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的早晨是淡蓝色的. 明亮的硅谷空气里只有一种薄薄的透明感. 没有寒冷的侵袭. 没有湿冷的纠缠. 只有一种与记忆中不同的干燥感.

我走过帕罗奥图那条永远排着长队的咖啡店. 咖啡、面包、贵妇. 三种硅谷最不缺的东西. 拐过街角. 看见一辆特斯拉停在树下. 颜色是一种没什么特点的银灰. 车窗上有些雾气. 透出人的形状.

敲了敲窗. 车里的人缓缓醒来. 惊慌的样子. 打开车窗的一条缝. '怎么了!'

'车里睡得舒服吗!'

他是华人. 我看出来了. 不是因为他的脸. 是因为他眼里那种'警惕'. 一种只有华人才有的、见到陌生华人时的不自然.

'挺好的. 硅谷治安好.' 他看出我也是华人. 放松了警惕. '后备箱刚好放得下我. 上周还买了专门的车载床垫.'

这种熟练程度. 仿佛住车里已经不是第一次.

'不冷吗!'

'比起国内卷. 这算什么. 硅谷昼夜温差才几度.'

'为什么不租房!'

'租了. 但我更喜欢睡车里.' 他打开车门. 下来伸了个懒腰.

我邀他去喝咖啡. 他接受了. 穿着整齐的衬衫. 看不出是睡在车里的人. 甚至有些体面.

他一口漂亮的美式英语叫了一杯double shot. 毫不犹豫. 像是每天必点的饮料. 和卡座里那些被'成功'抚摸过的人没什么两样.

'大公司的程序员. 月薪两万多. 但我的生活方式好像让人很奇怪.' 他自嘲地笑. '其实我只是不想'浪费'. 每个月房租四千多. 太荒谬了. 还不如睡车里. 存钱. 早日'自由'.'

'不想回国!'

'回国干什么! 回去卷吗!' 他的反问比我的提问更坚决. '那边的互联网已经卷成什么样了. 加班到凌晨一点. 凌晨三点发邮件. 周末无休. 工资还不如这边一半. 有的朋友失业了. 连体面地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睡车里是自由的象征!'

'对. 是'自由'.' 他笑得有些像老朋友了. '我可以随时开到山里. 看星星. 我可以睡在海边. 听浪声. 我也可以开到公司楼下. 起床就上班. 没有任何人规定我必须怎么活.'

看着他. 我突然明白. 他睡的不是车. 而是一种可能性. 一种逃离的路径.

'在美国. 我宁愿住车里也不想回国内卷.'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时. 没有任何悲壮感. 轻描淡写. 仿佛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他的手机亮了一下. 是工作的slack消息. 他匆匆喝完咖啡. 道别. 消失在硅谷早晨的薄雾里.

我想起了上海的霓虹灯. 想起了北京的雾霾. 想起了那些在'996'之下弯曲的脊背. 想起了自己逃离的理由.

不是每个人都能睡在车里还保持微笑.

不是每种自由都那么容易理解..

出处：见配图右下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