的。”

泰德靠在壁炉上,他的眼睛左右转动,就像一个人在看网球赛。庞波警长所说的都在泰德预料之中,他很和气地指出了泰德故事中的漏洞,和气的超出一般,但泰德仍感到失望......几乎是痛心。那种认为庞波会相信的预感是假的,就像一瓶说自己包治百病的药是假的一样。

“对,我承认你的话是对的。”丽兹平静地说。

“至于泰德宣称发生在他办公室的事......没有人亲眼看到他失去知觉或写下那些字。实际上,在考利前妻打电话之前,他没有向你提起此事,对吗?”

“对,他没有。”

“所以......”他耸耸肩。

“我要问你一个问题,庞波。”

“说吧。”

“泰德为什么要撒谎?他要达到什么目的?”

“我不知道,”庞波坦率地看着她,“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瞥了泰德一眼,又转回来看着丽兹,“他可能甚至不知道他在撒谎。我要说的非常明白:没有一个警官会在没有强有力的证据的情况下接受这种事情,而强有力的证据现在又的确没有。”

“泰德说的是真话。我理解你所说的一切,但我也非常想要你相信他说的是真话,非常想要你相信。你看,我和乔治.斯达克生活在一起,我了解随着时间的流逝泰德对他的感觉。我要告诉你一些《大众》杂志没有的事,在倒数第二本时,泰德已经开始要摆脱斯达克——”

“倒数第三本,”泰德从壁炉边平静地说。他非常渴望抽支烟,只渴望已经有点儿控制不住了,“在第一本之后我就开始这么说。”

“好吧,倒数第三本。从杂之上的文章看,这好像是最近的事,那不是真的,那是我故意说的。如果费里德里克.克劳森不来强迫我丈夫的话,我想泰德还会说要摆脱他,就像一个酒鬼或隐君子告诉他的家人和朋友他明天就戒......或后天......或大后天。”

“不对,”泰德说,“不完全是那样。大致上对具体的细节上不准确。”

他停顿了一下,皱着眉全神贯注地想。庞波不得不承认他们并不是在撒谎,也不是为了某些古怪的原因而折腾他,他们并没有努力说服他,或者说服他们自己,而只是说出事情的本来状态......就像火灾后人们试图描述当时的情况一样。

“瞧,”泰德终于开口了,“让我们暂时别谈失去知觉、麻雀和预兆性景象。如果你觉得必要的话,你可以跟我的医生乔治.胡默谈谈身体症状,也许我昨天拍的大脑照片回显示出什么古怪的东西,即使它们没有,在我孩子时给我做手术的医生可能还活着,他可以跟你谈谈病历,他也许知道某些能解释这一片混乱的东西。我现在记不起他的名字,但我确信我的病历上有。但现在,所有这些超自然的瞎扯都无关紧要。”

泰德这么说让庞波吃了一惊......如果他故意伪造了那张字条并撒谎的话。丧失理智到那种程度的人,一定会认为字条是超自然现象的标志,对此会大谈特谈,而泰德却不愿谈,对吗?庞波的头开始疼起来。

“好吧。”他平静地说,“如果‘超自然的瞎扯’无关紧要,那么什么是最重要的呢?”

“乔治.斯达克是最重要的,”泰德说,并且想:“通往安德斯韦尔的铁路,在那里所有铁路都终止了。”“想象以下某个陌生人进入你的家。你对此人总是有点儿害怕,就像吉姆.哈金斯总是有点儿害怕老海豹一样——你读过《金银岛》吗?”

他点点头。

“哎,那么你明白我试图表达的那种感觉。你害怕这家伙,你一点儿也不喜欢他,但你让他留下。你并不像《金银岛》中那样开了一家旅馆,但也许你认为他是你妻子的远亲,或诸如此类的人。你明白我的话吗?”

庞波点点头。

“最后某一天,这个坏蛋因为盐罐堵了而把它砸到墙上,你对你妻子说,‘你那个白痴堂兄还要呆多久?’她看着你说,‘我的堂兄?我以为他是你的堂兄!’”

庞波忍不住笑了。

“但你就把这家伙踢出门外吗?”泰德继续说道,“不。因为他已经在你家住了一段时间,虽然旁观者会认为很荒唐,但他似乎有了......居住权,但那不是很重要的事。”

丽兹在点头。她的眼睛有一种兴奋、感激的表情,就像一个女人被告知了一个字,这个字整天都在舌间跳动却说不出一样。

“重要的事是你究竟有多怕他,”她说,“害怕如果你让他滚蛋他会做什么。”

“你说得对,”泰德说,“你想勇敢地让他离开,不仅因为你担心他可能是危险的,而且这涉及一个自尊问题。但是......你不断拖延,你寻找拖延的理由,像天在下雨,如果你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让他走,他可能更容易接受,或也许在你们都睡了一个好觉后让他走,等等。你想了一千种拖延的理由。你发现,如果你觉得理由充分的话,你至少可以保留一点尊严,有一些自尊总比完全没有好,有一些自尊也总比最终受到伤害或死了更好。”

“而且也许不止是你。”

丽兹又插话说,她的声音从容愉快,就像一个妇女在谈论园艺——什么时候种玉米,或怎么辨别西红柿熟了可以收了。“他曾是个丑陋的、危险的人,当他......跟我们一起生活时......现在他是一个丑陋的、危险的人,有迹象表明,如果他有什么变化,那就是变得更坏了。他是精神不健全的,但他却认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非常合理的:找到那些密谋杀害他的人,然后一个一个地干掉他们。”

“你说完了吗?”

她吃惊地看着庞波,好像他的声音把她从沉思中惊醒:“什么?”

“你说完了没有,你要说,我就让你说完。”

她的镇静被打破。她深吸一口气,两只手不安的插进头发:“你不相信,对吗?一点儿不相信。”

“丽兹,”庞波说,“这都是......瞎扯,我很抱歉用这个词,但考虑到目前情况,我认为它是最温和的词了。很快会有别的警察到这儿来,联邦调查局的,因为这个人现在可以认为是一个跨州的逃犯,所以联邦调查局会卷入其中。如果你告诉他们失去知觉和幽灵书写这个故事,你会听到尖刻的评论。如果你告诉我这些人被一个幽灵杀死,我也不会相信你。”泰德动了一下,但庞波举起一只手,他又平静了,至少暂时平静了。“我们并不是在谈论幽灵,我们在谈一个人。”

“你怎么解释我的描述呢?”泰德突然问,“我告诉你的,是我心目中乔治.斯达克的样子。有些出自达尔文出版社的作者简介,有些只是我头脑中的产物。我从没坐下来故意想象那家伙,你知道——我只是几年来形成了一种图象,就像你每天早晨上班路上听音乐节目,你对节目主持人形成了一种精神画像。但大部分情况下,如果你恰巧遇到节目主持人,你常常被证明想错了,我却想对了,你怎么解释呢?”
 0   2006-07-11 00:35:54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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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解释不了,”庞波说,“当然,除非你对那描述从何而来没有说实话。”

“你知道我没有撒谎。”

“别做那种假设,”庞波说,站起来走到火炉边,用拨火棒不停地捅着堆在那儿的桦树块,“不是每个谎言都是自觉的。如果一个人说服自己相信他说的是实话,他甚至可以顺利地通过测谎器,特德.邦迪就那么做过。”

“嘿,”泰德喊道,“别那么牵强附会,这很像指纹那件事了,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我拿不出证据。顺便问一下,指纹怎么解释呢?你把那考虑进去时,这不是至少证明我们在说实话吗?”

庞波转过身,突然对泰德生气了......对他们俩。他觉得好像自己被逼得走投无路,而他们没权利弄得这样。他就像在一群相信地球是平的人中,唯一相信地球是圆的人。

“我无法解释那件事......目前还不能,”他说,“但是,你愿意告诉这家伙——真的家伙——到底来自何处,泰德。你是一夜之间造出他的吗?他是从一个该死的麻雀蛋中跳出来的吗?你在写以他名字出版的书时看上去很像他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他怎么产生的,”泰德疲倦地说,“你不认为如果我知道我会告诉你吗?就我所知或所记,我在写《马辛的方式》、《牛津布鲁斯》、《鲨鱼肉馅饼》和《驶往巴比伦》时,我还是我。我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一个独立的人。当我以他名字写作时,我觉得他是真的,就像我在写作时我认为我所写的故事是真的一样。那就是说,我很认真地对待他们,但我并不相信他们......除非我......那么......”

他停了一下,难为情地一笑。

“我一直在谈写作,”他说,“上百次讲课,上千个班,但我从没谈过小说家的双重现实——真实世界和稿子上的世界。我从没想过这一点,现在我意识到......哎......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去想它。”

“这无关紧要,”丽兹说,“在泰德试图杀死他之前,他并不一定要成为一个独立的人。”

庞波转向她:“哎,丽兹,你比任何人都了解泰德。当他写犯罪故事时,他从波蒙特先生变成斯达克先生了吗?他达你的耳光吗?他在聚会中用剃刀威胁过人吗?”

“讽刺无助于解决问题。”他直直地盯着他说。

他愤怒地举起手——虽然他并不知道谁惹恼了他,是他们?是他自己?还是他们三人?“我并非讽刺,我是在用口头休克疗法让你们看看你们多么丧失理智!你们在说一个笔名活过来了!如果你们把这些话的一半告诉联邦调查局,他们会把你们监禁起来的!”

“对你问题的回答是否定的,”丽兹说,“他没打过我或在鸡尾酒会中挥舞一把剃刀。但是,当他以乔治.斯达克写作时——特别是写到阿历克斯.马辛时——泰德是不一样的。当他开门邀请斯达克进来时,他变得很疏远,不是冷淡,而是疏远。他不想出去,不想见人。他有时不参加教员会议,甚至取消和学生的约会......虽然那种情况很罕见。他晚上会睡得很晚,有时上床后会辗转反侧一个小时,睡着后会抽动和低声说很多话,好像在做恶梦。我曾当场问过他几次,他说他感到头痛和不安,但却不记得是否做过恶梦。

“他并没有大的性格变化......但的确有点儿不一样。我丈夫很久以前戒了酒,庞波。他没有去戒酒协会或任何这类组织,但他戒了。只有一个例外。写完一本斯达克小说后,他会大醉一场,好像他在卸去所有的压力,对他自己说,‘狗娘养的又走了,至少暂时又走了。乔治回到他在密西西比的农场,太好啦。”

“她说得对,”泰德说,“太好啦——正是这种感觉。我们对失去知觉和自动书写暂时不说,让我做个总结。你在追捕的人正在杀我认识的人,除了豪默.加马齐,这些人都对‘处决’乔治.斯达克负有责任......当然,通过和我密谋。他和我血型一样,这并不罕见,不过一百人当中也只有六人一样。他符合我向你描述的,而这描述是我心灵的产物。他抽我过去抽过的烟。最后也是最有趣的,他的指纹似乎和我相同。也许一百个人当中有六个人有A型阴性血型,但就目前我们所知,这世界上没有另一个人有我的指纹。尽管有这些证据,你仍然拒绝考虑斯达克活了。现在,阿兰.庞波警长,你告诉我:究竟谁在犯迷糊?”

庞波感到他曾以为是牢不可破的根基松动一下。这的确是不可能的,对吗?但是......如果他今天没别的事,他将不得不与泰德的医生谈谈并开始追寻病历。他觉得,如果发现根本就没有脑瘤,那可真是太棒了,泰德也许是撒谎......也许是产生幻觉。如果他能证明那个人是心理变态者,那将是多么惬意啊。也许......

狗屁也许。没有乔治.斯达克,从来就没有乔治.斯达克.庞波可能不是联邦调查局的神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苯到会相信那种话.他们也许在纽约抓住了那个狗杂种,也许这个心理变态者今年夏天回到缅因州来度假.如果他回来了,庞波要枪毙他。他现在不想浪费时间谈这些事了。

“时间会证明的,我想,”他含含糊糊地说,“现在,我劝你们俩仍保留昨晚的观点——这家伙认为他是乔治.斯达克,他很合乎逻辑——疯子的逻辑——他从斯达克正式被埋葬的地方开始。”

“如果你连精神空间这种观点都不承认,那你就完了,”泰德说,“这个家伙——庞波,你无法和他讲理,你无法恳求他。你可以请求他宽恕——如果他给你时间的话——但根本没用。如果你接近他时不注意,他会把你做成鲨鱼肉馅饼的。”

“我会跟你的医生谈谈,”庞波说,“还要跟你孩子时给你开刀的医生谈谈,我不知道这会有什么用,或者它对这件事会有什么帮助,但我要这么做。否则的话,我就是在冒险了。”

泰德毫无幽默地笑笑:“从我的观点来看,的确如此,我妻子、孩子和我都将和你一起冒险。”



十五分钟后,一辆整洁的蓝白两色密封小货车开进泰德家,停在庞波车的后面。它看上去像一辆通讯车,而且的确是,虽然在一侧写着小写的“缅因州警察”字样。

两个技术员走到门口,做了自我介绍,并道歉来晚了(这一道歉对泰德和丽兹毫无意义,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两家伙要来),并问泰德愿不愿意在他们手里拿的文件上签字。泰德很快地浏览了一遍,看到它赋予他们权利,可以在他的电话上装录音和追踪设备,所录内容不允许在法庭上使用。

泰德飞快地签了字,阿兰.庞波和一个技术员在一边看着。

“这追踪装置真的有用吗?”几分钟后,庞波走了去奥罗诺了,泰德问两个技术员。说说话似乎很重要,技术员们拿回文件后就一声无吭了。

“对。”其中一人答道。他拿起客厅电话的话筒,迅速撬开话筒的塑料内套,“我们能追踪到世界上任何一个电话的源头,它不像你在电影中看到的那种老式追踪设备,那种设备只有打电话的人还在打时你才能追踪到他。只要这一端不挂电话——”他摇摇电话,这电话现在像科幻小说中被射线武器摧毁后的小机器人——“我们能追踪到电话源头,它常常是一家购物中心的付费电话。”

“你说得对,”他的同伴说。他正在摆弄电话插座,把它从底座上拔下来,“你楼上还有一部电话?”

“两部,”泰德说,开始觉得好像在做梦,“一部在我的书房,一部在卧室。”

“他们有各自独立的线吗?”

“没有——我们只有一条线。你在哪儿放录音机?”

“可能在地下室,”第一个人心不在焉地说。他正把一根电话线插进一个布满弹簧连接器的板上,声音中透着不耐烦。

泰德手扶着丽兹的腰带走开,他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明白这一切高科技都挡不住乔治.斯达克。斯达克就在那儿,也许在休息,也许已经上路了。

如果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他到底该怎么办呢?他到底该怎么保护他的家人呢?有办法吗?他沉思着,当他什么也想不出时,他就只是倾听他自己。有时候——不是总是,而是有时间——答案就会这么产生。

但这次不行。他高兴地发现自己突然性欲冲动起来,想把丽兹哄到楼上——这时他记起州警察技术员很快要到那儿去,在他陈旧的电话线装上更多神秘的东西。

连性交都不行,他想。那么我们干什么呢?

但回答是很简单的:他们等待,这就是他们所能做的。

他们并不需要等很久,可怕的消息就传来了:斯达克终究还是杀了里克.考利——他袭击了两个技术员,那两人正在摆弄里克的电话,就像正在波蒙特夫妇家客厅的这两个人所做的一样,然后在门上安了炸弹。当里克转动钥匙时,门就爆炸了。

是庞波把这消息告诉他们的。他沿着去奥罗诺的路开了不到三里,在收音机中听到爆炸的消息,立即掉头赶回来。

“你告诉我们里克是安全的。”丽兹说。她的声音和她的眼睛都很不清楚,连她的头发似乎也失去了它的光泽。“你实际上做了保证的。”

“我遗憾,我错了。”

庞波像丽兹.波蒙特一样极为震惊,但他努力不让它流露出来。他瞥了泰德一眼,泰德正盯着他看,眼睛明亮而静止,一丝毫无幽默的微笑挂在泰德嘴角。

泰德知道我在想什么。庞波这么想,也许他不知道我的全部思想,而是知道我一部分思想。好像我在掩饰什么,但其实并没有。我是由于他而沉思,我认为他知道的太多了。

“你的假设现在证明是错误的,”泰德说,“而我们的大部分假设则是对的。也许你应该回去再认真考虑一下乔治.斯达克,你觉得怎么样,庞波?”

“你们可能是对的。”庞波说,同时告诉自己他这么说只是为了安慰他们俩。但是,乔治.斯达克的脸开始从庞波肩膀后出现,以前庞波只通过泰德.波蒙特的描述瞥见过,还看不见这张脸,但现在庞波能感到这张脸在那儿窥看。

“我要和这个胡德医生谈谈——”

“胡默,”泰德说,“乔治.胡默。”

“谢谢,我要跟他谈谈,以便得到一些情况。如果联邦调查局接手此事,你们俩愿意以后我来拜访你们吗?”

“我不知道泰德怎么样,我很愿意的。”丽兹说。

泰德点点头。

庞波说:“我对整个事情感到抱歉,但我最抱歉的是我向你们保证没事,后来却出了事。”

“在这种情况下,我想人们会估计不足,”泰德说,“我告诉你实话——至少我认为是实话——只为一个简单的理由。如果是斯达克,我认为在结束之前许多人都会对他估计不足。”

庞波看看泰德,有看看丽兹,然后眼光又落到泰德身上,随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这期间只有保护泰德的警察在门外谈话的声音,然后庞波说:“你们真的相信是那狗东西,是吗?”

泰德点点头:“我相信是。”

“我不,”丽兹说,他们俩都吃惊地看着她。“我不相信。我知道。”

庞波叹了口气,把手插进口袋。“有一件事我想知道,”他说,“如果事情是你们所说的那样......我不相信,可以说不能相信......但如果是真的,这家伙到底想要什么呢?只是报复?”

“根本不是,”泰德说,“他想要的是如果你或我处在他的位置业会要的东西:他不想死,这就是他想要的,他不想死。我是唯一能使他死而复生的。如果我不能,或不愿......好......他至少可以杀一些人做垫背的。”
 0   2006-07-11 00:36:04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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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波离开去找胡默医生,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刚刚结束了审问,这时,乔治.斯达克打来电话,离两个技术员宣称安好有关设备不到五分钟。

这两个技术员发现波蒙特夫妇电话里面仍然是古老的旋转拨号系统,他们觉得很不高兴,但也不是特别惊讶。

“伙计,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那个叫万斯的技术员说,但他的语气又表明他并不真指望这里会有什么别的东西。

另一个叫大卫的技术员走向通讯车,寻找合适的零件。万斯翻着眼睛看着泰德,好像泰德早应该告诉他们他还生活在电话刚发明的时代。

这两个人对联邦调查局的人不予理睬。联邦调查局的这些人从波士顿分部飞到班戈尔,然后勇敢地驾车穿过班戈尔和鲁德娄之间狼和熊出没的荒原,州警察技术员对他们视而不见。

“镇上所有的电话都是这样的,”泰德谦虚地说。他现在有消化不良现象,在一般情况下,这使他脾气暴躁,难以相处。但是,今天他只觉得疲倦、软弱和极度悲哀。

他不断想起住在图克森的里克的父亲,以及住在圣.路易斯.奥比斯波的米丽艾姆的父母。老考利先生现在会想什么呢?米丽艾姆父母在想什么呢?他只在谈话中知道这些人,但从没有见过他们,他们究竟怎么面对这些事呢?人们怎么面对这些冷酷的、非理性的谋杀呢?

泰德意识到他在考虑活着的人而不是受害者,只因为一个简单而抑郁的理由:他感到应对一切负责。为什么不呢?如果他不为乔治.斯达克而受责,还有谁呢?他的老式电话增加了安装的困难,这也使他感到内疚。

“我认为就这些了,波蒙特先生,”一位联邦调查局的特工说。他在重看他的笔记本,不理万斯和大卫,就像他们不理他一样。这位叫马罗的特工合上笔记本,本子是皮面装订的,他名字的第一个字母印在封面的左下角。他穿着一件灰色套装,头发在左边笔直地分开,“你还有什么别的吗,比尔?”

比尔即柏莱勒,他也合上笔记本,摇摇头。“没有了,我想没有了。”柏莱勒穿着一种棕色套装,他的头发也在左边笔直地分开。“我们可能在以后调查中还会有问题,但目前我们已经获得了我们所需要的,谢谢你们的合作。”他冲他们咧开嘴笑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泰德想:如果我们是五岁小孩,他一定会给我们每个人一张乖孩子证明,让我们带回家去给妈咪看。

“不用客气。”丽兹慢慢地、心不在焉地说,用手指轻轻按摩她左边太阳穴,好像她的头很痛一样。

泰德想,可能她的确头痛。

他瞥了一眼壁炉上的钟,发现才两点半。这是他一生中最漫长的一个下午吗?他不想这么匆忙下结论,但他怀疑是。

丽兹站起来:“我想我要躺一会儿,如果可以的话。我觉得不太舒服。”

“那是一个好——”他想说主意,但在他说出口之前,电话响了。

他们俩都看着它,泰德感到脖子上的一根血管开始剧烈跳动,一股热辣辣的酸气慢慢从他胸中涌起,然后在他喉咙后面弥漫开来。

“好啊,”万斯高兴地说,“我们不用派人出去试打了。”

泰德突然感到好像他被裹在一团冷气中,这团冷气推着他走向电话,和电话机并排摆在桌面上的是一个精巧的机器,看上去像一块玻璃砖头,一边嵌着许多小灯,其中一个小灯随着电话铃声而闪动。

鸟在什么地方?我应该听到鸟叫。但没有。惟一的声音就是紧迫的电话铃声。

万斯跪在壁炉边,把工具放回一个黑盒子中,它的锁很大,挺像一个工人的饭盒。大卫靠在客厅和餐厅之间的门廊上。他征得丽兹同意后,从桌上碗里拿了一根香蕉,正在慢慢的剥,他像一个创作中的艺术家一样,时不时地停下来,挑剔地检查他的作品。

“拿出电路测试器吧,”大卫对万斯说,“如果我们需要使电路更清晰,趁我们在这儿时就干完它,省得再回来一趟。”

“好主意。”万斯说,从箱子中拿出一个带手枪把形的东西。

两人看上去有点儿跃跃欲试的样子。马罗和柏莱勒站着,把笔记本放好,抖抖笔挺的裤子。他们印证了泰德一个看法:这些人更像税务顾问而不像带枪的联邦调查局特工。马罗和柏莱勒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电话在响。

但丽兹知道。她已停止按摩太阳穴,睁大眼睛看着泰德,就像一个走投无路的小动物。柏莱勒正在感谢她的咖啡和点心,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并未回答,就像他没有注意到电话响一样。

你们这些人怎么了?泰德突然感到想要喊叫。到底为什么你们要安装这些设备?

当然,这不公平。在记录和追踪设备安装好后不到五分钟,他们在追捕的人就第一个打来电话,这太偶然了......如果有人问的话,他们会这么说。他们会说,在二十世纪,这种事不会发生的,一定是另一个作家打电话请教你,泰德,或谁向你妻子借一杯糖。但那个认为他是你另一个自我的家伙会打电话?不会,绝对不会。太快了,太巧了。

一定是斯达克,泰德能嗅出他的气味。他看看丽兹,知道她也能。

万斯看着他,无疑在奇怪他为什么不接他刚装好的电话。

别着急,泰德想。别着急,他会等的,他知道我们在家,你瞧。

“好吧,我们马上就要离开了,波蒙特太——”柏莱勒刚开口,丽兹冷静而痛苦地说:“我认为你们最好等一等。”

泰德拿起电话吼道:“你想要什么,你这狗杂种?你他妈的到底想要什么?”

万斯吓了一跳,大卫正准备吃第一口香蕉,这时僵住了,联邦特工们的头猛地转过来。泰德强烈地发现自己希望阿兰.庞波在这儿,而不是在奥罗诺和胡默医生谈话。庞波也不相信斯达克,至少现在还没有,但至少他有同情心。泰德认为这些人可能也有,但他非常怀疑他们是否了解他和丽兹。

“是他,是他!”丽兹对柏莱勒说。

“啊,天哪!”柏莱勒说,和另一个特工非常困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们现在他妈的该怎么办?

泰德听到并看到这些,但却与他们隔绝开了,甚至与丽兹也隔绝开了。现在只有斯达克和他,再次重逢,就像过去杂耍海报说的那样。

“冷静,泰德,”乔治.斯达克说。他听上去很高兴,“没有必要大发雷霆。”这声音跟他预料的一模一样。连那种模糊的南方口音也一样。

两个技术员的头短暂地靠在一起,然后大卫奔向通讯车和预备电话,手里仍然拿着他的香蕉,万斯则跑向地下室检查声控录音机。

两个联邦特工在客厅中间瞪着眼,看上去好像要互相拥抱以求安慰,就像森林中迷路的孩子一样。

“你想要什么?”泰德用平静些的声音问。

“哎,只是告诉你它完了,”斯达克说,“今天中午我杀了最后一个——那个为达尔文出版社财务总监工作的小姑娘。”

他的话有点儿南方口音。

“她是第一个向克劳森泄密的人,”斯达克说,“警察会找到她的,她在闹市区第二街那儿住,她的一部分在地板上,我把其他部分放在厨房桌上。”他笑了,“这个星期真忙,泰德。我动奔西走,忙得不行,我打电话只是要你安心。”

“我并不觉得安心。”

“哎,需要时间,老伙计,需要时间。我想我会南下去钓钓鱼,这个城市的生活让我厌倦。”他笑了,这声音高兴地让人觉得恐怖,泰德觉得身上好像有虫在爬。

他在撒谎。

泰德确知这点,就像他确知斯达克是故意等到录音和追踪设备装上后才打电话一样。他能知道那种事吗?回答是肯定的。斯达克可能是从纽约市的什么地方打的电话,但他们俩被无形但已无法否认的琐连在一起,就像双胞胎一样。他们是双胞胎,是同一整体的两半。泰德惊恐地发现自己飘出了身体,沿着电话飘过去了,不是一直飘往纽约,而是飘到半路;在马萨诸斯州西边与这怪物相遇,也许他们会相遇然后又合而为一,就像每次他盖上打字机拿起一根该死的贝洛尔牌铅笔时,他们相遇而又合而为一一样。

“你别他妈的撒谎!”

联邦调查局的特工跳起来,好像被人捅了肛门一样。

“嘿,泰德,这可不太好!”斯达克说,听上去很委屈,“你认为我要伤害你吗?见鬼,不!我在为你报复,朋友!我知道我必须那么做。我知道你胆小如鼠,但我并不因此否定你,这世界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我究竟为什么要向你报复呢?”

泰德的手指落到他额头的白色伤疤上,使劲揉搓那里,把皮肤都搓红了。他发现自己在拼命把握住他自己,把握住他自己的基本存在。

“他在撒谎,我知道为什么,他知道我知道,他知道这没关系,因为没有人会相信我。他知道警察会觉得古怪,他知道他们在偷听,他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但他也知道他们怎么想的,那使他安全。他们相信他是个心理变态者,他们只是以为他是乔治.斯达克,因为那是他们不得不那样想的。所有其它的想法都有悖于他们所学到的一切,世界上的所有指纹都不会改变那一切。他知道如果他暗示他不是乔治.斯达克,如果他暗示他终于罢手了,他们会松懈下来,他们不会马上取消警察保护......但他能使警察提前取消保护。”

“你知道埋葬你是谁的主意,那是我的主意。”

“不,不!”斯达克轻松地说,“你被引入歧途,如此而已。当那个狗屁克劳森出现时,他把你吓坏了——就那么回事。然后你打电话给那个自称文学经纪人的猴子,他给了你一些实在差劲的建议。泰德,这就像谁把一堆大粪放到你的餐桌上,你打电话问你信任的人该怎么办,有一个人说,‘没关系,把猪肉汤浇到上面就行了。在寒冷的晚上,猪肉汤和大粪放在一起尝起来好极了。’你从来不是自愿做的,我知道,伙计。”

“这是个该死的谎言而且你也知道!”

突然他意识到这一切是多么狡猾,斯达克是多么了解和他打交道的人。“他出现得恰是时候,他出来说他不是乔治.斯达克,当他这么说时他们会相信他,他们会听现在正在地下室转的磁带,他们会相信所说的一切,庞波和所有其他人。因为那不仅是他们相信的,那是他们已经相信的。”

“我决不是在撒谎,”斯达克冷静地、几乎是和气地说,“我将不再打扰你了,泰德,但在我离开前让我给你至少一个忠告,也许对你有好处。你别认为我是乔治.斯达克,那是我造成的错误,我不得不去杀掉一大堆人以使我的脑袋又清醒过来。”

泰德听到这话,一下子惊呆了。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他有一种古怪的感觉,觉得自己脱离了自己的肉体,同时,对那个人的大胆感到惊讶。

他想起和阿兰.庞波没有结果的谈话,再一次想知道当他虚构出斯达克时他是谁,斯达克开始对他只是另一个故事。究竟哪里是可信的界限?他是不是由于失去了这界限而创造出一个怪物?还是有其他未知的因素,这因素他看不见,却只能在那些幽灵般的鸟叫声中听到?

“我不知道,”斯达克笑着说,“我在那个地方的时候,也许真像他们那么疯狂。”

“啊好,很好,让警察到一个疯人院去寻找一个高个、宽肩的金发男人,那不会使警察的注意力全部移开,但它将开个头,不是吗?”

泰德紧紧抓住电话,他的头由于愤怒而使劲颤动。

“但我一点儿也不遗憾我的所作所为,因为我太爱那些书了,泰德。当我在......那儿......在疯人院时......我认为它们是使我保持精神健全的惟一东西。你知道吗?我现在觉得好多了,我现在确知我是谁,这很了不起。我相信你能把我所做的称为精神治疗,但我认为到此为止了,你说呢?”

“别撒谎,他妈的!”泰德吼道。

“我们可以讨论这个问题,”斯达克说,“我们可以彻底讨论,但这需要时间。我猜警察告诉你拖住我别挂电话,是吗?”

“不,他们不需要你不挂电话,我也知道这一点。”

“代向你可爱的妻子问好,”斯达克几乎是带点儿尊重地说,“照顾好你的孩子们,你自己别紧张,泰德,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鸟怎么样?”泰德突然问,“你听到鸟叫了吗,乔治?”

电话线上突然一片寂静。泰德可以感到斯达克的惊讶......在他们的谈话中第一次好像有什么东西偏离了乔治.斯达克精心准备的剧本。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但似乎他的神经末梢拥有某些神秘的理解力,这是他的另一半没有的。他感到片刻的胜利,就像一个业余拳击手击中麦克.泰森时所感到的那样。

“乔治——你听到鸟叫了吗?”

屋里惟一的声音是壁炉上方钟的滴答声,丽兹和联邦调查局特工在盯着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伙计,”斯达克慢慢地说,“你能——”

“不,”泰德说,狂笑起来,手指不停地揉搓额头上像一个问号一样的白色小疤痕,“不,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是吗?好吧,你听我说,乔治。我听到鸟叫,我还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意思......但我会知道的,当我知道的时候......”

话到这里就停住了。当他知道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呢?他不知道。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慢慢地强调说,显得深思熟虑:“不管你在说什么,泰德,它都无关紧要。因为现在已经结束了。”

咔嚓一声,斯达克挂上电话。泰德几乎感觉到沿着电话线,他被从西马萨诸塞那个神秘的会面猛地拉回来,拉回的速度不是音速或光速,而是思想的速度,他被重重地扔回他的肉体,又是一个人了。

天哪。

他扔下话筒,它斜着砸在话筒架上。他两腿僵硬地转过身,懒得把它放好。

大卫从一个方向,万斯从另一个方向冲进房间。

“它运转得好极了!”万斯喊道,联邦调查局的两个特工又吓了一跳,马罗叫了一声,像漫画中女人发现老鼠时发出的叫声一样。泰德努力想象这两人面对一帮恐怖分子或持枪抢银行的匪徒时会是什么样子,但他想象不出来。也许我只是太累了,他想。

两个技术员笨拙地跳跳,互相拍拍对方的背,又一起跑向通讯车。

“是他,”泰德对丽兹说,“他说他不是,但的确是他。”

她走过来紧紧抱住他,他需要这拥抱——直到她这么做时他才知道自己多么需要这拥抱。

“我知道。”她在他耳边低声说,他把脸放进她的头发中,闭上眼睛。



喊叫声惊醒了双胞胎,他们俩在楼上大声地哭起来。丽兹上去照顾他们,泰德开始跟在她身后,然后又回来把电话筒放回原处。它立即响起来,是阿兰.庞波打来的。他在见胡默医生前去奥罗诺警察局喝杯咖啡,在那里听到技术员大卫报告的打电话新闻和初步追踪结果。庞波听上去非常兴奋、。

“我们还没完全追踪到,但我们知道它是纽约市,区号212,”他说,“五分钟后我们能追踪到打电话地点。”

“是他,”泰德重复说,“是斯达克。他说他不是,但就是他。必须派人查一下他提到的姑娘,姑娘名字可能是达拉.盖茨。”

“从有坏鼻子传统瓦萨尔来的放荡女人?”

“对。”泰德说,虽然他怀疑达拉.盖茨会不会再为他的鼻子担心了。他感到非常厌倦。

“我会把名字通知纽约警察局。你怎么样,泰德?”

“我很好。”

“丽兹呢?”

“现在别跟我客套,好吗?你听到我的话吗?是他。不管他说什么,是他。”

“好吧......干吗我们不等等看追踪的结果如何呢?”

他的声音中有某种东西是泰德以前没听到过的,不是不信任,而是难为情。这一点在警长的声音中太明显了,泰德想无视都办不到。它是一种特别的难为情,就像某个人太愚蠢或太麻木了自己没有意识到,你为他感到难为情一样。泰德对此既觉得有趣又有些不快。

“好吧,我们等着瞧,”泰德同意说,“在我们等待的时候,我希望你继续去赴与我医生的约会。”

庞波回答说他会再打电话的,但是,泰德突然不感兴趣了,酸气又从他胃中升起,这次非常剧烈。狡猾的乔治,他想,警察以为自己看透了他,斯达克正要警察这样想,他通过泰德看着他们,当他们走开时,狡猾的乔治会开着黑色托罗纳多车来到,我怎么才能制止他呢?

他不知道。

他挂上电话,切断阿兰.庞波的声音,上楼帮助丽兹给双胞胎换尿布,给他们穿上下午的衣服。



十分钟后,电话又响了。铃声的间歇中,万斯喊泰德有电话,他下楼去接电话。

“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在哪儿?”他问万斯。

有一瞬间,他真希望万斯说:联邦调查局的特工?我没见过任何联邦调查局的特工。

“他们?他们走了。”万斯耸耸肩,好像问泰德他指望些什么别的结果。“他们有各种计算机,如果谁不摆弄它们,我猜有人会奇怪机器怎么老闭着,那他们也许不得不消减经费。”

“他们做什么了吗?”

“没有,”万斯简单地说。“在这类事情中什么也没做。如果他们做什么了,我不会在一边的。他们记下材料,然后把它输入计算机,像我刚说的。”

“我明白。”

万斯看看他的手表:“我和大卫也要走了。设备会自动运转的,你甚至不用化钱。”

“好吧,”泰德说,走向电话,“谢谢你。”

“不用客气,波蒙特先生。”

泰德转过身。

“如果我要读一本你写的书,你说我读以你自己名字写的书好呢,还是读以另一个家伙的名字写的书好呢?”

“试着读以另一个家伙的名字写的书吧,”泰德说,拿起电话,“情节更吸引人。”

万斯点点头,伸手敬了个礼,走了出去。

“喂?”泰德说。他觉得好像他应该在脑袋的一侧嫁接上一个电话,这会节约时间和省去麻烦,当然,要带着录音和追踪设备,他可以把它装在背包上背着。

“嘿,泰德,我是庞波。我仍在警察局。听着,电话追踪的消息不太好,你的朋友是从潘恩车站的一个公用电话亭打的电话。”
 0   2006-07-11 00:36:27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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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德想起技术员大卫说过的话,他说安装这些昂贵的高科技设备,结果只会追踪到购物中心一排公用电话亭。“你吃惊吗?”

“不。失望,但不吃惊。我们希望他出一次错,不管你信不信,我们迟早总会抓住他的一次失误。我今天晚上过来,好吗?”

“好,”泰德说,“为什么不呢?如果没什么事,我们可以玩桥牌。”

“我们今天晚上能得到声音波纹图。”

“那么说你们得到他的声波了。那又怎么样呢?”

“不是声波。是声音波纹图。”

“我不——”

“声音波纹图是计算机做的图表,它精确地描绘出一个声音的特质,”庞波说,“它和说话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对口音、结巴、发音之类的事不感兴趣。计算机综合的是音调和音质——专家称之为脑袋声——以及音色和回响,这被称为胸或内脏声。它们是声音的指纹,而且像指纹一样,没有两个人是完全一样的。我听说双胞胎的声音波纹图之间差别很大,比他们的指纹差别要大得多。”

他停了一下。

“我们把我们所获得的录音磁带做了一个高质量的拷贝,送往华盛顿的FOLE。我们将获得你的声音波纹图和他的声音波纹图的比较。州警察局的家伙想说我疯了,我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出这一点。但经过指纹和你不在场证明事件后,谁也不敢站出来这么说。”

泰德张开嘴,试图说什么,但说不出,他舔舔嘴唇,又试了一试,仍然说不出。

“泰德?你又要挂断了?”

“不,”他说,他的声音似乎一下充满感激,“谢谢你,庞波。”

“不,别这么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谢我,我不想误导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例行公事。当然,在这个案件中,程序有点儿怪,因为具体情况有点儿怪,那并不意味着你应该做出不恰当的假设,明白我的话吗?”

“明白。什么是FOLE?”

“啊,那是联邦执法部的缩写,也许是尼克松在他执政期间做的惟一一件好事。主要由一大批计算机构成,为地方执法机构处理一些信息。我们能够得到1969年以来所有罪犯的指纹。FOLE还提供各种比较图。罪犯血型、声音波纹图以及计算机绘制的嫌疑犯图像。”

“那么我们将看到是否我的声音和他的——”

“对。我们在晚上七点得到结果,如果计算机很忙的话,可能要到八点才行。”

泰德摇摇头:“我们听上去一点儿也不像。”

“我听了磁带,我知道,”庞波说,“让我重复一遍:声音波纹图与说话毫无关系。脑袋声和内脏声,泰德,有很大差别。”

“但是——”

“告诉我点儿事。你觉得艾尔玛.福德和达菲.达克声音一样吗?”

泰德眨眨眼:“呃......不一样。”

“我也觉得不一样,”庞波说,“但那是一个叫麦尔.布朗克的人为他们配的音......更不用说其它数不清的角色声音了。我要走了,今晚见好吗?”

“好吧。”

“七点半到九点之间,好吗?”

“我们等着你,庞波。”

“好吧。不管情况怎么样,我明天得赶回罗克堡,除非案子有什么突破,我会留在那儿。”

“希望指纹有所突破,对吗?”泰德说,同时想:那毕竟是他所指望的。

“对——我还有别的事要做。这些事没一件像这件事一样重要,但罗克堡人为这些事而付我工资。你知道我的意思吗?”泰德似乎觉得这是个严肃的问题,而不是纯粹的闲聊话题。

“对,我知道。”我们俩都知道。我......和狡猾的乔治。

“我必须走了,但你会看到在你房子前面二十四小时都有一辆州警察巡逻车停着,直到事情结束。这些家伙是很强壮的,泰德。如果说纽约警察是有些大意的话,保护你的这些人是不会的,没有人会再次低估这个幽灵了。没有人会忘记你,或让你和你的家庭自己处理这件事。”

“对,我明白。”泰德又想:今天,明天,下星期,也许下个月。但明年呢?不可能,我知道,他也知道,现在他们不相信他说的话,他说自己已恢复理智洗手不干了。以后,他们会相信的......随着几周过去,一切如常,他们会相信的,不仅从政治上讲有利,从经济上讲也有利。因为乔治和我都知道每人都有其它事要做,当他们开始干别的事情,乔治就会出现,干掉我,干掉我们。



十五分钟后,庞波仍在奥罗诺州警察局,仍在打电话。电话上咯嚓一声响,一个年轻女人略带抱歉地对他说:“你能再等一会儿吗,庞波局长?计算机今天很慢。”

庞波想告诉她他是警长,不是局长,但还是没说出口,这是一个每个人都会犯的错误。“可以,”他说。

咯镲一声响。

他正坐在一间狭窄的小办公室,这办公室在警察局的后面,再往后走就是灌木丛了。屋里装满了灰扑扑的档案,惟一的桌子是一张破课桌,桌面是倾斜的,有一个盖子和墨水池。庞波用他的膝盖使之保持平衡,同时轻轻地晃动。他在桌子上转动一张纸,纸上是庞波用小字写的两条信息:胡夫.布里查德和伯根菲尔德医院,伯根菲尔德,新泽西。

他回想起半小时前他和泰德的谈话。他在那次谈话中告诉泰德,如果那个自以为是乔治.斯达克的疯子出现的话,勇敢的州警察会保护他和他妻子。庞波想知道泰德是否相信这话,他怀疑他并不相信。他猜测一个以写小说为生的人对童话很敏感。

好吧,他们会努力保护泰德和丽兹,但是,庞波总记起1985年发生在班戈尔的一件事。

一个妇女要求并得到了警察的保护,他分居的丈夫痛打了她一顿,并威胁说如果她要离婚的话,他会回来杀了她的。过了两周,那丈夫什么也没做。警察局正准备取消那保护时,那个丈夫出现了,他开着一辆洗衣店的汽车,穿着一件背上印有洗衣店名字的绿色工作衬衣,拿着一捆衣服走到门口。如果他来得早一些,警察可能会认出他,即使他穿着工作服,因为那时他们还比较警觉。但当他真的出现时,他们没有认出他。他敲敲门,当那个妇女开门时,她丈夫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只手枪,打死了她。在保护她的警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更不用说冲出他们的汽车之前,那个男人已站在台阶上举起了双手,把冒着烟的手枪扔进玫瑰丛中。“别开枪,”他镇静地说,“我干完了。”事后证明,卡车和制服是从一位酒友那里借来的,这位酒友根本不知道罪犯要杀他的妻子。

寓意是简单的:如果谁真想杀你,如果那个人有一点运气,他就能杀了你。看看奥斯瓦尔德,看看查普曼,看看斯达克这家伙在纽约对那些人的所作所为。

咯镲一声。

“你还在吗,局长?”从伯根菲尔德医院传来的女声轻轻地问。

“在,”他说,“我还在这儿。”

“我找到了你要的信息,”她说。“胡夫.布里查德医生1978年退休了。我有他在怀俄明州福特.拉马里镇的地址和电话。”

“请告诉我吧。”

她告诉了他,庞波谢了她,挂上电话,然后拨那个电话号。电话刚响了一声,一个留言机插进来,开始说事先录好的话。

“你好,我是胡夫.布里查德,”,一个沙哑的声音说。好,庞波想,这家伙还没死,不管怎么说,这是向正确方向迈出了一步。“赫尔佳和我现在不在。我可能在打高尔夫球,天知道赫尔佳在干什么。”接着是一个老人沙哑的笑声,“如果你有事,听到声音后请留言,你有三十秒钟。”

嘟——嘟!

“布里查德医生,我是阿兰.庞波警长,”他说,“我是缅因州的一位警官。我要跟你谈一个叫泰德.波蒙特的人。1960年你从他脑中切除过一个肿瘤,那时他只有十一岁。请往奥罗诺州警察局给我打对方付费的电话——207-555-2121。谢谢。”

他出了一身汗,对留言机说话总让他感到紧张。

“为什么你要忙这些事呢?”

他给泰德的回答很简单:例行公事。庞波自己对这一回答并不满意,因为他知道它并不是例行公事。如果这个布里查德给称自己为斯达克的人做过手术,它才能算是例行公事,但他并没有,他给波蒙特做过手术,那还是二十八年前的事了。

那么为什么呢?

因为什么都不对劲,那就是为什么。指纹不对劲,从烟头获得的血型不对劲,两人明显的聪明和残暴也不对劲,泰德和丽兹坚持笔名是真的也不对劲,所有的一切都不对劲。州警察接受了那个人的断言,说他自己现在真正明白过来了,庞波认为这话根本不可信,它显然是诡计、策略和借口。

庞波认为也许那人还会来。

“但这些都没有回答眼前这个问题,”他在心里低语。“为什么你要忙这些事呢?为什么你要往怀俄明州打电话找一个老医生,他可能根本不记得泰德.波蒙特这个人了?”

“因为我没有更好的事可做,”他不安地回答自己。“因为我从这儿打电话不会让镇里的官员们抱怨长途电话费。而且因为他们相信它——泰德和丽兹。”这是不明智的,但他们似乎在其他方面很理智......该死的,他们相信它,那并不意味着我相信。”

他不相信。

真的吗?

时间慢慢地过去,布里查德没有回话。但声音波纹图在八点后来了,结果令人吃惊。



它们完全出乎泰德的意料之外。

他本来期望一张图表,上面是起伏不平的高山和低谷,庞波将努力向他们解释,他和丽兹将频频点头,就像一般人听人解释太复杂的事情一样,他们知道如果他们真的提出问题的话,随后的解释将更加难以理解。

相反,庞波给他们看两张平淡无奇的的白纸。每张纸当中横穿过一条线,上面有两、三个高出点,但大部分都是很平缓的波纹,你只凭肉眼就能看出这两条线或者相同,或者很近似。

“就是它?”丽兹问。

“不完全,”庞波说,“瞧。”他把一张纸放在另一张上面,这么做时带着一个魔术师表演魔术的神情。他把两张纸举起来对着光,泰德和丽兹凝视着叠在一起的纸。

“它们真的是,”丽兹用一种敬畏的口气轻声说,“它们完全相同。”

“呃......不完全,”庞波说,他指出下面那张纸的三个不同点,一个在上面纸的线上面,两个在线下面,这三个不同点都在线升起处,波纹本身似乎完全吻合。“不同处是在泰德的波纹中,而且它们只在重读点上。”庞波依次敲敲不同点,“这里:‘你想要什么,你这狗杂种?你他妈的到底想要什么。’还有这里:‘你别他妈的撒谎。’最后:‘这是个该死的谎言而且你也知道’。现在每个人都在强调这三个不同之处,因为他们死抓住没有两个声音波纹图是一样的这个假设。但事实是,在斯达克的谈话中没有任何重读点,这狗杂种一直非常冷静。”

“对,”泰德说,“他听起来好像在喝柠檬水。”

庞波把声音波纹图放在小桌上。“州警察总部没有人真的相信这是两个不同的声音波纹图,即使有些小的差异。”他说,“我们很快从华盛顿获得了声音波纹图。我这么晚才来的原因,是奥古斯塔的一位专家看了这些图,他要我们送一份磁带拷贝给他,我们通过东方航空公司的班级送了过去,他们把它放在一个叫增听器的机器当中,他们用这机器分辨受审的人是不是真的说了那些话,或他们听到的是不是录在磁带上的声音。”

“他们的结论是什么?”泰德说,他正坐在壁炉边喝汽水。

丽兹看了声音波纹图后回到围栏边,两腿交叉坐在地板上,努力不让威廉和温蒂的头撞在一起,他们俩正在检查对方的脚趾。“为什么他们那么做呢?”

庞波冲泰德竖起大拇指,后者咧着嘴冷笑。“你丈夫知道。”

泰德问庞波:“由于这些微小的差别,他们至少可能欺骗自己说两个不同的声音在说话,即使他们知道不是这样——这是你的观点,对吗?”

“是。即使我从没听说过声音波纹图,”庞波耸耸肩,“当然我并不像专门研究这些的人那么精于此道,但我的确读过有关资料,当结果传来的时候我在那儿,他们的确在欺骗自己,但他们并不是在使劲欺骗自己。”

“所以他们找到了三个不同点,但他们并不满足。问题是我的声音是加重的,而斯达克没有。于是他们用这机器来做另一次尝试,他们实际上希望证明斯达克那一头只是录音,也许是我做的。”他冲庞波扬起眉毛,“我说得对吗?”

“不仅是对的,而且是非常对。”

“那是我听过的最不可思议的事。”丽兹坦率地说。

泰德干笑一声:“整个事件就不可思议。他们认为我可能变了我的声音,就像小里奇......或麦尔.布朗克。他们认为我用乔治.斯达克的声音录了一盘磁带,留下足够的时间让我在众人面前回答,用我自己的声音。当然我必须买一个装置能把盒式录音机挂到一个付费电话上。有这样的装置吗,庞波?”

“当然有。在好的电器商店都能买到,或只要打800,它就将出现在你的屏幕上,接线员就在一边站着。”

“对。我惟一需要的是一个同谋——一个我可以信任的人,他将去潘恩车站,把录音机连在一个公用电话上,在适当的时间往我家里打电话。然后——”他突然停下来,“怎么付费呢?我忘了这事,它不是对方付费电话。”

“用你的电话信用卡号,”庞波说,“显然你把它给了你的同谋。”

“对,显然是这样。这个骗局一旦开始,我只需做两件事:一是确保我自己接电话,另外就是记住我的台词,在停顿中把它们插进去。我做得非常好,你说是吗,庞波?”

“对,棒极了。”

“我的同谋按计划挂断电话,他从电话上取下录音机,夹在胳臂下——”

“不,把它放在口袋里,”庞波说,“这玩意儿现在非常高级,甚至中央情报局也在收音机店买。”

“好吧,他把它放进口袋里走开。结果是人们看到和听到我和五百里之外的一个人在谈话,他听上去不同——他有点儿南方口音——但和我的声音波纹图一模一样。这又是指纹问题,只是更好一点儿。”他看着庞波等他肯定。

“仔细想一想,”庞波说,“我们用飞机送磁带拷贝真是太浪费了。”

“谢谢。”

“别客气。”

“那不仅是发疯了,”丽兹说,“这是难以置信的。我认为那些人应该保持头脑清醒——”

在她注意力分散时,双胞胎的头终于撞到一起了,他们开始大哭起来。丽兹抱起威廉,泰德救起温蒂。

当孩子们终于不闹了时,庞波说:“这的确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你们知道,我知道,他们也知道。但是,柯南道尔笔下歇洛克.福尔摩斯至少有一句话还是对的:当你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解释,留下的就是你的答案......不管它看上去多么不可信。”

“我认为原话更文雅。”泰德说。

庞波咧嘴一笑:“去你的。”

“你们俩可能觉得这很好笑,我可一点儿也不,”丽兹说,“泰德一定疯了才做那种事。当然,警察可能认为我们俩都疯了。”

“他们没这么想,”庞波严肃地回答,“至少到现在为止,他们没有,只要你们别谈你们古怪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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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你呢,庞波?”泰德问,“我们把所有古怪故事告诉了你——你怎么想呢?”

“你们没有发疯。如果我真的相信,这一切都会简单多了。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从胡默医生那里得到什么了?”丽兹想知道。

“泰德小时候给他开刀的医生的名字,”庞波说,“是胡夫.布里查德——还记得这名字吗,泰德?”

泰德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最后他说:“我想它有点儿熟悉......但我可能只是在自己骗自己,时间太久了。”

丽兹俯身向前,眼睛发亮;威廉从他母亲的膝盖上瞪眼看着庞波。“布里查德告诉你什么了?”她问。

“什么也没有。我找到了他的留言机——这使我推断他还活着——如此而已,我留了话。”

丽兹在椅子上重新坐好,显然很失望。

“我的检查结果呢?”泰德问,“胡默拿回什么了吗?或他不愿告诉你?”

“他说当他拿到结果时,你是第一个知道的。”庞波说,有咧嘴笑笑,“胡默医生似乎不愿告诉一个警长任何事情。”

“乔治.胡默是这样的,”泰德微笑着说,“他很倔强。”

庞波在座位上动了一下。

“你想喝什么吗,庞波?”丽兹问,“啤酒还是百事可乐?”

“不,谢谢。让我们回到州警察相信和不相信的事情上去。他们不相信你们俩牵扯进去了,但他们保留相信你们可能涉入的权利。他们知道昨晚和今天早晨的事不能归到泰德头上。也许有一个同谋犯,但不是你,你就在这儿。”

“达拉.盖茨怎么样?”泰德平静地问,“那个为财务总监工作的姑娘吧?”

“死了。正像他暗示的,肢解得很厉害,但先往头上打了一枪,她并没有遭多大痛苦。”

“这是瞎扯。”

庞波冲他眨眨眼。

“他不会那么便宜她的。在他对克劳森的所作所为之后,他不会的。毕竟她是第一个告密者,对吗?克劳森拿钱引诱她——从克劳森的经济状况看钱不会很多——她泄露了秘密。所以别跟我说他在肢解之前先打死了她,她并没遭罪。”

“你说得对,”庞波说,“不是那样的。你想知道真相吗?”

“不。”丽兹马上说。

随后屋里是一阵令人压抑的沉默,甚至双胞胎也感觉到了,他们很严肃地瞧着对方。最后泰德问:“让我再问你一次:你相信什么?你现在相信什么?”

“我没有一个确定的意见。我知道你没录制斯达克那头的话,因为增听器没有发现任何磁带的嘶嘶声,而且,当提高声音时,能听到潘恩车站喇叭说去波士顿的‘朝圣者’号在第三轨道,可以上车了。今天下午‘朝圣者’号的确在第三轨道,上车时间是下午两点三十六分,和你们谈话时间恰好相符。但我甚至不需要那个证明,如果斯达克那头放的是录音,我一谈起增听器你们就会问我结果如何,但你们根本没有问。”

“虽然如此,你仍不相信,对吗?”泰德说,“我的意思是,你有些动摇,所以你去追寻布里查德医生,但你真的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对吗?”他自己都觉得这话听上去很沮丧和痛苦。

“那家伙自己承认他不是斯达克。”

“啊,对,他也是很真诚的。”泰德笑了。

“好像这并不令你吃惊。”

“对。它让你吃惊吗?”

“坦率地说,它让我大吃一惊。经过那么大的努力确定了这一事实,即:你和他有一样的指纹,一样的声音波纹图——”

“庞波,停一下。”泰德说。

庞波停下来,探询地看着泰德。

“今天早晨我告诉你我认为乔治.斯达克在干这些事,不是我的一个同谋,不是一个心理变态者,当时你不相信我的话。现在呢?”

“不信,泰德。我不想让你失望,但我所能做到的就是:我相信这一事实,即你相信,”他眼睛转过去把丽兹也包括在进去,“你们俩都相信。”

“我要寻找真相,否则我会被杀死,”泰德说,“我的家人会跟我一起死去。在现阶段,听到你说你没有一个确定的意见,这使我感到有一点儿安慰,总算向前进了一步。我现在试图让你明白的,是指纹和声音波纹图无关紧要,斯达克也知道这一点。你说到要排除不可能的,留下的就是答案,不管它看上去多么不可信,但你并没这么做。你不接受斯达克,而他是你排除其他可行性之后留下的。让我这么表述,庞波,如果你有那么多证据表明你脑中有一个肿瘤,你会去医院做手术,即使你有可能死在手术台上。”

庞波张开嘴,摇摇头,又闭上嘴。客厅里只有钟声和双胞胎的咕噜声,泰德突然觉得他度过了所有的成年时光。

“一方面,你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是一桩刑事案,”泰德继续轻声说,“另一方面,你们从电话上的声音毫无根据地假定他‘恢复了理智’,他‘现在知道他是谁了’。你还是相信这假定,而无视所有的证据。”

“不,泰德,不是这样的,现在我没有接受任何假定——不接受你的、你妻子的,更不接受打电话那个人的,我的选择仍是开放的。”

泰德用大拇指指指身后的窗户,透过轻轻飘动的窗帘,他们能够看到州警察的汽车,那是保护泰德家的警察用的。

“他们怎么样呢?他们的选择仍是开放的吗?我真希望你留在这儿——我愿意拿你换整整一军的警察,因为你至少一只眼半开着,他们是完全闭上的。”

“泰德——”

“别在意,”泰德说,“那是真的。你知道......他也知道,他会等待。当所有的人都认为事情结束了,波蒙特家安定了,当所有的警察都撤离了,这时,乔治.斯达克会到这里。”

他停下来,他得脸阴暗复杂,庞波看到遗憾、决心和恐惧交替出现在他的脸上。

“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我要告诉你们俩。我完全知道他想要什么:他要我以斯达克笔名再写一部小说。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做到,但如果我认为有好处的话,我会试一试的,我会扔掉《金狗》,今晚就开始写!”

“泰德,不!”丽兹喊道。

“别着急,”他说,“它会杀了我的。别问我我怎么知道的,我就是知道。但如果我的死亡能结束这一切,我仍然会试试。但我不认为会那样,因为我根本不认为他是个人。”

庞波沉默不语。

“好啦!”泰德说,他的神情就像一个人结束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事情就是这样:我不能写,我不愿写,我不应该写,这意味着他将到这儿来。当他到来时,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泰德,”庞波艰难地说,“你需要用正确的眼光看待这事,当你明白后,这一切都会......烟消云散,就像早晨的一场恶梦。”

“它不是我们需要的眼光,”丽兹说。他们看着她,发现她在默默地哭泣,不是很厉害,但在流泪,“我们需要的是谁去绞死他。”



庞波第二天凌晨两点钟回到家。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屋里,发现安妮又忘了接通防盗警报。他不想为此说她——她的偏头痛最近变得更频繁了——但他认为他早晚得说她。

他手里拿着鞋子,像飘一样的往楼上走。

他的姿态非常优雅,和泰德的笨拙完全相反,他很少显露出这种优雅;他的肉体好像知道行走的秘密,他的心灵都为此感到尴尬。现在,在寂静中,没有必要隐藏它了,于是他幽灵般轻巧地走着。

走到楼梯中间他停下......又走下楼梯。在客厅边他有一个小房间,里面有一张桌子和几个书架,但很合他的需要。他努力不把工作带回家,但往往做不到,但他总是努力这么做。

他关上门,打开灯,看着电话。

你不会真的这么做,是吗?他问他自己。我的意思是,现在差不多是半夜了,这家伙不仅是个退休的医生,他是一个退休的神经科医生。你把他叫醒,他会骂死你的。

这时,庞波想起丽兹.波蒙特的眼睛——她乌黑的、惊恐的眼睛——决定他还是要打电话。也许这会有好处,半夜打电话会使布里查德医生意识到这事的重要性,因而认真考虑。庞波然后在合适的时间给他回电话。

谁知道呢,他带点儿幽默地想,也许他喜欢半夜被叫醒呢。

他从制服上衣口袋拿出那张纸,拨打布里查德的电话号。他这么做时站着,准备迎接那愤怒的沙哑声音。

他白担心了,留言机又插进来,重复了一遍同样的信息。

他沉思着挂上电话,坐到桌子后面。台灯在桌面上投下圆的光圈,庞波开始在这光中做各种各样的动物影子——兔子、狗、鹰,甚至一个挺像的袋鼠,他的手具有同样的轻巧优雅,这是他一个人放松时才会显露出来的。在那些灵巧的手指下,动物门似乎排队走过光圈,一个接一个。这种游戏总是使他的孩子们着迷,也经常使他焦虑的心情平静下来。

现在它没有起作用。

“胡夫.布里查德死了,斯达克也杀了他。”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他想,如果谁拿枪顶着他的头,他会承认有一个幽灵,但不是一个能一跃而过整个大陆的超人幽灵。他能想起好几个半夜开电话留言机的理由。避免半夜被像庞波警长这样的陌生人打扰,这并非不是理由。

“对,但他死了,他和他的妻子。她叫什么?赫尔佳。“我可能在玩高尔夫球,天知道赫尔佳在干什么。”但我知道赫尔佳在干什么,我知道你们俩在干什么。你们喉咙被切断,躺在血泊中,客厅墙上写着一排字。它是:麻雀又飞起。”

阿兰.庞波打了个冷战,这是不可能的,但他仍打了个冷战,就像电穿过他全身一样。

他打通怀俄明州查询台,得到福特.拉马里镇警长办公室的电话,又打过去。一个睡意朦胧的调度员接的电话。庞波说了自己的身份,告诉调度员他在找谁和这人在哪儿住,然后问布里查德医生和他妻子是否在他们的度假名单上。如果医生和他妻子出去度假了——现在正是度假季节——他们可能会通知当地警察局,要他们注意空房子。

“好吧,”调度员说,“为什么你不给我你的电话号码?我得到消息后给你回电话。”

庞波叹了口气,这是例行程序,存粹是浪费时间。这家伙在确认庞波身份前不想告诉他有关情况。

“不,”他说,“我是从家里打的,现在是半夜——”

“这儿也不是中午,庞波警长。”调度员简洁地回答。

庞波叹了口气。“的确如此,”他说,“我还相信你的妻子和孩子并没睡在楼上。这么做,我的朋友:给缅因州警察局打电话——我给你电话号——查对我的名字。他们会给你我的工作证号。我十分钟后回电话,这样我们可以交换口令。”

“告诉我电话号码,”调度员说,但他听上去很不高兴。庞波猜他可能打扰了这人看午夜节目或本月的《阁楼》杂志。

“这是有关什么事的?”调度员问。

“谋杀,”庞波说,“而且很紧迫,我不是为自己的健康而给你打电话,伙计。”他挂上电话。他坐在桌子后面,边玩动物影子边等待。时间过得似乎非常慢。过了五分钟,书房门打开,安妮走了进来,她穿着粉红色睡袍,看上去像个幽灵,他又打了个冷战,似乎他看到了未来某种不愉快的甚至危险的东西。

如果他追逐的是我,我会有什么感觉呢?他突然想到。是我、安妮、陶比、陶德呢?我会有什么感觉,如果我知道他是谁......而别人都不相信我?

“庞波?这么晚了,你坐在这干什么?”

他微笑着站起来,轻轻地吻他我。“等着药劲消退。”他说。

“别瞎扯,说真的——是有关波蒙特的事吗?”

“是。我在努力找一个医生,他或许知道一些事。我总是打到他的留言机上,所以我给警长办公室打电话,看看他们是不是在他们的度假名单上。电话另一头的先生正在验证我的真实身份。”他关心地看着安妮,“你怎么样,宝贝?今晚头疼了吗?”

“没有,”她说,“但我听到你进来。”她微微一笑,“如果你愿意,你是世界上最安静的人,庞波,但你无法让你的汽车也那么安静。”

他拥抱她。

“你想喝杯茶吗?”她问。

“天哪,不。如果你愿意,来一杯牛奶吧。”

她出去一分钟后,拿着一杯牛奶回来了。“波蒙特先生长得怎么样?”她问,“我曾在镇上见过他,他妻子曾到商店买过东西,但我从没和他说过话。”那家商店是一个叫波丽.查默丝的女人开的,安妮在那儿兼职干了四年。

庞波想想。“我喜欢他,”他最后说,“开始我并不喜欢他——我认为他是个冷血动物。但我是在最困难的环境下见到他的,他只是......有点儿冷淡,这也许跟他的职业有关吧。”

“我非常喜欢他的书。”安妮说。

他扬起眉毛:“我不知道你读过他的书。”“你从没问过,庞波。当另一个笔名曝光后,我读了用另一个笔名写的书。”她很不高兴地皱起鼻子。

“写得不好吗?”

“可怕,吓人,我没有读完,我不敢相信这些书是同一个人写的。”

“宝贝,”庞波想。“他自己也不相信。”

“你应该回去睡觉了。”他说,“否则你醒来后又会头痛。”

她摇摇头。“我认为头痛怪物已经走了,至少暂时地。”她低头瞟了他一眼。“你上来时我还会醒着......如果你很快上来的话。”

他握住她一个乳房,吻吻她张开的嘴唇。“我会尽快上来。”

她离开了,庞波发现已过了十分钟,连忙又往怀俄明州打电话,还是那个睡意朦胧的调度员接的电话。

“我以为你已经忘了我,朋友。”

“没有。”庞波说。

“愿意给我你的工作证号吗,警长?”

“109-44-205-ME。”

“我想你是真的。很抱歉让你过这些无聊的手续,庞波警长,但我想你能理解。”

“我理解。你能告诉我布里查德医生的情况吗?”

“啊,他和他妻子在度假名单上。”调度员说。“他们在黄石公园野营,一直到月底。”

哎,庞波想。你瞧,你半夜在这儿疑神疑鬼。没有割开的喉咙,没有写在墙上的字,只有两个出去野营的老人。

但他并没有感觉轻松,至少下两周,很难找到布里查德医生。

“如果我要给他留个话,你认为我能做到吗?”庞波问。

“我想可以。”调度员说。“你可以往黄石公园管理处打电话,他们会知道他在哪儿,或应该在哪儿。也许要费点儿时间,但他们会为你找到他的。我见过他一两次,似乎是个很可爱的老人。”

“啊,这很好。”庞波说。“谢谢你。”

“别客气——我们就是干这行的。”庞波可以听到翻动纸的声音,他能想象出这个看不见脸的人又捡起《阁楼》杂志看。

“晚安。”他说。

“晚安,警长。”

庞波挂上电话,望着黑乎乎的窗外,坐了一会儿。

“他就在那儿,再什么地方,他在走来。”

庞波又一次想到,如果他自己的生命——还有安妮和他的孩子们的生命——处在危险中,他的感觉会是什么样的。如果他知道,而别人都不相信他所知道的,那么,他会是什么感觉。你又把工作带回家了,亲爱的,他听到安妮在他心中说。

说得对。十五分钟前,他还确信胡夫和赫尔佳.布里查德倒在血泊中,但事实证明他错了,他们今晚平静地睡在黄石自然公园的星空下。直觉太多了,它们就会逐渐减弱。

“当我们发现真是怎么回事,当我们发现了符合自然规律的解释时,泰德也会有这种感觉。”

他真这么想吗?

对,他下了决心——他真这么想,至少在他头脑中,他的神经末梢却不那么确信。

庞波喝完牛奶,关掉台灯,到楼上。安妮还醒着,脱得一丝不挂。她把他抱进怀中,庞波高兴地让自己忘记一切。



两天后,斯达克又打来电话。那时,泰德.波蒙特在大卫商店。

大卫商店是一家夫妻店,离波蒙特家一里半。当去布鲁厄的超级市场太麻烦时,人们就去这家商店。

泰德是星期五晚上去那里买六瓶百事可乐、一些炸马铃薯片和调料,保护他们家的一位警察和他一起前往。那天是六月十日,晚上六点半,天空还挺亮。夏天又来到了缅因州。

警察坐在车中,泰德走进商店。他找到了汽水,正在看一排排调料,这时,电话响了。

他立即抬起头,想:啊,好吧。

柜台后的罗莎丽拿起电话,说你好,听了一下,然后把电话递给他,正如他预料的那样。他又被梦幻般的预感吞没。

“电话,波蒙特先生。”

他感到很镇静,心脏猛跳了一下,但只一下,现在它又以正常的速度跳动着。他没有出汗。

没有鸟群。

他没有感到三天前的恐惧和愤怒,没有问罗莎丽是不是他妻子的电话,要他再买些鸡蛋或漫画。他知道是谁。

他站在计算机旁,计算机绿色的屏幕正在宣告上周没有中奖者,本周彩票的总金额已达到四百万元。他从罗莎的手中接过电话,说:“你好,乔治。”

“你好,泰德。”声音中还有些南方口音,但乡下口音已完全没有了。

“你想要什么?”

“你知道答案,我们不必玩游戏,对吗?那已经太晚了。”

“也许我想要听你大声说出来的。”那种古怪的感觉又回来了,泰德觉得自己被吸出身体,沿着电线被拉到他们中间的地方。

罗莎丽走到柜台的另一端,她从一堆纸盒中拿出几条香烟,放到长长的货架上,装得好像没在听泰德谈话,但装得很拙劣,让人觉得好笑。鲁德娄中每个人都知道泰德处在警察保护之下,而且谣言已经满天飞了。有些人认为他将因贩毒而被捕,有些人相信他犯了虐待儿童或妻子罪。可怜的老罗莎丽极力使自己显得和蔼有礼,泰德已经很感激她了。另外,他看她时觉得有一种变形的感觉,好像把望远镜拿倒了一样。他觉得自己又潜入电话线,和狡猾的乔治.斯达克相遇。

狡猾的乔治,在这儿麻雀又飞起来了。

他极力抑制这种感觉。

“说吧,乔治。”他说,对他自己声音中流露出来的愤怒感到惊讶,他有点眩晕,但他的声音却很清醒,“大声说出来,为什么不呢?”

“如果你非要我说的话。”

“我要你说。”

“该写一本新书了,一本新斯达克小说。”

“我不这么认为。”

“别那么说!”斯达克声音里充满了火药味,“我已为你画了一幅图画,泰德,我为你画的,别让我在你身上画。”

“你死了,乔治,你应该理智地死去。”

罗莎丽稍稍转过头,泰德瞥见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然后她又急忙掉头看烟架。

“别胡说八道!”这声音真的很愤怒,但除了愤怒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呢?有没有恐惧?痛苦?还是两者都有?还是他只不过自己骗自己?

“怎么啦,乔治?”他突然嘲笑道:“你的高明主意失败了?”

斯达克不吭声了。泰德确信那句话让他大吃一惊,乱了阵脚,至少在那一瞬。但是为什么呢?究竟是什么让他吃惊呢?

“听着,伙计,”斯达克终于开口了,“我将给你一周时间开始动笔。别以为你能糊弄我,因为你不能。”的确,乔治很生气,泰德也许要为此付出很大的代价,但现在他只觉得非常高兴,他达到目的了。在这些恶梦般的亲切谈话中,他不是惟一感到孤立无助的人,他伤害了斯达克,这非常好。

泰德说:“你说得对,我们俩别想糊弄对方。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向糊弄对方。”

“你有一个创意,”斯达克说,“在那该死的家伙敲诈你之前,你就有了。关于结婚和装甲车的那个创意。”

“我已仍掉笔记本了,我跟你已经完了。”

“不,你仍掉的是我的笔记本,但那没关系,你不需要笔记,它会是一本好书。”

“你不明白,乔治.斯达克死了。”

“是你不明白,”斯达克回答,他的声音轻柔、阴沉、一字一顿,“你有一个星期。如果你没写出至少三十爷手稿,我会来找你,伙计。只是不会从你开始——那太容易了,太容易了。我会先折磨你的孩子们,他们将慢慢死去。我会这么做的,我也知道怎么做,他们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他们在折磨中慢慢死去。但你会知道,我会知道,你的妻子会知道。我下一步将折磨她......在我折磨她之前,我会享受她。你知道我的意思,老伙计。当他们完全死了,我将折磨你,泰德,你的死会是空前绝后的。”

他停下。泰德可以听到他在喘粗气,像热天里的一条狗。

“你不知道鸟吗?”泰德轻声说,“那也是真的,对吗?”

“泰德,别瞎扯。如果你不赶紧开始,许多人会受到伤害,时间不多了。”

“啊,我在洗耳恭听呢,”泰德说,“我所奇怪的是,你怎么能往克劳森和米丽艾姆墙上写却不知写的是什么。”

“你最好别瞎扯,我的朋友,”斯达克说,但泰德能感觉到这声音后的困惑和恐惧,“他们墙上什么也没写。”

“啊,对。那上面写有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乔治?我认为你不知道的原因是因为那是我写的。我认为我的一部分在那里,我的一部分在那里注视着你。我想我是我们俩中惟一知道麻雀的,乔治,我认为也许是我写的。你要考虑一下......认真考虑一下......在你开始推我之前。”

“听着,”斯达克平静而坚决地说,“好好听着,先是你的孩子们......然后是你的妻子......然后是你。赶紧开始写另一本书,泰德,那是我给你的最好的忠告,是你一生中最好的忠告。开始写另一本书,我没有死。”

停了很久。然后他轻轻地、字斟句酌地说:

“我不想死。所以你回家削好铅笔,如果你需要什么灵感的话,想想你的小孩满脸玻璃会是什么样子。

“没有该死的鸟。忘掉它们,开始写作。”

咯嚓一声响。

“操你妈的。”泰德对着挂断的电话低声骂道,然后慢慢挂上电话。
 0   2006-07-11 00:36:58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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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德确信,车到山前必有路。乔治.斯达克并没走开。但是泰德认为,大卫商店接到斯达克电话两天后,温蒂从楼梯上跌落下来,这一事件决定了事情发展的方向。

最重要的结果是它向他表明了行动的方向。那两天,他处在一种麻木状态,发现自己看不懂最简单的电视节目,无法阅读,写作更是不可能的。他总是从一间房间走到另一间房间,坐一会儿,又继续无目的的走来走去。他老防碍丽兹,使她神经紧张。她没有斥责他,虽然他猜她不止一次想要好好训斥他一顿。

他有两次差点儿告诉她斯达克的第二次电话,在那次电话中,由于没有被窃听,狡猾的乔治把心里所想的全告诉了他。但两次他都没说出口,因为他知道这只会使她更加沮丧。

有两次,他发现自己在楼上书房中,手里握着一只他曾说过再不使用的贝洛尔牌铅笔,望着一摞新的、玻璃纸包着的笔记本,斯达克就是用它们写他的小说的。

“你有一个创意......关于结婚和装甲车的创意。”

那是真的。泰德甚至有一个很好的题目:《钢铁马辛》。还有一件事是真的:他的内心深处很想写这本书。他一直有这种写作渴望,就像你背上有一处很痒,但你想挠却又够不着。

乔治会为你挠痒。

啊,对。乔治会很高兴地为他挠痒。但他会出事的,因为现在已不同过去,不是吗?究竟会出什么事呢?他不知道,也许无法知道,但一个可怕的形象不断浮现在他的眼前,它来自过去的那个迷人的种族主义神话——“小黑人桑波”。黑人桑波爬到树上,老虎们够不着他,它们变得狂怒之极,以至互相咬尾巴,围着树越跑越快,最后变成了一堆奶油。桑波把奶油盛进瓦罐中,带回家给他母亲。

炼金术士乔治,泰德沉思着,他坐在书房,用未削过的贝洛尔铅笔敲着桌子边缘;稻草变成黄金,老虎变成奶油,书变成畅销书,泰德变成......什么?

他不知道,不敢知道,但他会完蛋,泰德会完蛋,他确信这一点。会有另一个看上去像他的人住在这里,但那张泰德.波蒙特面孔后面将会是另一个心灵,一个病态的、天才的心灵。

他认为新的泰德.波蒙特会不那么笨拙......但更加危险。

丽兹和孩子们呢?

如果他屈服了,斯达克会饶了他们吗?

他不会饶过他们的。

他也曾考虑过逃跑,把丽兹和双胞胎放进车中离开。但那有什么用呢?当狡猾的乔治通过蠢笨的泰德的眼睛看出去的时候,那有什么用呢?他们跑到地球的顶端也没有用。如果他们跑到那里,四处张望,又会看到乔治.斯达克乘着一辆爱斯基摩狗拉的雪橇跟在他们后面,受里拿着折叠式剃刀。

他曾考虑给阿兰.庞波打电话,但立即打消了这一念头。庞波告诉了他们布里查德医生在哪里,并说他准备等布里查德夫妇从野营地回来后再问他有关情况。泰德从庞波的话中知道他相信什么......和不相信什么。如果他告诉庞波他在大卫商店接到的那个电话,庞波可能认为是他编造的。即使罗莎丽证明他在商店接到某个人的电话,庞波仍不会相信,他和所有其他的警官都倾向于不相信。

于是一天天慢慢过去,每天都差不多。只在第二天午后,泰德在他日记中写道:我觉得我处在精神上的无风带。这是他一周中所写的惟一条目,他开始怀疑他是否会再写一条。他的新小说《金狗》已经不写了,他认为那是不言而喻的事情。当你担心一个坏人——一个非常坏的人——会来杀掉你的全家,然后再杀你的时候,你很难再编故事了。

这种失落状态他记得只在他戒酒后的几周出现过,在丽兹流产和斯达克出现前的那段时间。那时像现在一样,觉得有一个难题,但它是无法接近的,就像海市蜃楼一样。他越想要解决难题,想要用两手进攻它,摧毁它,它向后退得越快,直到他精疲力竭,而那海市蜃楼仍在地平线上嘲笑他。

那些晚上他睡得很不好,梦见乔治.斯达克令他看他自己空无一人的家,在那里他碰什么什么就爆炸,在最后一间房子,他妻子和费里德里克.克劳森的尸体在那里。他一到那里,所有的鸟开始飞起来,从树上、电话线上和电线杆上猛地飞起来,几千只,几百万只,多得遮住了太阳。

在温蒂从楼梯上摔下之前,他觉得自己像个废物,等着某个凶手过来,把餐巾掖到他的领子下面,拿起他的叉子,开始吃饭。



双胞胎会爬已有一段时间了,上个月开始,他们借助于稳定的外物可以站起来了,一条椅子腿、咖啡桌,甚至空纸盒都足以帮助他们站起来。任何年龄的孩子都会瞎折腾,而八个月的孩子能爬却还不会走,他们是最能折腾的。

下午五点十五左右,丽兹把他们放在地板上玩。在充满信心地爬和摇摇晃晃地站了十分钟后,威廉扶着咖啡桌站了起来。他朝四周看看,用他的右手做了几个威严的手势,这些手势让泰德想起老新闻记录片中墨索里尼在阳台上向他的臣民做演讲的场景。威廉抓住他母亲的茶杯,把杯里的残渣都泼到他自己身上,然后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幸好茶是凉的,但威廉抓着茶杯,茶杯碰到他的嘴,撞得下嘴唇出了点儿血,于是他哭起来。温蒂迅速参加进来。

丽兹抱起他检查了一下,然后冲泰德翻翻眼睛,抱着他上楼去换衣服。“注意公主。”她离开时说。

“我会的。”泰德说,但他发现和很快又要发现,在小孩最能折腾的年龄,这样的承诺是没什么用的。威廉就在丽兹鼻子底下抢走了她的杯子,当泰德看出温蒂要从第三级楼梯上摔下来时,已经太晚了。

他在看一本新闻杂志——不是读而是在浏览,偶尔停下来看一幅照片。当他翻完时,他走到壁炉边,准备把它放回一个大的编制篮,再另拿一本。温蒂正在地板上爬,她胖乎乎的脸上眼泪还没干,却已被她忘了。她边爬边发出一种叫声,泰德怀疑这叫声和他们在电视上看到的汽车和卡车有关。他蹲下来,把杂志放在篮子上面,又翻翻其它的,最后挑中一本《哈泼》杂志,并非出于什么特别理由。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在牙医办公室等待拔牙的人。

他转过身,温蒂已在楼梯上。已爬到第三阶楼梯,正抓着栏杆和地板之间的柱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发现他正看着她,于是手臂使劲摆动一下,咧着嘴笑笑。这动作使他胖胖的身体向前倾斜。

“天哪!”他低声说,当他站起身时,他看到她向前走了一步,放开了柱子,“温蒂,别那么做!”

他跳向前去,差点儿抓住她,但他是个笨拙的人,他的一只脚绊上了椅子腿。椅子翻了,泰德摔倒在地。温蒂惊叫一声摔下来。她的身体在半空中稍稍转动了一下。他跪着挥手抓她,试图接住她,但差两尺没成功。她的右腿撞在第一级楼梯上,她的头砸在客厅铺着地毯的地板上,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她尖叫一声,他觉得一个小孩疼痛而发出的喊声太吓人了,然后把她抱到怀中。

头顶上,丽兹惊慌地喊道:“泰德?”他听到她从走廊跑下来的脚步声。

温蒂正试图哭出来。她第一声痛楚的尖叫排除了她肺中所有的流动空气,她正挣扎着吸进空气做第二次哭喊,现在正是憋住了的一瞬间。这第二次哭喊终于发出的时候,它会震耳欲聋。

如果它发出的话。

他抱着她,焦急地盯着她扭曲的、充血的脸,它几乎变成深褐色,除了她额头一块像逗号一样的红印。天哪,如果她晕过去怎么办?如果她吸不进气,窒息而死怎么办?

“哭出来,快点!”他冲她喊道。天哪,她紫色的脸!她突出来的眼睛!“哭!”

“泰德!”丽兹现在听上去吓坏了,但她似乎离得非常远。在温蒂第一声和第二声哭叫之间的几秒钟内,八天来乔治.斯达克第一次被完全赶出泰德的心中。温蒂痉挛地长吸一口气,开始哭起来。泰德全身发抖,如释重负,紧紧抱着她,开始轻轻拍她的背,嘴里发出嘘嘘的声音。

丽兹奔下楼梯,威廉像一小袋谷子一样被夹在她的肋下:“发生了什么事?泰德,她没事儿吗?”

“没事儿。她从第三级楼梯上摔下来,现在没事了,她一开始哭就没事了,开始好像......她像噎住了。”他惊魂未定地笑笑,把温蒂交给丽兹,抱过威廉,威廉现在同情似的和他妹妹一起哭起来。

“你没看着她?”丽兹责备地问。身体前后摇动,极力安慰温蒂。

“看了......没有。我去拿一本杂志,等我转头时她已经在楼梯上了,就像威廉刚才弄茶杯一样。他们太......好动了。你认为她的头没事吧?她撞到地毯上,但撞得很重。”

丽兹伸直手臂,把温蒂举到面前,看了看红印,然后轻轻吻它。温蒂的哭泣声已经开始减弱。

“我想没事儿。这一、两天她头上会有个包,如此而已。谢天谢地我们铺了地毯。我不想指责你,泰德,我知道他们让人防不胜防,我只是......我觉得好像我要来例假了,刚好都凑到一起了。”

温蒂的哭泣已变成抽搐。相应的,威廉也开始不哭了,他伸出一只胖乎乎的手臂,拉他妹妹的白色T恤。她转过头,他冲她咕咕叫,然后模糊不清地说什么。泰德觉得他们的咕噜声很奇怪:像说得很快的外语,你听不清楚,更不用说理解它的意思了。温蒂冲她哥哥微笑,虽然她眼睛里仍流着泪,她的面颊仍湿湿的。她也咕噜咕噜地回答。有那么一瞬,好像他们在他们隐秘的世界里进行着一次谈话。

温蒂伸手摸摸威廉的肩膀,他们看着对方,继续咕咕噜噜。

“你没事儿吧,甜心?

没事儿,我伤了我自己,亲爱的威廉,但不严重。

你想留在家里不参加斯黛丽家的聚餐吗?亲爱的?

我不想,不过还是感谢你的关心。

你当真这么想吗,我亲爱的温蒂?

对,亲爱的威廉,我没受伤,虽然我很担心我已在尿布上拉了屎。

啊,甜心,多么讨厌!”

泰德微微一笑,然后看看温蒂的腿。“那会肿的,”他说,“实际上,它好像已经肿了。”

丽兹对他微微一笑。“它会好的,”她说,“它不会是最后一次。”

泰德俯身过去,亲亲温蒂的鼻尖,一边想这些风暴起得多么快——三分钟前他还担心她会窒息而死——停得又多么快。“不,”他同意说,“上帝做证,它不会是最后一次。”



当天晚上七点,当双胞胎睡醒过来时,温蒂腿上瘀伤已变成深紫色,形状像一个古怪的蘑菇。

“泰德?”丽兹从另一张换衣桌那头喊道,“瞧瞧这个。”

泰德已经换下温蒂的尿布,它有点儿潮,但并不很湿,他把它扔进贴着“她的”字样的尿布桶中。他抱着赤裸裸的女儿到儿子的换衣桌上,去看丽兹要他看的东西。他低头看着威廉,眼睛睁大了。

“你怎么想?”她平静地问,“这很古怪吗?”

泰德低头看了威廉很长时间。“对,”他最后开口说,“这非常古怪。”

她一只手按在换衣桌上嗫嚅的儿子胸口,注意地看着泰德:“你没事儿吗?”

“没事儿。”泰德说。他吃惊地发现自己听上去很平静。不是在他眼前,而是在他眼后,似乎白光一闪,就像闪光枪一样,突然,他有点儿明白了鸟和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低头看着儿子,看到他腿上的瘀伤,其形状、颜色和位置都和温蒂腿上的一模一样,看到这个,他明白过来。当威廉抓住丽兹的茶杯把它倒翻在他自己身上时,他跌坐到地上。就泰德所知,威廉根本没碰伤过他的腿。但是在那儿——在他右腿上面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瘀伤,蘑菇形的瘀伤。

“你真没事儿?”丽兹再次问他。

“他们连瘀伤也共同分享。”他低头看着威廉的腿说。

“泰德?”

“我没事儿,”他说,亲亲她的面颊,“让我们给这个精神和那个肉体穿上衣服吧,好吗?”

丽兹爆发出一阵大笑。“泰德,你疯了。”她说。

他冲她微笑了一下,这是一个奇怪的、冷漠的微笑。“是的,”他说,“疯得像一个狐狸。”他把温蒂抱回换衣桌,开始给她裹上尿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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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等到丽兹上床后才上楼去书房,途中在他们的卧室门前停了片刻,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确信她已睡着了。他一点儿也不知道他要试的会不会成功,但如果成功了,它将是危险的,极其危险的。

他的书房是一间大房间,分成两片:读书区和工作区。读书区排满了书,有一张沙发,一张躺椅和一盏落地灯。工作区在另一头,那里主要是一张丑陋的老式桌子,很破旧,但很实用。泰德二十六岁就拥有了这张桌子,丽兹有时告诉别人,他不愿扔掉它是因为他相信它是他“词汇的源泉”。她这么说时,他们俩都会微笑,好像他们真相信这是开玩笑。

在这件古董上面调着三盏罩着玻璃的灯,但泰德像现在这样只开这几盏灯时,刺眼、重叠的光圈投在凌乱的书桌上,看上去他似乎要玩弹子戏。在这么复杂的桌面上玩要遵循什么规则,谁也不知道。但在温蒂事件后的那个晚上,旁观者可以从泰德紧绷的脸上猜出游戏的赌注极大,不管规则是什么。

泰德会百分之百同意这猜测。毕竟,他化了二十四小时才鼓起勇气这么做。

他看看桌上的打字机,上面罩着罩子,一根不锈钢回车杆从左边伸出来,像搭便车者竖起的大拇指。他左在它前面,手指不安的敲着桌沿,然后打开打字机左边的抽屉。

这个抽屉又宽又深,他从中拿出他的日记本,然后把抽屉拉到最尽头。他放贝洛尔牌铅笔的陶瓷瓶滚了过来,铅笔从中掉了出来。他把它拿出来,放到平常的位置,然后把铅笔归拢起来放进去。

他关上抽屉,看着瓷瓶。在第一次晕眩中,他曾用一支贝洛尔牌铅笔在《金狗》手稿上写了“麻雀又飞起”几个字,然后,他就把这个瓶子扔进抽屉里。他从没想过再使用它......但是,前几天晚上,他又摆弄过铅笔。现在,它们就摆在十几年来一直摆的地方,那时斯达克和他住在一起,住在他里面。很长一段时间斯达克都很安静,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然后念头一闪,狡猾的乔治从他脑袋中跳出来,就像一个失控玩具盒,盒盖一打开,跳出一个人。我在这儿,泰德!走吧,老伙计!前进!

此后大约三个月,斯达克每天十点都会跳出来,周末也一样。他会跳出来,抓住一根贝洛尔牌铅笔,开始写那些疯话——这些疯话能够赚到钱,这是泰德自己作品做不到的。书写完了,斯达克会再次消失。

泰德抽出一只铅笔,看着杆上的牙齿印,又把它扔回瓶中,叮当一声。

“我是黑暗的另一半。”他低声说。

但乔治.斯达克是他吗?他曾经是他吗?在最后一部斯达克小说《驶往巴比伦》最后一页的下面写上“完”字后,他从未用过这些铅笔,除了在晕眩状态。

毕竟,没有用它们的必要,它们是乔治.斯达克的铅笔,斯达克已经死了......或他假定他已死了。他认为他最后会把它们扔掉的。

但现在,他似乎又用得着它们了。

他的手伸向宽口瓶,又缩了回来,好像从一个很热的火炉缩回手一样。

还没到时候。

他从衬衫口袋抽出钢笔,打开日记本,拔掉笔帽,犹豫了一下,然后写起来。

“如果威廉哭,温蒂也哭。但我发现他们之间的联系比这更紧密,昨天温蒂从楼梯上跌下来碰伤了——一个紫色蘑菇状的瘀伤。当双胞胎醒过来时,威廉也有一个。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形态。”

泰德开始自问自答,这是他日记的特点。当他这么做时,他意识到这习惯意味着某种形式的双重性......也许它只是他精神分裂的另一方面,那既是基本的,又是神秘的。

问:如果你把我孩子们腿上的瘀伤取下来,重叠在一起,它们会不会看上去完全一样呢?

答:是,我想会的。就像指纹、声音波纹一样。

泰德静坐了片刻,用笔头敲着日记本,思考着这一问题,然后他俯身向前,开始更快地写。

问:威廉知道他有瘀伤吗?

答:不。我认为他不知道。

问:我知道麻雀是什么,或它们意味着什么吗?

答:不知道。

问:但我知道有麻雀。我就知道这么多,对吗?不管阿兰.庞波或其他人信不信,我知道有麻雀,我知道它们又飞起来了,对吗?

答:对。

现在笔在纸上飞快地写着,他已有好几个月没这么快写字了。

问:斯达克知道有麻雀吗?

答:不知道。他说他不知道,我相信他的话。

他停了一下,又接着写。

斯达克知道有什么东西。但威廉也应该知道有什么东西——如果他的腿碰伤了,它应该很疼。但温蒂跌下来时给他造成瘀伤,威廉只知道他一个地方受伤了。

问:斯达克知道他有个地方受伤了吗?一个脆弱的地方?

答:知道。我想他知道。

问:鸟群是我的吗?

答:是。

问:这是不是意味着,当他在克劳森和米丽艾姆的墙上写“麻雀又飞起”时,他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事后也记不住自己写过这些字?

答:是的。

问:谁写的那些字?谁用血写的?

答:知道的人,拥有麻雀的人。

问:谁是知道的人?谁拥有麻雀?

答:我是知道的人。我是拥有者。

问:我在那儿吗?他杀害他们时我在那儿吗?

他又暂停了一下。是,他写道,然后又写:不。两者都对。斯达克杀豪默.加马齐或克劳森时,我并未进入恍惚状态,至少我不记得有。我认为我所知道的......我所看见的......在增多。

问:他见过你吗?

答:我不知道。但是......

“他应该见过。”泰德低声说。

他写道:他应该认识我,他应该见过我。如果他真的写了那些小说,他认识我很久了。他的认识和所见也在增多。所有那些追踪和录音设备没有让狡猾的乔治烦恼,对吗?当然没有。因为狡猾的乔治知道它们在那里。你化了十年时间写犯罪小说,不可能不知道那种东西。那是他不在乎的一个原因。但另一个原因更好,不是吗?当他要私下和我谈话时,他知道我在哪里和怎么找到我,不是吗?

对。但斯达克想让人偷听时,他往泰德家里打电话,当他不想让人听到时,他往大卫的商店打。为什么他要让人偷听呢?因为他要向警察传递一个信息,即:他不是乔治.斯达克,而且知道自己不是......他已经不杀人了,他不会来追逐泰德和他的家人。还有另一个理由,他要泰德看到声音波纹图,他知道警察不会相信他们的证据,不管它看上去多么无可辩驳......但泰德会。

问:他怎么知道我在哪儿呢?

这问题提得好,是吗?这就像问两个人怎么会有相同的指纹和声音波纹,和两个不同的婴儿怎么会有同样的瘀伤......特别是只有一个婴儿碰伤了她的腿。

他知道涉及双胞胎有许多奇怪神秘的事。大约一年前,一本新闻杂志上有一篇文章谈到这一问题。因为他自己有双胞胎,所以他很认真地读了那篇文章。

有两个双胞胎隔得很远,但当其中一个折断了左腿时,另一个感到左腿非常疼,那时他根本不知道他的同胞出事了。有两个双胞胎姐妹创造了一种她们自己的独特语言,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懂这种语言。尽管她们智商很高,但这两个双胞胎姑娘从未学会英语。她们要英语干什么呢?她们有对方......那就是她们所需要的。文章还说,有两个一出生就分开的双胞胎,当他们成人后重逢时,发现他们在同一年的同一天结婚,和他们结婚的女人第一个名字相同,而且长得极为相像。更有趣的是,两夫妇都给他们的第一个儿子起名叫罗伯特,两个罗伯特出生在同一年的同一月。

一半和一半。

十字和十字。

滴答和滴答。

“伊克和麦克,他们想得如出一辙。”泰德低声说。他伸手圈起他写的最后一行:

问:他怎么知道我在哪儿呢?

在这下面他写道:

答:因为麻雀又飞起了,因为我们是双胞胎。

他在日记本上又翻了一页,把笔放在一边,心脏剧烈地跳动,皮肤因恐惧而紧缩,他颤颤巍巍的伸出右手,从瓶中抽出一根贝洛尔铅笔,他的手火一样烫。

到工作时间了。

泰德.波蒙特俯身向前,犹豫了一下,然后在白纸顶端写下“麻雀又飞起”几个大字。



他究竟想拿铅笔干什么?

但他知道答案。他想试着回答最后一个问题,这问题太明显了,他甚至都不愿写下来:他能有意识地引发恍惚状态吗?他能使麻雀飞起来吗?

他读过有关超自然接触的报道,但从没见过,这种方式即自动写。试图用这种方式和一个死去的灵魂(或活人)接触的人,手里松松地握着一支钢笔或铅笔,举在一张白纸上面,等着灵魂推动它。自动书写经常被当作一种游戏,但它实际上很危险,容易使实施者着魔。

当泰德读到这则报道时,既没有相信,也没有不相信,它离他的生活非常遥远,就像异教偶像崇拜或钻孔治头痛一样。现在他要招来麻雀,不得不尝试一下这种方法。

他想着麻雀,试着唤来鸟的形象,那数千只鸟,在春天的天空下,站在房顶后电话线上,等着心灵感应的信号一出现就展翅高飞。

形象出现了......但它平淡而不真实,像一幅精神图画,缺乏生气。他开始动笔时经常这样——一种枯燥乏味的练习。不,比这还糟。他总觉得刚动笔时很恶心,就像深吻一具尸体一样。

但他知道,如果他不停地写,不停地在纸上推动词句,一些美妙而可怕的东西就会出现。单个的词开始消失,没有生命的人物开始爬起来,好像他晚上把他们放到某个小橱子里去了,他们必须活动一下肌肉,才能跳他们复杂的舞蹈。他脑子里开始发生变化,他几乎能感到那里的电波变了,摆脱了约束,变成了毫无羁绊的、汹涌的电波。

现在,泰德伏在他的日记本上,手里握着铅笔,力图使这种状态重现。时间一点点过去,什么也没发生,他开始越来越觉得自己愚蠢。

一部卡通片中一句台词进入他的大脑,挥之不去:“哎尼—米尼—切里—比尼,灵魂马上要说话了!”如果丽兹出现在他面前,问他为什么半夜三更手里握着笔,面前放着一张白纸,他将怎么回答她呢?说他试着在火柴盒上画小兔子以赢得纽黑汶艺术家学校奖学金?见鬼,他连那些火柴盒都没一个。

他正要把铅笔放回去,又停住了。他在椅子上转了转身,正好面对他桌子左边的窗户。

有一只鸟站在窗台上,正用又黑又亮的眼睛看着他。

它是一只麻雀。

在他看着的时候,又有一只加入进来。

又来了一只。

“噢,天哪!”他声音颤抖地说。他一生中从没有这么害怕过......突然,一种脱离肉体的感觉充满了他全身,就像他跟斯达克通话时一样,只是现在更强烈,强烈得多。

又一只麻雀落下来,它挤着其它三只麻雀。

在它们后面,他看到一排鸟站在车库顶上,那车库是放除草设备和丽兹汽车的,车库屋顶陈旧的风标上站满了麻雀,在他们重压下风标摇摇欲坠。

“噢,天哪,”他又说了一遍,他听到他的声音从几百万里以外传来,充满了恐惧和惊奇,“噢,天哪,它们是真的——麻雀是真的。”

在他想象中他从没怀疑过......但没有时间考虑它,没有心思考虑它。突然,书房不见了,他看到了伯根菲尔德的里杰威区,他在那里长大的。它空无一人地躺在那里,就像他斯达克恶梦中的房子一样,他发现自己窥看着一个死去的世界。

但它没有完全死去,因为每个屋顶都站满了吱吱喳喳的麻雀。每个电视天线上都站满了麻雀,每棵树都挤满了麻雀,它们排满了每一根电话线,它们站在停着的汽车顶上,站在街角的大绿色邮筒上,站在便利商店前的自行车架上,他小时侯常去那儿为他母亲买牛奶和面包。

世界充满满了麻雀,它们等着命令展翅高飞。

泰德.波蒙特仰靠在椅子上,他的嘴角泛出一点唾沫,两脚无目的的抽动,现在书房的所有窗户都排满了麻雀,它们全盯着他看。他的嘴角发出长长的漱口声,眼睛翻起,露出闪亮的眼白。

铅笔触到纸上,开始写起来。

“小妞儿”

它划过最上面一行,又向下移了两行,写了一个人形符号,表明是另起一

段,然后写道:



女人开始向门边闪去,她几乎是在门向里转动之前就这么做了,但太晚了,

我的手从门和门框之间两寸的空隙中射出,紧紧抓住她的手。



麻雀飞起。

它们同时飞起,一个是从他脑子里的伯根菲尔德,一个是从他鲁德娄家的外面......真实的那一个。它们飞进两个天空:1960年白色的春季天空,和1988年黑色的夏季天空。

它们飞了,翅膀发出叭叭的响声。

泰德坐起来......但他的手仍定在铅笔上,被拉着走。

铅笔在自动写字。

我成功了,他迷迷糊糊地想,用他的左手擦去嘴角和下巴上的唾沫。我成功了......我希望顺其自然。这是什么?

他凝视着从他拳头下面涌出的字,心脏剧烈地跳动,好像要从他喉咙跳出来。写在篮线上的句子是他的笔迹——但所有的斯达克小说都是用他的手写的。同样的指纹,同样的香烟牌子,同样的声音特点,如果它是别人的笔迹,那才怪呢,他想。

是他的笔迹,但这些字是从哪里来的呢?肯定不是来自他自己的头脑,他的头脑中只有恐惧和混乱。他的手已再无感觉,右手臂三寸以上才是属于他的,手指连一点儿压力也感觉不到,虽然他看到他的大拇指和前两个手指紧紧抓住贝洛尔铅笔,指尖都变白了。他好像被打了一针麻醉剂一样。

他写到第一页的底部,麻木的手把纸翻过去,麻木的手掌把它抚平,又开始写起来。



米丽艾姆.考利张开嘴要喊。我就站在门里,耐心地等了四个多小时,没喝咖啡,没抽烟,只要一结束我就要抽一根,但在此之前,烟味会使她警觉。我提醒自己,割断她的喉咙后要阖上她的眼睛。”
 0   2006-07-11 00:37:57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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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德惊恐地意识到他在读谋杀米丽艾姆.考利的报告......这次它不是散

乱的字词,而是一个男人流畅的、残酷的叙述,这个男人是一个极有感染力的

作家——其感染力使得几百万人买他的小说。

乔治.斯达克非虚构作品出场了,他厌恶地想。

他已经做到了他想做的:通过接触进入斯达克的脑子里,就像斯达克进入

泰德的脑子里一样。但谁知道他这么做会引发什么可怕的、未知的力量呢?谁知道呢?麻雀——以及意识到麻雀是真的——很不好,但这更糟。他是不是觉得铅笔和笔记本摸上去很热呢?这不奇怪,这个人的脑子是他妈的火炉。

现在——天哪!看这儿!从他拳头中流出来的!天哪!



“你在想用那玩意砸我的脑袋,对吗,小妞儿?”我问她,“我告诉你,

那可不是一个高明的主意。你知道那些高明主意失败了的人怎么了吗?”现

在眼泪从她脸颊滚落。



怎么啦,乔治?你的高明主意失败了?

毫不奇怪,他说这话时,那个心狠手辣的狗杂种吃了一惊。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斯达克杀害米丽艾姆前曾说过同样的话。

“我进入了他谋杀的大脑,那就是为什么在大卫商店谈话时我用了那句话。”

这里,斯达克强迫米丽艾姆给泰德打电话,因为她吓得忘了电话号码,他为她拨电话,虽然她曾经非常熟悉的电话。泰德发现她的遗忘和斯达克的理解非常恐怖和可信。现在斯达克用他的剃刀去——

但他不想读那些,不能读那些。他抬起手臂,把他麻木的手像铅一样跟着提起。铅笔一离开笔记本,感觉立即回到手上,肌肉非常僵硬,他的中指一侧非常疼,铅笔杆上留下一块红色的凹痕。

他惊恐地低头看着写满字的纸,不想再把笔放下去,不想再让他和斯达克之间进行可厌的交流......但他这么做并不是只为读斯达克谋杀米丽艾姆.考利的第一手资料,对吗?

如果鸟又回来了呢?

但它们没有,鸟已经达到了它们的目的。他仍能继续下去,泰德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但他的确知道。



你在哪里,乔治?他想。我怎么能感觉到你呢?这是因为你不知道我的存

在,就像我不知道你的存在一样吗?或者是别的原因?你他妈到底在哪儿?



他把这念头放在心灵前,努力看清它。然后又抓住铅笔,开始伸向他的日

记本。

铅笔尖一碰到纸,他的手又抬起来,翻到新的一页,手掌又抚平那张纸,

像刚才做的一样。然后铅笔又回到纸上,写道:



“没关系,”马辛告诉杰克.兰格雷,“所有的地方都是一样。”他停了

一下,“也许除了家,我到那儿就会知道了。”



所有的地方都是一样的。他先认出那句话,然后是整个引文。它来自斯达

克的第一部小说《马辛的方式》的第一章。

这次铅笔自动停下来。他举起它,低头看写下的字,这些字冷漠尖刻。也

许除了家,我到那儿就会知道了。

在《马辛的方式》中,家就是弗莱布什街,阿历克斯.马辛在那儿长大,在他生病的酒鬼父亲的弹子房赌博。在这个故事中,家是哪里呢?

家在哪里?他对着铅笔沉思,又慢慢把它放到纸上。

铅笔迅速划了一系列M形线。它停了一下,然后又动起来。

“家在开始的地方。”

铅笔在鸟下面写道。

一句双关语。它有什么意义吗?现在他真的还在跟斯达克接触呢,还是他在愚弄自己?麻雀是真的,第一次狂写时所写的也是真的,但是炽热的感觉和冲动似乎都已减退。他的手仍感到麻木,但这和他笔杆抓得太紧有关。他曾在那篇论自动书写的文章上看到说,自动书写的人实际是被他自己的下意识念头和欲望引导着的。

家在开始的地方——如果这仍是斯达克的思想,如果双关语有意义的话,它指的是这里,在这个房间,是吗?因为乔治.斯达克就在这里出生的。

突然,该死的《大众》杂志文章的一部分飘进他的心中。

“我把一张纸卷进打字机......接着,我又把它退出来。我总是用打字机写作,但乔治.斯达克显然不喜欢打字机,也许因为他服刑的地方根本没有打字机。”

聪明,非常聪明,但事实并不完全是这样,对吗?这不是泰德第一次讲一个不很真实的故事,他想这也不是最后一个——当然,假定他度过目前的难关活下来。它并不完全是谎言,严格地讲,它甚至没有夸大事实真相,它是虚构自己生活的无意识的行为,泰德知道每个小说家都这么做。你这么做并不是为了美化你自己,有时是美化,但你更容易讲一个丑化自己的故事。在一部电影中一些新闻记者说:“当你在真相和传奇间选择时,选择传奇。”报道丑闻是这样,写小说也是这样。讲故事的副作用就是虚构你自己的生活,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就像玩吉他手指会长老茧,多年抽烟会导致咳嗽一样。

斯达克的出生其实和《大众》所说完全不同,并没有什么神秘的原因导致他用铅笔写斯达克小说,那不过是一种仪式。作家和运动员一样,很容易迷信仪式。棒球运动员会日复一日穿同样的袜子或在走进投手区前划十字,如果他们打得好的话;成功的作家也容易遵循同样的模式直到它们变成仪式,以避免失败......这被称为作家的障碍。

其实乔治.斯达克用铅笔写作的原因很简单:泰德忘了把打字机色带带到他在罗克堡的夏季别墅。他没有打字机色带,但创作冲动非常强烈,于是他在抽屉里翻来翻去,最后找到了一个笔记本和一些铅笔和——

在那些日子,我们夏天很晚才去湖边的房子,因为我有Samsung 期课要上——那课叫什么?创造性思维,非常愚蠢的课。那是那年七月末,我记得我到楼上书房,发现那儿没有任何色带。见鬼!我记得丽兹甚至那儿甚至没有咖啡——

“家就是开始的地方”

在跟《大众》杂志的麦克.唐纳森谈乔治.斯达克半虚构的出生故事时,他想都没想就把地点换成了在鲁德娄的大房子,因为鲁德娄是他主要的写作地点,把场景放在这里是很正常的,尤其是当你像虚构小说一样布置场景的时候。但这里并不是乔治.斯达克的出生地,他不是在这儿第一次通过泰德的眼睛看世界,虽然泰德在这儿写了大部分斯达克小说和他自己的小说,在这儿他们度过大部分双重生活。

“家就是开始的地方”

在这件事中,家应该指的是罗克堡。罗克堡恰好又是“家乡公墓”的所在地。泰德认为,两星期前正是在“家乡公墓”,乔治.斯达克第一次化为肉体出现。

接着,另一个问题自然而然地长生,这问题是如此基本,他听到他自己大声问道:“为什么你要再写小说呢?”

他垂下手,直到笔尖触到纸。那种麻木立即回来了,手就像浸泡到冰冷清澈的水流中一样。

手再一次抬起,翻到新的一页。它又落下,抚平纸张......但这次没有马上写。泰德以为接触已经结束了,这时铅笔在他手中动起来,好像它是活的东西......活者但受了重伤,它猛地一拉,画了一个逗号般的线,又猛地一拉,画了一个破折号,然后写道:“乔治

斯达克

乔治

乔治斯达克

没有鸟

乔治斯达克”

对。你能写你的名字,你能否认麻雀,很好,但是为什么你要再写为谁呢?

为什么它这么重要?重要到要杀人?

“如果我不写我会死的。”

铅笔写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泰德问,但他感到殷切的希望在他脑中爆开。它就

那么简单吗?他认为就那么简单,特别对一个作家来讲更是如此。天哪,对于

现实中的作家来讲,除非他们写作,否则他们就不存在,或感觉到他们不能存

在......对于像海明威这样的人来说,写作和存在是同一回事,不是吗?

铅笔颤抖着,然后在最后一个信息下面划了一条潦草的长线,看上去怪怪的很像声音波纹图。

“快点,”泰德低声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溃烂”

铅笔写道。字歪歪斜斜的很勉强。铅笔猛地一拉,在他手间摆动,他的手

指像蜡一样白。如果我再用点劲,泰德想,它就会断掉。

“失去

失去必要的凝聚力

没有鸟他妈的没有鸟

啊狗杂种离开

我的脑袋”

突然他手臂扬起,同时,他麻木的手敏捷地拍了一下铅笔,就像一个舞台

上表演的魔术师拍一张牌一样,铅笔不是抓在他的手指间,而是被握在他的拳

头中,就像一把匕首一样。

他向下扎去——斯达克向下扎去——突然,铅笔扎进他左手拇指和食指之

间的肉中,石墨笔尖几乎穿透了肉,铅笔折断了,鲜血流了出来。突然,抓住

他的力量消失了。他的手放在桌上,上面插着铅笔,剧烈地疼痛从那里蔓延开

来。

泰德把头向后一甩,紧紧咬住牙齿,忍住折磨不叫出声。



书房边有一个小浴室,当泰德觉得能走路时,就走到那里,借着刺眼的日光灯检查手上的伤口,他的手在剧烈抖动。伤口很像一颗子弹打的——圆圆的孔洞周围是一圈黑亮的石墨,这石墨看上去很像火药。他翻过手,看到手掌一侧有一个针尖大小的红点,那是笔尖。

差点儿就穿投了,他想。

他用冷水冲洗伤口,一直冲到他的手麻木了,然后从橱中拿出一瓶过氧化氢。他发现他的左手握不住瓶子,于是就用左臂把它夹在身上,打开盖子。接着,他把消毒剂到进手上的洞中,看着液体变成白色泡沫,疼的咬紧牙关。

他把消毒剂瓶子放回原处,又把别的药瓶一个个拿出来,看上面的标签。两年前他滑雪摔了一跤,背部常常剧痛,胡默医生给他开了止痛药。他只吃了几片,因为他发现这些药打乱了他的睡眠系统,使他很难写作。

他终于找到了那个塑料瓶,它躲到一罐剃须膏后面,这剃须膏至少有一千年了。泰德用牙咬开瓶盖,倒出一片药。他考虑是不是再加一片,最后决定算了,这种药药力很强。

“也许它们已经失效了,也许你最后会全身痉挛不得不去医院,就此结束这个可笑的夜晚,是吗?”

但他决定冒一下险。手的确非常痛,简直让人难以忍受。至于医院......他又看看手上的伤口,心想,也许我应该去包扎一下,但如果我去的话我就完了,这几天人们像看疯子一样看我,我已经受够了。

他又倒出四粒止痛片,塞入裤子口袋中,把瓶子放回小橱架上。他把一块邦迪创可贴贴在伤口上。看看这圈塑料,他想,你不知道这该死的地方多么疼。斯达克设了一个陷阱对付我,他脑子里面的陷阱,而我正好落入其中。

真是这么回事吗?泰德不知道,不很确信,但他也知道一件事:他不想再这么干了。



当泰德终于又控制住自己后,他把日记本放回抽屉,关上书房的灯,向二楼走去。他在楼梯顶端的走廊停了一下,侧耳倾听,双胞胎很安静,丽兹也一样。

止痛药显然没有失效,泰德手上的疼痛开始缓和了一点。如果他不慎弯弯手,就会疼得要叫出来,但如果他注意这点儿,就不会太疼。

啊,但是早晨它会非常疼,伙计......你怎么向丽兹解释呢?

他不知道说什么,也许说真话......或部分真话,她似乎很能看穿他的谎言。

痛得好点儿了,但震惊之后的余波仍在,他认为自己很难入睡,于是走到一楼,透过客厅薄薄的窗帘向外望去,州警察的巡逻车停在私用车道上,他可以看到里面闪动的两颗烟头。

他们就这么冷静地坐在那里,他想,鸟群也没有惊动他们,所以可能根本没有鸟群,除了我头脑中。毕竟,这些家伙拿钱就是为了解决别人麻烦的。

这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念头,但书房是在房子的另一边,它的窗户从私用车道是看不见的,在这儿也看不见车库,所以警察无论如何看不见鸟群,至少它们落下时看不见。

但是它们飞起来时能看见吗?你要告诉自己他们听不见鸟飞声?你至少看见一百只麻雀,泰德——也许两、三百只。

泰德走到门外。他刚开了厨房纱门,两个警察就从车中走了出来,他们非常魁梧,行动像美洲豹一样敏捷。

“他又打电话了,波蒙特先生?”从驾驶座一侧出来的那位问,他叫斯蒂文斯。

“没有,”泰德说,“我正在书房写作,好像听到一大群鸟飞起,我觉得有点儿奇怪。你们俩听到了吗?”

泰德不知道从乘客座一侧出来的警察的名字,他很年轻,一头金发,一张圆圆的天真的面孔,看上去很和气。“我们听到和看到它们了,”他说,指指天空上的月亮,“它们飞过月亮,一大群麻雀,它们很少晚上在飞的。”

“你认为它们是从哪儿来的?”泰德问。

“我告诉你,”圆脸警察说,“我不知道,我的鸟类观察课不及格。”

他笑了,另一个警察没有。“你今晚有点儿不安,波蒙特先生?”他问。

泰德只盯着他。“对,”他说,“最近,我每天晚上都觉得不安。”

“现在我能为你做什么吗,先生?”

“不用,”泰德说,“我想不用。我只是对听到的感到好奇。晚安,先生们。”

“晚安。”圆脸警察说。

斯蒂文斯只是点点头。他的眼睛明亮而没有表情。

那家伙认为我有罪,泰德想,向回走去。有什么罪?他不知道,可能也不关心,但他的脸表明他相信所有的人都有罪。谁知道呢?也许他是对的。

他关上门并加了锁,走回客厅,又向外望去。圆脸警察已回到车中,但斯蒂文斯仍站在驾驶座门边,有那么一瞬,泰德觉得好像斯蒂文斯在盯着他的眼睛。当然,这是不可能的,由于窗帘拉着,斯蒂文斯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如果他能看到什么的话。

但是,那种感觉仍留在脑中。

泰德在薄窗帘上又拉上厚窗帘,然后走向放酒的小橱。他打开橱门,拿出一瓶最喜爱的烈酒,看了很长时间,又把它放回原处。他非常想喝酒,但在这个时候开始喝酒,那可太不合时宜了。

他走到厨房,倒了一杯牛奶,小心翼翼的不去弯他的左手,伤口热辣辣的。

“斯达克开始时迷迷糊糊的,”他边啜牛奶边望。“这种状态持续时间不长——他这么快就清醒过来,这真吓人——但他开始时是迷迷糊糊的。我想他睡着了。他可能做梦梦见米丽艾姆,但我不这么认为。我偷听到的太连贯了,不可能是梦,我认为是回忆,是乔治.斯达克的下意识资料室,在那里,一切都写得清清楚楚,整整齐齐地放在各自的位置上。我猜想如果他偷听我的下意识——就我所知,他可能已经这么做了——他会发现同样的东西。”

他啜着牛奶,看着食品室的门。

“我想知道我能不能偷听他醒着的思想......他清醒时的思想。”

我认为答案是肯定的......但他也认为这会使他再次受到伤害。下次可能不是铅笔扎进手里,下次可能是裁纸刀扎进脖子里了。

“他不能,他需要我。

对,但他疯了,疯了的人常常不知道什么对他们最有利。”

他看着食品室的门,考虑着他怎么走进去......然后又从那儿走到外面,房子的另一边。

“我能让他做些事吗?就像他让我做某些事一样?”

他无法回答,至少现在无法回答,一次失败的实验会杀了他。

泰德喝完牛奶,洗净杯子,把它放回原处。然后他走进食品室。在这里,右边架子上放着罐头食品,左边架子上是纸包装食品,一个上下两扇可分别开关的门通向后院的草坪。他打开锁,推开上下两扇门,看到野餐桌和烧烤架摆在那里,像沉默的哨兵一样。他走到外面的柏油小路,这条小路绕着房子的这一侧,最后和前面的大道相通。

小路在月光下像黑色玻璃一样闪闪发光,他能看到稀稀落落的白色污点在上面。

那肯定是麻雀屎,他想。

泰德沿着小路慢慢走,一直走到他书房窗户的下面。一辆卡车从地平线开上来。急驶下十五号公路,有那么一瞬,车灯照亮了草坪和柏油小路。在这一亮之间,泰德看到两个麻雀的尸体躺在小路上——分成三叉的脚爪从一堆羽毛中伸出来。然后汽车开走了。在月光中,死鸟的尸体又变成了不规则的一片阴影——如此而已。

它们是真的,他又想。麻雀是真的。那种莫明的恐惧又回来了,不知怎么使他觉得很肮脏。他试着握紧拳头,他的左手伤口疼得他差点儿叫起来,止痛片的效力已经过去了。

“它们在这儿,它们是真的,怎么会这样呢?”

他不知道。

“是我把它们招来的,还是我从空气中创造出来它们的?”

他不知道。但他确信一件事:今天晚上来的麻雀,他恍惚状态之前来的麻雀,只是所有可能来的麻雀中的很少一部分,极微小的一部分。

再也别这样了,他想,请再也别这样了。

但他怀疑这与他的愿望无关,这才是真正可怕之处:他引发了他身上惊人的超常能力,但却无法控制它。在这件事上,控制这个念头本身就是一个笑话。

他相信在这事结束之前,它们会回来的。

泰德打了个冷战,像小偷一样溜进自己的食品室,锁上门,然后带着剧痛的手上床。在他上床之前,他又用厨房自来水吞下一片止痛药。

他在丽兹身边躺下时她没有醒来。过了一会儿,他逃入梦乡,断断续续睡了三小时,其间恶梦不断。
 0   2006-07-11 00:38:07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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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不像醒。

认真说起来,他认为他从没真正醒来或睡着过,至少不像正常人那样醒来或睡着过。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似乎总是睡着,只不过从一个梦转到另一个梦罢了。他的生活就像套在一起的盒子,一个套一个,永无尽头,或者像窥看一条挂满镜子的长廊。

这是个恶梦。

他慢慢醒过来,知道自己根本没睡着。不知怎么搞的,泰德.波蒙特抓住了他一会儿,短时间控制了他的意志。在泰德控制他的时候,他说了什么吗?泄露了什么秘密吗?他觉得他泄露了......但他也确信泰德不知道那些话的意思,或分辨不出哪些重要哪些不重要。

他醒来时还很疼。

他在B街边的东村租了一套两间屋的公寓。他睁开眼时,正坐在一张倾斜的餐桌旁,面前放着一本摊开的笔记本,一条血水流过桌子上褪色的油布,这不值得大惊小怪,因为他右手手背上插着一只圆珠笔。

现在梦又回来了。

那是他把泰德从心中赶走的方法,那胆小的臭大粪在他们间建立起了联系,那是打破联系的惟一方法。泰德是胆小的?对。但他还是狡诈的,忘记这一点就槽糕了,非常非常槽糕了。

斯达克模模糊糊记得梦见泰德和他一起在床上——他们底声细语地在一起谈话,开始似乎非常愉快和舒服——就像熄灯后你和你兄弟聊天一样。

只是他们不仅是在聊天,对吗?

他们在交换秘密——或者更准确地说,泰德在问他问题,斯达克在回答。回答问题很愉快,回答问题很舒服,但它也是令人不安的。开始他的不安主要集中在鸟上——为什么泰德不断问他鸟呢?没有鸟啊,也许......很久很久以前......但现在根本没有。它只是一种精神游戏,只是一种让他精神错乱的努力。然后一点一点地,他的不安感与他的生存本能紧密交织在一起——它变得越来越强烈和清晰,他挣扎着要醒过来,他觉得他被按到水下面,快要淹死了。......

于是,他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中走进厨房,打开笔记本,拿起圆珠笔。泰德对此一无所知,为什么他会知道呢?他不是也在五百里之外写着吗?当然,笔不对劲——甚至他拿着也觉得不对劲——但至少目前够用了。

“溃烂,”他看着自己写。这时,他已经非常接近分开谁与醒的那块魔镜了,他挣扎着要控制圆珠笔,决定什么该写和什么不该写,但这非常难,天哪,天哪,这他妈的真难。

他到纽约后在一家文具店买了圆珠笔和半打笔记本,那时他还没有租这破烂公寓。商店有贝洛尔牌铅笔,他也很想买,但最终没买。因为,不管是谁的心灵在驱动这些铅笔,总是泰德的手在握着它们,而且他想知道他是否能打破与泰德的联系,所以他没买铅笔而买了圆珠笔。

如果他能写,如果他自己能写,那就太好了,他根本就不需要缅因州那狗东西。但是圆珠笔对他没用,不管他怎么努力,不管他怎么集中精神,他惟一能写的就是他的名字。他一次一次地写它:乔治.斯达克,乔治.斯达克,乔治.斯达克。一直写道纸的底部,字儿都认不出来了,变成了一个学前儿童的胡乱涂抹。

昨天,他去了纽约公共图书馆的一个分馆,在写作室租了一个电动打字机用了一个小时。那一个小时漫长的像一千年。他坐在一个三面封闭的座位中,手指颤抖着敲击键盘,打出他的名字,这次是大写,乔治.斯达克,乔治.斯达克,乔治.斯达克。

别写这些!他对自己喊道。打别的,什么都可以,只要别写这些!

于是他再次努力,汗流满面地俯在键盘上,打道:敏捷的棕色狐狸跳过懒惰的狗。

当他抬头看纸的时候,他发现他所写的是:乔治乔治斯达克乔治斯达克斯达克。

他有一种冲动,想把打字机扯下来,像原始人挥舞长矛一样物着它,把它砸得粉碎:如果他不能创造,那就让他毁灭!

但是,他控制住自己,走出图书馆,一只强壮的手把无用的纸捏成一团,扔到路边的废纸箱中。现在,圆珠笔插在他的手中,他记起了那种狂怒,那是他发现没有泰德他只会写自己的名字时感到的。

还有恐惧。

惊慌。

但他仍然拥有泰德,不是吗?泰德可能不这么想,但是也许......也许泰德会大吃一惊。

“失去。”他写道。天哪,他不能再告诉泰德什么了——他所写的已经够糟的了。他努力控制住他不听话的手。“醒过来。”

“必要的凝聚力,”他写道,好象要详细论述先前的思想,突然,斯达克看到自己用笔刺泰德。他想:“我也能这么做,我认为你做不到,泰德,因为到这一步时,你非常软弱。不是吗?因为说到刺人,那是我的特长,你这狗杂种,我认为你现在该知道了。”

虽然这很像梦中之梦,虽然他害怕失去控制,但他原始的自信回来了,他能够刺穿睡眠之盾。在泰德能淹死他之前的那一瞬,他控制了圆珠笔......终于能用它写了。

有那么一瞬——只是一瞬——他感到两只手在抢圆珠笔。这种感觉太清晰,太真实,它不可能是别的,只能是真的。

“没有鸟。”他写道——这是他写的第一个真正的句子。写作非常难,只有一个具有超常毅力的人才能做出这种努力。但是,一旦字写出来了,他觉得自己的控制力增强了。另一只手握得松了,斯达克立即毫不犹豫地握紧笔。

“淹你一会儿,”他想,“看你怎么样。”

他迅速而得意地写道:“他妈的没有鸟啊狗杂种离开我的脑袋!”

然后,他想都没想就举手扎下去,钢尖刺进他的右手......他可以感到几百里外的地面,泰德举起一只贝洛尔牌铅笔扎进自己的左手。

就在那时,他们俩都醒过来。



疼痛是剧烈的,但它也是让人觉得解脱的。斯达克大叫一声,急忙把汗津津的脑袋贴近手臂捂住声音,但这声音既有痛苦也有快乐。

他可以感觉到泰德在他缅因州的书房中努力抑制自己别喊出来。泰德创造的他们之间的心灵感应还没有断掉,就像一个匆忙打成的结被猛地一拉。斯达克几乎可以看到那狗杂种趁他睡觉时把一个探针似的东西放入他的脑袋中窥探。

斯达克在他的大脑中伸出手去,抓住泰德正在消失的精神探针的尾巴。斯达克觉得它像一个又肥又白的蛆虫,塞满了垃圾和废物。

他考虑让泰德从瓷瓶中抓起一只铅笔,再刺他自己——这次刺向眼睛,或许他可以让他把笔尖刺进耳朵,刺穿耳膜,挖出脑袋里面的软肉,他几乎可以听到泰德的尖叫,这次泰德肯定无法抑制住叫声了。

这时他停了下来,他不想要泰德死去。

至少现在不想。

在泰德教会他独立生活之前,不想要他死。

斯达克慢慢松开拳头,他这么做的时候,觉得精神拳头也松开了,在这精神拳头中他握着泰德的本质。他觉得泰德这个又白又胖的蛆虫呻吟着溜走了。

“只是暂时的。”他低声说,转而做其它该做的事了。他左手握住插在右手的圆珠笔,很利落地拔出来,然后把它扔进废纸篓中。



水槽边的不锈钢架上放着一瓶烈酒。斯达克拿起它走进浴室,走路时右手在身边摆动,血滴滴答答溅在扭曲褪色的油毡布上。他手上的洞在指根上方半寸,靠近中指处,洞非常圆,边缘染着黑墨水,中间流着血,看上去像枪伤。他试着弯弯手,手指动了......但随之而来的痛楚令人难以忍受,他不敢再试了。

他拉了从药橱镜子上垂下的开关线,光秃秃的六十瓦灯泡亮了。他用右臂夹住酒瓶,左手拧开瓶盖,然后张开受伤的手,放到盆上方。泰德在缅因也在干同样的事吗?他表示怀疑,他怀疑泰德是否有勇气这么干,他现在可能正在去医院的路上。

斯达克把威士忌到进伤口,一阵剧烈的疼痛从手臂传到肩膀,他看到威士忌在伤口处泛起泡沫,看到琥珀色酒中的血丝,不得不又一次把脸埋到汗津津的穿着衬衫的胳膊上。

他以为这疼痛再不会消失了,但它终于开始减弱了。

他试着把威士忌瓶放到镜子下面的架上,但他的手抖得太厉害了,根本无法做到,于是把它放到淋浴喷头下的生锈马口铁地板上。他可能很快就要喝一口。

他对着灯举起手,向洞孔中窥视。他能透过洞孔看到灯泡,但很模糊——就像从弄脏的红色滤光镜向外看一样。他没有刺穿手掌,但差一点就刺穿了,也许泰德干得更好。

但希望泰德伤得更重。

他把手放到水龙头下,伸开手背使伤口尽量张大,然后咬紧牙关忍受疼痛。开始非常痛,他咬着牙,嘴唇抿成一条白线,这才没叫出来,后来他的手变得麻木了,就好多了。他强迫自己在水龙头下冲满三分钟,然后关上水龙头,又把手举到灯下。

通过洞孔仍能看到灯泡的光亮,但现在它很模糊和遥远了,伤口合拢了,他的身体似乎具有惊人的再生能力,而那是非常可笑的,以为他同时正在溃烂。失去凝聚力,他曾这么写道,事实就是这样。

药橱上有一块凹凸不平、斑斑点点的镜子,他呆呆地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大约有三十秒,然后全身一震醒过来。他的脸既熟悉又陌生,每次看到它总让他觉得自己正落入一种催眠状态。他认为如果他长时间地盯着它看,他真会睡着的。

斯达克打开药橱,这样镜子和他迷人而可恶的脸就看不见了。药橱中有各种各样古怪的小零碎:两个一次性剃刀,一个已经用过了;几瓶化妆品;一个有镜的小粉盒;几块象牙色海绵,有些地方被扑面粉弄得有点儿灰;一瓶普通的阿司匹林,没有邦迪创可贴。他想,邦迪创可贴就像警察,当你真需要的时候却找不到。不过没关系,他可以再用威士忌给伤口消毒,然后用一块手帕把它包起来。他认为它不会化脓的,他似乎对感染有一种免疫力,他觉得这很好笑。

他用牙咬开阿司匹林的瓶盖,把盖子吐进盆中,然后竖起瓶子,倒了半打药片到嘴里。他从地板上拿起那瓶威士忌,用它把药片冲下去。酒冲到他胃里,传来一阵舒服的暖意。然后他又把更多的酒倒在他手上伤口处。

斯达克走进卧室,打开五斗柜最上面的一层抽屉,这五斗柜已非常破旧了,它和另一个旧沙发床是这屋里惟一的家具。

最上面的抽屉是惟一装有东西的:三条男内裤,两双袜子,一条手帕,所有这些都包着没打开过。他用牙扯开玻璃纸,把手帕系在他的手上,琥珀色的威士忌酒渗出薄薄的手帕,接着是一丝血。斯达克等着看血会不会越流越多,没有。很好,非常好。

泰德能接到任何感觉信息吗?他不清楚。他知道乔治.斯达克住在破破烂烂的东村吗?他认为泰德不会知道,但冒险是没有意义的。他已经答应泰德给他一个星期的时间做决定,虽然他现在几乎肯定泰德不想再以斯达克笔名开始写作,但他还是要让他得到这一周的时间。

毕竟,他是一个守信用的人。

泰德也许需要一点儿刺激。用五金商店可以买到的丙烷喷灯在他孩子们的脚趾上烧几秒就行了,斯达克想,但那是以后的事。现在他要玩玩等待游戏......当他这么等的时候,开始向北面进发也没什么害处。进入阵地,你可以这么说。毕竟,他的车子在那儿——黑色的托罗纳多车。它在车库里,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必须停止在车库里。他可以明天早晨离开纽约......现在他应该用浴室橱柜中的化妆品。



他拿出液体化妆品瓶子、扑面粉和海绵。在开始前他又喝了一大口酒。他的手已经不摇动了,但右手跳得很厉害。这并没怎么让他沮丧,如果他的手在跳,那么泰德的手一定痛得他叫起来。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用大手手指摸摸左眼下的一块皮肤,然后又从面颊一直摸到他的嘴角。“失去凝聚力,”他低声说,啊老伙计,那是千真万确的。

斯达克从“家乡公墓”刚爬出来的时候,曾盯着一个小水坑看,圆月形的路灯照亮了水面,他第一次看到了他的面孔,感到很满意。它与他梦想的一模一样,当他被囚禁在泰德想象力的牢狱中时,他曾做过那些梦。他看到一张非常英俊的面孔,只是稍宽了一点儿,引不起人们的注意。如果额头不那么高,眼睛相隔的不那么开,它会是一张引得女人回头看第二眼的脸。一张完全无法描述的脸会引起主意,因为它没有什么特点吸引眼睛,眼睛就会久久地看它,它的平淡无奇会使眼睛感到困惑,使它回头看第二眼。斯达克第一次在水坑看到的面孔没有那么平淡无奇;这使他很高兴,认为这是一张完美的面孔,事后没人能描述它。蓝眼睛......晒得很黑的皮肤,这在一个金发的人身上有点儿怪......就这些!只有这些!目击者会被迫转向宽阔的肩膀,那才是他独特的地方......但世界上宽肩膀的男人多得是。

现在一切都变了,现在他的脸变得非常奇怪......如果他不赶快开始写,它会变得更奇怪,它会变得丑陋不堪。

“失去凝聚力,”他又想。“但你要阻止它,泰德。当你开始写有关装甲车的书时,我身上发生的一切会颠倒过来,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的,但我的确知道。”

从他第一次在那水坑看到自己到现在,两个星期过去了,他的面孔一直在慢慢退化。开始时非常轻微。以至他说服自己那只是他的想象......但是,随着变化加剧,这一点已无可置疑,他被迫改变自己的看法。把他那时的照片和现在的照片比较,会使人以为他遭到某些古怪的射线或受到化学物品的腐蚀,乔治.斯达克的软组织似乎已在自动溃烂过程中。

作为中年人标志的鱼尾纹现在变成了深够。他的眼睑下垂,变得像鳄鱼皮一样粗糙,面颊也同样呈现出裂纹,眼睛边缘也变得有点儿红,一付悲哀的模样,好象一个酒鬼。从他嘴角到下颌有几条深深的皱纹,使他的嘴巴看上去像一个木偶的嘴巴,似乎随时都会下来。漂亮的金发从太阳穴处开始脱落,露出粉红色的头皮。红褐色的斑点出现在他的手背上。

他可以忍受所有这一切不化妆。毕竟他看上去只是有点儿老,而老是没什么要紧的。他的力量似乎没有受到损害。再说,他确信,一旦他和泰德再次开始写作——以乔治.斯达克的名义开始写——这一进程将会逆转。

但是,现在他的牙齿变得松动起来。另外,还有一些伤口。

三天前,他的右手肘内侧发现第一个伤口——一块红色的斑点,四周是一圈白色的死皮。这种斑点让他想起玉蜀黍疹,这种病六十年代曾在南方流行过。前天,他又看到一个,这次在他的脖子上,在他左耳垂下面。昨天又发现两个,一个在两个乳头之间,一个在肚脐眼下。

今天,他的脸上出现了第一个红斑,就在右太阳穴上。

它们并不疼,只是隐约有点儿痒,如此而已......至少现在是这样。但它们扩展得很快。他的右臂从肘到肩现在已是一片红肿,他挠了几下,这可坏了,肉很容易地被划破了,鲜血和黄色的脓沿着他指甲挖出的沟慢慢流出来,伤口发出一种难闻的气味。但它不是感染,他确信这一点,它更像......腐烂。

现在看着他,即使一个受到医学训练的人也会以为他得了由辐射引起的黑素瘤。

不过,这些伤口并未让他很担心。他认为它们会越来越多,在各处扩展,连成一片,最终活活吃了他......如果他置之不理的话。既然他不会置之不理,旧没有必要为它们担心。但是,如果他的脸变成了一个爆发的火山,就会引人注目了,所以,他要化妆。

他仔细地用海面把液体粉底从颧骨涂到太阳穴,完全盖住右额边上的红块以及刚开始从左颧骨皮肤下显出的新伤口。斯达克发现,用水粉饼化妆的男人看上去非常奇怪。那就是说,他要么是电视肥皂剧中的一位演员,要么是表演会上的一位嘉宾。但什么都能掩饰一下伤口,他褐色的皮肤也减轻了化妆的痕迹。如果他留在暗中或出现在灯光中,几乎一点也看不出他化过妆,或者他希望能这样。还有其它的原因使他避免阳光直射,他怀疑阳光加速了他体内灾难性的化学反应。他好象在变成一个吸血鬼,但那没关系,从某个意义上讲,他一直是一个吸血鬼。而且——“我是一个晚上活动的人,一直是,那是我的本性。”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尖牙。

他拧上液体化妆瓶的盖子,开始扑粉。“我能闻到自己的气味,他想,很快别人也能闻到我的气味,一种很浓的、令人不快的气味,就像一罐肉放在太阳中晒了好几天。非常难闻,非常非常难闻。”

“你会写的,泰德,”他看着镜中的自己说,“但是很幸运,你不必写很长时间。”

他笑得更欢了,露出了门牙,这门牙已变得黑死了。

“我是一个记忆力很强的人。”



第二天十点半,休斯顿街的一个文具商卖了三盒贝洛尔牌铅笔给一个高个宽肩的男人,这男人穿着一件格子衬衫,蓝色牛仔裤,戴着一幅很大的墨镜。文具商注意到,这个人还化了妆——可能是昨晚在酒吧寻花问柳的结果。从他发出的气味判断,文具商认为他不仅是洒了一点香水,他简直像在香水里洗过澡。但香水仍没盖住这个宽肩膀花花公子身上的臭气。文具商一闪念想开句玩笑,但忍住了。这个花花公子臭烘烘的,但很强壮。再说,买卖时间非常短。毕竟,这家伙只是在买铅笔,不是一辆罗尔斯——罗伊斯汽车。

最好别理这病态家伙。



斯达克回到东村的寓所,把他的很少几件行李塞进帆布包中,这包是他第一天到纽约时在一家海军商店买的。如果不是为了那瓶酒,他可能根本懒得回来一趟。

当他走上吱吱作响的前门阶梯时,经过了三个死麻雀的尸体,没有注意到它们。

他步行离开B大街......但他不会走很长路的。他发现,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如果他真想搭车,总能搭到车的。
 0   2006-07-11 00:38:28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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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6-07-11 00:24:30  回复

回复/评论:黑暗的另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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