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顶楼的平台上,风吹得风衣下摆咧咧作响,他俯视寂静的城市,黎明将要来临。
他没有一丝留恋地往空中迈了一步,“阿——”他快感地呻吟。
辛盘的身子在空中翻了好几个跟头,那种失重的感觉着实让他刺激了一翻。他听见自己的身体接触地面时的一声闷响,感觉很痛。他抬起头来,却看见自己脸朝下趴在地上,身子扁扁的很难看。他拽了一下地上的他的衣袖,没拽动,自己却如氢气球般漂浮起来。
他悠悠上升,无法控制。
他看见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的人走到他的身体的跟前,俯下身来,用一双修长而白皙的手温柔地去抚摸了两下,然后抬起头来看他,冲他安详地微笑,眼睛在夜光中闪烁着幽绿的光。
一阵风吹来,辛盘如烟一般散了开去。
第二部 紫晕
“您好,不为广告公司。”吴不为拿起电话职业性地道。
“不为,你赶紧来一趟。”博士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听起来很焦急。
“好。”不为挂上电话,同秘书打了个招呼,披上风衣出了公司。
“画家有点不妙。”博士说。
“画家?”不为还有些喘:“他出什么事了?”
“到屋里说。”
博士带不为进了办公室。“我先带你看一段录象。”博士打开计算机。
显示屏上先出现了一个有些脏乱的屋子。过了一会儿,屏幕有些模糊,有一些红紫色的烟雾从屏幕底部淡淡地飘出来,渐渐变得很浓。没多久,紫色的烟雾占满了全屏,浓浓地上下翻腾,覆盖了其它所有图象。音箱里传来一些奇怪的“金金”的声音,节奏很杂乱。过了一会儿,红紫色烟雾里显出很多人型的东西,虫一样蠕动。人型东西渐渐清晰,是一些脸上没有五官的小人,在以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动自己的身体,就象肉虫似的无骨,在这奇怪的没有节奏的“金金”声中怪异地舞。
图象大约持续了五分钟,屏幕忽然刷黑了,没了任何声像。
博士按了一下ESC退出了系统。
不为点上一根烟:“这些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画家参加艺术节的作品?”
博士对他的幽默没什么兴趣。“我先给你讲一个故事。”他也点上一根烟,慢慢地吸了一口,眉头紧皱。
“一九三五年,在泰国一个叫阿迦玛的村庄发现了一桩奇怪的病例。患者是当地一位农民,有一天晚上作了一个梦,具体内容不详,醒来时他感到一阵阵头晕。当时没有在意,以为是睡眠不好引起的。但一个月过去了,他头晕得更加厉害,而且是周期性的,一天好几次,头晕时出现幻觉并失去意识。于是他去找医生,医生是个心地善良的英国人,随一位传教士到这个异国的偏僻村庄里来,一住十多年,并娶了当地一位妇女生了一个男孩。
这位医生是个知识渊博的医生,在精神病学上有很独特的造诣。他用催眠术使患者回忆在他头晕时的幻觉,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虽然患者的幻觉千奇百怪,但每次幻觉出现的开始,都会先看到从眼前升起红紫色烟雾同时伴有幻听。
虽然这位医生是位杰出的医生,但对这个病症却束手无策。他对患者进行长期治疗,但根本没有收效。患者头晕的周期越来越频繁,幻视幻听越来越多。此人渐渐精神失常,最后在一次发病后自杀了。医生遗憾的同时,整理了这位患者在病发期所有的资料带着他的妻子和孩子回了英国,他求教许多当时英国的名医,都无法得出病因。医生为了寻找同样的患者来研究,又一次成了游方医生。但整整三十年都没有找到相同的病历,他只好再一次遗憾地回到英国。回去不久,他的儿子(那时已是个小有名气的建筑师)居然染上了这种病,同样经常头晕,有幻觉,并且幻觉都是在一阵越来越浓的红紫色烟雾中开始,医生在痛苦之余更加努力地寻找病因,以图治疗。可是,他儿子的命运和阿迦玛的那位农夫一样最终精神失常自杀身亡。在他儿子死去的第二个星期,医生也与世长辞了。他的一位同事将这两起病历整理出来,编进了他的《无法解释的病历》一书中,那位同事称这种病例为Purple Coma,我将它译为紫晕。在九零年去伦敦时我很偶然地翻阅了这本书,才知道这种病。当时我很感兴趣,作为一个精神病例抄了下来。我发现,两名患者患病时间都是圣诞节,死亡时间都是二月十四日。两名患者患病时间整整相隔三十年。”
“你的意思……”不为意识到了一些不祥。
“这巧合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博士截下了他的话:“因为我发现了第三个病人,很痛心,这第三个病人竟是我们的好朋友。”
博士又点了一根烟,他是个有节制的人,只有在情绪很不稳定的时候他才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上个星期,画家来我这里。告诉我他时时感到头晕,并且在头晕的时候会失去知觉。听了他的叙述,我猛然想起“紫晕”病例,对他进行了催眠,让他回忆头晕后失去的那些知觉。那都是一些杂乱的奇怪的幻象,而且不出我所料,每一个幻象都出现在一团红紫色的烟雾里。经分析,他是第三个“紫晕”患者,患病时间是一九九五年圣诞节。”
博士的眼睛被烟熏了一下,刺激得流出好些泪来。他用手擦了擦眼睛,对不为说:“你刚才看的影象不是艺术作品,而是画家病发时的幻象记录。”
“在一次治疗时,我在画家的头皮下植入了一个传感器——这个传感器很小,肉眼无法看清,同类产品只有一些军政国家的安全部门和情报部门才有。”博士说。
“你知道,人的所见所闻都要通过神经输入大脑,这个传感器的作用就是拷贝患者的视听神经信息,并能够在五公里范围内实时传送信息到我的监护系统。监护系统再将其转换为影象播放文件。你刚才听见和看见的都是破译的画家的脑电波。”
“老天,太神奇了。”不为叫:“有那么先进的仪器,画家有救了。”
“很难说。”博士情绪很不好。“这只是一个监护系统,它没有丝毫的诊断治疗能力,换句话说,我现在除了可随时接收画家发病时的信息,其它方面和那个英国前辈一样束手无策。”
“那怎么办?”不为大为紧张,画家是他们最亲密的朋友。
“如果我们不尽快找到病因及时治疗,”博士道:“他很可能在明年二月……”
“丁冬”这时门铃响。
博士看了一下表,对不为说:“画家来了。”
“呦,卖假药的来了,少见啊。”画家见到不为显得很高兴。
“乌鸦嘴。”不为笑骂。画家欢乐的笑脸感染了他,让他也有了些笑容。
“假洋鬼子投的那点钱还没被糟践完哪?”画家又说。
“行了,阿平,”博士对画家说:“人家大忙人难得光临你就损他,呆会儿他一生气,咱俩的晚饭谁来管。”
“抱歉,抱歉。”画家拍了拍不为的肩:“吴老板肚大量大,千万别扔下我们自己去撮。”
画家比前些时候瘦了些,眼眶已有些凹陷,脸色也很苍白。他那大大的眼睛流露出来的真诚的喜悦深深打动了不为,同时让他生出许多惋惜的痛苦。
他笑得有些难过:“阿平,你瘦了。”
“是啊,我最近身体不好,老头晕。”画家看来对自己也有些担忧,但显然他不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
博士拍了他一下:“先治疗吧,阿平。”
画家凑到不为耳边,把声音压低但显然是能让博士听见的程度:“我告诉你,博士有窥淫癖,借给我治疗为由套取我的隐私满足他的变态心理。”
“老实过来吧!”博士一把揪住画家的衣领,把他拽过去:“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
“吴老板,千万别溜啊,饭钱是小人情是大……”画家被拽着倒退着走。
不为笑着目送他,但他知道,这笑有多艰难。
画家和博士都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虽然不是兄弟,但他们之间的感情比兄弟更加深厚。他们一起偷邻居家的鸡,一起打架并一起被打,相互为对方出谋划策泡女朋友。这是天长地久的友情,这种友情化解他们的痛苦,消除他们的忧愁,支撑长大,帮助他们经历人生的尴尬,他们是一个等边三角形,相互依偎相互支撑。
然而,现在这三角形的一边那么瘦弱,那么憔悴,生死不卜。作为朋友的那种心情,旁人如何体会得到。
不为透过玻璃看见画家躺在治疗室的一张白色的单人床上,画家脑袋上接满了各种各样的线,他已经进入了催眠状态。他的睡态那么安详,如婴儿般无邪。不为心里一阵揪心的痛。
“吉人天像,会没事的。”他安慰自己。
博士轻手轻脚地走出治疗室,脸上是职业性的镇静:“现在我能做的就是这些,让他尽量松弛神经,得到最大的休息。”
他打开计算机,进入系统。屏幕上显示出一些杂乱的图象:“想看看他做的梦吗?”
“这不太好吧。”不为道。
“没办法,要找出病因,寻找睡眠后大脑的信息也是必不可少的工作。”
屏幕的图象开始清晰,一个赤裸的女人在幸福地呻吟,一双瘦长的手在温柔地抚摸她的身体。
两人对视尴尬地笑,“怪不得他要骂你窥淫癖呢。”不为说。
博士摇摇头,从他眼睛里不为看见他的痛苦和焦急一点也不比自己弱。
“快看。”博士指着屏幕的右下角,声音有些抖。
不为看见一些淡紫色的烟雾升了起来,悠悠翻腾变换着千奇百怪的形状,愈来愈浓。
“它来了。”博士盯着屏幕,手摸索着从抽屉里取出记录本,正当他准备记录的时候,红紫色的烟雾忽然散了开去,就象被一阵大风吹开,霎时间无影无踪。
“他妈的。”博士骂了一句,扔下记录本。
这时,画家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梦噫,屏幕上又出现了一些交欢的镜头。
不为苦笑。
“他现在的意识力还很强,压制住了紫晕。”博士说:“他爱上了一个女人。”
“这不是很好吗?”不为问。
“不,这对治疗并没有多大的好处,相反,这会阻碍我工作的进程。”
不为不语,他知道,阻碍博士的工作进程意味着什么。
“该叫醒他了。”博士看了看表,关了计算机走进了治疗室。
“好舒服啊!”画家在不为面前伸了个懒腰:“你去试试,真正的睡眠。”
“阿平,”博士一脸严肃地说:“让你过一段时间清心寡欲的生活困难吗?”
画家想了片刻:“恐怕做不到。”他傻笑。
“做不到也得做。”博士很坚决:“从今天起你要基本吃素,少过性生活,你需要调节一下生理机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