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经常鄙视地说,投票给特朗普的美国选民,都是学识不高,没有接受大学教育的自私家伙,当然,还有大量白人至上主义者。
这也许说出部分真相,但人们还是搞不懂,为何民调一直落后的特朗普,居然在2016年战胜了希拉里,这一次,虽然拜登在各项民调选情一直领先,但美国人还是惴惴不安——因为没有人知道,特朗普还拥有多大数量的“害羞”选民粉丝。
就是说,这些人当然知道特朗普粗鄙,不按规则出牌,甚至不愿意和平移交政权,但是,这部分选民在接受民调时候,不愿意透露自己的真实投票意向。但在美国大选的正式投票中,却投给了特朗普。
对此,有人归结于“单一议题”投票,但更多可能是,美国选民对于选举制度的失望与“反叛”。没有人知道,特朗普的强硬“反移民”立场,和敲打“法律与秩序”口号,为他争得多少铁粉。美国畅销书作家史蒂夫·阿尔蒙德(Steve Almond),在2017年追问了很多美国人,为何他们在2016年成为“害羞”的特朗普支持者。
美国人对2016年大选的反思:《烂俗故事: 我们的国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美国人抗议型投票时会发生什么
在一个充斥着激烈的党派之争的现实政治中,公民的冷漠就像一种黑暗物质: 无处不在,无形,看不见摸不着。从本质上讲,这是美国部分选民的特权,他们以为自己可以犯错,对于美国可能遭受的外国威胁,或是国内困难,他们视而不见。
美国选民的特权,最常见症状,就是所谓的抗议型投票,即公民通过投票给他们知道无法获胜的候选人来,表达他们对“制度”的厌恶。当然,关于美国现代两党制的弊病,分析已经连篇累牍,事实上也造成腐蚀性的双头垄断。投票支持与你的价值观最接近的候选人,这种愿望,谁能理解。
但是,激发许多选民投出抗议型选票的,不是理想主义,而是犬儒主义。
想想我的朋友杰克·乔希。他是一位哈佛名校毕业的计算机科学家,在一家非盈利研究机构工作,该机构部分由联邦政府拨款资助。他的妻子是一名公立学校的老师,他们有两个中学女儿。
我们很少谈论政治,因为乔希是天生乐观的家伙,他认为谈政治令人糟心。从一开始,他支持共和党的另一位候选人约翰 · 卡西奇(John Kasich) ,认为特朗普参选,完全是个笑话。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2016年11月大选前,他宣布他将提前投票给“酒鬼和吸毒者”。他指的是自由主义候选人加里•约翰逊(Gary Johnson)和威廉•维尔德(William Weld)。他熟悉约翰逊的政策立场吗?没有,他告诉我。他投票给约翰逊,是为了表示对美国两党“选举制度”的抗议。
当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时,他解释说,两党制已经崩溃了,投票给民主党候选人希拉里将是一场灾难,因为在共和党控制众议院的情况下,她无法在国会通过任何实质的政策。我问道,投票给第三党的候选人约翰逊,是否在某种意义上支持共和党的不妥协策略,以及不公正地划分选区的做法,即惩罚希拉里的反对行为。他耸耸肩。我们住在民主党深蓝州马萨诸塞州。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特朗普最终在2016年胜出了,在选举结束几天后,我再次见到乔希时,一时无话,场面有点尴尬。我们开车去他工作地点附近的健身房。乔希最终承认,他惊讶于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在选举后如此沮丧。我抑制住了冲动,不想点破。相反,我在一个具体的政策领域向他施压: 气候变化。
乔希认为,目前还没有人知道特朗普会做什么。“他说气候变化是个骗局,”我说。“他承诺退出《巴黎协定》。他已经开始在美国环境保护署内部囤积否认气候变化的人。”
乔希没有回答。
我深吸了一口气。“得了吧,伙计。你把你的一生献给了科学。你知道忽视气候变化的风险。你有两个年幼的女儿。这些东西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如果我们要对候选人进行道德和智力上的严肃讨论,就必须讨论他们的政策ーー”
“看,这就是为什么你那边输了! ”乔希厉声说道。“就是那儿!这种精英的态度!你说特朗普的支持者是白痴。这是居高临下的态度。”
“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没有半点指责特朗普的支持者。我在和你说话。”
在我们二十年的友谊中,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乔希如此刻薄的讲话。他大概觉得,我一席话挑起他内心的内疚,而生我的气。我当然也生他的气,因为他把选举搞得一文不值。但是,当我们陷入另一种沉默时,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用来将自己的过错,怪罪到这个词汇: 精英(elite)。
我以前从没听他用过这个词,一次也没有。然而,这句话却条件反射般地从他的嘴里蹦了出来,有点像政治评论家的调门。精英这个词汇,现在已经成为过街老鼠,无论右翼政客和权威人士,甚至富有的哈佛毕业的科学家,在讨论政策的时候,都避恐不及,不愿跟这个词汇沾边。任何想谈论这些东西的人都是精英,而精英,就意味着你在用高人一等的口吻说话。
从点评《纽约时报》到奥巴马总统再到气候科学家,特朗普顺手就用“精英”这个词来谴责别人,或怪罪说无事生非。从这个意义上说,精英和政治正确具有同样的基本功能,他用这个标签来打击任何对偏执的持续考虑。用上这个标签,不仅仅可以回避某个重要特定议题的讨论,而是将犬儒主义重塑为一种智慧,将道德上的疏忽,重塑为一种殉难。
乔希可能是我认识的最好的家伙了。他对我发火感到很内疚。也许,在某种程度上,他为自己的投票感到难过。不管是什么原因,他最后承认了一些我从来不知道的事情。
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乔希突然被解雇,失业了几个月。他的女儿们还在蹒跚学步,他的妻子已经辞去了工作,而他刚刚用几年的时间抵押了一套新房子。在这段时间里,奥巴马的经济刺激计划为他的家庭医疗保险埋下了大坑。我记得这段时间让乔希非常痛苦。
乔希没有提到的是,众议院的每一位共和党人都投票反对《美国复苏和再投资法案》。如果共和党得到了选票,他们会完全阻止经济刺激计划,这让乔希面临一个棘手的选择: 要么为医疗保险支付数千美元,要么失去医保。
然而,乔希对奥巴马,或者为这项法律而奋斗的民主党人并没有特别的感激之情。他也没有任何动力去熟悉,2016年总统候选人之间,大相径庭的政策立场。在2008金融危机之后的大规模刺激计划,虽然给了他的家庭救济,但他没有信心,联邦政府还有能力帮助和安慰像他自己的家庭。
乔希认真地用投票对待他的不满,但没有考虑,投出这一票可能带来的沉重后果。
2020年1月,在迈阿密为福音派支持者举行的集会上,宗教领袖们与特朗普一起祈祷
美国人觉得选谁,跟自己生活关系都不大
在某种意义上,特朗普主义是这种心态不可避免的产物。传统的政治家们,试图通过推销一项立法计划来赢得支持,连篇累牍说明,要推动的这项计划将产生特定的利益: 就业、减税或意识形态上有令人满意的司法任命。但特朗普只是名义上对这样的结果感兴趣。他的核心论点是,政治,无论是自以为是的虔诚、神秘的规则、温和的规范,全都是胡扯。换句话说,他是一个抗议型候选人。许多投票支持他的人,都是因为他们自己对联邦政府不满。
例如,选举结束后的几天,我发现自己与一位富有的邻居进行了一次简短的谈话。她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那么害怕特朗普当选。“奥巴马政府从未真正为我做过什么,”她说。“他们从不关心中产阶级。他们帮助穷人,有钱人自己照顾自己,但我女儿上大学没有得到任何帮助。当我父母去世时,我几乎什么都没有了。”
我不知道如何理解这些抱怨。她对遗产税感到愤怒吗? 遗产税只适用于超过500万美元的遗产?她希望奥巴马支付她女儿就读的私立大学的学费吗?
“为什么奥巴马没有访问以色列? ”她继续说道。“在他的整个任期内,他从未去过那里。这说明了什么? ”
我清楚地记得奥巴马去过以色列ーー事实上,他去过两次ーー但我没有说出去。我处在一个特殊的心理空间里,这种空间在美国是如此普遍,人们感觉到的不仅仅是政治信仰上的分歧,而是连贯话语的不可能性。
这个女人最后到底说了什么?她说奥巴马政府没有遵守选举许下的承诺,作为一个美国公民,她觉得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主意。这就是她所感受到的民主。她认为自己生活和选举之间没有任何关系,除了一厢情愿希望,新上台的家伙会给她,带来更多的东西。她觉得没有必要去评估候选人或者候选人提出的政策主张的真实性,未来总统提出的政策,或者这些政策可能产生的后果。
很多人解释说,这就是单一议题投票,可能只是候选人的一项主张触动了选民,就为他投下了选票。
可悲的,类似案例,在美国选民中似乎还很典型。
医改政策太复杂了,美国人搞不懂
我的妹夫向我解释说,奥巴马的总统任期并没有影响到他,因为他在联邦快递工作,作为世界500强,公司提供完善的私人医疗保险。他似乎没有意识到,奥巴马医改中,患者保护与平价医疗法案,要求雇主提供诸如预防性护理等许多基本福利。
他也没有想过,如果奥巴马政府没有在激烈的反对面前推行政策,他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这些政策使银行业和房地产市场复苏,他的公司会成为首批受到冲击的公司之一,他可能会失去工作,他永远不会有能力建造自己的新家。我的妹夫是一个聪明的家伙,他不知怎么地开始相信,只有奥巴马任期参与医改的受保人,才会真正受益。
那么奥巴马医改的受益人呢?德比 · 米尔斯是科尔宾的一名小企业主,她告诉 vox 网站的一名记者,十多年前她就不再购买私人医疗保险了,因为保险费太贵了。当奥巴马医改在她所在的州开始实施时,她注册并获得了巨额的税收抵免,这使她每月能够支付115美元的计划费用,这个计划涵盖了她、她的丈夫和她十几岁的儿子。在2016年,奥巴马新医保,实实在在挽救她丈夫的方式,当时她的丈夫正在等待肝脏移植手术。
在竞选过程中,特朗普每天都承诺要废除奥巴马医改法案。米尔斯知道,这会给她的家庭带来灾难性的后果。她还是投了他的票。她说,之所以被特朗普吸引,是因为他是一个直言不讳的商人,特朗普将撼动华盛顿,为她的家乡带来就业机会。她只是选择漠视,特朗普关于废除奥巴马医改的直言不讳。
选举结束后,Vox 的记者拜访了米尔斯。他们的采访很快变成了一种心理治疗过程,记者不得不向米尔斯保证,她和生病的丈夫不会被踢出保险公司,至少不会立即被踢出保险公司。“你吓到我了,”米尔斯说。“我担心,现在保险公司要倒闭了,我们将陷入困境。”
人们很容易指责米尔斯是个笨蛋,或者摆出任何一个精英主义者喜欢高高在上的腔调。一个温和的诊断是,她代表了美国人对待不满,总是摆出一副爱较真的姿态,但不在乎可能带来什么伤害。
——美国选民在2016年任性地给特朗普投了一票,结果特朗普也曾经大打反移民牌,减税等措施推动了股市经济,直到席卷全球的新冠病毒疫情,裹挟了每一个美国选民。
四年的时间,给了美国选民什么教训?
2020大选投票日,不足十天,美国人已经做好投票选择了吗?
对自己和家庭负责,也对自己的国家负责。
出处:见配图水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