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觉自己在家庭中地位的变化,是在下岗后的第二天早晨。虽说心情不好,还是打算享受一下睡懒觉的滋味。这时,妻一边匆匆做出门前的准备,一边简洁地下命令:“别赖在床上了。八点半送星子上幼儿园,回来的时候顺便买点儿菜,还有,这家好久没大扫除了,你在家做做清洁吧。”我不相信地问:“你指的是我?”妻的语气更是惊讶:“不是你是谁,你不是下岗了吗?”我颓然倒下。
这就是现实,我下岗了,每月拿的生活费,根本无力支撑这个家。“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我也从说话铮铮有声的大丈夫成了靠妻子养活的“小男人”。重新寻找工作对我而言并非易事。多年的工会干部当下来,我只能说,不能做,既无一技之长,也无缚鸡之力。在炎炎烈日下奔波数日,在各大公司小企业,我极力推销自己,面对的是清一色的提问:“你懂电脑吗?”“你会英语吗?”“你究竟会什么?”在一连串否定的回答面前,第一次,我对自己的人生价值产生了怀疑。带着深深的失望和颓唐,回到家里,围上那花花绿绿的围裙,在厨房拼杀半日准备好晚餐,还得忍受妻子“咸了”、“淡了”的挑剔。
和妻刚结婚时,妻还是个待业青年。那时的我正春风得意,刚从夜大毕业,又从车间调到工会当了干部。对美丽温柔的妻,我并没有太多的奢望,只要能和我相守相爱一生我就心满意足了。婚后不久,妻开始上夜校,读什么会计专业,毕业证拿到手后,四处应聘。我想,随她去吧,家里不是有我撑着吗?妻在一家合资公司找到了工作,不到两年就升任会计部主任,令我刮目相看。我下岗的时候,妻也刚好提升为副经理,原先她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儿一下子全甩手不干了,每日里早出晚归。
妻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有几分怜悯,更有几分不屑。我们这个社会,女人不能养家,反而可以大肆宣扬丈夫的本事;男人不能养家,走出门去最怕的就是被人说靠老婆养活。不能挣钱,就是无能,我自己多年的人生观、价值观在残酷的下岗面前被击得粉碎,失去了生活重心,同时还得面对事业成功的妻子。每日里妻子梳妆打扮,衣着得体,一副女强人的模样走出门去,我都不禁怀疑,妻属于我的地方还有几分?女人一向习惯于仰视男人,我的渺小让妻无法正视我的存在,比我年轻、富有、英俊、潇洒的男人实在是太多太多,我自惭形秽。我常常控制不住地发火,为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家被我变成了战场。妻用沉默对抗,对一个弱者,实在不用多说什么。
那天,我百无聊赖地在街上独踯,忽然看见妻从一辆轿车里出来。扶她出来的是一位相貌出众、气宇轩昂、西装革履的男士,两人状极亲昵。我心里,一下子打翻了五味瓶。尽管我明白,这或许只是一次业务洽谈,或者是一次宴请,但我受不了。这意外的一幕也使我恍然明白,一直以来,我最怕的就是妻会离我而去。事实上,我和妻的距离也正在一步步变大。我强忍住想要问个明白的冲动。毕竟建立一个家庭不容易,拆散它是轻而易举的。
咀嚼着痛苦,我苦苦地反思着。几千年的传统道德,规定了男人是世界的主宰,更是家庭的主人。在成功的妻子面前,失业的我心态失了衡,丧失了自信、自尊、自重。作为男人,我应该忍让、宽容,学会克制自己。在妻承担着为家庭创造物质财富的责任时,我更应该理解她、支持她,努力使生活保持平静、自然、轻松,和妻子平等相处。我开始用一种积极的态度来对待生活,每天把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地送去上学,照着菜谱精心烹调妻爱吃的菜,自己内心的失落和苦恼无法排遣时,强迫自己埋首书中,不再发“无名火”。我还买了礼品,时不时地去看父母和岳父母,告诉他们妻子很忙,又很挂念他们,特意让我去探望他们。那天我上岳母家,正碰上岳父心脏病发,一时又找不到车,我背上岳父一气儿奔到医院。妻下班赶来,岳父已转危为安。岳母拉着妻的手,一遍遍地夸我孝顺。妻看我的目光,充满了柔情。那天晚上,妻在我耳边,呢喃着说我是个真正的大丈夫,宽容、大度、自重、自爱。
我当然不甘心俯首贴耳当妻子的“小男人”。我和妻子之间的距离,只能缩小,不能扩大。我不断地努力着,寻找适合自己的工作。最后,我当上了一名人寿保险推销员。多年的工会干部让我积累了不少揣摸别人心理、说服别人的经验。第一个月,我的工作成绩就令同行们刮目相看。
失业一年重新走上工作岗位,我感觉好极了。我们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优势,只要别自己看不起自己,那么世界上任何人都无法轻视你。生活就像一条山路,有高峰,也有低谷,但所谓的峰回路转也常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