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阿莱

不知你有没有过明明在人群中穿梭却感到孤独来袭的一刻。

反正我有。而且是经常。甚至越是在人多的时候繁华的时候灯火辉煌的时候，这种感觉就越发明显。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的家我的爱就在身边，并没有搁置到天高地远的角落，只要我想，就可以伸手触碰到他们，可为什么我的心，依然会像一湾静静的溪水，在无人知晓的时空里，独自诉说和流淌？

也许，生命本身就是孤独的。孤独地来，孤独地去，没有谁是结伴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更没有谁可以真的双双化蝶而飞。

生而为人，或者最重要的，就是一颗习惯孤独、随时准备独自启程的心。--阿莱

天空中孤单的飞鸟，墙壁上昏暗的夕阳，我用力地挥动翅膀，开始寻找家的方向……

采访时间： 2005年 1月 1日

受访人：小安，女， 23岁，未婚，山东人，为了割舍一段情，不得已离开父母，来到天津。

阿莱手记--漂泊心

新年第一天。天气非常好。我走在人群里，用手机不断和小安联络。

她的小灵通信号很不稳定，总是还没说上几句就会突然中断。然后，我就看到了她。背着一个双肩背书包在马路边站着，手里还提着一个小的塑料袋，里面装着方便面香肠之类的东西，一看就是刚从超市里过来。

我对她招了招手，她开始时没想到是我，后来才歪着头打量着我笑了。在冬日的阳光下，她的笑，竟有一丝春的赧然。

我们找了一个靠近窗边的位置。还未等服务生把水端上来，小安就急切切地说，真对不起阿莱，约你今天见面，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我笑。

你知道，今天是新年啊，原本这个时候是应该和家人在一起的。可是我，实在是太想找个人陪我说说话了，尤其是在今天，你明白吗？

我点点头。

看到我是真的无所谓，小安才真的笑了。

我注意到，她有着一双非常明亮的大眼睛，明亮又柔和。其实我非常理解她此时的感受，家或者亲人，有时候或许会让我们觉得累赘或麻烦，但在有的时候，却又是这么的不可缺少。

我记得一个出租车司机问我，为什么过洋节的时候街上就热闹，过传统节日的时候街上就没什么人呢？我说，洋节之于卖家，是一种商机；之于买家，是一种消费的借口。而中国的节日，无论中秋除夕，讲究的是“团圆”二字。大家都回去团圆了，你又到哪儿去找这满马路的人呢？

平时，我们忙碌。我们粗糙。我们烦躁。

这都没关系，因为至少到了过年过节的时候，我们还可以歇下来，看看父母，陪陪孩子，尽享天伦。这一幕就像是高速公路上的加油站，你不加满了油，后面又怎么冲刺呢？

家和亲人，永远是最好的原动力。然异乡人的夜，则在亲情的缺失下，显得更加漫长。

许巍在他的歌中问道：“我在编织的世界里，飘来飘去；我在重复的岁月里，悄然独行。每一次窒息的感觉，总在梦里，在这路的尽头，会不会是另一个世界？”……

一眨眼，出来都快两年了，有时还会有“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感觉，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哭，更爱上了那些悠远宁静的音乐

之所以从家里出来，是为了割舍一段情。

其实割舍不割舍，根本也由不得我。

说简单点，是人家不要我了，我的初恋男友喜欢上了别人，而且这个人我还认识，和我算是挺不错的朋友。你能理解我当时的心情吗？直到他和我摊牌的时候，我周围的人，以前的同学朋友，都已经知道他不想和我好了。他喜欢上别人了。我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如果这是一出戏的话，那么我就是最后谢幕的一个。他们出双入对，而且就在我家周围，奇怪我竟然一次都没有遇到过。爸爸妈妈怕我想不开，就安排我到北京的姨家去呆一阵子。他们认为我只要是离开家里的环境、离开周围的一切，就不会再想起他了。其实，他在我心里啊，哪那么容易就忘了呢？你别看我样子乖巧，原本我是挺有主意、也挺有咬劲儿的一个人。其实直到今天，我心里的伤也并没有完全彻底的好。有时想起他的时候，依然会疼。而且疼的真。完全不像是旧伤，就像是新伤。

这一点，我和谁都没有提，表面上，我是真的已经忘了。他们不知道，如果我忘了，早就回山东了，我可以微笑着面对他们，与他们呼吸同一个城市里的空气。可现在我不行，爸爸妈妈也没想到我这一走，就会在外面长住下来。在北京的姨家，我只住了两个月，但这两个月，我已经觉得很打扰他们了。可当时以我的心情来说，我还不想回去，甚至连爸爸妈妈都不想面对。我不想面对他们关切询问的目光。不想解释，不想强迫自己微笑。告诉他们我很好，没事了，那样我会更累，更不快乐。所以我宁愿将自己放逐。

那时我就想，如果我暂时在外面生活的话，也不能是北京。因为那样一来，我姨会有负担，我自己也会不轻松，于是我就利用在北京的两个月时间，开始给自己物色合适的工作，最后还是表哥的同学帮了我，这个人在天津有一个分公司，正在招人，于是我表哥就托付他，把我介绍到天津这边的公司来了。当然再后来，我表哥和那个人的关系有些不好，我就从这个公司离开了，开始找活儿干，自己养活自己，细心盘算手里的每一分钱。

售楼、卖衣服、做促销，赶上旅游旺季，还去旅行社当过临时导游。

最多的时候，我一个月能挣上 2000块钱，少了，也能有 1000块，除去房租水电吃饭，几乎就没什么了。但无论自己在这边多苦，我坚决不找家里要钱。爸爸妈妈还以为我在一个固定的公司里上班，每个月有固定的收入假期什么的，其实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不过这半年，我总算是安定下来了，在一个新建的超市里做收银员，因为我不是这里的户口，所以找工作相对要难一些。不过这些我还都能忍。

以前在父母身边，总以为生活是最简单不过的了，能有什么愁事呢？现在才明白，原来除去爱情之外，生活里所包含的东西真的是太多了，也太琐碎了。比如我一个人租房子住，电灯水管坏了都是要自己修的，如果晚上不小心趴在桌边睡着了也根本不会有人管你，直到冻醒了才发现自己竟这样睡了一夜。还有病了的时候，更不会有人知道，哪怕是一口热水，都要你自己下地去烧。生活，就是在这一点一滴的细节中露出了它的本相，这不是我以前认为的样子，我以为的生活就像广告里演的那样，浪漫的邂逅、餐桌上的美食、无限的阳光，还有那种海边的度假村。我以为即使是“柴米油盐”里的“柴”也应该是像根雕一样沧桑原始的艺术品，而不是满身的油腥，一手的脏土。

有一次小区里闹贼，我听到窗外有动静，先是吓得缩到被子里躲着，后来发现这样也没用，于是就愣是举着一根带电的那种手电，哆哆嗦嗦坐到了天亮。如果说好处的话，这可能就是我在外这一年多所能收获的果实，我长大了，也懂事了，知道了什么是“生活”。

说真的，前阵子我遇到了一点别扭事，我丢钱了。那可是我好不容易攒起来的 2000块钱啊，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说没就没了。直到现在我也记不起来自己是落在哪儿了，还是被偷了，反正那是我存出来预备给爸爸和妈妈一人买一件羊绒衫的钱。为了这个，我“十一”也没回去，因为我总不能两手空空地去见他们吧？这个元旦不回去，也是为了省钱，假如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我拼命加班，到了过年之前，我就又能从我的收入里给他们买出两件羊绒衫来了。

真的阿莱，你不知道我在国庆节、中秋节的时候有多想家。多想他们。我给家里打电话，妈妈说做了好多我爱吃的东西，还在桌子边摆了我的碗筷，问我为什么不回家过节，难道在外面这么久，就真的不想家吗？那是我最难受的一幕。我忍着，忍着，终于没有哭出来，可妈妈却哭了。她说，你那边要是太忙，我和你爸到天津去看你吧？我连忙以马上要培训为由，拦住了他们。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回家，不想见他们呢？只是，如果他们见到我现在的样子，一定会替我担心的，我比来的时候瘦多了，不信你可以看看我的照片，我不想让他们伤心，我不想戳穿在他们面前好不容易伪装起来的成功和快乐。像这种漂的日子，真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回家是好，可是却不轻松，必须要回去面对我所熟悉的一切。包括那些不想见到的人。

在外面也好，不会触景生情。却必须独自品尝寂寞，舔舐伤口。

我像一支移栽的百合，在异乡的夜里静静开放。我以为，只要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努力工作，存一些钱，过一段无人问津的漂泊生活。就可以掸落掉衣襟上的灰尘。

我喜欢毯子，喜欢慢歌，喜欢把脸或手泡在热水里。这都是漂泊以后养出来的习惯。夜凉如水，裹在毯子里的我，有时睁大双眼，有时睡得很沉。

我喜欢被一种温热的东西所包围。彼时彼刻，只要闭上双眼，你就会觉得，是有一个怀抱在的，无论这怀抱是谁的，是妈妈的，还是他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拥着你，你不是一个人。

我以前不懂得一个词，以前只知道伤心，这个也伤心，那个也伤心，现在才忽然发现，原来我的心情已不是伤心能够概括，而是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