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都,我生活了七年,今年夏天,我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18岁到25岁这段岁月,可以被视作一名女子最为重要的青葱岁月,而我的故事,要从17岁那年开始。说到底,我并没有真正融入成都,因为我在网上看到所有发生的与成都有关的文字,都充斥着的颓废和肉欲,里面是随意愿意和你上床的美女和一些挣扎肉欲、丑陋和良知中的男人。包括那时候特别火的《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成都粉子》和《成都,爱情只有八个月》
而我要记录的,我的生活,真实的生活经历。我肯定是被那些擅长于文字的人们不屑和鄙夷,但是我依然想在我将要离开的时候,把他们记录下来,让我在多年以后的时候,我在成都这么7年大学校园里的生活,也许我本来应该被文学和记录所遗忘,一个25岁的女子,在上述那样的文字里面,本该有无数的故事可以编造。可以被叫做女人或者贱人。可能是因为我生活在女生数量不多质量又不好的工科学校里面,又或者因为我总是拿奖学金,又或者在成都这样的7年里,除了吃了成都的冒菜,火锅和麻辣烫串串香,我的生活,其实和成都这个城市的本质并没有什么关联。在记录以前,我不能不提我来成都之前的这一年,因为这一年的一切,我才来了成都。
有听过我讲过些许有关我生活的后来熟起来的人,会说,恩,你是个传奇的人。我微笑,不承认也不否认,如果我的生活也叫传奇,那么只是因为我比一般的人要更穷一些,我家庭遇到的苦难,要比别人更多一些;我遇到的好人和坏人,也可以讲出来一些。
(一)
1997年,我17岁,我正读高二。许多人想起这一年,多少人会想起Hong Kong回归。而我,八年以后的我提起1997年依然会觉得有针扎过去的痛觉。我觉得我对生命更透彻的理解,又或者了解了比贫穷更折磨人的东西,比如权力,势力,要从17岁那年开始,因为17岁那年的五月,是我的生命里梦魇一般的日子。因为它,我说我是个苦大仇深的人。也因为这样的一年,我注定是个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的人。
我会不可控制的想起5月19日的那个上自习的晚上,一个家乡人用学校广播叫着正在外面溜达的我,我跌跌撞撞的上了摩托车,我问那个摩托车司机我爸怎么了,他说你爸重病复发了,我不相信,我真的不相信。因为我刚刚周六从家里回学校,我曾对躺着床上的爸爸说,我去学校了啊。我对爸爸的病情比医生还清楚,爸爸刚刚从医院住院回去,不可能突然复发的。于是我开始哭泣,我宁肯我父亲是重病复发,但是我知道不是,我就是知道不是。因为我已经习惯父亲的重病复发,父亲每年上医院两次,在医院的时候,都是我请假照顾的。我哭泣着拍打着他的背,摩托车在那乡间小道上奔驰,但是他忍着,一声都没有吭。因而摩托车,载着我,载下一个残酷的悲剧的现实。载向一个我永远无法知道悲剧事实的命运。
父亲当然逝去于那一天,没有人知道确切的时辰,到底是没有人知道,还是没有人会愿意告诉我。现在别人问我,你父亲呢。我说,离开了。我会再加一句,他病逝,表情平静,心却痛楚。如果我这样,说明我还没有从那个伤痛里恢复。我在私心里更希望父亲是病逝的。因为那样我能守在病床前,握着他的手,听他对我说最后一句话,看他闭上痛苦而平静的眼睛。但是父亲不是。我只记得父亲去世的地方有现场,有被保护的现场,他不在家里,更不在他常常因病痛呻吟的床上。他的脖子上系在一根绳子上,挂在屋顶上。我记得当那些警察在破坏现场的时候,从那个绳子上解下我那干瘦如柴的父亲,要摆到一个冰冷的木板上去解剖。我被很多男人死命的拉住,后来他们不需要再拉住我,因为我的腿马上软下去了,当然我也觉得我的眼前出现了千万多雪花和金星,我当即晕过去了。
我记得我倒下去前,有一声特别尖利的喊叫,那声尖叫惊恐了所有的人,有一个男人抱着我,把我的头埋在他的胸,我知道他想安慰我。想把我的尖叫埋在了他的胸腔。但是我在挣扎,因为我在喊叫着天和地,那声尖叫包含了我所有的悲愤和怨恨,我的仇恨和悲伤,因而尖叫声毫无阻碍的穿透了他的包围,但是我感到天和地都向我昏暗的压过来,压过来,我绝望的想,没有用,都没有用,做什么都没有用。然后我就觉得我消失了,消失在那压迫过来的黑暗中。
因为这一次的尖叫和哭泣,我发现眼泪和喊叫都是没有用的东西,它们只会让你更加绝望。因而我决定了再也不要为别的事情哭泣和尖叫。
家里后来又有几年关于父亲的官司,但是我因为在那以后的几年里,一提起父亲就会头痛欲裂。家里人因此不敢再跟我提起。父亲为何突然逝去,到底是他杀还是自杀,我现在依然说不清楚,因为关于那段生活,回忆依然能让我头痛欲裂,一片糊涂。有关父亲的最根本死因,我只知道最开始的起因源于一头猪。贫穷农村里的情节,复杂到如此复杂,简单到那么简单。仇家牵走了我家的猪,亲一个病人在家,蹒跚着去要把猪牵回来。因为那头猪,是我的学费钱。当然是仇家牵回到我自己的猪栏里的。猪后来回来了,当然被送回来了。但是父亲,却在仇家的房子里,再也没有回来。到底父亲是怎样离开这个世界的,他和仇家进行了多少冲突,他进行了多少的哀求和挣扎,他到底是被逼的还是因为起了激烈的冲突,我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了。仇家在我那个村子里是个相对有钱人,势力庞大,所有的人都站在害人者那一边,我和哥哥,母亲,贫穷,孤立无依。任人摆布,父亲,因为穷,有病。他的逝去,竟连一把同情泪都没有讨到。除了我和母亲的呼天抢地。
我也曾经有一年的时间里,在我读高三的那一年里,有过希望借助舆论,讨一个清楚明白。所以我给很多的报社和电视台,打过电话写过信件,最后杳无音信。后来上了大学,我发现,考上大学并不能让我成为一个有势力的人,我以后的工作只会跟建桥修路有关系,所以这一年里,我想象我要对害死我父亲的那个仇家,如何进行复仇行动。我把父亲那个冲突事情里的所有相关人等,列出名单,在想象里进行一个又一个的屠杀。刚考上大学的那一年,因为我出奇的贫穷和逝去,我刚刚被成都的这所大学录取,有个县里的新闻记者采访我,有一次有机会面见我们那个小县的县长,我避而不谈我是怎样经历怎样的贫穷和勤奋考上大学,我一提起父亲,忍住头痛,突然泪如雨下,对父亲的冤情进行哭诉。其实当时我本来可以不哭,我真正的泪水其实停止于父亲的那次逝去。可是当时我觉得我哭的话也许可以感动他们,在场的县长的女儿跟着我一起流泪,可是有关父亲的事情,还是不了了之。县长请了新闻记者,只是想宣布要给我资助1000块,要记者帮忙广而传播而已,关于我父亲的冤情,他其实根本就不关心。其实谁又去关心一个人的生命到底是以何种方式逝去,如果你没有给他确切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