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杨瑞霞 受访:柳青儿 采访时间:2004年8月3日
这天上午9点,我乘163路车在青园小区下车,看到了正在等着接我的柳青儿,她带我进了路旁的居民小区,走进了一幢旧居民楼里。
她家在一楼,是个老式结构的一居室。外屋小厅的光线很差,里屋是卧室,一套样式过时的组合家具,一张铺着凉席的旧双人床,靠墙一套旧的木制沙发。这样的一个简单的家,女主人把它收拾得极为整洁,几乎是纤尘不染。
柳青儿招呼我坐下,她打开落地扇,又给我倒了一杯白开水,把水杯放在了我座位旁的床边上。柳青儿今年35岁,人长得很恬静,身上的时装套裙,颜色和样式都很适合她,一头烫过的中长发自然地披在肩上。在这个简单的家里,她的神情是如此的安然,温柔、生动的笑容里透出几分单纯,与房间里暗淡的色泽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也许用单纯来形容一个35岁的女人,并不是一个很恰当的词,但这的确是我当时的感觉。不单是她的笑容,她整个人也给我一种单纯得近乎于透明的感觉。当然这种单纯,不同于简单,它是指一个人与生俱来的心地的纯净,也是指一个人在经历了复杂的历练之后抵达的那种境界。
做《人生采访》三年多以来,我最大的收获是,让我对这个世界上的万事万物———大自然,还有我们人类自身都怀有一种深深的敬畏之心。弗洛伊德说:每个人都比我们想象中的可怕。而我却觉得即使是那些看上去特别简单的人,只要你有机会走进他的内心,你会发现每个人都比我们想象中的要丰富得多。
同样,如果不是柳青儿约我,如果没有在她家里和她面谈的这个上午,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眼前的这个女人,曾经有过一段那么曲折迂回的感情经历。曾经,她深爱的男人绝情地离开了她,三年后,又在她温柔而坚定的等待中重新回来。而经历了这次分离之后,她和他都明白了彼此在对方生命中的意义。正像柳青儿说的,以后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再次分开。
那时候好像不是很明白结婚的意义,只是想以后我也能每天生活在这样的家里了
我从小是在农村长大的,家离邯郸市不远。19岁那年,我来石家庄学习裁剪,刚来时住在我姨家。21岁那年,我姨家的表姐给我介绍对象,是她单位领导的儿子。表姐说,领导家里条件很好,只是他儿子智力方面有些障碍。他父亲当年曾在西藏工作,他在西藏长大,那边高原缺氧,医疗条件差,他小时候生病治疗不及时落下了毛病。
当时我心里很犹豫,不过那会儿年龄小,没经过什么事,怕让表姐失望,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表姐见我没说不同意,就带我去了他家。他父母虽然都是领导,但待人非常和气,特别是他母亲,一见我就很喜欢,拉着我的手说,以后你来了我们家,我们一定好好待你,要是有一天你想走,我们也不拦着,会把你当女儿一样嫁出去。那时候人们的住房条件普遍不好,可他家房子很宽敞,家里的摆设也很讲究。来石家庄的那几年,我要么住在姨家,寄人篱下,要么住在拥挤杂乱的单身宿舍,和眼前的环境有天壤之别。当时我好像也不太明白结婚的意义,只是想,我要是同意了,以后就能每天生活在这样的家里了。他家的儿子我也见了,外表长得不错,不说话时好像和正常人看不出什么差别,而我只是一个没有城市户口的农村女孩,又能找什么样的人呢。
很快我就和他结婚了。婚后我和老人的关系一直很好,和他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那人头脑特别简单,下班回家就是吃饭,睡觉,看电视,我们虽然睡在一张床上,但很少有交流。
日子一长,我感觉这样的生活太沉闷了,他家条件再好,我也不能总这样闲着。于是我就开了一家裁缝店。当时小店里外全是我一个人打理的。虽然名义上有个老公,可他连个钉子也没帮我钉过。有时自己累了,烦了,心里也特别委屈。有一次我妈从老家过来,临走时,她说,闺女,跟妈回家去吧,你这是过的什么日子呵。
那几年我也曾想过要离开他,但老人对我不错,又觉得他也挺无辜的,所以就凑合着过了下来。1997年的时候,我女儿出生了。人们都以为这下我会死心塌地留下来了。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女儿出生的第三天,我开始和他分居。一个月后,孩子刚满月,我提出了离婚。
当时之所以下决心离开他,主要是两个原因,一是孩子生下来后,我妹妹来看我,她的一句话提醒了我。我妹妹说,姐,这么好的孩子,跟着一个那样的父亲,这孩子能长得好吗?妹妹的话说到了我的痛处,作为女人,我可以忽略自己的幸福,而作为母亲,我却不能不为孩子的未来着想。还有一个原因是,结婚后这几年,我前夫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他父母在失望之余,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女儿女婿身上,对他基本上采取了一种放弃的态度。虽然他们对我很好,但他毕竟是我的丈夫,家里人这样对他,特别伤我的自尊。
我提出和孩子从家里搬出去,他爸妈看出来我决心已定,也没有特别阻拦,让我搬进了他家另外的一套房子里。我母亲从老家赶来帮我看孩子。
那些天,母亲每天对我念叨,不能总这样下去,得找个合适的,成个家,对孩子也好。其实我又何尝不想有个温暖的家,有个知冷知热的丈夫呢。我在石家庄认识人少,也没什么朋友,选择的范围很小,于是我去了一家比较正规的婚介所,想通过那个渠道找到一个可以终身依靠的人。交上资料以后,可能因为我年轻,人长得还可以,频频有人约见,但每次我都是很沮丧地回来,后来干脆不去了。
转眼到了1998年4月下旬,记得那天是个星期天。午觉醒来发觉屋里很静。妈妈带着女儿到楼下去玩了。这时一缕午后的斜阳照进屋里,窗外的白杨树叶哗啦作响。也就是在那一刻,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寂寞和荒凉,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正在这时,我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人在不远的地方等着我似的。我立即下床,简单洗漱了一下,下了楼,妈妈正抱着女儿在楼下玩儿。我对妈妈说,我去一下婚介所。
没想到,就是这一回头,注定了我和他今生的这场悲欢情缘
那天我骑车上了中山东路,随着人流向西走。到了地道口,我才发觉自己走过了要去的那道街。当时我就想,是不是今天真会遇上一个合适的。因为在婚介所不同的时间会有不同人出现。
到了中介所,那天人不像往常星期天那么多,只有办公人员赵姐在整理着手头的会员档案,她很热情地拿出一沓男士资料让我看,我翻看一遍,还是很失望。赵姐说,你别灰心,我托朋友出了这个范围,给你找。
这时外面下起了小雨,也没有再来什么人。想起来这里时那种强烈的感觉,想到妈妈还在家盼着我带回好消息,我不觉有些悲哀。就在我起身要走时,门开了,进来一位和我年龄相仿的年轻女子。她一进门就很注意地看了我一眼,当她得知我也是来征婚的,而且还没有结果时,显得很激动,她问了问我的情况,她说,一看见我就觉得我和她哥很合适。临走时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再三叮嘱我第二天中午打过去。
那时候手机不像现在这样普及。第二天中午我在楼下电话亭拨了那个电话。电话通了,是一位老人接的,说她儿子在替同事值班,还没回来,让我下午五点钟再打这个电话。
到了下午又下起雨来,那时我住的地方正在修路,一下雨很难走。五点钟我踩着泥浆撑着伞又拨了那个电话。接电话的依然是他母亲。老人不好意思地说可能是下雨路上不好走,他还没有到家,让我过十分钟再打。我有些失望。也许是好事多磨吧,我这样劝自己。十分钟后我又拨过去,电话刚通,里面传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是个男中音,他说,听妹妹说了我的情况,现在一听声音觉得我一定很温柔,很善良,他想立刻见我。他的话音未落,我忽然有了一种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似的。他家住桥西,离我这边很远,况且天还下着雨,我和他约定第二天下午六点在北国商城北门见。
第二天我到了约定地点,看见那儿站着一个穿一身深蓝衣服的男人,我断定他就是东。他中等个子,脸黝黑,那套衣服是某国有企业的制服,穿在他身上有点肥大,显得人很拘谨。不过,他说起话来还不是很乏味。我对他好像说不上喜欢,只是觉得似乎和以前同别人见面时的感觉不太一样。一个小时很快过去了,他请我吃饭,我婉言谢绝了,我说我妈还在家等我。他把我送了回来,一直送到我楼下。
第二天是“五一”,我们一起去了石门公园。他掏出工作证让我看,然后说了他离婚的原因……他每次上班一走就是好几天,所以找对象时不想找太漂亮的,怕出事,但想不到相貌平庸的老婆还是背叛了他……他说这些时,看上去很忧伤,虽然他怨恨前妻,但对于家庭的解体,依然不能释怀。
从那之后,东经常过来找我。上班前一大早先过来,下了班,也是直接到我这儿,有时也不说什么,就那么坐着,整个人既沉闷又落魄,除了那身工作服,也没什么衣服,裤脚扯了个大口子……渐渐的我有些烦躁,他把我的生活规律全打乱了,使我忽略了女儿。这种感觉让我很难受。那天我们在家吃过午饭,他送我上班,我踌躇了一路,到了单位门口我对他说,这段时间不要来找我了。这时他的脸明显抽搐一下,问我为什么,我说我想好好陪陪女儿。说完我快步进了单位大门。就在我要进到楼里时,不知为什么我又回了一下头,没想到,就是这一回头,注定了我和他今生的这场悲欢情缘。
整个下午,我脑子里不停地回闪着回头时看见的东的脸上那痛苦、孤独的表情,像个被抛弃的孩子。我的心不住地抽动,忽然明白我已经在心疼他,牵挂他了。那天下午我想了很多,好容易熬到下班又让加班,我只加了半个班,没请假就跑了出来,在单位门口电话亭我拿起电话。接电话的是东,他的声音有点沙哑,他说一直在等我的电话,如果再过五分钟还不打过来,他就真的死心了……当时我的泪立刻流下来,我哭着说要马上见他。他让我就在那个地方等他。那天晚上天很凉,当东匆匆赶来,竖着衣领,表情忧郁地站在我面前时,我告诉自己,今生我要和他走下去了。
东离婚是净身出户,虽然过错在女方,但离婚是他提出来的,家产都给了对方。而那时我住的是前夫家的房子,有了东,我不能再住在那儿了。于是我们在外面租了房子。从那之后,我们认识的朋友、邻居,没有人知道我们是半路的夫妻。
东的工作也有了变动,不用总是外出了。他一到休班时就想让我在家陪他。我那时是给私人打工,时间上不自由,于是和东商量后,我辞了工作,又开起了服装店。东一有空就到店里帮我打理生意,给顾客量尺寸,包缝都干得很好。开店的手续也是他办的,他说,有了我,这些事就不用你去跑了。
那些天我和东沉浸在幸福之中。我原来接触人少,特别单纯,认识他以后,思想比以前丰富了很多。而他的变化更明显,我给他做了两套西装,买了皮鞋,配上BB机,整个人马上显得精神了,有气质了,心态也和以前完全不同了。他原来给人的感觉沉闷,冷漠,我们在一起后,他说话风趣幽默,对我温柔体贴。有一次他带我去买衣服,给我精心选了一套衣服和一双鞋子。回到家,他兴奋地对我妈说,好几个女人都在试这套衣服,就属青儿穿着好看。我累了,躺在床上休息,他给我新买的皮鞋打上鞋油,然后坐到床边,给我修指甲。这些细节,我一生都不会忘记。
东带我去了他家,他母亲是一个很挑剔的人,但对我很满意。我妈妈也了却了心愿,安心地回老家了,走时带走了我刚过周岁的女儿。
开店以后,白天我们都忙碌着,晚上东陪我把店关上,我们一起回家。我做饭,他打开电视看世界杯,我真正体会到有一个家真好。东特别喜欢吃我做的饭,他曾不止一次感叹,想不到离婚后还能找一个如此漂亮温柔的老婆。
而这时我们却忽视了一件事,那就是我们虽然住在一起,却没有领结婚证。东说,先攒钱买房子,有了房子,把你的户口迁过来,再领证也不迟。我天真地想,只要两个人好,那张纸也代表不了什么。正是这个无心犯的错,日后给我的和东的感情带来了那么多的麻烦和伤害。
我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他,不敢相信,这是四年间对我呵护体贴宠爱的男人
我和东之间的第一次波折是由他前妻引起的。
那年八月的一天,他女儿六岁的生日,他把孩子接了过来。我们给孩子准备了生日蛋糕,我送给她一条裙子做礼物。孩子和我玩得很开心。到了傍晚,东把她送回姥姥家。回来后东告诉我,他遇见了他的前妻。他说她见到他一下子愣住了,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我幸福地望着自己深爱的这个男人,他的确已经和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判若两人了。
第二天东去了北京,晚上七点,这时听到有人敲门,我打开房门,一个女人拉着东的女儿站在门口,问东在不在家。我想她一定是东的前妻,便把她让进屋里,告诉她东不在家。东的前妻径直走进来,把家里的房间,包括厨房都看了一遍,她的脸色很不自然。从她说话的口气我听出来,她把我当成一个没有结过婚的女孩了,她的脸色变得更加不好看。这时她看到了东的摩托车钥匙,拿起来说,我骑摩托走,东回来让他去找我。我想阻拦,但又说不出话,眼睁睁地看着她把我们家的摩托车骑走了。
东回来后知道了刚才的事,第一次对我发了脾气。饭也不吃,立刻带着我去找她。在南二环一幢居民区前,我们刚一下出租车,他前妻就出现了。当着我的面,她就说我不该来,然后她拉着东的手说:我们去那边谈谈吧。东叮嘱我不要动。他们去了楼的另一边。当时我的思想比现在单纯得多,也不知道嫉妒,就像等朋友一样等着东。大约半个小时我听见了争吵声,然后东过来了,他拥着我说:青儿,我们走,摩托在她妈妈那儿,我们去那里骑。
接下来一段时间她经常呼东,每次东都会给她回电话,我知道东优柔寡断的性格,他们毕竟一起生活了好几年,还有孩子。这天东又出去给她回电话,回来后,我忍着委屈说,要不你们复婚吧,她错过一次了,不可能再错了吧。东盯着我说:那是不可能的,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从那以后东不再回她的电话。而她给东留了个纸条,说,青儿是个好女人,你要好好待她。慢慢的这个事情就过去了。
经过了这件事,我对东更加信任,认定他是个能够相伴一生的男人。生活中我们两个人特别亲密,晚上要不是一起回来,不管谁先到家,一看对方不在,就像丢了魂似的,好得容不下一点不好,却没想到后面还有一段那么长久的分离在等着我们。也许真像人们说的那样,夫妻不能太好,太好了老天都会妒忌。
2000年城市改建,我们的服装店被拆了。那些天东去上班,我在家做家务,看书,晚上吃完饭我们牵着手出去散步,日子过得平静而幸福,但不总那样下去,东是工薪阶层,我们还要买房置家,孩子也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有些事不能不考虑。我回了趟老家,把孩子接回来送进幼儿园,然后出去找工作。很快我被一家星级饭店录取了,工资很高,只是上班时间长,我和东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有太多时间在一起。晚上他带着女儿,无论我下班多晚都等着我。
在工作中,有时难免碰到一些无聊的客人,还有客人要送礼物给我,这些我都心无城府地告诉了东。不想东听后,非让我辞掉工作。而我却觉得没有必要,我能把握住自己,不会再让他受到以前那样的伤害。
在我的坚持下,他不再强迫我辞工作,但从那儿以后,他经常和朋友出去吃饭喝酒,晚上也不管孩子,把孩子放给房东。我们之间的距离明显拉大了,以往的恩爱缠绵好像再也找不到了。以前我下了晚班,在楼下看见家里窗帘透出的光,心里很温暖。而现在常常是我回到家,他还没回来。
2000年11月,东的母亲生病住院,医院没要求陪床,可他坚持晚上去医院陪母亲。有一天我下班后,东也回来了,几天没见,他对我依然不冷不热。我觉得很委屈,可无论我怎么和他吵,他都是一脸漠然,还说我像个泼妇。我流着泪说:是你把我变成了泼妇,你太残忍,你对我是一种精神上的虐待。说完我出了家门,在黑漆漆的楼道里坐了很久。东没有下来找我。他不在乎我了。我这样想着,心里非常难受。
第二天他不上班,正好我也休息,早晨我准备出去买些肉,中午给他做他爱吃的红烧肉。那天天很冷,就在我打开外屋的橱子拿口罩时,无意中带出了一张纸片,拾起一看,是一张超过千元的暖气费收据,地点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交费人是东,我像遭了电击一样傻了……冷静了片刻,我拿着那张收据走进里屋,问东是怎么回事。东正在睡懒觉,他从床上跳下来夺我手中的东西,表情很惊慌。当时我的心情单用伤心两个字来形容是不够的,这几年家里的一切开销都是我出,东的工资他自己拿着,计划买房子时用。没想到我刚交了家里的暖气费,而他却为别人交了比我家多两倍的钱。
第二天我按照收据上地址我找到那个地方,那是个高价商品小区,在物业管理处,我查到那家房主人是个做生意的女老板。
晚上等孩子睡了,我告诉东我去了那个小区,希望东能给我一个解释,而他却很坦然地承认了他们的关系,离婚前他和那个女人就认识,而走到一起,是最近的事。我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他,真不敢相信这是四年间对我呵护体贴宠爱的男人,是我曾经很自信地认为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的男人……可能是我的绝望和泪水让他不忍心了,他说他不忍心离开我和孩子,他不会走的。
无论以后的日子过得清贫与富有,无论遇到什么,我们都不会再分开
那段时间我非常脆弱,请了假在家呆着,东除了上班也不再出去,暂时我们谁也不说那件事。快过年时宾馆通知我去上班,正好老家的侄女来了,把女儿带回去了。我暗自盼望着我们能够重温往日的激情和浪漫。
孩子走后的第二天,上班前,东告诉我,他单位发了年货,还和我商量过年要买的东西。一再叮嘱我路上慢点。我带着好心情走出家门,心想一切都过去了。可就在这天,下班回家,我依偎在东的怀里,东告诉我,他给孩子买了份终身保险。我听出他的声音好像不太正常,像是在交待什么事情,我惊骇地坐直身子望着他,为什么?你不是要离开我们吧。东说,是。
我跳下床,光着脚跑到外间打开衣橱。东把衣服都打理好了,那些衣服都是我亲手缝制的呵。我回到里屋,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东把我抱到床上大约一刻钟,我才缓过来,问他为什么不给我点时间。他低着头说,他没有勇气对我说,找不到离开我的理由。我哭着说:那你就不要走,明天我不去上班了,我们还和以前一样。他说,已经晚了。那个女人用三十多万元买了一套离他单位很近的房子,还办好了结婚证,让他过去和她一起过年。
一张结婚证真的能有这么大的作用吗,无论如何,我也不相信他们之间能有多深的感情,除了他妈住院这两个月,他平时都是下了班就回家,而且我能体会到他依然爱着我,但是爱情在物质面前显得太苍白无力了,除了爱情我一无所有,而东和她在一起,能过上有房有车的好日子。我不知道那个女人用了什么手段笼络住了他,但我了解东,他不忍伤害别人,而他也知道我性格温顺,不会让他为难,所以他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我边哭边说,你曾经那么呵护我,那么怕失去我,你说今生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东也哭,却什么也不说。到了凌晨五点,我疲惫地躺在床上,流着泪说:你走吧,我不拦你了……东握着我的手说: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黑暗中我闭着眼睛,听着慢慢的关门声,听着他熟悉的脚步下楼,听着他打的远去……
孩子走了,东也走了,家突然变得冷冷清清。小区里响着鞭炮声,飘着炖肉的香气,年味越来越浓了。我是如此地热爱生活,如此地热爱这个家,我一直把家打理得很好,而现在这个家没有了。
东走后我整夜失眠,几年来我们从没分开过,我习惯了有他在身边,习惯了他身上的味道,习惯了他的鼾声,可是这一切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消失了,他已经是我的全部而现在他活生生地把这全部都带走了。
万念俱灰之下我去了寺庙。我跪在神像前,就在那一刻,冥冥之中我有一种感觉,东始终没有离开我,无论走多远,他都会回来。
虽然这样想,但一回到空空的家里,一想到此刻他正在别人家,和别的女人一起,我的心就无法形容的疼。半夜我给好朋友打电话,我说我太难受了,你去给我把他找回来吧。第二天,我朋友一早把他叫了出来,说我病了,想见他。他回来了,很不高兴,问我,你想干什么?我说,我活不了了。他说,你死也不要死到那儿去。他说这句话时,看来是已经打算死心塌地和那个女人过了。
春节过后我把工作辞掉,到保险公司做业务员,我把女儿接回来,告诉她爸爸出差了,以后不能每天看见爸爸了。五岁的女儿懂事地说,妈妈和小姨说话我都听见了,我和妈妈一起等爸爸回来。
大约过了两三个月,他开始回来,他说,他也想家想孩子。那边的房子很大,但那个女人经常不在家,她十多岁的女儿,性格很孤僻,从来不理他,不像我女儿和他就像亲生父女一样。看着我一天天地憔悴下去,他很心疼,他说想不到他对我如此的重要,说后悔自己办了一件蠢事。我说,那你就回来吧。他说他会回来的,但现在不行,他和她还有一些经济上的问题要解决。
时间一天天过去,春节又快到了,年前他答应我过了年就回来。初六我们一起吃的饭。十五那天,他给我发SMS:“明天我去看你”而不是“明天我回家”。那天晚上,我特别想他,就骑车去了那边。到了那儿,看见他家的厨房亮着灯,他一个人在里面,不知是给自己弄饭,还是给那母女俩做饭。当时我站在窗外,边看边流泪,差点瘫在地上。周围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我走了,可没走出多远,又回来,就那么看着他,直到他熄了灯,出去……
新的一年又开始了,他会不会回来我并不知道。我一人带着女儿,没有稳定的工作,日子过得很辛苦,最难的时候,我在小区卖过包子,大冬天,早晨五点就出去买菜……
如果换了别的女人,生活上的困境也把她压垮了,更别说心理上的压力。毕竟他和那个女人已经结婚了,而我有的只是一份感情和一个口头上的承诺。我也想过,如果对方是他前妻或者是一个像我一样爱他的女人,我会在他生活中彻底消失,但情况不是这样,他生活得并不幸福。有时他喝醉了酒,走在马路上给我打电话,他说,以后咱们有了房子,我晚上在家陪孩子,你去外面玩,怎么玩都行。他还说,他在那边一直是睡沙发,要不就回他妈家住。他说,我要为你保持身体上的干净。我觉得他就像一个迷了路的孩子,总有一天要回家,如果我走了,我怕从此他将孤单一生。
有时一个人就是一个世界,失去这个人也就是失去了世界。我什么都没有了,反倒什么都不害怕了,无论怎样,我要看到最后的结果。
也许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定数,就在今年四月底,他们终于走到了边缘。他回家了。那天,他问我,你高兴吗。他不知道,其实我更多的是心疼。他身上穿的还是离家时的衣服,还是三年前的那双皮鞋,已经旧得不成样子。仿佛一切又回到了从前。而那一天正好是七年前我们相识的日子。
现在每当我们说起这三年里的经历,说到伤心处,我总在想,幸亏他回来了。而他说,别提这些了,太悲惨了……
今年东的单位集资建房,我们已经交上了首付款,拿到了新房钥匙,一个月后将搬入新居。女儿也已经是小学生了,“六一”儿童节演出得了一等奖,东比我还高兴。
经历了这次分离,我们重新走到一起,我和东都成熟了很多。我们相信,无论以后的日子清贫或者富有,无论遇到什么,我们都不会再分开。
那天听完柳青儿的故事,我想到了前两天刚看过的美国电影《当哈利遇到莎莉》,这部电影在故事情节中,穿插了七对老夫妇的谈话,他们或者和初恋一生相守,或者历经磨难重新回到爱人的身边。“我们四十年前结婚,三年后离婚……数年后我在艾迪柯拉西的葬礼遇见她。我只管盯着她看……一个月后,我们结婚。距离首次结婚三十五年后……”其中的一对老人讲着这样的感情经历,然后相互对视,他们听从了心灵的召唤,他们为此而庆幸。
———原来慢慢变老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两个人要一起经历很多事情,要能走过去,才是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