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别的办法让自己消除怨恨。那天深夜，我在儿子哀怜的目光中号啕大哭……

采访人：何小文 性别：女 年龄：３７岁 学历：大学 职业：公司职员

采访人：子沫

你是要爸爸还是要妈妈

那年的秋天，在发现丈夫的背叛后，我痛不欲生。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报复他，丈夫主动提出离婚，说是对不起我。我对丈夫恨之入骨，是他亲手破坏了这个家，被那个女人勾住了。我坚决不同意离婚，不是因为多么爱他，而是要让他尝尝不能如愿以偿的滋味，但丈夫还是搬走了。

丈夫搬走的那一天，看着空荡荡的房子，我突然有了一种无名的恐惧，坐在床边的地毯上一声不吭。才９岁的儿子轻轻地走进了我的卧室，睁着惊恐的眼睛望着我，不敢说话。可怜的孩子，都是父亲伤害了他，我对他哭着说：以后你就当没这个爸爸。孩子小心地问：“妈妈，为什么？”我一下子就爆发了：别问为什么。儿子委屈地哭了起来。我的心在那一刻碎成了片。

很长一段时间，我每天都哭，哭累了就骂。也没心思管孩子。我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与丈夫的争斗上，我决定打一场持久战。即使不能如愿以偿，我也要拖垮他。我不明白的是，以前我自认为是个有教养的女人，可碰到这样的问题，我和其他女人没什么两样。我开始向离婚女人讨教经验，频频出入律师事务所，掌握一些对自己有利的条文。

有一天下着小雨，我回家晚了，发现儿子还在楼道里等我，缩成一团，样子非常可怜，我心里的怨恨又高涨了，这件事全部都是丈夫的错，如果不是他，我和儿子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我要让丈夫受到惩罚，让他输得很惨。除此以外，我没有别的办法让自己消除怨恨。那天深夜，我在儿子哀怜的目光中号啕大哭……

１０月的一个午后，我正杂乱无章地想着心事，丈夫突然打来了电话，说想要看孩子，我知道丈夫很爱儿子，但我要让他难受。我把声音提高了８度，嘲笑着说：“别做梦了，想看孩子，那就不要离婚，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本来是孩子的问题，我一下子又提到了离婚问题，丈夫沉默了半天，知道再说下去也没用，就放下了电话。以后的几次，丈夫打电话说来看孩子时，都被我拒绝了，我通常是对着电话骂几句就把电话“叭”地放下，好像不这样就不解恨。有一次我挂电话的时候，儿子在一边怯怯地问：“妈妈，是爸爸的电话吗？我想跟爸爸说话。”我看着他可怜的样子，伤心地说：“你是要爸爸还是要妈妈。”儿子愣了一下说：都要。

一天，吃过晚饭，丈夫又打来电话，我正准备挂断，丈夫用话挡住了我说：“我今天碰到了王燕的妈妈，她说儿子最近好像很反常。（王燕是儿子的同学）。小文，我对不起你，别让我再对不起孩子好吗？”我一下来了气：你还知道对不起我，对不起我就别提离婚，孩子你不要管，你已经没这个权利了。虽然我和丈夫赌气，可他说的话我到底还是记住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周四的下午，我特地早早下了班，去学校接儿子。

可是等了好半天，其他的同学都走了，儿子还没出来，我正很诧异，才发现儿子低着头从围墙的拐角走了出来，背着大书包，一个人慢腾腾地走着。我一下就愣住了，没有马上叫住他，而是跟着他走。儿子沿着学校门口的小河边一步步地走着，同学叫他，他也只是抬了一下头，没吭声。正巧看见前面一位小男孩的父亲骑自行车带着他的孩子走，不时回过头来摸着儿子的头笑，他一下就停住不动了，然后一个人蹲在河边拨弄着树叶，大书包背在肩膀上，人显得特别的小，我忍不住叫出了声：小亮。他一扭头，我居然看到了他满脸的泪水。我的心像刀扎，我的眼泪也流了下来——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孩子。我走上前去蹲在他身边，过了好久儿子说：“妈妈，我想爸爸了。”我没有回答他。那个黄昏，我们母子俩就这样各怀心事地一起坐到了天黑。

朋友的故事

两个月过去了，我和丈夫的拉锯战没有任何结果。丈夫的电话也慢慢少了。我心里有些失落，又开始在别人面前责骂他不管孩子。

正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位离婚两年的朋友突然带着孩子来玩，她是我大学时代的闺中密友。我看她离婚后，脸色居然比以前好多了，人也显得很年轻，最让我惊讶的是她的孩子，很阳光的一个小女孩，比儿子大差不多三岁，那天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裙子，说话时丹凤眼笑意盈盈，我和她妈妈谈话时，她就坐在我家阳台上晒太阳看书，愉快地吃着我给递给她的小零食，眼里没有一丝阴霾。

我倒苦水似的讲起了目前的状况，朋友听了我的满口怨言后，叹了口气，平静地跟我讲起了她自己的故事：其实离婚也并不是一件坏事，学会接受现实比消极对抗的效果好得多。否则对孩子反倒不利。她和前夫离婚时为了孩子她尽量显得很平静，而她对丈夫提出的要求是：孩子归她，但丈夫定期要来看孩子，要让孩子感到父母虽然离婚了，但还是爱她的。丈夫因为这件事很感激她，所以每周丈夫总会到学校去接女儿，带她一起出去吃饭。一个受宠的女儿很自信，这简直是真理。父亲再婚时，对新婚妻子唯一的要求也是善待他的孩子，他的妻子也是明理之人，对孩子很好。所以现在的情况是皆大欢喜。

我很惊异于她这样的大度，说：“难道你心里就没有不舒服吗？”她停顿了片刻说：“说没有不舒服倒显得不正常，我只是不想自己失去了丈夫，再让孩子失去父亲。这样对孩子不公平，小文，听我一句话，这世上只有做母亲这个位置没有人会和你争，所以每个女人都要学会做一个好母亲，其他真的不太重要。”事实证明她的想法是对的，孩子没有因为父母离婚而改变性格，而是更多了一个人爱她。而朋友因为心态调整得好，反而更轻松了，人也变得年轻轻盈起来。

朋友走了。我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对比自己一团糟的生活，我确实该叹息一声。

电话挂断后，他一个人趴在办公桌上哭了

那天晚上，儿子睡了以后，我开始认真思考和丈夫打疲劳战这段时日的种种事情，我得到了什么呢？工作疏忽了，儿子也没顾着，一个怨妇肯定是面目狰狞的，丈夫对我的感觉自然是更坏了，最不能挽回的是儿子的心灵也受了创伤。这是何苦，赌了气又怎么样呢？我就赢了吗？

那天晚上，我坐在儿子的床边，仔细看他好看的脸庞，儿子五官明朗，很像他的父亲，父子之情是割不断的啊。我怎么会这么愚蠢。我想起了朋友跟我说的一句话：世上只有当母亲的位置没有人会和你争，这是一个女人的权利。我的心突然一下就清醒了，我差点由于自己的自私让孩子失去了父亲。

第二天，我主动给丈夫打了电话，说：“我们离婚吧。孩子归我，你可以随时来看他，我对你提出的唯一要求是，不要忘记当一个称职的父亲。”丈夫明显地感到意外，他半天没说话，最后说了一句：“谢谢。对不起，我不是个好丈夫，但请你相信我，我会尽量做一个好父亲。”后来有一天我因为孩子上中学的事和丈夫商量时，他突然对我提起那一天的事，他说那天挂断电话后，他一个人趴在办公桌上哭了。

和丈夫离婚后，我也开始调整我和孩子的生活。我把我的卧室重新整理了，铺上了我原来最喜欢的玫瑰红床单，换上了酒红色窗纱，还有窗台上的大束百合花，房间一下子就生动起来，我的心也跟着跳跃了几下。我在儿子房间的床头柜上放了他和父亲的一张小合影，我要让儿子永远活在父亲的爱中。正如前夫说的，他也许不是个好丈夫，但我相信他会是一个好父亲。

我恢复了每天早上和儿子共进早餐的习惯，我在早餐桌上铺上了喜欢的果绿色桌布，还有一束葱黄的姜花，飘着清清淡淡的香味，我喝着牛奶，吃着煎鸡蛋，对儿子说：“明天周日和妈妈去动物园玩吧。给我机会，我要当个好妈妈，好吗？”儿子一下搂着我的脖子笑了：“妈妈万岁。”

丈夫每周五准时去学校接儿子，带他一起去小餐厅吃一顿饭，讲一讲属于男人的话题，天气好时，会带着儿子去操场踢足球，儿子对前夫给他买的那套球衣无比珍爱，经常拿出来跟我炫耀：“妈，我爸球踢得可棒了。”我亲亲他的笑脸，没有说话。

三月一个周五的下午，有了一个极妙的想法后，我的心情很好，看看时间还早，突然想到去儿子的学校。远远地看到丈夫已站在校门口了，和一些父母挤在一起，热烈地交谈着，儿子很快像小鸟一样冲出来了，大声地喊着“爸爸”，前夫把他搂在了怀里，掏出随身带的小毛巾给儿子擦汗，这样一个小动作却让我有些泪湿，前夫以前好像没这么仔细，父子俩勾肩搭背地向东街走去，比以前亲密了很多。

我没有去惊动他们，而是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今天我也要过一个属于自己的周末，它将会是一个愉快的开端。生活其实还是很美好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