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亮/文

每逢周日，距离上海中芯花园(中芯国际的生活园区)不远的一座教堂里，中芯国际CEO张汝京都要与许多基督教徒一起读经诵诗赞美上帝。在他身边的人，这次可能是张江镇的农民，下周就可能换成中芯流水线上的员工。与张汝京一样，中芯国际相当一部分公司主管、工程师以及许多的员工都是这里的常客，他们一起信仰上帝。

信仰的凝聚力

张汝京出生于南京，后随父举家迁往台湾，成长于高雄。父母都是虔诚的基督徒。张汝京从小就跟着父母上教堂做礼拜。现在，他也是虔诚的基督徒。

2000年张汝京在上海创办中芯国际，没有人认为他会成功。因为半导体制造行业也被业界戏称为做到一半就会“倒”的行业。主要原因在于，这是一个需要巨额资金密集投入，大量高科技人才集群工作的行业。巨额的资金和大批高精尖人才的需求，形成这个行业巨大的进入壁垒。

业界巨头台湾积体电路制造股份有限公司(简称台积电)和联华电子(联电)在行业中已经形成具有竞争力的规模优势。每四五年一次景气循环，就像惊涛骇浪一样，只有上规模的企业才能生存，这甚至已经成为新进入者难以摆脱的魔咒。

五年之后，中芯国际迅速发展起来，成为业界最具发展潜力的竞争对手。“我遇到过无数困难，很多次我都祈祷上帝来帮助我，奇迹出现了，我感谢上帝的祝福。”张汝京深有感触地说。

事实上，正是由于对上帝的共同信仰，使得中芯的团队更能相互包容与体谅，甚至让张汝京在创业之初就能吸引一些铁杆追随者。

五年前的上海浦东张江高科技园还是一片荒芜。意大利人MarcoMora甚至从没想过要到中国内地工作。但张汝京告诉他，上海有个徐家汇，徐家汇的教堂里有意大利人利玛窦的画像，利玛窦在几百年前就已经到中国传教，给这个古老的国度带来西方的文化与技术。

MarcoMora现任中芯国际的营运总监，是张汝京招聘的第一个员工，也是张汝京在德州仪器与世大积体电路公司(下称世大)的意大利同事。

事实上，与MarcoMora一样，许多早期的中芯国际高层都是天主教或者基督教的信徒，那时候他们通常在同事家中“BibleStudy”。“在那个困难时期，爱心与强烈使命感帮助我们加强信心来克服种种困难。”张汝京说。

在德州仪器和世大工作期间，张汝京负责在全球各地建立芯片制造工厂，但唯独没有在中国内地办厂。老父亲临终时“你什么时候到内地建厂？”的询问让张汝京更加伤感。他知道，这些在半导体行业的华人精英，越是表现出色，中国的半导体行业与国外的差距就越大。

于是，张汝京离开德州仪器到台湾创办了世大，他计划在台湾建立1厂和2厂，从第3厂开始都要在内地建立，初期规划在内地建立8个工厂。世大刚建立1厂与2厂后就被台积电并购。两个月后，张汝京到内地组建中芯国际，吸引了大批与张汝京同样怀揣梦想的人。

“清教徒”的生活

掌管着几十亿美元资产的张汝京，过着类似“清教徒”的生活。他在内地的第一辆车是旧式桑塔纳，几年之后当这款老爷车不得不下岗时，张汝京换成1.5排量的菲亚特—西耶那。而他每次到北京来，都住在中芯生活区的宿舍，在生活区建好之前，他甚至就住在厂区南侧的铁皮屋(现在已变成仓库)，连旅馆都不去住。

张汝京个性鲜明，爱憎分明。喜欢他的人崇拜他，不喜欢他的人会受不了他。张汝京眼里容不下沙子，道德操守无庸置疑，可以说他对己对人在道德上的要求有“洁癖”。

他极度痛恨任何不守规则的行为。在机场，张汝京会对任何一个不排队的人说：“你不可以这样插队！”在四川九寨沟游玩时，他甚至会毫不客气地阻止任何人踏入“游人止步”的地方，虽然在那里这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也正因此，被质疑“操守有问题”在中芯国际被认为是“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在张汝京眼里，浪费是绝对不允许的。像中芯国际这样高投入高回报的行业，公司的公务用车一般都非常高档，但中芯国际除上海与北京各有一辆别克外，其他公务用车均为桑塔纳，甚至新添的是极为省油(排气量小)便宜的家用小车西耶那和华普。

张汝京第一次坐进北京公司刚购置的别克车时非常不高兴，因为他发现这辆别克车配备了“并不实用的”的天窗。那个负责采购的中芯员工不得不做出详细的报告，来叙述这款天窗版的别克实际是降价后购买的，比上海购置的那辆非天窗版还要便宜。当然，在报告结尾特别注明了在今后的采购中将不再添加不需要的配置。

不论是上海、北京还是天津，中芯国际筹备建厂时，都会盖上几座简单的铁皮屋，这些临时办公室可以省去大量租房费用，而在工厂建成后，它们又会成为仓库。在任何一件细小的事情上，张汝京都要求员工精打细算到极致，以至于许多人会因此受不了。对于中芯国际动辄数十亿美元的投资，这些钱也许算不了什么，张汝京要灌输的是这种节俭的理念。

汉鼎亚太创投公司的徐大麟是张汝京的“贵人”，正是在他的力挺之下，华登、高盛、上海实业等投资公司纷纷看好中芯国际，为中芯国际迅速发展提供了庞大的资金支持。然而，徐大麟在中芯国际也只能与员工一起吃工作餐。张汝京唯一一次很正式地邀请他吃饭，问他：“你喜欢吃蛋炒饭还是牛肉盖饭？”

在上海召开的中芯国际董事会上，那些向中芯国际投资数十亿美元的“大佬”们，发现他们被安排在浦东地区一个“清洁安全”的小宾馆里，“忍无可忍”的投资者只有自行寻找五星级的住处。“中芯国际因此又省了许多钱，而那些投资者却更有信心，因为张汝京不会乱花钱了。”一位董事笑称。

张汝京似乎是一个没有任何“欲望”的人，这不仅仅表现在物质消费上。2004年3月18日，中芯国际正式在纽约证券交易所挂牌上市。纽约证交所安排的敲钟仪式是见证股票上市最荣耀的一刻，中芯国际选派流水线上作业员与基层工程师和普通财务人员一起敲响了中芯国际上市的钟声。张汝京不愿意为了敲钟花三四天时间去纽约。

“我是一个外刚内软的人，最看不得女孩子哭。”张汝京笑着说。事实上，这个被业界称为“酷吏”的人，拥有一颗仁慈的心。除了建立中芯国际，张汝京最热衷的事情就是兴建学校和慈善事业。

早在中芯筹办之初，张汝京就如火如荼地投身希望工程。当时不少台湾友人甚至以为他到内地献身教育事业去了。张汝京相信，穷人家的孩子只要有好老师、好教材，贫脊的土地也能开出鲜艳的花朵。1996年，张汝京与友人在贵州捐助了第一个希望小学。从此，张汝京就爱上了办学，接连盖了26所，这个数字还会继续增加。

尊重“老板的老板”

张汝京最富有传奇色彩的地方，莫过于他与台积电老板张忠谋之间的恩恩怨怨。张汝京加入德州仪器的时候，张忠谋已是德州仪器的资深副总裁。张忠谋是张汝京的老板的老板的老板的老板。张汝京现在还记得他在德仪的小老板叫MartinCooper，Martin Cooper的老板叫KirkPond，而KirkPond的老板是RonRichie，RonRichie的老板才是Morris，也就是张忠谋。

离开德州仪器的张忠谋创建了台积电，张汝京随后也回到台湾创建世大；2001年台积电收购世大之后，张汝京来到内地创建中芯国际。现在，张忠谋的台积电仍然是芯片代工制造行业中毫无争议的老大，而最有潜力挑战台积电霸主地位的就是中芯国际。

尽管中芯国际接二连三收到台积电的诉讼，不知是否是笃信宗教的原因，张汝京始终不愿意相信是张忠谋通过诉讼手段来遏制中芯国际的发展。“台积电可能受投资人的压力或者是他们法务部自己要做这件事。”张汝京常常这样向中芯国际的高层解释。

富有戏剧性的是，台积电收购世大之后，张汝京持有的世大股票转成台积电的股票，在过去一段时间里，张汝京甚至还是台积电的股东。现在，张汝京卖掉台积电的股票的盈利竟比投资时翻了几番，除了还清夫人的账目(张名下股票由其夫人出资购置)外，他将所有的盈利都投资了慈善事业。

“现在，张忠谋的台积电也登陆上海，如果有机会见到他，你希望对他说什么？”沉思半晌，张汝京回答道：“我会说欢迎您到内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