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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动
网友【dreamer】 2005-07-17 06:51:14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16    1
她和他的开始,緣起心动……

十二年前的北淡线火车上,

一个大男孩掀起她稚涩心海的狂风巨浪,

如今错认他的双胞胎弟弟误献一吻后,

終于与沉恋多年的他搭上线,

他“好心的”用重型机车載她一程,

却兇巴巴的指責她像缺手脚的米袋不坐好,

天!这般的他值得她癡迷吗?

还好身边尚有一位体帖的男友,

不料这男友竟体帖到別的女人的床上上去!

她气极的想效法这种“体帖法”献身给他,

他居然 Say No,

莫非她的爱情方程式是……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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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遇上那个令安安芳心初动的大男生,是在十二年前一个清冷的仲春时节。

也许真应了“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那一句词儿;北台湾的天空老是阴阴的,周身总是蒙蒙的。惊蛰的撼雷,轰然往灰压压的尘世一劈,抡破成茧的云团,天门洞一开,竟连下两个月的绵雨。

迟缓沉重的水气里,夹带着淡海的咸味,侵蚀安安的黑皮鞋,日久,鞋缘边际绽出裂缝,就像她与那个大男生的浅缘一般,来得悄然,去也悄然。

清晨鸡鸣狗吠,天才蒙蒙亮,安安就得大包小包地赴到竹围火车站搭通勤列车,她因此在淡海线的火车上,遇见那个大男生。

他在北投站上车,每每都搭最后一节车厢,身上的白T恤、牛仔裤、黑夹克再平凡不过,全身上下散发的气质与俊秀却叫人一瞟难望,且愈看愈舒畅,那一阵子,安安常常有一种错觉,总觉得污秽的车厢,因为有他,成了勉强可以忍受的流动图书馆或活动画廊。

他时常背着一个小型登山袋,有空位就坐,没位子就站,不论坐或站,他的右手上,总摊了一本精装口袋书,封皮都是美观讲究的,书名不是英文,便是安安听也没听过的谬思怪论。

尽管不懂,安安还是会把书名强记下来,回家后再请教父亲。

安安问:“爸,亚当史密司是谁?”

安爸道:“亚当史密司?嗯,他是一个英国社会主义经济学家,写了很有名的‘富国论’。为什么问这个?”

安安说:“没,没有。只是在学校听人提起过。”

隔个几天。

安安又问:“爸,Anarchy和Anachism有什么不同?”

安爸又道:“Anarchy,怎么拼?”

安安说:“A——N——A——R——C——H——Y。A——NA——R——C——H——I——S——M。”

安爸道:“哦,是Anarcy!前者是无政府状态的国家。后者是无政府主义。要再详细一点,得去查英文字典。为什么问这个?”

安安回答,“没有。只是在学校听人提起过。”

又隔了几天。

安安再问:“爸,你有庄子的书吗?”’安爸再道:“在书架上,自己去找。你上次跟我借的胡适文选回来了,你要不要?”

安安说:“当然要。”

大概隔了一个礼拜。

安安回家不问,只说:“爸,我回来了。”

安爸反问:“今天又有什么不懂的?”

安安说:“没有。今天心情不好,什么都不想问。”

这回总算轮得到安妈插进一句口,“心情不好?今天一整天都是晴空灿烂,你怎么会心情不好?”

安安回一句,“就是因为晴空灿烂,心情更不好!”

因为安安明白一件事,只要天气一好起来,她就碰不上他。

一连几天心情不好,不好意思迁怒父母,安安放学回到家又开始问了,“爸,平行线真的没有交集的可能吗?”

这一句,还连问了三天。

惹得上高三的姐姐安苹忍不住骂,“笨瓜,学校老师没教过你平行线的定义吗?平行线者,乃一平面上的两直线,可任意延长,始终不相遇,即叫平行线。”

安安因此对“始终不相遇”这五个字,心上隐隐地带了一点恨。

因为有阵子没见到他,安安以为他改变例行公式,隔了近三个礼拜,才在火车等会车时,瞟向与火车轨道平行的马路,注意到一辆重型机车,而他,正伸着一双长腿,跨坐在引人注目的机车上等红绿灯。

从此,她明白,下雨天,等于火车,等于见得到他;而出太阳,等于机车,等于错过他。因为他的缘故,安安总希望老天常下雨,前晚的气象预报遂成了翌日的心情指标。

安安注意到他并不是一个眼睛到处瞟的人,身处在一车厢爱打屁的高校生里,端庄稳重、俊雅有格的他简直就是一朵开在攀墙喇叭花里的孤挺百合,傲然有气质。

因为年纪的差距,个性内向文静的安安从没妄想过任何事,只是默默地在暗处欣赏这朵“孤挺百合”。为什么是“孤挺百合”?也许百合是理想、纯洁的化身,而孤挺百合的花语恰巧是骑士之星,让她联想到骑车的地,宛如一抹流星在风中燃烧的模样。所以那阵子,安安上画室补习时,总是拿百合来当模拟题材。

刚开始,“眼界很阔”的指导老师觉得她挑的主题不仅无聊又没创意,但缴钱上课的是大爷,她既然爱画,他也不能说不给她画,只不过不太爱晃到她这边来。

安安画的二十张百合作品里,有含苞的、盛开的、被雨打过的、半凋零的、完全凋谢的、静物的、抽象的、印象的、水墨的……等等不同风格,颜料从炭笔、粉彩、水彩到油料皆有,算是变化多端,未有重复。

老师转到她身后,见了她第二十张百合作品,两大掌一击,掀眉问一句,“你叫这幅画什么?”

安安手指勾着调色盘,嘴咬着笔,认真专注地添上一笔,轻声道:“御风的百合。”

就是这张被奔驰的风扯乱轮廓的“御风百合”让指导老师闭上嘴巴,不敢对她倚老卖老了。

“御风百合”后,安安不再画百合了。她改画他,一画就欲罢不能,停不住笔,不论指导老师怎么问:“你叫这幅画什么?”

她还是那一句,御风百合。

老师看着画,摩擎着下巴颔找碴,“古人有长得这么后‘现代’吗?”所谓后“现代”,指的是挺鼻、大眼、性格的酷下巴和一铲一铲往上添的油画涂鸦法。

安安斜“青”老师一眼,回顶一句,“你又不是古人,怎知主人没有长得这么后‘现代’的?”

指导老师被她这种“子非鱼”的理论给问倒,吃瘪后,算是败给她了,这个败,除了服她画得“有意思”以外,他认为,以她对某件事的执着与疯癫程度,给她十年隔离现世,她有成为二十一世纪的梵谷二世的潜能。

她以一种疑惑不解的眼神看着指导老师,闷闷地应一句,“梵谷岂是随便给人当的?有人能说疯就疯吗?”

有一次!就那么一百零一次!好久不见的他再度搭火车,坐在安安对面,弓着膝的长腿徽伸向走道。

两人之间站了一堆碍眼的男生,其中一个的书包,像关山阻道的喜马拉雅山,遮去他右半脸。

禁不住好奇,安安微探头想把他手上书本的书名窥清楚,怎知那些高中男生突然往旁边空出的位子落坐,屏障陡然撤除,他俊朗的脸一现,倒让她有那种曝露在他面前的无助感觉。

他的一双锐目盯上安安,她腼腆的倾下头,小脸红得像苹果。

他没笑,也未露出不悦的神情,坦然把书调正,让她一目了然地看清书名。

安安等了一分钟,眼帘半掀地瞄过去,这回总算瞄到书名,整个人却傻在原处。

书名的正标题是,成长与喜悦,副标题是,给准妈妈的贴心话,封面主角则是一个很可爱、肥嘟嘟、嫩兮兮的巨婴宝宝,而从他翻过的页数来判识,他已读了一段时间。

安安像被人重挫一词,从此一路发呆到台北。

火车鸣嘶地进站,她下车后没往固定方向走,反像一具受到催眠的傀儡,跟着他那包熟悉的登山袋入大厅,亲眼目睹他走近一个长发有气质的大女生。那个女生有张姣好细致的脸,手与脚皆细细长长,肚子却明显凸出一圈,他将手轻搭上对方肩头,往出口方向走去。

不知怎么地,这“幸福美满”的一幕,让安安的好精神瞬间委靡不振。她病了,心隐隐地发痛。那种痛,像初期的垒,好像有,又好像没有,这秒明明在,下一秒又不知转到哪里勾结党羽,酝酿造反作乱的计谋。

等到安安想将痛楚抓出来,当成现行犯审判时,方知逮得太晚,因为盅毒早在神不知鬼不觉时,将她的免疫系统破坏殆尽,以至于走不到二十来步,豆大的泪珠便淡出眼眶,肩上背的画板有如千斤担那么重。

平生第一回,安安跷课了,决定跟在他和那个女孩的身后。安安拿着手绢贴着颊,害怕被他察觉,途中频频想拿画板当盾牌挡身。

进入台大医院后,她放缓脚步任他们去搭电梯。她稍等两分钟,才找柜台服务处,询问妇产科在哪一楼。当安安看见他陪着女孩坐在偌大的妇产科候诊处时,她唯一的意识是,既然自己悄悄跟来,自然得悄悄一个人离去。

走出台大医院,她在忙碌的十字路口前止步,白热的光芒让她分不出那交通号志是红是绿,她忽地了解今日是一个晴空高挂的艳阳夭,而她似乎总在这样的天气下独自悲伤,尤其是遇见他的艳阳天,注定要发生不祥的事。

安安心里于是有了底,她与她的“御风百合”,是活在两个不同次元的世界里,偶然没有原因的在那节车厢上相遇重叠,却永远隔着一段距离。

她觉得有这样的认知是好的,但了解并不代表她舍得放弃这个又甜又涩的习惯。她照样期待下雨天,依然在火车停靠北投站时,从众人里寻找他的身影。

几个月过去,天下似乎太平,生活无风无雨。直到有一天,为了到底该拆不拆,在舆论界掀起讨论话题,喧嚷好一阵子的淡水线火车,因为政府改建捷运计划案的确立,终于无奈地步入历史时,安安才知道。所谓的未来,是个空了他的集合。

她永远忘不了最后见到他的那一天——那是淡水线停驶的前一天。

晚上八点十六分,在台北火车站人满为患的月台上,她遇上他了。她看他的模样像是在异次元世界里撞上鬼,心漏跳好几拍。

当然,一切如常,她与他仍是相隔老远,他手上仍拿着一本书,只不过从没摊开的意图。

他们搭上火车后,通明列车在轨道上疾奔,白天往后飞的景象被车厢里的静物所取代,拜光与影的投射效应,远在天边的他,竟然轻易浮在她眼前的窗上。叫她心上怎能不天翻地覆,她开始默祷,渴求时间在这一刹那停止,哪怕火车被陨石撞停也好。

无奈那是妄想,时间没停止,火车没被撞,倒是踉跄地停过好几站。安安瞪着窗外斗大的“奇岩”两字消失在夜色,意识到下一站即是北投,他快下车了,从此不再有机缘!她心里只有一个“停”字在那里猛滚着。

毫不意外地,他在火车驶进北投站前,挤过一群人,朝安安伫立的出口处走来。她掩着哀伤面对车窗,打算最后一次目送他的背影。

车缓了,笛鸣后,众人前摇后晃,待一堆人走出去,火车前晃后摇几秒便开始动了。

他没下车!

安安不敢转身看他,只能借由车窗上的影像,知道他就站在她身侧。她的喉头一时间被酸涩侵袭,她又开始祷告,希望时间停止,但时间还是没停止,行过关渡桥后,她微动一下僵硬的身子,警觉到有人点了一下她的肩。

她茫然回视,呆望着他。她这时才知道近在眼前的他有多高!

他倾头问:“同学,你是不是下一站下!”

安安两眼大瞪,心扑通扑通地跳,喉咙吭不出音,只能仰天点头。

他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将书递给她,大方地说:“送你。”

“送我?”她不知所措地接下书。

他眼带柔光,笑着解释,“就当作是纪念吧!恰巧今晚见到一张熟面孔.有点感伤,总觉得应该留点东西下来,希望你不觉得突兀才好。”显然地,他记得她。也知道她有“研究”他看书的毛病,但他丝毫不介意。

安安忍着泪将画板一搁,捧着书想跟他说谢谢,但瞄到快近竹围站时,她的脑子已急僵了,她看了一下表,时间正好九点零九分,冲动之下,她急促地解下表带,发条栓子一拉,将手表递给他。“既然如此,我也该留点东西下来才算公平。”

他一脸荒谬。“不用了,我只不过送你一本书,并没有要你回赠什么。”

“就像你说的,今晚恰巧见到一张熟面孔,有点感伤,所以我坚持你收下。”

见她表情认真严谨,他才不推拒,接下她递上来的瑞士名家淑女表,调侃道:“这表不算便宜,你回家怎么交代?”

安安没顾虑到这一层,哑口两秒,佯装豁达地说:“没关系,你收下就对了。还有,可不可以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当然,如果你不知道也没关系……”

他将停在九点九分的表放进衣袋里,鼓励道:“你请问。”

她深吸一口气,问:“时间,时间到底有没有可能停止?”

他没料到她会去出这样的问哪,呆愣数秒后,笑着点头,“该算有吧。依爱因斯坦的理论,如果物件的移动速度能到光速那么快的话,时间就会停止。”

说得好,可惜不会是现在,因为安安的站再差一分钟就到了。

见她一副若有所思,他为她拾起画板,没想到她又问了一个差点令他闪到腰的问题。

“那可不可以再告诉我,平行线到底有没有相遇的一日?”

有过前次的经验,他对这类的怪问题似乎已司空见惯,侧头想一下之后,侃侃而谈,“该算有吧。根据物理学上的‘测不准定律’,不管用人或再怎么精良的仪器测东西,一定会有误差,所以地面上的平行线持续一直延长后,最终还是有可能交叉在一起,只是这个交会点,有可能发生在地心、有可能在外太空、太阳系、银河系,甚至宇宙不知名的深处里。”

解得妙,但绝对不会在这节车厢里!安安在心里偷偷反驳了他一句。

见她一副神游天外的呆样,他好意提醒她,“你的站就快到了。”

她转醒后,也提醒他,“你的站已过了。”不是出于好意,而是好奇。

“我知道。”他颔首笑了。

你当然知道!都过五站了,再不自觉不就是白痴?但安安还是直线条地问:“为什么?”

他本来不想答,后来转口说:“想去淡海走走。”

冲动之下,安安问:“跟那个挺着大肚子的长发女孩吗?”

他的笑意卡在唇边,凝肃地瞪着她。

她这才了解自己抖出跟踪他的罪行,她惶恐地瞅着他。

而他不记旧恶,思索几秒,缓重地吐了-句,“不是。”他看着她的眼里有着思量,好像在等什么似的。

安安想跟他道歉,但没脸说,她想不请自来地跟着他去淡海,也还是没胆吭气。最后,时间就这样给她耗光了,他才沉沉地提醒她,“你的站到了。”

她像被人重掴一掌,接下画板,黯然神伤地跨出火车。

这回她不敢回头,只能面对他送的迷你精装书,凝视印在封面上的“理想国”,任火车载着他远去。

于是,安安跟大男生之间这一份浅薄的缘,就随着这条即将拆除的淡水线,隐进记忆里。
 0   2005-07-17 06:52:18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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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今天是正月初二,出嫁女儿归宁的日子。

二十五岁的安安,虽是云英未嫁,但为了探望改嫁五年的母亲,俗不可免地挑了今日拜访继父位于淡水的家。

安安的继父吴文敏出生望族,算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每遇家族聚会,前院后巷便塞满名牌轿车,大人小孩外加看门咬贼的狗加在一起,跑不掉百来张吃饭的嘴。安安的母亲虽然成了贵妇人,先生的生意做得大,与人应酬交际不可免,见到久未相聚的小女儿.挽手想谈些知心话,了不起十分钟,便有旁人来打岔,母女俩便深谈不下去。

安安就是料准这情况,才顺口应允姐姐安苹的邀约。

“安,别死脑筋。”安苹每次联络到安安,就忍不住要杂念她几句。“现在是什么时代了,你还怨妈没替爸守寡。你要体谅她一个弱女子带两个孩子的苦,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这么笃信精神上的恋爱。”

对于这样的论调,安安深深地不以为然,但她生性固执、木呐,口才又不如姐姐伶俐,与人抬扛总是有理被辩到没理,几年来吃了不少口头亏,学乖后耸肩不再强辩,心下则是告诉自己,她不是怨母亲没替爸守寡,而是不了解为什么慈父眼里贤慧聪颖的连理妻,会在他死后不到一年就再嫁。

倘若吴文敏稍穷一点,长得像小糟老头儿的话,她反抗他的心态可能会平衡中立一点,偏偏姓吴的口袋里多了几分钱,长得又比她的爸爸高壮有派头,最叫人呕的是,姓吴的乃是她爸爸大学时代的情敌——母亲的老情人。

其实,吴文敏也不是一个真令人嫌恶的男人,行为绅士派的他,对安家姐妹出奇地好,甚至多次表示愿意协助安安远赴巴黎、纽约、伦敦等高知名度的艺术学院深造。

出于对父亲的忠实与挚情,安安毫不考虑便婉谢了,反正他自己在“哈佛”、“牛津”、“长春藤”里成以凤成凰的子息一箩筐,还真缺她这个画图画得半调子的乌鸦继女吗?

就因为太了解安安和吴家的心结,安苹这个做姐姐的一大早就打电话来。

“铃……铃……”数十声恼人的催促将好梦方酣的安安吵醒,习惯戴着眼罩睡觉的她伸手摸向话筒,刚附耳,还来不及喂一声,对方就先发制人了。

“怎么还在睡!该起来打点,准备出门了吧?”

安安把头塞进枕里,抱怨着,“安苹,才七点半!你拨电话前,看一下时辰好吗?”

“看过了,不这么早逮人,谁知你又找什么样的借口闪人。”

“我不是已答应你,会去看妈吗?紧张什么?”

“记得就好。安,今天到吴家,记得叫人家叔叔一声,好歹他是长辈。”

安安敷衍着,“会啦!叫他一声,红包一万,叫他两声,红包十万,叫他三声叔,我明天马上跟阿姨辞职,云游四海去。”

“少贫嘴。再提醒你,妈交代吴文敏想见骆伟,记得邀他一起来。”

骆伟是安安从大一时代交到今天的男朋友,年纪才二十九,政人企管硕士毕业,目前在一家全球连锁的知名汉堡店担任采购副理,条件与人品皆是万中选一。

他对安安的感情放得相当深,宠让她的地步,夸张得可以任她牵着鼻子走;他的贴心、古直与退让,疼妹妹的安苹看在眼底,感念在心里,只不过对一个艺术白痴男和数理低能女竟会碰在一起而感到讶异。

仿佛怕安安恶意缺席似的,安苹立即问:“你会搭他的便车来吧?”

“不会,他这段时间被派去上海出差,赶不回来。”

“真的不用我和姐夫去载你?”

‘不需要,我搭捷运较快。”

“那…你要来哦!而且不能像中秋节那样只待半个小时就落跑,你知道妈找不到你有多失望吗?”安苹又叮咛了一句。

安安意兴阑珊地解释,“那是因为我事前答应陪姑姑去庙里拜拜的嘛!这事我已经道歉过了,你要我讲几遍。”

安苹不理口气冲的妹妹,又提醒的说:“你那么迷糊、闪神,不多念你几下,你会听得进去吗?我看……还是我们去载你比例妥当…”

安安坚持道:“我吃过早餐就会出门。总之,我们姐妹俩吴家见了。”她挂了电话后,软下身子倒进自己的闺床,棉被一拉,跟她记忆里的梦中人睡起回笼觉来了。

安安赶到熙来攘往的捷运站,气息紊乱地穿过大开的捷运列车门时,已十一点过十分了。不巧地,她挑的这节车厢刚好坐满乘客,就只她一个站着,心里委实有点不舒服。那种不舒服,不输小时候玩“大风吹”总成输家来得莫名其妙。

其实,安安倒也不是真在乎没椅子坐,而是她脑后发麻,敏感的意识到有不少对眼睛正“熊熊”地打量自己,那种被辐射污染到的恶心感觉遂在心上陡扬。

是因为她腼腆,不好意思给人瞧吗?非也,其实是姑娘美则美矣,但天性孤僻,不高兴给人瞧。但美丽的东西人人自然想瞧,尤其眼眼缝里突然闯进一个既亮丽又有气质的佳人,除了惊艳以外,你会告诉自己她铁定已是名花有主,但看看不算犯法吧!所以目光就愈来愈不知节制,到最后干脆来个直眺猛瞪,结果把生了双长腿的个性美女给瞪到另一节车厢去养别人的眼了。

安安进入另一节车厢后,晕车的感觉大大改善了,也许因为多了一些乘客“陪站”,舒坦不少,过没两站,有空位可坐,视野变窄后,心却海阔天空,思绪开始搭起时光机,追忆起昔年在淡水火车线上的那个大男生。

安安年少时不知为这个不知名的地折了多少只纸鹤,为他哭了多少个夜晚,临近午夜整,还依小道消息站在镜前梳头发、削苹果皮,只因谣传说,如此依法炮制有可能从镜中预知将来另一半的容貌,不过也许是她逃避现实,她总在最后一秒戴上眼罩不敢看,想着他入梦。

有时候,走在街上,她会奢盼自己与他在下一个路口相逢。不同路口,相逢版本也多有出入。譬如说,在东区附近撞见的他,是被一个美女挽着的退役阿兵哥;在华纳威秀撞见的他,是被一对儿女牵着的新新好男人,在地方法院不期而遇的他,是刚跟老婆签下离婚协议的单身汉;在医院附近碰到的他,则是老婆死于难产的鳏夫。

不论绮想里男主角的际遇再怎么每况愈下,现实人生里却从没应验过一次,倒是有回为此发呆过度,在国父纪念馆附近,被一辆大轿车掸进仁爱医院,挂了两个礼拜的病号。

这样疯狂思念他,渴望再见他一面,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的安安以为,他已在自己心中烙下了印,此世将永不褪色。

十二年,将近四千三百多个日子已去,她才了解,时光的力量无人能抵挡,它能容允万事成长茁壮,也能静默地耐心等着它们毁逝。

曾几何时,那个大男生的影像在她上高三后,逐渐抽象淡化,日久与她房里挂了好些年的“御风百合”混淆成一体,之后,她在路口发呆的情况就少了些,直到大一那年,父亲离开人世,她便不再作这种勾结柏拉图的春梦,转而计量起生活。

为了纾解母亲的劳苦,她利用周末到学校附近的书店打工,因而遇上一个男孩,那个男孩常来书店晃,只逛不买,还净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小姐,你们这里有没有卖书?”他看起来战战兢兢,紧张得不得了。

安安那时正戴孝服丧,不假辞色地损他一句“书店不卖书,那不是‘变相营业’了吗?”

“不,我没说清楚,我是指特定的某本书,是有关经济学的”“你没告诉我书名,我怎么知道你要哪一本特定的书?”

她的这种服务态度可以登上年度吃定客人的嚣张女店员之最了。

他尴尬地搔头,仓皇应道:“我也不太清楚…我记得书的封面是有颜色的,里面的纸是白色的,字是黑色的…”

安安闻言,一语不发地望着他,总觉得这个男的不是疯了,就是故意寻她开心,找碴!

不给他口吃的机会,安安直截了当地回应,“白底黑字有彩色封面的书太多了,没有书名或作者名,我很难帮你查。你回去问清楚再打电话来,我查过后,架上若没有货,会拜托老板帮你进书,这样好不好?”

她的口气很专业,脸上依然不带一丝笑。对方的反应倒有点受宠若惊,慢半拍地应道:“那……真是太好了,就麻烦你了。”

“不会。”安安嘴上给人家一笑,却是稍纵即逝的。

他走后,在柜台后面算帐的老板突然开口表示意见了,“这小伙子每礼拜都来我的店报到,我看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冲着你来的吧。”

“张老板,你这是什么话,无中生有哦。”

“那你为什么独独对‘他’那么坏?”

“我以为他是疯子。”

“他本来就是。任何人要追像你们这种飘飘忽忽的Y世代性格美眉,真的是要装疯卖傻才会活久一点。”

安安听了不答腔,低头做她份内的事。

张老板忍不住说她几句,“你这个小姑娘听人说笑话也不捧个场,实在很不给人面子。”

她一股无辜地问:“对不起,张老板刚才有说笑话吗?我以为你现在说的还比较好笑一点。哈!哈!我笑了,这个月的薪水可以多算一些吗?”

张老板马上顾左右而言他,“我不会少算薪水给你啦。说真的,我看他跟前几个自以为帅的臭男生很不一样,你如果不讨厌人家,就对人家和颜悦色一点嘛,干脆下次直接用你那个‘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问题考他,搞不好人家学识广搏,另有新解。”

安安打开收银机对帐,取出百元的钞票点着,最后还是回了那一句,“再说吧。喔,张老板,我下两个礼拜不能来,已跟小咪讲好,她愿意帮我代班。”
 0   2005-07-17 06:52:44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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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道了啦。可惜有个‘痴心的人’要失望十几天了”她眼一斜,忍不住“青”了张老板一眼,说:“张老板,你太太脾气修养那么好,一定是被你训练出来的。”

张老板老脸一板,警告她,“别做人身攻击,要不然我可不管劳动基准法,真要扣钱了。”

安安吐吐舌头,赶紧闭上嘴。两个礼拜后,她交出期末成品,回书店上班。

那个想买白底黑字书的男生照旧挑了周日早上来,安安没问他买到书没,他也没再来烦她,两人眼神碰上后,仅客气地点了头。

打这一次起,他开始购买书签,接着就是那种精美到令人爱不释手的信封、信纸,他消耗信纸的速度不输给舒洁卫生纸,几乎一个礼拜就要储新货,这样大概一个月左右后,向来对他冷若冰霜的安安,某日闲来无事,帮他结帐时忍不住抬起眼皮,多嘴地质疑人家一句,“你在追女朋友吗?”

他支吾两秒,否认道:“不是,我是帮妹妹收集。”脸红的样子,像是遭她指控顺手牵羊似的。

安安当时不置可否,把物品放进纸袋里,连人都懒得瞧一眼地将东西递给他。

那次后,他除了买纸外,还买起笔来了,这回,他消耗笔的速度比报废OIal-B牙刷的速度还快三倍。

安安有次又很无聊地问:“你妹妹改收集起笔来了吗?”

他的胆子大了些,据实招供,“不是,是我自己在收集。”

她对他的以诚相待还是不置可否,把笔的价钱打进收银机里,要他一手先交钱,另一手才交货。

他拿到货后,趁现下无旁人,鼓起勇气正视她说:“我听店老板说,你周五晚上都有空。”

“他说有空不算有空,要我说才算。”

“那你下礼拜五晚上有没有空?”

“看情况。问这个做什么?”她存心刁难。

他小心翼翼地问:“我请你看电影好不好?”

安安盯视他好一会儿,见他一脸殷勤,考虑片刻,说:“你先回答我一个数学问题,我若觉得你说得有理的话,换我请你去看电影。”

“是我先提去看电影的,怎么好意思让你请。”

“不要就算了。”

“好好好,你要请就给你请,你问吧?”

“告诉我,两条线若互相平行后,有没有交集?”安安发问时,两眼直盯着他不放。

他听到这样简单的问题,傻在原地犹豫不决,因为太好答的问题反而潜伏着陷阱。

“你的答案是……”

他尴尬地笑,喃喃自语,“两条平行线有没有交集?

嗯……国中数学课本上说没有。”

“我知道国中数学课本上说没有。你以为呢?”

“我以为应该是有的。”

“为什么?”

他无法自圆其说,只能颓丧地道:“我无法告诉你为什么。我此刻真的觉得自己和你之间是两条平行线,明知自己在睁眼说瞎话,但我还是说有,因为我无法接受和你擦身而过,却不能认识你的可能性。”

我无法接受和你擦身而过,却不能认识你的可能性!安安微倾着头,略微上拍的眼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泪光。

他以为这就是她婉转拒绝他的方式,搔入懊恼地说:“我把事情搞砸了,对不对?”

她摇头:“你好,我叫安安,很高兴认识你。”话毕,浮出一抹腼腆的笑。

她那罕见的笑容像溶冰下的花蕊,冰润清新得叫人难以挪开眼睛,他只能呆愣原处,了解自己还有一线生机后,马上转忧为喜,“我……我叫骆伟,我更高兴认识你。不过,我没有答对,对不对?”

“是没有。”

“那你为什么愿意跟我去看电影?”

“因为你那种焦虑的心情我能体会。”

结果,他痴痴地望着她,感动不已。“你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

她善解人意?有没有搞错?说她善解已意才是真的,因为自己承受过类似的挫折,不希望别人也尝到。

安安忍下冲动,板起脸下逐客令,“有人要来结帐了,我们……还是下礼拜五见了。还有提醒你一下,你根本不认识我,说我善解人意是言之过早。”

他当时点头应允,但眼里的神情,则是结结实实地用“善解人意”这个字眼给她加了镀金的框。

那天晚上她回了老家,在父亲的灵位前沉思,因为他是全世界唯一知道她心中长了一朵隐形百合的人,他走了,无人跟她分享秘密,这朵百合的存在性就更低了,甚至成了鬼。

安安知道她不能再这样恋着一个影子,她必须走出去,试着寻找其实性。再三考虑后,她反曾经以御风百合为素材的作品搬出来,虔诚恭敬地一张张审视后,将它们摺叠整齐放入火盆,一把火点下去烧个精光,算是对这一段柏拉图恋情做了正式的告别宣言。

没想到“百合”形化骨销成了烟灰,她对他的单相思却没淡掉过,反而偷偷移避进内心深处的角落,与主人来个避不见影。

与骆伟正式交往至今,她无时无刻不这样告诉自己,她爱的人是骆伟,她悲伤时,给她打气的人是他,她生病时,守在旁边照顾她的人也是他,她的性观念跟不上潮流,坚持未婚前不同居,并把初夜留到新婚夜,他也毫不勉强地住她反流行,他的温柔、体贴与让步无人可比拟,这样的好男人值得一个尊重、看重他的女人,带给他快乐才是。

但为什么她快乐时,他却不是她第一个先想到要与之分享喜悦的人?也许,她早该接受安苹的建议,答应骆伟的求婚,有了亲密关系后,一切都该尘埃落定。

“好,就等骆伟这趟回国,告诉他,你想成为他的新娘。”难得一次,她渴望马上连络他,听他的声音对他撒娇。安安取出行动电话,拨了他的手机号码,线路被接通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却不是骆伟的。

“安小姐啊!你好,我是柯达明,骆伟他人不在上海分公司……呢,因为公司临时更动计划,要他搭今早的飞机去北京的一家分店勘察情况……他今早才打包行李,手机忘了带,我想他下飞机后会马上连络你。

安安颇失望,跟柯明达道再见后,娴静地坐在椅子上,望向窗外,捕捉景致。

当列车在北投站停靠时,她的心情出奇的平静,一双美自习惯性地朝对面往台北方向的月台间梭巡,当多年来的殷切期盼变成习惯后,她已不期待任何奇迹发生……

但当她的眼睛从一名老妇人移至遥遥矗立于对面那个风采迷人的男人身上时,她呆楞住了,翦翦双眸眨了眨。因为那男人除了有一头时髦得令人赞叹的发型外,他英俊的容貌、炯炯神情与翩翩的仪态正好嵌合她心里伟岸的长影。

他不就是当年火车上的御风百合。安安揪着包包猛然离座,赶在自动门掩上前冲下列车厢。不到几秒,她与列车同时起跑,一个往前飞,另一个则逆向跑,当她越过天桥疾奔下梯,见那个人还站在那里,她只想做个了断。她卯足劲跑向他,趁他来不及反应前,伸手搭上他的颈子,足尖一踮,在对方唇上落下一个惊世骇俗的吻。

对方起初没反应,更不可能回吻,等列车离去,安安才听到一个极度哀怨的声音,“棣彦,你若不要我们母子,直接说,犯不着兜那么一大圈。”

一脸错愕的他自然也听到了,他忽地转醒,猛推安安一把,反身及时扳住身后女伴的肘,仓皇不已地解释,“等一等,宛亭,你误会了,我不认识这个女人……”他接着很紧张地转过头,以责备的口吻质问安安,“你是谁?我们素不相识,你为什么开这种玩笑?”

安安听而不闻,没想到她一时的疯狂,竟造成人家的麻烦。那个叫宛亭的女人手里还抱了一个约三岁的男娃娃。天啊!他真结婚了,并且有妻有子,日子过得美满幸福,这不就是她这些年来想知道的事吗?

对方见她一个劲儿的发呆,软着口气求她,“你说句话啊,我的确不认识你,对不对?”

安安知道自己的确该还他一个清白,“是这样子的”她才刚理清头绪开口解释,他的女伴便听也不听地抱着孩子要走。

他抵死不让她走,结果两人夹着小孩拉拉扯扯一番,直到小男孩惧怕地啼哭出来,那女人才重重地挣开他,扯着喉咙道:“不用说了!我有眼睛…”

“宛亭,听她解释好不好?”

“棣彦,”叫宛亭的女子,一连退开他好几步。“就算没有发生这件事,我们之间的生活背景也是差得太多了,你的家人若发现你跟我这样的女人交往,绝对会出面阻挠.我们之间不可能有结果的。你会要我,因为你在同情我和孩子的际遇,你只是在同情我们。”她嘴一阖,转身像个躲避天敌的袋鼠,紧揣着儿子疾步跑出站。

他差点在出口处追上她,“宛亭,你先听我解释”但叫宛亭的女子掏出捷运票出站了,伸手招计程车。

他依法炮制,怎知好死不死他的那张票临时出状况,机器拒绝受理。

安安上前掏出储值卡,打算协助他把她追回来。但还是迟了两步。她再面对他时,对方是怒不可遏气到脸部发黑了。他颤抖得嘴说不出任何话,两只像异形怪物的手直直向她这头伸来,恨不能一手掐死她,仿佛这样不够传达他的怒气,连在一起的铁拳慢动作地做了三百六十度的扭绞。

安安见状忍不住吞下发酸的唾液,脸上堆着内疚与歉意,“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到底是谁?这样拆散人家的幸福于你有益吗?喔,我知道了,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是职业的,说,是不是我奶奶和棣华雇用你来制造纷端?”

“谁是棣华?”安安诧异地问。

“少装蒜,他是我哥你会不清楚?”

“你有哥哥!”这是安安从未料想到的事,见他火药味浓到可以呛死一群无辜的过路人,她强迫自己先跟他厘清误会。“听我说,一切都是误会,我认错人了,自然也不可能认识你哥哥。”

她当然没认错人,尽管眼前男人的举止有点夸大,但他的外貌轮廓无疑是昔年的大男生,她若不临时应变,强拗说认错人的话,他一副想把痰吐到她身上的模样,一定本会放过她的。

所以,唯今之计,首要之事,她必须安抚他。

安安提议,“这样好了,我留个连络电话,你等宛亭静下来,若需要我出面解释的话,我一定责无旁贷地帮你澄清事实。”

他像个被封住唇的铁甲武士,怒目瞪着她。

她这生从没如此丑过,见他眼如铜铃般的大瞪,便将写了电话号码的那张纸轻搁在机台上,紧张的说:“那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赫然大声吼道:“你怎敢说走就走!我费尽千辛万苦才让她相信我们之间有未来,好不容易她肯跟我回老家见我家人,却被你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给气跑了。你把我的生活弄得乱七八糟的,现在几句不值钱的‘认错人’、‘对不起’、‘有事闹出人命后再连络’就能把我打发走吗?”

“我不是这样说的!”安安很无奈,因为她心中那朵气质高雅、孤挺御风的百合正逐渐凋萎,幻化成一朵喧天噪地的喇叭花。“那……你要我怎么办?”

“煮熟的鸭子飞走了,她的空缺当然得由你来顶!”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我假装成你的女朋友?”

“没错。”“可是我并不真的了解你,对宛亭的一切更是一无所知,恐怕爱莫能助。”

“我没呆到要你扮演宛亭,即使你的演技已出神入化到可以角逐金马奖,还是演不出她的善良本质的万分之一。等等……你刚说你并不真的了解我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从没见过你,所以不认识你,因为不认识你,所以不可能了解你!”安安整个身子直得跟一节竹竿一样。

他觉得她有话瞒着他没说,“我再问一次,你有没有听过常棣华这个名字?”

她给他这么冷嘲暗讽的质疑一句,指天发誓,“我是真没听过常棣华这个人。”

“好。那么从今天起,你要牢牢记住这个名字,直到你帮我从他手上将我的一亿元骗到手。”

“一元?”安安觉得这一点也不难啊!

“不是一元,是一亿元!”他忍不住咬牙切齿。“看来你不仅眼睛有问题,连耳朵也不大正常!听清楚,我是说一后面加八个零,那是我的身价。”

她不由得抬起头往他的头顶望去,觉得他的身高应该不止如此此。“你不止一八O吧?”

他见状,不禁竭嘶厉喊;“不是我身高八0,是我的身价有一OOOOOOOO那么多”安安很老实地对他承认,“我是普通人,只有普通人的价值观,一亿元和一千万元对我来说是一样的。”

“好。那你就这么想,一幢房子一千万,十幢房子就是一亿。”

“一个人能同时住十幢房子吗?”她反问他。

他几乎想哭嚎出声了。“那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的身价值十幢房子,若照我哥那种精湛高超、赚钱当在玩‘大富翁’的独占方式,再过十年,我就可以换得一幢‘新光大楼’了!”

对于他像雄孔雀展现羽翎般炫耀财富的行为,安安已经开始对他起反感。“台湾位处断层常,你最好还是把直立的筹码放散一点来得保险些。”

他对她的嘲讽听而不闻,“我父亲去世前,针对我写下一个但书,只有在我年过三十五岁的那个旧历新年时,才能动用那笔钱,在这之前,我只能每个月向自己的银行支领利息钱,除非我有办法说服我奶奶和我哥哥这两个资产代理人签下放行同意书,要不然,那些钱是得到却摸不着。”

“你还要等多久才满三十五岁?”

“再两年。”

他三十三岁!依日子推,算是合理,但安安总觉得眼前的人似乎愈活愈年轻,十二年前的他比现在的他还要老成一倍。“两年不算长,你耐心等就有了,何必用骗的?”

“因为宛亭的前夫不是个东西,利用她做人头跟地下钱庄以一年三分利的条件借了将近一千多万,拿到钱后,却脚底抹抽逃到美国逍遥去了。如今,她只能借债还债,辛辛苦苦赚的钱,连塞那些吃人恶棍的牙缝都不够。以我目前的能力,只能勉强帮她支付利息,若年底还不出本金的话,利息又要自动调高一成,如此恶性循环下去,她一定会崩溃的。”

听了他的话,安安对宛亭马上心生爱屋及乌之情。“你何不将实情说给你哥哥和奶奶听呢?”

“他们不会相信我们的。尤其等他们查出宛亭曾经陪人跳舞营生的话,一定不分青红皂白,就给她贴标签。更糟糕的是,他们会认为是她在背后出计怂恿我。”

“这就太过份了。你是成年人,就算是亲人也不该这样用钱来操控你。”安安是很有正义感的。

“不能怪他们,实在是我‘前科累累’,总碰到想图我钱的女人,他们对我挑老婆的能力已丧失了信心。”

“你怎么知道宛亭跟以前的女人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她是那种宁愿自己受难,也不愿见心爱的人受苦的女人,可惜我哥哥和奶奶绝对不会这么想。”

“我懂了,你希望我假扮成一个真心爱你的女人去说服他们——你活了三十三年,总算够成熟到能去挑一个合他们口味的女人。”

“你要这样说也成。反正你必须帮我拿到那一亿元,因为拜你那莫名其妙的一吻,把宛亭的信心全都戳破了。她本来就自叹不如人,看到像你这样恶毒、逢人便勾引的蛇蝎美人更是严重受创……”

“好好好,你不用再说任何话来加重我的罪恶感,我答应帮你就是了,但就算你拿枪抵着我脑袋,我也不能保证帮你将钱弄到手。”

“那你就是害我丢了心爱的人的罪魁祸首。”

安安实在受不了他左一档、右一棒的指责方式,好啦!我答应尽量去配合你,好吗?毕竟试过总比不试来得有希望。”

“很好!”目的达成,他旋身变回人样,卖乖地说:

“在带你去观见常氏王朝的‘慈禧太后’和‘恭亲王’之前,咱们得找个地方升始套招了。”

他这样不成材还有一亿元可继承,得来可说完全不费工夫。

安安不安好心地问:“你奶奶是慈禧,你哥哥是恭亲王,那你算什么?光绪帝吗?”

“不,那是我羽化成仙的老爸。至于我,根据我们‘常胜家族’的标准,我比较不成材,溥仪将就用用,还会被下人嫌篡名。”

看来他是阿斗了,而且还是一个不怎么有气质和脑容量开发有限的阿斗!安安猛然觉得这十二年过得有点冤,但看在他心地真的很善良,又不势利的份上,她愿意帮他和宛亭这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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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北投棣园山庄

安安随着常棣彦步下计程车,面对庭院深锁的高墙,从镂刻漆金的入口豪华门栏往里探,只见各色茶花与樱树争奇斗艳,七彩鹅卵石往前方不知名的深处铺开了一条人车共用的羊肠小径,他们细碎地走过一重树后,拐个弯便又撞上另一族花海,其后层层叠叠矗立了大型的木本植物,有松有柏有竹有杉,更有梅、樱与木兰,也少不了橡树与尤加利凑热闹。

“不论如何,这个悉心栽植了奇花异草的大前院很有喧宾夺主之势,让倘佯其中的宾客每每忘记棣园主宅,有时天气一好,碰上杜鹃与石南怒放的花季时,还真巴不得山庄远在另一村呢!”常棣彦夸示着自己的老家,口气里不单是炫耀,还多了一份感情与骄傲。

安安觉得他有理由骄傲的。豪华的宅邸她不是没去过,淡水吴家就是一个好例子,吴家的财势不弱,房子搭得极其西化宏伟,庭院更是大得离谱,可惜吴家只养韩国草和矮灌木,不培树,一眼望去主屋直逼进眼底,明明白白的,少了许多深究的味道。

她一边走一边纳闷,棣园主宅该会是什么样子?希望不像吴家才好,否则枉费庭园设计师的一番苦心。

“好了,我家到了。”常棣彦现宝似地说。

安安闻声抬头,一幢有着浓浓台湾风的大型三合院房舍随即落入眼底;这个被山环抱、有着古椎质朴的一口井的棣园,可真让她傻眼了!

实在是这棣园的气质与火车上的男生的气质太雷同了,但是当她的思维跌回现实,再次面对开朗乐天的常棣彦时,她便没办法诗情画意下去,尤其当他懒着腔调说——

“见人就吻小姐,别发呆,咱们可要进去叩见老佛爷了!”

安安只希望自己早点帮他将那一亿元弄到手,至于这回的棣园行,她姑且当自己作了一场“游园惊梦”身处常家古色古香的典雅客厅,安安沉静的美目对一屋子值钱的家具和古玩视而不见,谦和有利地面对福禄寿俱全的常奶奶。从常奶奶堆满皱纹的脸亮出开怀笑容的程度推算,她对宝贝孙子这回带回家的冒牌女友是再满意不过了。

由常奶奶那种高兴到泫然欲泣的夸张神态,安安很快地领会出一件事,-,常奶奶跟慈禧太后完全不搭轧。二,若把常棣彦过去的情史以记年式书写出来,真有可能到“满纸荒唐言”的地步。

“安小姐,你和我二哥是怎么认识的?”问题从客厅的另一头传来,发问的是常家的么女常棣思,她今年二十六,在广告公司工作,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

安安稍早已花两个小时,和常棣彦套了好几十次的招,对这个问题已是有备而来。“我和棣彦其实互相认识好久了。”

紧挨坐在她身旁的常棣彦却生怕她砸锅,紧紧地收拢她的肩头。别人见了以为那是他爱的表现,孰知他五指都陷进安安的肉里去,分明是警告她小心,别出纰漏。

“没错,好久好久了。”常棣彦附和她,并采用她坚持好久才取得他共识的版本。“最初是十二年前的火车上,我把专科五年当医学院七年在念时,便对安安很有好感了,当时本来想不顾一切去追求她的,没想到火车说停驶就停驶,让我错失认识她的机会。

“我想我这些年来对女人都心不在焉,全是因为自己的整颗心都悬在一个陌生小女孩的身上了。如今有幸与她再次重逢,发现当年那个让我牵挂的小女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更可喜的是,当我发现安安对我的感觉也是很深时,再没有理由可以阻止我爱上这个可厌……不,这么可爱的女人。奶奶,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我总是交到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了。”

常奶奶问:“为什么?”

“因为……我的心里一直藏着期待,那就是总有一天我会再遇上安安。没想到,这个愿望还真的实现了。”

常奶奶听了状似感动,不疑有他,手绢一掏直接往眼眶送去。“总算老天有眼,没让我这些年的香白烧了。”

倒是常棣思有意见,“奇怪了,你以前念书时,不是鲜车怒马,就是叫爸的司机刘叔载你上学,什么时候那么勤劳,搭过公共交通工具过?”

“别忘记,爱情的力量大过任何一切。”常棣彦瞪了一眼专扯他后腿的妹妹,“难道你没听说过吗?”

“没有,我只听说过有钱能使鬼推磨。”常棣思说完,马上对安安致歉,“抱歉,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不相信我这个眼光向来有偏差的宝贝哥哥。”

“那么就相信我,这些年来,我在梦里,真的是爱你哥哥好些年了。”安安说的是实话,只不过在今天,突然梦醒,觉悟后爱不下去了。

“棣彦说你以画童话书维生?”常奶奶问。

“不。为童书画插画只是我的兴趣。”她感觉常棣彦不满地横了她一眼。

“他说你的作品曾到国外参赛,得过奖,是真是假?”常棣思补上一句。

“佳作而且。”安安谦虚的说。

“你刚说画插画只是你的兴趣,那么除了画图以外,你还做什么?”

“我在阿姨所经营的卡片礼品进出口公司工作,负责监督出口的卡片及相簿设计。”

“公司营运还不错喽?”

安安觉得这是她个人的私事,就算明天公司倒了,也无关他们痛痒,于是毫不迟疑地答,“是的,一切都还算上轨道。”

常棣彦很鸡婆,说:“就算不上轨道也没关系,只要请我哥高抬贵手一下,任何岌岌可危的公司都能被他扶到正。”

常棣彦海口刚夸完,一句中气十足的声音于入门处响起,“可惜偏偏除了自家出产、跟他长得神似难分的双胞弟弟除外。”

常棣彦兴奋地对着门喊去,“常棣华,你可回来了,赶快来会我的心上人吧!”

安安好奇地跟着其他人转头,随音寻人。她的目光定在甫进门的男人上,登时傻眼了!

因为除了对方那头往后梳的油头和身上精工裁制的正式西服以外,乍看之下,他和常棣彦简直就是从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只不过他是第一版,看来比第二版的常棣彦老旧许多。

她满脸错愕之余,眼皮不住地瞬了好几次,侧头以诡异不解的表情睨了眼身旁的常棣彦,困惑的目光触及斜倚在门框边的那个男人的眸子时,随即开始失去控制力。

此时此刻的安安头晕目眩极了,世界对她来说,像透一个高速打转、糊了焦点的陀螺;挨在门边那个气定神闲的男人,却像个有着强力磁性的大吸盘,不仅唐突地牵占她的思绪,连她的逻辑都被他吸得东岔西斜,全数纠缠作一堆。

当一切的逻辑都罢工时,安安的本能像个啷啷敲的警钟,强烈地报着一个讯息——是他!他才是当年火车上的那个大男生!

她转惊为喜,与对方世故睿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随即被他冷漠的眼神浇了一头冷水。

她听到常棣思对着来人唤了一声“大哥”,说话的口气里有着看好戏的嘲弄,“二哥依约带他心爱的女朋友来家里坐了。”

“是啊!棣华,”常奶奶附和着,“安小姐等你好一阵子了。”

安安看着常奶奶,被她那一句误打正着的“好一阵子”弄得不是滋味。

常棣华上前友爱地拍了下弟弟的肩头,对安安解释,“安小姐,真是过意不去。其实我进门已十分钟,听你们聊得热络,决定暂不出声,以免破坏话题。”他的言下之意是把安安和常棣彦在火车上如何认识的那一段闲聊都听过去了。“希望你不介意我这般偷偷摸摸的行径。”随即伸臂,要与她相握。

安安吭不出半句话,只能被动的伸手让他礼貌地握几下。

他的手厚实有力,掌心温热有劲,让一时失魂的她舍不得撒手,最后,是他技巧地往旁挪开一步,她才意识到自己该放手。可她的动作过大,仓卒得让人以为她不乐意与常棣华有接触。

他见安安一脸适应不良,语带关怀地问:“难道棣彦从没跟你提他有个同卵双胞胎的哥哥吗?”

安安只顾摇头,像个哑巴不答腔。

常棣华眯眼揣测,“看来你们一起交往没多久。”

常棣彦见状,不慌不忙地接口,“是不久。却爱到难分难舍了。”他说完,转头面对安安,口气软,眼神却很凶悍。“安安。吓到你了。我‘故意’不跟你提我老哥跟我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就是为了要确保你会爱上我,毕竟我老哥的成就比我强太多了。”

什么故意!分明是少根筋。安安被常棣彦瞪醒了,忙接口,“你这样恶作剧是真的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自己见到…”她说到这里,倏地戛然闭嘴。

常棣华眼里藏着浓烈无比的兴趣,来回打量他们这对冒牌情人,为她完结未了的话,“你以为自己见到鬼是吗?”

安安不否认,耸肩说:“任何不知情的人都会被你们吓一跳,因为你和棣彦真是像透彼此了。”

常棣思可不太同意。“那只是外表而已,若论个性,一个是天南,一个是地北,完全找不出半点相同处,绝对叫双胞胎专家跌破眼镜。”

“也不尽然。”常棣彦反驳妹妹那种“绝对性”的口气,转身跟安安解释,“同卵双胞胎也是有很多种情况的,依医学理论,受精的细胞卵子愈早分裂的话,双胞胎的相似程度就愈大,尤其是在第一周内,若拖久一点到第二周的话;可能就会有我跟棣华的情况——于外貌上,产生所谓的镜子效应。”

“镜子效应?”安安不解。

“也就是其中一人若有病或胎记长在右大腿上的话,那么另一个人的病和胎记就曾长在左大腿处。”

安安一边听,一边留心地审视坐在她对面的常棣华,可是每当他与她四眼交会时,她又佯装成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掉转头去。

“所以,我跟棣华之间基本上是一体的,既然是一体,分开时,自然有两面,个性上他较突出的部份我就少了,我多显的部份他就缺乏了。上帝造人很公平,弛让棣华稳重、向上、理性、有责任感,但是他不懂得享受人生,钱赚得再多也只知道工作、工作,到头来患了工作狂症,还不知自己有病。”

常棣思似乎比较偏袒大哥,依样画葫芦地挑起常棣彦的毛病,“而我二哥则恰好是以上皆非,个性大而化之又散漫,一个感情重于理智的标准享乐主义者,钱花得再多也不懂得体贴稼穑艰难,说他是古代那个命令没饭可吃的饥民改吃肉的昏皇帝投胎转世是一点也不夸张。更可笑的是,老是犯那种捞一票的桃花劫,被女人骗了不知多少回,还少根筋地辩驳,说人家是逼不得已。”

安安忍不住问常棣思,“他们这样能和平相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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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奶奶不太高兴孙女这样扯乖孙的后腿,拦在前头说:“多嘴丫头,你在安小姐面前把你二哥讲得那么不值,把人吓跑,你就是坏了你二哥良缘的罪人。”

“奶奶您放心,安小姐是个聪明人,二哥的好与坏她一清二楚,不然不会贸然和二哥谈恋爱的。”常棣思安抚奶奶后,转头对安安眨了下眼,回答她的问题,“当然能。三十三年来相安无事,感情好得很。我大哥喜欢的,二哥不屑去跟他抢,至于我二哥看上眼的,我大哥从来不会多流连,因为品味差太多了。”

“譬如?”

好久不说话的常棣华终于开口了,“譬如最复杂难懂同时也最容易驯服的脚边动物。”

安安不确定地问:“猫吗?”

常棣华摇头,“我是指女人,尤其是拜金女郎。”话毕,直勾勾地盯着由冷漠转为炽怒的她,好整以暇地等待她的反击。

安安对他这种轻蔑女性的论调很不以为然,本想跟他争辩到底,但不知察言观色的常棣彦竟在这时没大脑地开口—一“啊!棣华,你这例子举得好。”他还强力地附和哥哥的话。“通常棣华看对眼的女人,我觉得还普通,而我看上眼的女人,棣华常是嗤之以鼻的。”

安安听了,转身不客气地问常棣华,“这么说来,你不就要对我嗤之以鼻了?”

常奶奶见气氛不对,马上打圆场,“安安,你跟前面那几个女孩不一样,棣华不会对你嗤之以鼻的。”

常棣思劝着心思细、念头牵得远的老人家,“奶奶,他们聊聊而已,不碍事的。”说完,头一转,马上有劲地隔岸观起自己煽点起来的人。

常棣华带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反问安安一句,“你爱棣彦吗?”

“棣华,我跟你保证,她是真的很爱我。”从常棣彦的讨好口气里,不难听出他对双胞胎兄长的敬重。

常棣华平静地看着弟弟,道出一句,“我想听她亲口说。”

安安警觉地看了常奶奶,常棣思和常棣彦一眼,睁眼说瞎话地咬牙道:“当然爱。”

常棣华闻三旨莞尔,“那么我是不是对你嗤之以鼻就一点也不重要了,不是吗?”

她挺直高傲的下巴,不肯服输。“一点也没错。”

“很好。那么我们该多花一点时间了解了解对方才是。”

安安觉得他不是简单的人物,所以不太热中地说:“有这个必要吗?”

“绝对有。”他对她绽出一个慈爱的笑容,顺口丢出一个不怀好意的邀请,“趁着新年期间,安小姐若没有做别项安排,不妨在这里待几天吧。”

常奶奶喜欢这个主意,马上附和,“是啊!留下来住几天,我们这里有好多有意思的地方可走!我老了,是走不动的,但他们三兄妹一定很乐意陪你四处逛逛。”

那还得了,光是性情刁钻的常棣思就让她招架不住,再多一个老谋深算的常棣华,她的狐狸尾巴不早被撤出来才怪,安安委婉推拒,“恐怕得让奶奶失望,我稍后得赶去淡水一趟。”

谁知常棣华竟说:“是吗?真巧,我正好也要往那头去。棣彦,不介意我顺道送安安一程吧?”

“为什么……”常棣彦一心想奔到正牌女友那儿安慰佳人,突然忘了安安和他之间的关系。“啊!当然不介意。安安,你知道我等一下有事,不能送你,既然我哥要送,你就让他送吧,有他照应,这样我也才放心。”

安安瞪着常棣彦,不相信他会这样把自己该应付的亲人丢给她,她可不是那个缺一亿元缺到快上吊的人。她满脸不悦,“我不是豆腐做的,更不是装了金条的运钞车,犯不着你们这样小心翼翼的保护。”

“放心,安小姐如果真是豆腐做的,我常棣华也不敢揽着一份苦差事做。请安小姐稍等我十分钟,我换件衣服,咱们再动身。”他完全不留给安安说不的机会,不可不谓狡猾。

常棣华离开后,安安马上借用盥洗室补妆,当她面对镜子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多此一举,她今天根本没上妆,何需补妆?但一想到得面对常棣华,她急忙拉开皮包找粉盒,若没粉盒,太阳眼镜也好,一来可挡紫外线,二来可挡架他的魁力,一石二鸟,好计好计。

可恨她今晨出门太匆匆,两样都忘了丢进去,捞了半天,除了钱包外,只有一支水蜜桃口味的亮光唇膏和行动电话。见了行动电话,她的罪恶感突然冒上心来,她怎么把骆伟忘得一千二净了?

安安顺手开机,查留言,失望地发现无人留话,有点沮丧,但恐惧更多,她到底在恐惧什么?问题出来了,她却不敢深究;忙往唇上涂点东西。

安安踏出宾客专用的盥洗室,来到厢房口,她搞不清该往东,或是往西,凭印象,她觉得往东走好像比较对,于是挑东边的那扇门跨去,每定几十步,便得跨越另一个厢房,到最后,她闯进一个有三个出口的厢房时,心慌了,再这样猜谜般地逛下去,准要迷路。

忽然地,身后的木门传出嘎响,她旋过身,发现是散着头发的常棣彦来找她,笑逐颜开,忙不迭地朝他所立之处奔去。

对方展臂上前两步,在安安未能煞住脚之前,把她揽过怀,没给她任何选择,将她的纤腰往上一提,肆无忌惮地给她一个热情有力的吻,两只手不疾不徐地贴着她柔绵的曲线游走,亲密地撩起她的长裙,大胆地钻入她棉质的底裤里,隔着一层丝袜,揉捏着她圆滑的臀线。

安安始料未及,愣傻原地,任对方逸着薄荷香的唇舌将她的水蜜桃唇膏收刮干净,直到他的大手绕上腰腹时,才警觉便宜被人占尽,她恼羞成怒,手挥苍蝇似地朝对方的脸颊重搁而去。

皮肉交击的耳光声,在黑幽幽的厢房里显得格外的清脆,也把对方的臂膀打松了。

她激动地破口指责,“常棣彦!你这头三心二意的猪!我这样帮你,你还反过采咬我一口,你对得起宛亭吗?”

对方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静,直起身子后,慢声慢调地更正她,“我是在吻你,不是在咬你。”他停顿下来,优雅地擦去额间的散发。

安安被他这细腻的动作触动心弦,当下了解自己骂错人了。他是大的那一只!尽管他再怎么比小的那只沉稳有气质,也还是一头不折不扣、偷吃她豆腐的猪,没得减罪的。

她忍下尖叫,懊恼地说:“你不是常棣彦。”口气里充满了责难。

“对,我不是。而你也不是棣彦的女朋友。”他一脸理所当然,完全没有知错善改的悔意。

安安从头将套了T恤、黑色牛仔裤的他打量一遍。“你不是该穿西装、打领带吗?为什么才转个眼,就变得这么落魄?”害她临阵之际认错人。她心里嘀咕着。

“过年过节,我不穿休闲一点,对家人摆出光鲜老板的架子不是有点不伦不类吗?”

“那你油头梳得好好的,干么又披头散发成这样?”

他对她指控式的态度感到好玩。“我刚洗头,为了怕耽搁到你宝贵的时间,所以省了一道吹头发的手续,这样也能得罪你?”

安安才不相信他这番讨巧的话,“你放意扮成这个模样,好让我……”

他的臀就近靠向一张太师椅,两腿长伸地睨她,慢条斯理地问:“好让你怎样?”嘴边还挂着魁力十足的笑。

那种笑,分明藏了刀,叫她毫无招架之力的心情,顿时崩成两半,一半像游魂似地飘在半空中,另一半则倒在地上,奄奄待毙地淌着血。

总之,他以身试“货”,一个简单的吻外加两只邪恶的手便让她出糗,她再佯装下去,可要让他在心里嘲笑了。她只好承认,“你放意扮成你弟弟的样子,好让我露出马脚来。”

他两手环抱在一起,蹩眉凝视她,“你难道从没想过,也许我扮成棣彦的模样,并不是在试探你,而是想占你便宜?”

安安大眼眨了一下,不相信他是说真的。“你没占我便宜的动机。你不是都对棣彦看上的女人嗤之以鼻吗?”

“但经过我们刚才的‘接触’,你已不打自招地告诉我,你宁可做别人的女人。”

安安气他故意强调“接触”,而且还深含扭曲事实的意图。“我赏了‘你’一巴掌才是重点,记得吗?”常家老大的城府显然比老二来得深,她突然觉得常棣彦比他可爱多了。

“当然记得,拜你那记耳光,我的脸颊从刚才到现在都还热呼呼的痛着呢!”

见他那种吊儿郎当的模样,她莫名地气愤起来,“那我再赏你一掌,打到你没知觉。”说完倏地冲上前,扬手又要挥过去。

他轻松地扣住安安的手腕,不悦地蹙眉说:“撒泼的女人一向得不到别人的尊敬,即使她再怎么有理也一样。”

“没错。我是你弟弟找来的冒牌货,这样你得意了吧?”安安已开始歇斯底里起来了。十二年来,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崇高得像完人一样,如今幻象破灭,她在他眼里反成了那种意图不轨、有理说不清的疯女人、而且还被当成随便的女人轻薄一番。“你尽管对我嗤之以鼻好了,过了今天,我跟你们常家便毫无瓜葛,我才不在乎你怎么看我!”

“安小姐,我很抱歉口拙不会说话,也为自己无意激怒你而抱歉。”他把姿态放低,想安抚盛怒中的她她不领情,直言指控他,“你虚伪,你根本是有意的,而且你的抱歉也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我丑态尽现而感到尴尬,而那种尴尬,还是带了变态的得意与高明。”

常棣华这下可板起脸了。“你尖酸刻薄得可以当一名称职的原告律师了,为童书画插画实在是掩没了你的口才。”他直起身子,冷眼看着她,“我一向偏好正经八百又故作清高状的女孩,不会对你嗤之以鼻的。”

明着说他不对她嗤之以鼻,却暗讽她故作清高状,他这不是拐个弯骂人吗?安安被他激到快欲哭无泪了。“求求你,什么话都不用说。让我一个人离开这里就好。”

“我也希望你赶快消失掉。”他这个人冷淡得近乎无情。“但是……事情恐怕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有什么难的,直接把我和你弟弟编的谎言揭穿不就行了。”

“你这种态度让我想起一个漫不经心、随手丢香蕉皮的路人。”他眼带恼怒地瞪着她。

安安随即更正他的自以为是,“我从没随地丢过一纸半屑,遑论香蕉皮。”

“听我把话说完,重点在后面的香蕉应让无辜路人跌一较,丢皮的人却不需负任何道义及刑事责任。”

“我不懂你的意思。”

“意思就是,你无心的一个动作,有可能影响到别人的一生。”

“哇!瞧你把我的本事夸张成这样!”

“请你认真一点,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你难道不知道真相跟谎言一样,都能伤人?你该看得出来,我奶奶很喜欢你,对你一见如故,虽然我不知道她究竟讨你哪一点好,但是我得承认,你的出现让愁眉苦脸多时的奶奶重新展颜欢笑起来,是你和棣彦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你不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我当然能。我要走,你还能拦我吗?”她偏要跟他赌气。

“是不能。但是我们常家发出的白帖名单里,绝对少不了你这个大恩人一份。”

安安警觉地看了他一眼,“什么白帕?谁的白帖?”

“我奶奶已八十九岁,那么大的岁数,你不该指望她能承受打击。她去年底跌过一次,此后便行动不良,得靠护理人员密集地为她做腿部按摩才能抑制坏血病病变,另外,她的心脏也极其脆弱,方才她说不能陪你走走逛逛不是在倚老卖老,她是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如果你现在一走了之,很有可能会摧毁她所剩不多的生命力。”

“你在吓我吗?”安安瞪着他。

他一脸沉重。“我不曾拿我看重的亲人跟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开玩笑。”

她是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她这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用她生命里几近一半的时间去崇拜他的影子,安安几乎想对天狂笑了。但是她什么都没说,面若平湖地道:“所以你希望我留下来,继续这个谎言?”

“没错。”

“大约要多久?”

“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行不通。”安安很老实地告诉他,“我有论及婚嫁的男朋友,无法长期待在棣园。”

“我不要求你住在这里,只要你定期抽空来陪陪她老人家就好。”

“直到她…”

“是的。”他很快地接口,不让她再继续说下去。

“其实我没料到棣彦会这么沉不住气,当然这不能怪他,谁叫我瞒着奶奶的病情不让他知道。他只要再耐心等一阵子,所有的麻烦事都可省了。”

“难道再过半年,你就肯签字,将他的继承权转给他自行运用了?”

他眨眨眼,问她一句,“他这么跟你说的?我不肯签字?”

安安耸了一下肩,“他是没这么说,但是意思相去不远。我知道这是你们常家的家务事,但是我还是要忍不住多嘴一句,你弟弟已三十三岁了,你和奶奶老替他防着、解决事情的话,他根本没有磨练的机会,还不如让他拿了该他的那份钱,出去自力更生,即使被现实生活撞个头破血流,也是他自己选择的,怨不得别人。”

他对她的话不予置评,只说:“我不是一个爱控制人的人,时候到了,我自然会签。你有没有见过棣彦的女朋友?”

“见过,但只有短短几分钟,她人看起来似乎不错。”

“是吗?”他一脸思索。“那你又是怎么认识棣彦,被他拖下水的?”

“这…说来话长。”安安没脸跟他承认自己错把虾蟆当青蛙吻的那一段。

“来吧!我的机车在庭院外,我送你到淡水的这一段路,你可以长话短说。”

安安跟在他后面,走出迷阵似的古屋。“喔!这件事长话短说不得。”

他们来到前庭的一辆光鲜亮丽的旧型重型机车前,他呈上一顶安全帽给她,调侃地问:“那你是要我洗耳恭听了?”

“喔,那更不可能。”她两目直盯着他的宝贝机车,很讶异这么多年后,经济实力雄厚的他,没另寻新颖的车型。“这是我个人的私事,我宁愿什么都不说。”

“可是我真的挺好奇,尤其是亲耳听到你和棣彦跟我奶奶说的那一段发生在北淡线火车上的际遇,不知怎么地,我听来觉得好耳熟,仿佛自己也身历其境过,还是你恰巧也有一个拿着画板搭火车通勤的双胞胎妹妹,而我遇上的人是她?”

他认出她了!安安的脸瞬间绯红,心卜通卜通地狂捣着,分不出那是快乐钟响,抑或是雷鼓警鸣。“我是有个跟我差了四岁的妹妹,但我们长得不太像。”

“既然如此,那么就真的是你了。法国人常用任何语言都无法解译的‘dujavu’纵会似曾相识的感觉,中国佛理则笼统地说那是第八识在作祟。你以为呢?”

安安猛地抬头,望进他的眼里,他的眼里没有殷切的期盼,只有控探真相的欲望。“我以为……”她迟疑一会儿,才说:“一切都是过去式了,多谈无益。”

“好一个多谈无益的过去式!看来你不仅聪明,还挺有智慧的。”

她再刻意强调,“那全是因为我幸运地交到一个聪明绝顶的男朋友。”这话听来像在警告人没事少来招惹她,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是在提醒自己的身份和责任。

“而且跟你好到论及婚嫁了。”他两眉蹙起,满眼笑意地又补上一句,“恭喜你。”

安安不答腔,尽管心口上积了成千上百个问题,她也没资格跟他攀谈那些失落的年岁,因为,她整个芳心已属给骆伟,不该和这个叫常棣华的男人有牵扯。

她明白,已错过的事,无法再回到起点重新来过,然而就因为这样的明白,她的心更加迷悯、沉痛。东西丢掉一次,可以怪自己粗心不积极,丢掉两次,则是命定无缘。

“你还是时常发呆吗?”

“啊!”安安被他这一句问醒了。

“我问你还是时常发呆吗?”他好意地再重复一次,长臂往前屋右翼的客厅指去,“我奶奶在窗口跟你招手好一阵子了。”

安安侧身探去,发现满脸慈爱的常奶奶站在窗口,像个天真的小女孩,不停地挥手要引起她的注意力。她见状伸手回招几下,旋身说:“我过去跟奶奶道再见,并让她知道我会再回来看她。你可不可以稍等几分钟?当然,如果你赶时间的话,先走无妨,我可以叫计程车到淡水。”

“然后害我被奶奶念不识大体?你过去吧,我不赶时间,反正天气难得暖和,我可以一边等你,一边在这儿守着这匹老铁马晒太阳。”

安安盯着他搭在机车背上的手,那种心疼的态度,仿佛搭在心爱女人的肩上似的,她冲口而出一句,“你很少在下雨天骑它出去晃。”

“没错。这是我老爸传给我的,它的引擎老,禁不起雨打。”

她迟疑一下,又忍不住问了一个新话题,“可不可以告诉我,淡水线停驶的前一晚,淡海的风景如何?”

他目不交睫地凝望安安半晌,几乎把她自惭的头看到要垂地时,才撇过头去,坦荡地说:“那一夜,我没去淡水。”

“你没去淡水?”安安愣住了。

“对,我没去,事实上,我是随在你身后下车的。”

安安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子的情况。“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我想把你送给我的钱还给你。”

“我已说过要送你的。”

“你是说过,但是当时的我,认为自己受不起。”

“就因为它是劳力士?”

“不是,是我不认为当时自己可以负载起一个敏感、纯真的心意。那种心意没有任何有价的东西可以取代。”

安安了解了,但同时更迷惑。“既然如此,为什么你当时不叫住我,你一定猜不到……”我绝望的心情。她拖着最后几个字没讲明。现在跟他讲这些有什么用?只会徒增自己的困扰罢了。

“我没叫住你,是因为我无法保证不约你一起去淡水。”他老实把话说穿了,见她眼里闪着诧异,俊险上浮起难得一见的憨状。

“你是个秀丽、引人注意的孩子,在昏暗的车厢里,谁都忍不住把目光往你身上瞧,但是我们的年岁差太多了。如果当时的你大一点,我小一点的话,很有可能我会有所行动。但是…现实生活里,我勇气不足,更不想被人指控诱拐未成年少女,虽然…当时气氛真的是很伤感,有那么几秒,我几乎就要做出疯狂的事来。”

“譬如。”

“譬如跟着你到你家。”
 0   2005-07-17 06:53:58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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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但是你没有。就像棣彦说的,你太理智了,细胞里少了疯狂的因子。”

他耸肩一答,“也许吧。”

“所以,你真的没去淡水看海了。”

这次他没开口,只是笑望着她。

不知何原故,他没去淡水这回事困扰着安安。从校园到淡水吴家这一段飙风之路,行车速度快,逆风的阻力更大,把她的头发和衣衫吹得啪啦作响。她一手压着裙头,另一手紧揪发尾,微颠地吊坐在他的机车尾端,思绪像被寒风冻结的藤蔓。

“你可以抓我的腰。”他偶尔会回头这样喊。

风把他的话吹散了,他胯下的老引擎像轰天雷,闷隆隆地响,安安戴着一顶过大的安全帽,无法将他的话听分明,便常常拉尖嗓子,反问他,“你说什么?”“你再不抓紧,会掉下车的!”他这回用吼的说。

“听不见啦!”她还是那一句。

到了十字路口时,常棣华缓下车速,把车停到一家小型超商旁,放她一个人在车上坐,迳自下车,帽子一摘,狠狠打量她一圈,以不苟同的语气纠正她,“车在路上跑,好意警告你抓稳,你却故作扭怩之态,除非你已保了天价的意外险,否则别像缺了手脚的米袋,一个劲儿的发呆想事情好吗?”太可笑了!说要送她一程的人是他,明明有宽敞舒适的四轮车闲在大院前不开,现在倒怪她像个缺手缺脚的米袋!安安被人用“木头”这词儿批评过,但“米袋”还是头一道。

她佯装不在乎。“没办法,我的长裙老要飞起来。”说完还整了一下被抓绉的衣料子。

他横睨她一眼,丢出一句,“非常时期,保命比较要紧。”随即转身往超商走去。那种不屑的表情,好像他从没侵犯过她似的。

一分钟后,他拾了两罐伯朗咖啡走出来,把插了吸管的递给她后,仰头喝自己的咖啡。

安安静坐车上,凝视他喝咖啡的样子,吸管一口也没去沾。

他以手拭了下唇边的咖啡渍,笑着斜睨她。“我知道了,小姐你是粉红新贵,只喝阿萨姆或泡沫红茶,要不要我再进店里多跑一趟啊?”他以谦卑嘲讽她的娇贵。

她确实不爱咖啡,但为了不恶化他对自己不识抬举的印象,忙不迭地格遵他那句“非常时期,保命要紧”,吸起苦苦的汁液。

他们再度整装上路,这回常棣华找到了镇压她裙子的方法。他要安安先坐着,尽量把裙子收拢往前搁在骑士位上,然后他一屁股坐上去。

高级紫小羊毛长裙被人蹂躏成这地步,安安再也没有“不保命”的理由,只能揪住他的风衣两侧,随着车与他在飙风中摆晃。

他们在晚饭开席前,来到吴家。常棣华下车后,劈头第一句便是,“我得跟主人借一下厕所。”

安安马上靠向他,好意告知他厕所的方位。“喔,你不需要进屋……”

“不需要吗?”他收回迈出的前脚,拉尖耳朵,专心听她说。

“你直接走到屋子的右侧,那边有临时雇员的专用室,比较……”她被他挪揄嘲弄的目光看得很不舒服。

“比较怎样?”他毫不迟疑地问。

安安不知如何应对,又不想跟他解释自己别扭的心情,随口搪塞他,“比较方便。”

常棣华佯装疑惑状,再问一句,“是方便你,还是方便我?”

“当然是方便你!”她讨厌他那种不用多加研究,就可看破她的心思的得意嘴脸,冷冷地提醒他一句,“要用厕所的人是你,不是我。“他以一种不可思仪的表情重新打量她。“一路送你来此,最后还落得只能去挨你家亲戚的‘临时雇员专用室’?我常棣华有这么见不得人吗?”安安双拳紧握,忍下懊恼。“我不是你所想的势利眼!我要你别进屋去,是怕熟人见了问东问西,到时我难跟人交代!还有,更正你一点,我之所以跟吴家有牵扯,全是因为我母亲嫁进这里来,所以,这是我母亲的丈夫的家,不是我亲戚的家。”

“我懂了,你在乎你的男朋友,不仅在避嫌,还很不屑跟这户人家沾亲带故。”

“你能了解就好。”安安注意到有些人的眼光已绕到他们的身上,遂以期求的目光看着他,“那么请你快去快回,我会帮你看着车子。”

“喳!小的这就去窝僻角。”他微致一个夸张的宫庭礼后,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离去。

她见他吹着口哨朝她指引的方向走去后松了口气,用手整理打结的头发和被他那结实的尊臀压出浮水印绉摺的裙子。

一个人影向安安靠过来,好奇地问:“他就是骆伟?”涂上蔻丹的手指还往常棣华走过的草坪指过去。

安安面对母亲那方的一个表妹后,照实说:“不是。”

“不是吗?那人可惜了!”是吗?那你怎么反而喜上眉梢?安安在心里嘲弄表妹,开口护卫自己的男朋友。“怎么会可惜,骆伟又不比他差。”

“真的吗?他人好帅耶。不知道结婚了没?”“不清楚。”这是她唯一可以透露给表妹知道的事。

安安很快地借故离去,打算找寻母亲的身影。不幸的是,一路撞上三个安家倒戈的墙头草亲戚,劈头都是那好奇的一句,“他就是骆伟?”惹得她心烦,恶劣地驳斥回去,“他不是!”

终于,她看到姐姐了,没想到安芋抱着小儿子跑过来,凶凶地质问:“等你一下午,你跑去哪里了?还有,那个男人是谁?你怎么给人家‘那样子’载着来?头发和裙子乱成这样,亲戚见了,闲话不断,纷纷议论不停。”

安安累得连话都懒得说,宁愿避开姐姐,走回草皮的另一头,守在常棣华的机车旁。

十分钟后,常棣华找上她,没想到吴文敏他跟在他屁股后,朝自己走来。

两个男人在安安身前止步,吴文敏侧头对她笑一笑,才刚要开口,极度不悦的她便无礼地抢白一句,“不管你要叫他什么,总之,他不是骆伟。”

两个男人闻言随即楞住了。常棣华以一种不敢领教她脾气的表情睨着她。

风度修养俱佳的吴文敏则是好不尴尬的窘状,转身搭着常棣华的肩说:“棣华,我跟你介绍一下,这是安安,我太太的二女儿。真抱歉,大过年的,还把你约来谈生意。”

常棣华回道:“不,您可别这么说,这事我早该打点好,却一直拖到现在,姑丈。”末句的姑丈还喊得亲切又大声,仿佛怕安安重听似的。

安安神气娇威不再,口讷地问:“你叫他姑丈……你们……认识?”吴文敏不计前嫌,回头对她解释,“是的,我娶了棣华的姑姑,所以棣华当然是我外甥。”

“你外甥?!”安安面对常棣华,口吻里夹着些许的指控,“可是……为什么我以前从没在吴家见过你?”常棣华好笑地瞥她一眼。“为什么你该在吴家见过我?”问得也对!安安一时词穷,改问:“好,我是不该,但当我在校园告诉你淡水吴家的地址时,你却连你们和吴家的这线姻亲关系都不提?你为什么不提?”常棣华和吴文敏迅捷地互换一个眼神,后者见话题倾向私人性质,找了一个借口离去。

吴文敏走远后,常棣华才向安安解释,“我不是故意忽略,而是我不方便提。我姑姑和吴文敏之所以绑在一起,全是凭着长辈的媒灼之言,他们二十岁结婚,但婚姻状况从一开始就不融洽,我姑姑因此对吴家有诸多怨言。”

安安马上站在他姑姑的阵营前,同攻吴家的不是。“我不怪你姑姑,只要任何有大脑的人都会讨厌吴家那一套做作的家规。”

常棣华不理会她的偏见,继续解释,“我姑姑的性子烈,和吴家大大小小处不来,儿子、女儿也成群后,才在结婚二十五年后离婚。我姑姑一恢复自由身,便独自到澳洲进修珠宝鉴定学,不到一年便因车祸亡故。”

“奶奶为此不谅解吴家的人,尤其当奶奶知晓吴文敏是为了要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才同意和我姑姑离婚时,更是讨厌吴家的一切事。也因此,我姑姑去世后,除了事业上的接触以外,吴、常两家双方往来甚少。”

“这么说来,你今天专程来此,是为了和姓吴的谈生意,送我一程只是顺道施个小惠而已?”“你要这么愤世嫉俗的扭曲我的好意,也没错。”

安安给他警告,“那么你要小心,姓吴的谈起生意来是六亲不认。”

他眨了一下眼皮,反问她,“是不是就跟你炮轰敌人的嘴脸一样?”“是又怎样?”她拉长了脸问。

“不怎样,只是一点都不仁慈可爱。”他说完,故意把头转开,宁看一棵树,也懒得跟她正眼相对。

他说她不可爱!他说她不可爱!不可爱就不可爱,她也从没奢望他会觉得她可爱。反正他对她的印象已在她助封为虐、欺瞒常奶奶、赏给他一词耳光时恶化到底了。“我的男朋友可不会同意你的说法,他会告诉你,我仁慈可爱的本性是依人的好坏才显露的。”

他闻言狂笑出声。“照你不随便显露可爱仁慈本性的说法来推,我和你继父都算不上好人,那你的男朋友一定快超凡人圣了。”

安安没有笑,更不觉得他的话幽默,反而冷冰冰地盯着他,突然觉得他的笑比他那辆破车的老引擎还刺耳。她缓声慢道:“他即使超凡人圣,也不关你的事。”

常棣华见她努力克己不发火的模样,懒散地收敛玩笑之心,安抚她,“是不关我的事。如果没事的话,我得进屋谈正事了。喂,有一件事必须让你知道,其实我很高兴认识你,虽然我们认识的过程有点崎岖坎坷,却也算得上有趣。咱们日后撞上后再聊了。”

崎岖,坎坷!“常棣华,你……”安安只迟疑一秒,便拉住他的肘,急切的问:“可不可以再等一下?”他没甩开她的手,反而一脸贼相地反摸她的手背,一边摩挲,一边逗她道:“好啊!安安妹妹,你要常哥哥等一世纪也成。”

安安鸡皮疙瘩忍不住满地掉,她忙抽回手,警告自己他是故意要激怒她,她勉力稳住性子不发作,请教他,“你刚才提到‘别的女人’是否就是我母亲?”常棣华耸了下肩,“无可奉告,因为就算我清楚,也轮不到我来跟你说。,“你跟我母亲打过照面了?”她斜睨他,观察他的表情。

他坦然承认,“当然。吴、常两家私下不往来,并不表示我们在公开场合就得孩子气地来个避不见面。”

“那么你在今天之前,并不知道我是你姑丈的继女了?”他没答,反而一脸趣味盎然。“我几乎忘了你钻研那种让人跌倒的问题了。”

“这问题没有那么难答,请你回答我好吗?”他似乎有意推托。“再更正一下,应该说你专门问那种让人昏倒的问题才是。”

安安这回已欲哭无泪,她哀求地问:“请你告诉我,到底是,还是不是?”“有那么重要吗?”“对我来说很重要。”

“好吧,我的确知道你是我姑丈的继女,而且早在五年前,你妈穿着旗袍嫁进吴家那天就认出你来了。”

安安听了他的话,又诧异了,她怔然望着眼前的男人,“你说什么?”他所说的一切,全在她的预料之外。

常棣华撤去玩世不恭的态度,正色道:“那天我人在吴家大厅观礼,虽然只有短短三十分钟,但我人在那里,离你只有几步远。”

“你不可能只离我几步远!”因为果真如此。她不可能认不出他!她一直相信,他即使化成飞灰,她都嗅得出他的气息。

“别死鸭子嘴硬。我有吴家的婚礼照片支持我是对的那一个!你那时戴着紫色的小菊花发夹,眼袋哭得红肿,眼眶随时随地就要泛滥成灾,远看像一具行尸走肉,近看则成了僵尸,不像赴喜宴,反像在吊唁,谁若挡了你的道,就得活该挨你的瞪。”

“我发夹上的花不叫小菊花,而是紫苑。妈改嫁时,爸去世还不到一年,我当时还在服丧期,长辈不准我戴孝,说是会犯冲,我因此拒绝出席观礼,可是姓吴的一定要我到场,在两难的情况下,帮我妈扎花的花店老板便建议我改戴紫苑,因为花语里,紫色,代表不变的心,而紫苑代表永恒的怀念。”

“不变的心和永恒的怀念!”常棣华理解地点头,以食指掌了一下鼻头,自我解嘲一番,“谁能猜得到呢?想来也好笑,我曾学其他年轻的小伙子晃到你身旁,想引起你的注意力,没想到才刚站到你旁边,你却调转头去跟旁边的女伴说:‘冬天苍蝇还这么多,见鬼了!’。”

安安听了,大眼圆睁,两手掩住嘴,喊道:“不!请别告诉我,我真的那么坏心眼过!”“喔!你有,尖嘴利牙小姐。偏偏我这一只冬天的鬼苍蝇脸皮比较薄,以为你不是真忘了我,就是故意装作不认识我,于是我只好知趣地隐退到你背后,安份地做一名陌生客。”

安安觉得有点冤,原来他曾那么接近过她,她却毫无知觉,还迷糊地在广大人海中寻寻觅觅,到头才发现,他们近在咫尺,还牵成亲家。

“后来呢?”安安轻声地问。

“后来大概是你的小男朋友出现了,你借着尿遁,早我十分钟溜跑了。”

“他那时还不是我的男朋友。”她有点难为情,忙解释说。

“但现在是。”他丢给她一眼“少来了”的表情。

“好吧!他就是我现在的男友。”她红着脸,勉为其难地承认后,斜睨常棣华一眼,敞开心门问:“如果当时我没那么早开溜,该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他耸了一下肩,“天才晓得。”

安安把与他之间的整件际遇重新想了一遍,觉得荒诞得可以,她忍不住摇头漾出笑容,问:“那么我们这些年又是怎么错过彼此的?”常棣华思索几秒,慎选措词,“其实我们并没有错过彼此。与其说我们无缘正式相遇,倒不如说我们跟别人更有缘。”

安安咀嚼他话里的意思,也感觉到他在暗示她,彼此已各有不相容的生活天地,不需要为了追寻年少缥缈的感觉,而破坏现有的状况。她了解他的用意,但她就是不能克制自己。“所以……你对我们之间无缘再相遇的情况并不感到遗憾了?”常棣华瞅着她好半晌后,叹了口气。“老实说,我很少想这档事。”

“如果……”

他截下她的话,“安安,没有如果。五年前的理由和十二年前的理由一样,我不叫住你,是因为我认为彼此的年纪与认知差距过大。”

“十二年前也许是,五年前也许是,但现在我已二十五岁了,我认为你所说的年纪、认知差距都不成立了。”

他见她还是执迷不悟,把话摊开了。“你只要告诉我一件事,我就能把我的差距理论证明给你看。”

“什么事?”“你和你的男朋友上过床了没?”安安给他这么单刀直入一问,口拙了。“你……问这个做什么?”他不理会,径自猜,“你跟他不是彼此相爱吗?难道你脑子里从没兴起以身相许于他的念头过?”她想了一下,老实答,“我一直以为这种事该留到婚后才算有意义,而骆伟也很尊重我的决定。我想我们之间已有一个程度的了解,感情深厚得超越了肉体上的需求。”

“很好,那么你算遇对人了。所以我现在跟你坦白一件事也起不了任何大作用。打从我开始注意到你跟我同搭一节车厢后,就逐日对你起了非份之想。那时我不认识你,更谈不上爱上你,但我想拥有你,想到会有一度我以为自己不正常,居然对一个女娃儿大的小孩有感觉,如果不是我脑子里还有一点神智在,北淡线停驶的前一晚,我可能会做出让你我都后悔的事。”

“但是你没有,你反而送我一本柏拉图的理想国,记得吗?”他自嘲的哼出声,“随着这么多年过去,理想国已不复存在了,我建议你把那本书束之高阁得好,要不,扔进回收箱也行,然后,尽快跟你男朋友把婚事办一办,爱情才能长长久久。”

“难道你一点也不相信柏拉图式的爱情吗?”“我年轻时以为那样的爱情存在着,现在.我只有一句话,精神上的恋爱是因为无法占有、拥有,才不得不画饼充饥,本质上,还是先有欲望在前引导,在后驱动。”

“这就是你所说的差距?”“我所指的差距是,现在的我,可以心里在乎一个女人,却同时跟别的女人发生性关系。”

安安两眼大瞪,焦虑地望着他。“你结婚了?有外遇。”

“还没,但也差不多快了,就算不是今年底,也会在明年初。”

安安不借,“你是指结婚,还是外遇?”“两者皆有可能,而且同时发生的机率相当大。”

安安想了一下,被他的话吓到了。“你这样的行为是不忠实的。”

“我倒不这么觉得,我和我未来的妻子一向开诚布公,她是我青梅竹马的好友,生在一个比我们常家更阔的豪门里,为了防范政治婚姻落在我们头上,我们打从懂事时就约定好,日后如果她嫁不了她爱的男人,而我要不到我想要的女人时,就来一个权宜性的婚礼,名义上是夫妻,却互不干预对方的私生活。”

“也就是你可以有情妇,她可以有情夫?”“你要这么愤世嫉俗地说,也可以。”

她愤世嫉俗!那他更是双倍愤世嫉俗到漠视一切情缘了。他们真的是不同步,不仅不同步,还活在不同的异次元里。

她的婚姻观是一元一次方程式,只要把条件单纯化,相爱人婚礼圣殿是唯一的解。而他的,却是多元多次方程式,条件随他控制,相爱人婚礼圣殿是唯一的无解。

安安看着眼前这个令人摸不透的男人,了解这些年来他在事业上也许拼得很成功,在生活与感情上却过得并不惬意时,她的心揪痛着,不仅因为她无法认同他冷血的婚姻爱情观,而是她一直期盼他能过得平凡、幸福,而非坐拥金山宝库,有着与常人不同的价值观。

此刻的她只希望今天能从头来过。她应该没在北投那一站瞄到常棣彦,没自动对常棣彦献上错误的一吻,没跟着常棣彦回校园,最后碰上那朵被俗世染黑的百合。

安安隐泪,坚强地面对常棣华,说:“你知道百合代表什么吗?”他不答,眼睁睁地目睹她对他的幻灭。

“纯洁。”她告诉他后,又问:“你知道白色代表什么吗?”他依然默不作声。

她又自动地为他解答,“白色代表理想之乡。无论如何,我已把那朵百合搁在我心里的理想之乡了。”她补上一句。“希望你不介意我去探望你奶奶。”

“当然不介意,我很感激在我们话不投机后,你还肯帮我这个大忙。日后,你有任何忙,只要在我能力所及的范围里,一定尽力帮你解决。另外告诉你一件让你心安的事,我除了在周五晚上回北投陪我奶奶,其他时间并不住在那里。”

他要她避开他就是了。“我会尽量挑对时间去棣园的。”

“希望不会造成你和骆伟之间的困扰。”

“他会谅解的。”

“那么保重了,紫苑小姐。”常棣华旋身往吴家主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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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千禧年开春以来,安安便过得不甚顺遂。

阿姨的卡片礼品进出口制造公司因为资金周转不灵,欠了不少原料供应商的钱。其实,供应商不是没让他们赊帐过,只是最近以阿姨名义开出的本票发生挤兑问题,导致供应商的不信任,频频催着款。

阿姨总会忍不住,笑骂对方,“请你们这些大老板高抬贵手一下,公司最近营运非常良好,我们还引进不少先进的设备……你也是生意人,知道过年期间,支出本来就多,银行那边没轧拢,是偶一为之……不用一个礼拜,我明天就请我们会计小姐把帐汇进贵厂的户头里……”

阿姨自信满满的这番话总能让供应商心安,但坐在阿姨办公桌对面的安安;同样的词儿在一个下午听了不下五次,即使再愚痴的人也该唤出不对劲了。

导火线在于公司于去年二月淘汰掉一批老机器,签买了几台新的印模机后,又大肆从美国买进一批莱妮纸,因为品规不符阿姨的要求,退货不成反而跟供应商打起官司,后来又从日本进口一批昂贵的棉絮纸和彩烙纸,因台风和地震的关系,在汐止仓库里泡了汤,资金接二连三只出不入,让问题愈堆愈高,一个年过完,麻烦浮出台面,一下子就崩散开采。

其实,阿姨要借钱周转并不难,自家妹子嫁进豪门,四、五百万在吴家的眼里是九牛一毛了,只因为阿姨疼护安安,顾虑到她不愿与吴家多做牵扯的心结,宁愿咬牙跟银行借贷。

只是这一回,公司不再只是资金周转不灵而已,而是秉持专制高级卡片路线的他们,在大宗厂家粗制滥造的竞价贱卖夹杀战中,让国内外的营运销售点绽出了漏洞。

安安也曾跟阿姨沟通过,除了制造精美高雅的产品外,也该随俗大量生产一些低成本的卡片,以保住国外大盘的通道及国内小店铺的架上占有率。

但阿姨听不进去,她觉得制作质精、高度美感的产品是姨丈生前的经营理念,她有责任传承下去。

安安不忍见年近六十大关的阿姨因为筹措不到资金而梦碎,于是,决定低声下气打电话拜托吴文敏,请他解困。

吴文敏亲自接她的电话,口气很是开朗和蔼,开口便是一诺千金。“没问题。你把帐号户名给我,我这就请秘书把款子汇进你们公司。”

安安对他肯慷慨解囊感到不好意思,轻声对他说一句,“谢谢吴叔叔。”

“自家人用不着客气了。这个礼拜六方便回家看你母亲吗?我们在家吃顿家常团圆饭吧!”她不知如何推拒,因为她已事先跟常奶奶约好,要去棣园陪老人家。“这个……如果我没事先接受朋友的邀约的话,一定会挪出时间的,但是……”

吴文敏体贴地接口道:“没有关系,吃饭的事随时都可以,只要你想来就来。”

安安与他道再见后,随即跟阿姨通报好消息。

阿姨长吁了一声,感激地抱住她。“安安,多亏你帮忙,咱们总算及时把洞补住了。而且,我也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刚接到一通电话,总算有一家不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创投公司肯接受我们的救援申请,打算跟我详谈细节。

“我跟朋友打听过,这家跨国集团不专作捞一票的事,他们特辟一个部门,不仅肯提供一笔资金协助有心的创业家,还非常有诚意的提供管理论询服务,如果他们真的愿意受理我们的公司,只要对方开出来的条件不离诺的话,我可能会与对方合作。”

“阿姨……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安安见阿姨心情转好,觉得打铁必须趁热,“不知我上回跟你提过的事,你考虑得怎样了?”“你上回提过的事?喔,你指改变生产路线的事。我想过了,觉得你的话没错。其实阿姨将来也是打算将公司留给你,你若想试,我们就试试看,只是你知道最近公司麻烦事一箩筐,等过一阵子,各部业务上轨道后,咱们再从长计议。”

安安见阿姨有诚意,心里的担忧才撤除。

公司危机暂时解除后,骆伟也从大陆返回台湾。他老家在台南,老母亲坚持要他回乡团圆,顺便替他进补。

安安曾下南部会过骆妈妈几次,彼此似乎都没留下好印象,原因是骆妈妈总嫌她臀部没肉、骨架单薄,边念边喂她吃补品,除了配着大鱼大肉的三餐以外,外加点心、宵夜伺候。

结果是,安安半夜起床,跟骆伟怀孕三个月的嫂子抢马桶,被骆妈妈看到自己忙了几天的心血与好意全都被她这个不知好歹的女娃儿吐进下水道,准婆媳俩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此后,她很怕陪他下南部,每当他邀她回乡探亲时就开始闹胃病。

安安还记得自己刚与骆伟交往时,除书店张老板对他们抱以指望外,近亲里,凡见过骆伟的人没一个看好,有人甚至嫌他土,总觉得凭她的条件应该可以找到更体面的男孩托付终生。小姑婆甚至不安好心地预言她有朝一日会甩掉骆伟。

安安不以为然,回顶一句,“外表土有什么关系?心地好就好了。我这个当事人都不嫌,他们倒穷极无聊挑人毛病。”

骆伟也知道自己不修饰外表,但追到一个像安安这样把艺术美感套用在食衣住行生活上的女朋友后,就算不受她审美观的薰陶,也会在众人不看好的关注下,在乎起自己的外表,自然而然地,为了能匹配上她,他们约会、购物时,全都依她的喜好行事,以她的意见为归依。

基本上,安安也是一个不爱大声说话、懒得拿主意的人。所以,他们交往初期,有一半的时间是徘徊在街上耗,为了决定约会地点而举棋不定。偏偏她嘴很硬,他性子软,磨菇到最后,总是硬的人输,而输的人就得认命拿主张。

“既然你刚服完兵役,总得开始找工作,那么我陪你逛街找些适合应试的行头好了。”

每每进入男装店,东挑一件,西捡一件,该试穿的主角却频问她这个观场的人,“你喜欢吗?你觉得好看吗?”安安反问:“你穿起来觉得舒服自如吗?”他总是这样说:“只要你喜欢,我穿起来就会舒服自如。”

她为他如此尊重她感到受宠若惊,所以便很热心地成了他个人的造型顾问,除了内衣裤她不使出主意外,他全身上下的行头都是她点头后才掏腰包买下的,到后来,他甚至连上发廊剪头发都要她拿主意,他家里的衣柜全是挂着她经手搭配出来的衣物与鞋子,画龙点睛的领带若没微询过她的意见是绝不结上脖子的。

以前,骆伟都带她一起到仁爱国小的羽毛球场练身,进了职场两年,他的思想被高阶主管与时髦的同事改造,跟着他们上健身房滑船跑步练小腹,七天里有三个晚上耗在那里,到末了,不仅安安,连当初嫌他土的安苹都觉得他矫枉过正,走火入魔。

如此奋发图强,昔年土味十足的骆伟,今日不仅事业有成,更摇身变为女人抢着追的拉风帅哥。他与安安在公共场所走逛,往往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无人敢任意批评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反而是不爱浓妆艳抹的安安屈居下风了。

情况的逆转,让安安多事的近亲长辈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转替她操心起来,怕好事多磨,要她早嫁早好,怕的是她漫不经心的个性,让精悍的女人把他追跑了。

性子古怪的安安碰上这个话题,倒变洒脱了。“他真被别人追跑,就表示我们没缘。”

多年来,他对她态热一直不减,直到近半年,他似乎变了一个人,好像他加入某种集中营,被人洗脑、改造过。安安只道他公事忙,从未再深入探究。

元宵节前夕,骆伟回台北,来电约她到敦南仁爱圆环一家法式特约餐厅相聚。

那家餐厅就在阿姨家附近,安安常路过,总以为那种食店的价位、装潢与风格是针对上了年纪的人设计的,至今无缘造访那家店。见同事和阿姨都竖起大拇指赞该店的情调好,大厨的手艺、特选的酒单和House wine更是一级棒时,很快地联想他邀她来此的动机,于是柔媚地建议膳后可就近到中正纪念堂逛花灯。

十多天不见,寻常的情侣应该是有聊不完的话题急于分享才是,他俩却只顾低头用餐,闷坐在雅致餐厅一隅。

安安等用完第一道前餐,主动问:“你今天似乎很静,是公事令你烦恼吗?”“嗯……可以这么说,因为有太多的报告得写,我这几晚都在公司加班,无法陪你。”

“没有关系的,你不要一脸歉疚,我自己也是忙着公事。”她接着道出这些天来发生的事,独独保留与常家兄弟撞上的那一段,但骆伟一副心不在焉,心思似乎飞上九重天去了;

安安只道他近半年升了职,责任加重忙烦了,便关心地问:“你似乎有心事?”“嗯……没有。”

“大陆这一趟有任何收获吗?”“还好。”

他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让安安不知如何启口跟他谈未来,气氛遂成僵局。

主莱上桌后,两人刀叉一握,开始对付盘中肉,到末了,骆伟无心进食,刀叉一搁,开口了,“安安,有一件事,我想同你说清楚。”

她见他如此慎重其事,不免紧张起来。“是有关我们未来的事吗?”“是的。”他紧张到竟然回避她的视线。

她想告诉他,她已做好心理准备,只要他现在开口跟她求婚,她不会再找借口拒绝,但她只是慢声鼓励他,“你说吧,我正听着。”话是如此,她还是紧张地摩挲着臂膀,打量周围的食客。

当她漫不经心地瞄往餐厅底端,惊鸿一瞥地与位在厨房入口那一桌的男食客对上眼时,她几乎坐在原位发僵,有那么一秒,连呼吸都停止了。

安安说服自己那个坐在墙角,正对着七、八瓶摘了软木塞的红洒轻吸浅尝的男人是常棣彦,但对方那一双不经意透露端倪的世故眼眸,已明白地证实了她的恐惧——不,他是常棣华!他一边品酌着红润醇厚的美酒,懒洋洋地瞅着他们这一桌瞧,分明等着看戏。

天!安安的小腹又开始隐隐抽痛起来。这是当年被骆伟的妈妈强灌出来的后遗症,打那一次经验,她只要一感受到压力时,胃就会开始闹情绪。

回魂,她苍白着脸说:“喔……好,你要跟我说什么?”深吸一口气,面露惭色。“安安,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试着克制自己躲避过,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安安一楞,不是她预期的那一句,反而多出几句莫名其妙的话。“骆伟,我不懂你的话,你试着躲避什么?”骆伟紧张地扯松丝质领带,将不知放在哪才好的手拱在桌前。“安安,我……”

她这回没发问,勉强把挨在墙彼端的男人赶出眼角后,锁定在骆伟身上,温柔多情地等待他吞完杯中最后—滴水。

他把水喝完了,喉头却仍沙哑,苍白的唇一张一合数回,像极了一只困在枯河泥淖里的鱼,哀哀地呻吟着。“我……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安安不解地看着骆伟,瞬了两次眼皮,好不容易把他吐出来的话消化进去,粉红的脸蛋儿才逐渐退转成灰白。

她不发一语地审视他,发现他竟颓丧地垂着头,心虚地回避她的目光。

所以,这次的对不起,就不是如他前年尾牙时,被公司里的女主管偷吻那么单纯了。

安安垂下眼脸,盯着映在瓷杯边缘的残红唇印,僵硬地问:“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发生的?”“这次到大陆洽公,上海分公司的主管请吃饭,席间开了几瓶烈酒,我抵不住诱惑……”很显然,他所谓的诱惑除了美酒以外,还有女人。

“所以对方是应酬上认识的陪酒小姐了?”他忙否认,“不是陪酒小姐,那晚只有公司同仁在场。”好像没有小姐作陪就可将罪状简单化,人格高尚化。

安安为他急欲辩护的态度感到不解。“喔,没有陪酒小姐在场,这么说来,你是抵不住某位男同事的诱惑了?”骆伟愣了一下,见她嘴边扭曲的冷笑,焦急的解释,“安安,你说什么啊……”

“不是男同事,那么就是女同事了。让我想想,你曾经提过你们公司去年派出一名女主管到大陆上海分公司拓展业务。有没有可能就是她?”他没答腔,盯着她寒中带怒的眼睛良久,才点头表示她没猜错。

其实,要她猜错也难。他所说的那个被外放的女主管打骆伟进公司起,就对他起了莫大的兴趣,于公于私都会制造一些与他相处的机会。

安安干笑两声,语带讽刺的挖苦他,“没想到你躲得过一时,却躲不过一世,这回入了她的地盘,不仅中了她的美人计,还上了她的芙蓉床。”

骆伟曾料想过十几种她会有的歇斯底里的反应,但这样过于沉稳、不动气的模样,却绝对不是他所认识的她。他觉得她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他的出轨,只是把这件事看成他的弱点,冷眼嘲笑一番。

骆伟觉得受到伤害,忘了自己是理亏的一方,只想反击,“我的确曾要求你跟我一起到大陆过,是你太放心,把一切看得理所当然。”

安安冷言驳回去,“这么说来,我对你放心,倒是给她制造一次机会了?”他没应声,但从他带了点怨尤的眼里,她知道他并不否认会这么想过。

她荒谬地笑了。“原来那个女主管的媚诱对你来说并不是完全没有影响力!”“安安,你扯远了,我当时对她完全没有感觉。”

“当时没感觉,那么你现在对她是有感觉了,而且还一定是这一年半六次出差大陆的结果。原来你希望我陪你去大陆,是怕自己抗拒不了人家的媚惑,不得不对我发出求救信号。”

“不是的。”骆伟气安安这般不谅解他的动机。“我是觉得你我之间疏远了许多,想借这次公事后,顺便告假陪你在大陆游山玩水几天。”

“果真如此,你不可能上那个女人的床。”

他戛然道:“安安,我醉了!”“那其他人呢?陪你去的阿明呢?”“他醉得更泥烂。”仿佛他裤袋松垮、贞洁不保,全是阿明的错。

“所以你就可以请他编那套你忘记收拾手机的烂借口来搪塞我?因为你有种上人家的床,却不敢跟我亲口解释?”“安安,这种事电话上讲不通的。”

“难道现在就讲得通了?”“安安,请原谅我一时把持不住。我爱你,在这件事之前,我从来没对不起你过,这一次,是真的超出我能控制的范畴。”

安安环视餐厅,略过坐在墙角那桌的男人,绕回骆伟的脸。“所以这次为了能控制一切,你就聪明过头地找了这么一个高级有情调的场合,好跟我摊明?”骆伟悄然阖紧嘴巴。

他一脸悔不当初并没让安安消气,反而觉得自己被一个宣称爱她的男人摆了一道,这一道不在他的出轨,而是他利用她厌恶当众出丑、成为公众笑柄的弱点,反将她一计。

现在,她明明想对着眼前的男人痛骂一顿,拿酒瓶砸他,或是对他大声尖叫,但是就如他所期盼的,她只能掩下成吨的火气,略微提高音量道:“你以为好面子的我丢不起脸,即使气急攻心,也只不过哭哭啼啼,不可能在公共场合为难你是吗?”骆伟猛掐住安安搁在桌缘的手,恳求着,“安安,我不想欺瞒你任何事。来这里之前,我挣扎了好一阵子,知情的同事都劝我要三思,他们不赞成我跟你实说,但我觉得若不抱着负荆请罪的心情跟你忏悔,自己无疑就是狼心狗肺了。

“而且,这种事是纸包火,藏不住的。安安,请看在我那么爱你的份上,告诉我,有什么可以补救的办法,只要你说,我一定设法去弥补。”他的眼眸甚至浮出了泪光。

但安安看不见,她不是故意视若无睹,只是一颗心剧烈地抽痛着,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会往她与骆伟之间上演,更没料到自己会如此愤恨,如果心中的恨有地方宣泄倒好,偏她这些年来练就出一身“隐心术”,明明心里已淌着泪,脸上却无动于哀地宣判他的刑责。“没有补救的办法,我要你现在就离开,不仅走出这里,也包括我的生活,否则我会做出让你我皆后悔的事。”

“我不会走的,除非你原谅我,而且我也不相信你会恨我到想伤害一个爱你的人。”

“我不伤人,”安安从临桌上拿起一支有着尖锐锯齿的排餐刀往自己的腕间作势比画几下,见他眼球霍然凸出眼眶,才冷笑补上一句,“但作践自己,总成吧!”“安安,别用这种方法吓我!”骆伟急速地将刀从她手中夺走,甚至未雨绸缪到连自己的那份也一并藏到远远的角落。“如果你爱我,给我一个机会真有那么难吗?”她没给他答案,因为这事来得太出人意表,而他根本不留任何时间给她厘清思绪。“你要我怎么做?”“你可以生气、发火、甚至狠狠给我几个耳光,但别说你永远不会原谅我,甚至……提出分手。”

“所以你要我睁只眼、闭只眼,将这次看成偶发事件?”“这次的确是偶发事件。”骆伟沉重地说。

安安没有答案,她的脑子里都是他跟那个女人在床上云雨翻滚的情景。她侧然低问一句,“你和她上床时,有没有想到我过?”骆伟无言愧疚的面容给了她一个否定的答案。

她已无怒可发,只低声问:“她……在床上是不是很行?”“安安……”他的罪恶感被她简单一句话问得陡升起来。“别问这个好不好?”安安对他的要求听而不闻。“你有没有从她那里得到我给不起的快感?”“安安……”

“你和她翻云覆雨打得正火热时,有没有戴套子?”

他瞄了一下,隔桌的客人已开始往他们这桌斜瞄过来,不得不压低音量,“这太私人了。”

但安安这次完全不在乎他人的看法,继续追问:“你在她体内射精,还是体外?”后面远处有客人随即传出类似喷饭的声音,骆伟这下红潮染面,足可媲美关公,可惜他是理亏的一方,无法大义凛然,只能窘迫地建议,“安安,这些话我们私下找地方再谈,好不好?”“不好。既然是你精打细算约我来此,咱们就该把话谈清楚再走,以免私下谈不拢,我有可能去找瓶巴拉松或化学药剂。”安安可是说真的,没有装腔作势。“老实说,你跟她做几次?”“我几乎醉到不省人事,怎么可能记得。”

“这么说来,若我再继续问你是从前头上,还是走后门不就自讨没趣了?或者,她以为机会难得,让你两边都上?”骆伟被安安三推六问、咄咄逼人的气势惹得恼火。“安小姐,我已经承认自己错了,你到底还要羞辱我到什么程度?事情已做了,我改不了事实,只想改进、补偿我们之间的关系,再将细节谈下去,于事无补。”

“谁说于事无补的?我就是要知道你跟那个女人怎么搞,回头再找别的男人如法炮制—番。”她这段反常的话的确惊世骇俗,但接下来的话可把骆伟吓得坐立不安了。

“该找谁呢?”安安放眼巡了一下周身的人,依旧把墙边的常棣华当隐形人看待刻意略过,轻佻的目光停驻在窗边的一对男女。那男人一副獐头鼠目相,侧边揽着的女人一身妖娆昂贵的行头已告诉世人,他老子有得是钱,可玩遍任何拜金女郎。“就他吧!看起来似乎经验老道,可能不会那么痛。”

骆伟回头看了眼那个男人,差点失去镇定。“安……你这样说完全是在自暴自弃。”

“你们男人偶尔出外寻欢是常态,我们女人隔空对一个陌生人意淫三秒就叫自暴自弃?”他强抽了—口气。“早知你如此不讲理,我该听小何他们的话,什么都不说的。”

安安冷嘲着,“可不是吗?男人跟女人就是不一样。少了一层碍事扯后腿的膜,就算你不说,我也无据可查。”

他一脸哀怨。“如果你早让我……”

安安无礼地拦住他的话,讥刺道:“你是说如果我早让你睡我,你就不会去睡别的女人了,是不是?”骆伟这下可真是被她的话激伤了。“安安!你怎能把我们多年的感情说得那么不值?”“你还在乎吗?你只管讨你裤档里的兄弟好,饮鸠止渴,哪里有时间想我们近六年的感情会被你一夜之间给睡掉了。”

一向口拙的她怎么变得如此伶牙俐齿起来?骆伟真后悔约她来这里,如果他没听公司里那票兄弟出的馊主意,安安也不会自我保护到这个程度。现在他倒宁愿她情绪失控、狠捶他一顿发泄,也不愿她这样理智地用尖苛之词切割他的良知。

他多想挽回她失望的心。“安安……”

但安安心意已决,撤除了武装,疲惫地说:“别说了。我一直坚信贞洁不该只有女人守,也以为你和我抱持相同的观念,请先想想,如果今天换作我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你作何感想?你会原谅、再接纳我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会很难受,甚至疯掉。”

“我则是恨不能疯掉。”她轻吐—句,忍了好久的泪珠蓦然滑出眼眶。

骆伟见局势已无法再挽回,不得不起身离座,叮咛她,“那么答应我,千万别做傻事。”见她点头后,他才憔悴地垮着一张脸,依依不舍地离去。

他走了十分钟,安安无视旁人观察怜悯的目光,像木娃娃般在原地呆坐十分钟,直到她将头转正,诧异地注意到骆伟的位子被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霸占了。

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从头至尾都耗在远端喝酒的常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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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安安盯着常棣华出神好半晌,懊恼地吐出话,“除了骆伟以外.我现在最不想面对的男人就是你。”

常棣华不吭气地将倒悬在两指间的高脚杯翻放于桌面,酒瓶一握,瓶塞一拔,血红般的液体在瞬间将杯子染成同一色。他抓扣住杯缘往她一递,说:“红酒促进血液循环,你若想恢复血色,不妨尝几口。”

她鄙夷地看着酒,像是无言的谴责,酒,你真是人类酿祸犯罪的好借口!

“原来你不沾咖啡.也拒碰酒。那么……”他放下酒杯,改呈上另一个玻璃杯,低声哄着,“不妨来点清凉白开水降降火。”

安安犹豫片刻缘手接下杯子,一口气将水饮尽,才了解自己有多渴。

“还不够,来,再喝!”常棣华跟侍者要了一整壶水,直接倒出第二杯水给她。一直到她喝光第三杯,捂嘴轻声打出个嗝后,他才将水壶往旁一搁,倾头问她,“心头的火焰山是不是降低几度了?”

安安不答,豆大的泪珠簌簌滚了出来,见他又拿起水壶,她悄然地将手挡在自己的玻璃杯口,表示自己喝不下了。

他尊重她的意思,一语不发地坐在她对面,放纵她以泪水宣泄情感、自我疗伤,待她平静下来,才问:“你要我坐回去吗?”

她略瞄了他的餐桌,注意到他还有一男两女的同伴,他的两个女同伴似乎对他和她的动静很关注,脑后绾着法国髻的那个女人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也说不出她是紧张,还是介意,至于削了一头短发的女人则有意无意想到时,才会将目光调过来。他们的打扮像他一样,体面入时,却不盲目追求流行。

安安于是问:“你不回去,冷落朋友怎么办?”

“没有关系,都是熟朋友,而且我们正为了哪一瓶是上好酒吵得凶,我离席一下可以让大家冷静一点。”

“你常来这里用餐、品酒?”她问。

“嗯,平均一个礼拜两次吧。”

她知道后,一时百感交集,傻劲地说:“我有亲戚就住在这附近,为什么我从来没能撞上你?”

常棣华会心一笑。“撞上我可不妙,我都是搭朋友的便车,直接开往地下室的停车场,再搭电梯上来的。”

“喔!”这样不妙的事又不是没发生在她身上过!总之说穿了,两人无缘就是。

“你好了点吧?”他一脸关注。

“头还是有点胀。”安安应了一声,问:“你是不是把我跟……他的这场闹剧都看进眼里了?”

常棣华凝视了她好几秒,才说:“是的。”

“你觉得我遇到这种事该怎么办?”

“你该给他一个机会。”

安安没想到他会这样建议,眼带敌意地看着他。“你会说你可以跟一个你不爱的女人上床,是不是就因为如此,你觉得男人在没有做出任何婚姻承诺前出轨就是鸡毛蒜皮的事?”

“当然不是。我觉得他是个很善良的人,而且该是真的喜爱你。而你似乎也很在意他,要不然,你不会这么难受。”

“哼,男人,毕竟还是只帮男人说话。”

他目不转睛地迎视她射过来的怒火,镇定如常地告诉她,“一个关怀你的男人不会这样做。”

安安思索他的话,无法理解他的言下之意,她想跟他说她的头很胀,请他说得白话一点,抬眼想探端倪,与他闪亮炯炯的眸子相缠近一分钟,直到她再也招架不住他高深莫测的眼神后,才别过头,垂下眼睑不安地开口,“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浅笑,坦率地说:“不懂就算了。反正男人毕竟只帮男人说话,你就当我没说出公道话。”说完便要起身。

“等一等,”安安唤住他,“你说你可以跟一个不相爱的女人上床,是不是?”

他没答,只扬起一道眉,严肃地看着她。

“那么你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带一个也许……还爱着别人的女人上床?”

他将臂环在胸前。“依不同的人、不同的情况而定。”

“什么样的情况?”

“在那个傻女人没搞清她到底是‘爱’还是‘不爱’前不会。”

“那个傻女人只想知道没有爱憎的肉体接触到底有何魅力,竟能令人失去理智。”

他叹了一口气,手横过桌面,端住她灵巧的下巴,等她正视自己,才语重心长地说:“安安,你要知道一件事,无心犯下的错说得过去,刻意心怀不轨制造纷端就不值得人同情。你若真正爱他,就不可以试探他。”

安安反问他一句,“没经过试探的爱,怎能称得上真爱?”

“你既然能想到这一点,为什么不当做老天爷正以这件意外在试探你,考验你们这对恋人?”

她不理常棣华的劝,执迷不悟地问:“别说你对我的提议完全无动于衷。”

“漂亮动人的小姐自动送上门,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我是受宠若惊,以为自己耳朵临时出了状况。”

对他投怀送抱却被拒绝,她觉得脸上无光。“你不肯就是了。”

“不是不肯,是你没挑对时间、场合。”

“为什么?”安安决定问到底。

“看到我的朋友了没?”

她点头,“一个男的,两个女的。”

“好。猜得出留了头短发的女人是谁吗?”

“你的女朋友?”

“不是,她是我未婚妻季韵贤。”

“那么坐在她旁边的那个男的是……”看起来好像某个演艺界的人。

“那个男的是她目前的护花使者。”

安安想了一下,“那么那个绾了一个髻的女人是……”问着话,她迷惑的瞳仁再度往墙底端望去,观察起原先坐在他身旁的女人。

绾了髻的女郎有一张精雕细琢的五官,黛眉弯如勾月,桃眼湛如粲星,娆媚而不露骨的低胸紧身衣包裹着她丰腴有致的身段,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洋溢着女人味的风华,连他那个长得漂亮的未婚妻季韵贤都相较失色,若把全身骨感的自己拿来与她相比的话,恐怕生嫩得像个幼稚园娃娃了。

他没揭露该女子的身份,只说:“我是她目前的护花使者。”

就连常棣华这么拔尖智慧型的男人都喜欢这样的女人,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安安如坠烟雾,忍不住闭上眼,“你跟你的未婚妻彼此利用得真是彻底。”

“你这话就说偏了。”他纠正她。“我跟韵贤是了解、关怀彼此才这么做,至于跟他人的亲密关系也是两情相悦,不带丝毫诡计。而受了伤的你,只想利用我去伤害别人。”

安安的动机被他看穿,意兴阑珊地呆坐在那里,不否认,也没强辞夺理。

最后,他开口了,“你阿姨家住这附近对不对?把外套穿上等我几分钟,我回去跟朋友解释一下,再陪你走过去。”

他怎么知道她阿姨家就在附近?她只提亲戚而已啊!她疑惑地看着他,思绪简直就是理不清、还更乱。她重敲两下昏胀的太阳穴,拒绝他的好意,“不用麻烦,我只想回自己的公寓,独自静一下。”

“你若在街上逢人投怀送抱才麻烦呢!”

安安忍不住瞪他一眼,严肃的说:“我才没你想的那么没原则!”

他瞅着她,调侃道:“那你在骆伟面前故意盯上的男人不就是没原则到极点了?”

“喔,那是因为我气昏了。”

“害我自尊心受创,明明有像骆伟和我这样出众的男人一近一远地巴望着你,你却去看上那种男人,当真是北淡线火车变成古董,自己对你便毫无影响力了。”

安安被他可怜的模样弄到破涕为笑,“你在开我玩笑!”

他脸一侧,一脸信誓旦旦。“没有开玩笑,我是说真的。”

“哈哈,再骗吧!你这样不给面子拒绝我,我不会再相信你对我有兴趣的话了。”

“原来你真的是不好哄,”他呵呵大笑两声,改变话题,“我去去就来。”

他走回自己的客桌,一手亲密地搭上他的女伴的肩头,在她耳边细语几句,女子双目低垂静静聆听,待他拾起西装勾上肩,打算在她额上落下一个抱歉的吻时,她拿捏时机恰到好处,扬首承受他的吻,接着亲密地为他拭去桃红的唇印,引人心叹的眸子往安安这头照了过来。

她并没有露出敌意,只朝安安温婉一笑,似在跟她明挑,凭她这等生涩的小女生,是抢不走她的男人的。

面对这一幕,安安其实不该有任何感觉的,可是,她的心却泛起二度受伤的挫折感,伤口面积不如骆伟出轨带给她的冲击大,但是影响力却有三倍,直插进她的筋骨里去,痛彻心扉。

出了餐厅,安安一路无话地跟着他走在闪着霓虹灯的街头,她也搞不清他在自己心中是占了何种地位,她只知道,年少时对他不切实际的懂惯已渐渐退去了,不敢奢望跟眼前这个成熟世故的男人有交集,反而开始探索她与骆伟之间的这段关系是否也是一种不成熟的移情作用!

当她为骆伟挑选衣物时,是不是把他假想成火车上的那个大男生?

她是不是为骆伟设下了一道严苛不近人情的标准?

她真的需要时间,好好厘清自己的感情世界。

当安安的脚步停在自己公寓门前时,常棣华问她,“我记得你们久很久以前问过我一个有关平行线的问题。”

“是问过。”

“你现在还有在想吗?”

“只有偶尔想不开时才会。”

“我也是。如果我现在跟你说,男女之间的关系像两个相叠的同心圆沿着同一个方向绕,永远不相交比较好,你能不能接受?”

安安拧眉望着他,等他解释。

“这样想吧,两条直线一旦相交后,双方一定得做某种程度的调整与让步,才能相守契合,要不然,会渐行渐远。”

安安想着自己与骆伟的关系,似有领悟,慢声反问他,“这是你的生活经验谈吗?”

他点头,“是的。我希望你能再给骆伟一次机会。”

她茫然不解地看着他,总觉得她错失了一些重要的讯息。“为什么?”

“因为我不希望你为了执着,而忽略了人活生生的感受。另外,你要学着不让自己那么容易受伤害,自我保护、拒人于千里之外不是最佳的办法,而是你该学着去包容、体谅、为别人想。“好了,你一定在想,我跟你非亲非故,干么鸡婆说这些老生常谈的话。只是这些年来,我是真的希望淡水线上的那个小女生过得好。”

安安抬眼凝望他,一如往常,察觉不出他眸里有任何深情款款的异状。她忍不住抱怨,“你怎能把话说得那么慰惜动人,眼底却不露丝毫感情?”

他眼里终于闪过一丝恼怒,“我这番话是发乎情,止乎礼,但你硬是要塞个矫揉造作的罪名给我,也不能怪你,毕竟人人都有思想上的自由,即使连胡思乱想都该受到适度的保障。”

她这才垂下头,内疚地说:“请你不要生气,我相信你的话。还有谢谢你送我这一程。”

他听了她的话,挪近几步逼视她,鼻息几乎快扫上她的额头。

安安不安地避开一小步,他才若无其事似地转身,踏着被街灯拉长的影子离去。

回味他的话,她闷了一晚的气忽然散到大气中,原来这些年来,她在思索他过得好不好的同时,也盼望着他会想着自己。

如今答案是肯定的,她那颗期待悬宕的心于焉落定,郁结似乎也化开,但感情的事没人能勉强得来,她需要一个人静静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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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骆伟几乎天天打电话进安安的公司来忏悔,她每次都会接听,次次都闷不作声,他只好无奈地挂断电话。

二月初时,他的母亲六十大寿,他便以这个理由拜托安安陪他一起去买礼物,她念在以往的情份,同意陪他去,但只肯拨出三十分钟,手也不让他牵,一等他买到合适的礼物后,便自行离去。

三月初,轮到骆伟过生日,他的同事柯达明自告奋勇挂电话给安安,花了一个钟头的时间跟她晓以大义一番,还请她务必出席。结果她人没到,但照惯例买了一件衬衫和领带寄给骆伟。

他以为安安气消了,愿意跟他和好如初,于是又提起勇气打电话给她探情况。安安心平气和地与他在电话上分手,“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挑衣服了。你的条件那么优越,要再找到一个愿意帮你挑领带的女孩并不难。”

骆伟听到她的话,竟然激动得在线上啜泣起来,她没有不耐烦,反而陪他一起偷偷哭,最后他明白大势已去,揪然收线,接受分手的事实。

当然,安安还是无法把他从心上抹掉,因为她对他有一份难舍的感情存在着,连月来,她吃不好、睡不了,两个眼袋跟猫熊无异,出门不戴墨镜就会被太阳照得无法张眼,每每经过曾与他去过的店家与小铺就会触景伤情。

她觉得自己独自站在一个十字路口,面对一个即将转绿的红灯,无人给她指引,耳里却回荡着常棣华低沉温厚的嗓音,“跨出去!跨出去!跨出去!”

她明知前路是安全的,也心知该跨过去,是常棣华的声音让她躇踌不前,是他毫不在乎、了无牵挂的超然态度让她双足生了根。

她曾想到再去找常棣华细谈分明,但有何益处,他一定还是那句老话,“原谅他,给他一个机会。”那是她目前最无法办到的一件事。

与骆伟正式分手两个月,安苹打电话进公司来。“你说什么?你跟骆伟分手了?你前两个月不是才兴致勃勃说要嫁的吗?怎么你说变就变!谁先提出来的?”

安安将早上的皮蛋瘦肉粥当做晚餐,一匙一匙往嘴里喂,慢条斯理地吭了一声,“我。”

“多久的事了?”

“大约两个月。”

“安,你昏头了?他做了什么,得受这样的对待?”

“他没做错,只是我觉得彼此虽培养出感情,但并不了解彼此,双方都在一个狭隘的空间里,没有成长。”

“那就努力继续去了解他,也让他了解你啊!如果因为这种芝麻小事就分手,天底下没有几对恋人可以相拥到白头!”

“这并不是芝麻小事。”安安冷静地纠正姐姐。

“我说这一切都该怪你,老是藏着心事不说,甘愿当个闷葫芦,人家花了多少心思去讨好你,结果把你宠惯成这副为所欲为的个性。”

“姐,我现在忙着打理公事,不便谈这件事。”

“你不肯谈,那我去找骆伟问个清楚!”

“拜托,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你不要这样搅和好不好?”

“我知道了,是不是上次那个骑台古董重型机车载你到吴叔家的男生介入的关系?”

“跟他无关,而且他算不上陌生人,他是吴叔前妻的外甥,已死会,要讨老婆了。”

“安安,你骗不了我。那天在吴叔家,你盯着那个男人的眼神很不对劲,我从没见你那般盯骆伟过。”

安安被姐姐疑神疑鬼的态度惹火了,但她不能把自己和他分手的导火线抖出来,因为这样做对骆伟来说太不公平了,因为她才是那个三心二意的人。

“姐,我真的不能跟你说了……”

“好,那我们不谈这个。阿姨一个人待在医院还好吗?要不要我请个假去陪陪她?”

阿姨在元宵节那天陪安安上超市买菜时,在冷柜前脑中风,好在有安安这个亲人在场,送往医院急救,命是捡回来了,但是右半身轻度瘫痪,必须住院接受复健治疗。

“已经好很多了,妈妈也时常去医院探望她。”

“请你告诉阿姨要她安心养病,我明天带孩子去陪她。倒是你,少了阿姨,公司就你一个撑着,应付得来吗?”

“别提了!”提到公司的事,安安是一肚子牢骚。

“那些内帐、外帐我翻了一夜,怎么看就怎么不懂!我等一下还要去赴一个创投公司的约,那是阿姨发病前谈的,我正在背她拟的营运企划书。”

安苹忍不住提醒妹妹,“你跟阿姨为什么这么固执呢?有困难跟吴叔提一下,他一定会尽力帮你们解决的。”

“他已经帮助我和阿姨一次了,老是跟他拿钱是不对的。”

“那要不然,找骆伟帮你看看那份企划书也好。”

“姐,我既然已跟他提出分手,就不可能请他帮忙,这样做无异是利用他。好了,真的不能再跟你说了,我得出去办事。”

安安收了线后,将大摊在桌前的企划书盖上,放进一个百货公司的购物袋,匆匆走向电梯。

接线小妹好意提醒她,“安小姐,你的衬衫领没翻好……还有,你两脚的丝袜颜色不对……你要不要化个妆再去?”

“不行,已经三点半了,我快迟到了,”安安挂着厚重资料的手吃力地压着双门大开的小电梯,另一只手朝柜台伸过去,“你有没有多余的丝袜可借我?我到对方的公司再找机会换。”

安安接过接线小妹递出来的丝袜后,紧张地看了一下手表,马上钻进电梯。

“恒兆创投育成公司”位在南京东路的一家“恒泛商业银行”上面,距离安安的公司不远,搭乘捷运与走路的时间加在一起,不超过十五分钟。

安安踏进十四层高、人来人往的金融大楼,面对八座像重重关卡的电梯,侧身呆望罗列于大厅右侧墙上的那些镶金镶银的行号条牌。

在她的眼里,它们看起来昂贵得跟金条一般,却个个标准得像她租屋附近的门牌号码,公司名衔的第一个字皆不谋而合地从上”恒”到下,接着就是位什么集团的时间效率管理部、资产管理部、融资部、人力资源行政部、财务部及投资部等。

好像这样“恒”犹不够过瘾,左边墙上的公司招牌更是走电子数位高科技路线,结果,她一夜无眠的眼睛就被这又“恒”、又“部”、又“ETech”的长条牌给弄得花了。

安安为了省力气,趁没昏死在这豪门巨室前,赶忙求教于管理警卫人员。

“恒兆创育是吧!”在五楼。除了一号电梯不到以外,其他七座都可以到。”

她谢过后,搭电梯上五楼,先找盥洗室换丝袜,怎知接线小妹在匆忙间递给她的丝袜竟是黑的。天啊!这怎么搭她身上这套米色的羊毛装?算了,只希望同她面谈的人别往下瞄才好。

四点一到,安安步人“恒兆”,被秘书小姐延请到一问标着融资部协理的办公室,里面坐着一个西装笔挺、高头大马的男子,年纪大概与骆伟相仿,眼神却老成两倍有余,如果他不板着一张棺材脸,可以称得上帅。

他很快地看了她一眼,冷隽的目光从她头顶上没梳拢的发丝扫到她足下可媲美美利诺羊的两截小黑腿。

唉!安安这才清楚,这次的约见是要打印象分数的。

与她面谈的男人声音宏亮,客气地先招呼她几句,“安小姐,谢谢你兼程跑这一趟,带贵公司产品过来,我听说贵公司的负责人因病入院,本想等她出院后,再与她重新讨论贵公司的事。但是贵公司的负责人与我的顶头上司坚持这扬会面如期举行,以免延误商机。我知道你是临时接手,所以若有任何不明白的事宜请你尽管提出。对了,我昨天曾请我的秘书电话提醒过,不知安小姐有没有带那份评估报告表来?”

“评估报告表?等等……”安安被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弄得好紧张,好不容易从塑胶袋里取出卷宗档案夹,翻前盖后地却怎么也找不到,因为她对他所说的那一张表,一点印象也没有。

“对不起,我今早看过后,大概是忘在办公桌上了。天啊!古人主持三堂会审恐怕都没她眼前的男人令人紧张。

张协理眼一抬,面无表情的问:“你还记得内容吗?”

安安强硬着头皮说:“记得一点点。”

“如果还记得,那么就没有关系。”男人说话的口吻听来是很容忍,眼神里却不带半分同情,甚至有一点不耐烦,好像她是个大外行,在浪费彼此的时间,“我手头上还有一份备份,请你先和你印象中的资料对应一下。”

安安将那一“叠”表接过手后,才知道他所谓的“表”,就是阿姨附在企划书后面那份有着一直道难题解决方案的问卷。

她什么都背了,偏就是那份问卷没去翻,结果本以为他会针对公司经营状况、卡片相簿制作、进出口管销程序提出疑问的,谁知他净问一些让她茫无头绪的问题,还都是以“如果”带出话头,以“你会怎么样”做结尾。

问五次,只有最后一次是问到有关货物保险和打国际官司仗的事,她总算能答得出一个“所以”,当然。这还是拜公司不久前真是碰上了好几个麻烦的“因为”的原故。

后来,好像是为了施舍给安安一点信心,他终于放弃刁难的问题,改问她一些卡片、相簿制作的专业知识,公司未来的发展方向,这让她产生一些勇气,终于能侃侃而谈。

他很仔细地听,边听边点头,似乎颇满意她提出的经营理念与方针,突然地,他丢出一个问题,“不知道贵公司对制作电子卡片这样的商品概念排不排斥?”

安安有一点讶异,制作高画质且保留艺术价值的E-Card是她这两年想推动的事,但是保守的阿姨并不支持,所以她也就没有将这个点子放人这次的讨论范围内,见他提起,她马上附和。

“不,我们不排斥,只是我们公司目前的员工对电子、电脑的专业认识并不深,但是这不表示我们将来不会在这个方向走,我有把握能把产品制作到完美的境界,只是我们很需要专业技术支援,才能迎头赶上市场现有的规模。”

“当然、当然。”张协理终于露出一个人样的笑容,“提供专业育成服务,以协助‘有潜能’的新兴企业成长茁壮,是我们公司成立这个部门的宗旨,但是在谈合作之前,我们必须确定贵公司有执行计划的实际经验。”他特别强调“有潜能”这三个字眼。

安安小心翼翼的提醒他,“可是我们公司已有三十年的经验了。”

他没质疑她的话,只干笑两声,抓过他亲自分析出来的资产负债理财报告书递给她。

她只看了几页,见他对她们公司的财务评价很负面时,便不再多吭一句。

“老实说,我本无意接贵公司的案子,”他摸摸鼻子后,竟然不好意思地说:“但我的上司点拨了我一句,他说‘旧瓶可以装新酒,旧店可以新开’,让我记得刚进公司时,我们恒宇集团的CEO常打一个比方”安安插入一句,“对不起,什么是CEO?”

“人,老板,头儿,专业用语就是我们公司的执行总裁,”见她理解以后,张协理继续道:“我们CEO曾说,要让一辆坏了引擎、外表却光辉的车死而复生,其实并不难,只要先把车子解体,再找一辆面目全非、引擎却安然无恙的车,外加一组艺高胆大的机械维修师将之规划、拼装、组合起来就行了。”

强将手下无弱兵。在安安眼里,这个大才乐乐、好谋善断的张协理似乎已经够厉害了,看来那个恒宇集团的CEO恐怕魔高好几丈。

“我懂。”安安回给他一笑,“你们就是那一组艺高胆又大的机械维修师,而我们有可能就是死了引擎的那辆车。”

他没同意,也不反对,只说:“这点我还要研究一下,跟我的上司商量过后,再给你答案。请你到会客室休息,稍候片刻,最多不用三十钟。”

安安照他的话行动,在她开门要出去时,他突然叫住她,“安小姐,最后问你一个唐突的问题,你……今晚有事吗?”

她愣了一下,揣摩他问这话的动机后,回头谨慎地点点头,“有的,我有事,而且恐怕不止今晚有事而已。”她对再谈一次恋爱怕了。“希望我的直接,不会影响你要给我的答案。”

“完全不会。我这个人就是喜欢直接一点。”对方爽朗地给她一个饶富趣味的笑容。竟然可以称得上帅!

于是,安安忐忑地坐在会客室,盯着自己不合时宜的黑丝袜,不到几分钟,她觉得自己的背后凉凉的,有被人盯住的感觉,四周看了看,都是忙得不可开交的员工,她以为自己过度敏感了。

二十分钟后,张协理从另一间较大的办公室走了出来。“安小姐,我愿意再给你一个礼拜的时间,可不可以请你‘亲自’把那份评估表拟一次?”

“评估表?你是说那份有一百多道题目的……”她将“问卷”勒在喉里,改吐出一个字,“表,是不是?”

“你着要说它是考试卷也没人会反对。”张协理幽默地回她一句,继续说:“还有,若可以,请加上一份推出电子卡片的营运企划书,好方便我和这个部门的同仁做讨论。另外,你今天运气真的不差,大概是遇上贵人了,我们CEO大驾光临,听了我和我上司的报告后,顺手开了一列书单给你,你若不嫌烦,可以去找来参考。”

安安一脸振奋的接下那一长串书单,笑逐颜开地说:“没问题。”



☆☆☆



走出恒宇集团金融大楼后,兴致高昂的安安是一步一步地泄了气。她从没“拿”得动过数字的书,更遑论企业管理学?她对企划书究竟该生得是圆是扁完全没概念,现在她竟夸下海口,要在一个礼拜之内办出一份能说服专业人士的企划书,委实给自己找麻烦。

怨归怨,她还是很认份地在路边摊买了一张葱油饼,叫了一碗面线,仔细将“三堂会审百题卷”看过一遍,吃饱腹有底案,胸有雏念后,才杀回阿姨家附近的诚品书店,搜刮相关书籍。

安安揪着书单,花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把书找齐了一半,吃力地抱着一叠摇摇欲坠的书去柜台付帐,就近坐到二十四小时咖啡屋一隅,不顾喧哗四起的聊天客,埋头自修起来。

她专注如神地把书当精神粮食啃着,三个小时之内,翻过三本被她圈得面目全非的书后,才警觉到已过午夜,周身的客人也去了一大半,只剩下她和三、两桌的夜猫族在那里硬撑,寒气一阵一阵地随着冷气出风口飘出,让她忍不住去揉捏僵冷的肩头和颈项。

突然地,有人拿一份报纸轻敲了她的脑袋,接着一件运动外套在瞬间飘落到安安的肩膀上,吓得她有点喘不过气来。她一手抚着心脏,抬头看见常棣华拿着一份报纸就站她眼前时,不禁呆了三秒。

“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里耗?”他将一杯咖啡搁在桌上,顺手拉过一张椅子,不请自来地与她正面相对。

安安没回答,瞧他豪迈不加修饰的外表,忍下意乱情迷的蠢动,胡乱应了一声,“你眼睛瞎了,没见我埋在书堆里?”

他不以为然地瞅着她。“你这样避重就轻,就好像张三问李四开什么车,李四却告诉张三他开的车是红色的一样,答非所问。”

看来常棣华这个人不习惯遭受别人敷衍应付。她只好诚实地告诉他,阿姨公司的窘态,最后沮丧地补上一句,“我被这些商业术语搞得头昏脑胀,才把你当出气筒,请你别生气。”

“我有生气吗?”他好笑地反问她。

安安抬眼瞄他,见他一头被风飙乱的散发,以及他身上的短衫、短裤和球鞋后,探问他一句,“你也上健身房?”

她现在对上健身房练身的男人很排斥,因为她总觉得骆伟是在健身房里被人教到滑头的。

“如果你认为信义公园的行人跑道算是的话,就是了。”他啜一口咖啡,跷起二郎腿,报纸一摊,眯着笑眼问:“你不介意我在这里看份报纸吧?”

安安转着大眼将空桌满布的周遭晃过一圈后,知道他根本是有意来跟她挤这桌,但然地说:“只要你不介意我在这里咳声叹气地看书就好。”

“当然不。也许我早熟得太快,当学生时没谈过恋爱,老了后,倒喜欢有美少女陪着上图书馆用功的感觉。”

不知怎地,他中规中矩的这番话,倒让她的脸泛红了,她别扭地提醒他,“这里并不是图书馆。”

“那没关系,我可以假装你是美女。”

喔!这个男人很懂欲擒放纵之术是毋庸置疑的,但安安还是忍不住驳了他一句,“我不丑,的确是美女啊,你何必假装?”

“我话还没说完,我是说我可以假装有美女陪在身侧依偎的感觉。”

“那我也要假装有老帅男黏在屁股后的幸福感觉。”安安话一出口,马上后悔到脸红,她不经心的玩笑话,似乎夹了肉色的思春暗示,她希望他听了别想歪才好。

他一脸忍俊不住,强憋尿的模样,没想歪才怪!好在他是个有风度的男人,见她满脸通红,轻咳两声,抖动报纸,不看她一眼道:好了,小姐,咱们别抬扛了,你尽管看你的书,记重点吧。”

安安接受他的提议,头又栽进书里了。两人端坐两头,各行其事,那种放心静谁的感觉,仿佛他们是一对老夫老妻。

约莫一个小时后,他悄然起身离座,再回来时,桌上多出一盘鲉鱼三明治和热牛奶,他先拿起一小块三明治送入喉,接着把盘子和牛奶尽数往她那头一送,她这才知道自己的肚子真的是饿了,遂不客气地动手吃了起来。

常棣华一派闲适地问:“你有哪里不懂的?”

安安不文不雅地咬着三明治,提过她列出疑点的笔记,递给他看。

他看过后,起身坐近她身侧,一张俊脸贴得她好近,开始逐项解说给她听,她细嚼着食物,认真听他的话,脑中的疑惑与纠缠成结的思路这才慢慢地解了套。

凌晨三点时,他提议安安该回家休息了,她虽然很累,但不舍得就这么结束,又多拖了三十分钟,才愁着脸开始收拾东西。

这回他又不顾她的拒绝,多礼地送她到家。她很想探问他的住处与电话,但他没提的意思,她当然也不方便主动问,只好把身上的运动外套还给他。

他将卷了她体温的外套披上,丢出一句话,“明天我已答应帮法式餐厅老板拟酒单,如果你有问题,可以到那里找我。”

“今晚已占用你太多时间了,怎好再麻烦你?”

“别想太多,有问题尽管来找我就是了。”他叮咛完后,旋身大步离去。

安安看着他的背影,打心眼底过意不去,自觉占了他的便宜。

但是这事真的没她想得容易,不是管理难懂,而是时间太短促,“恒兆”那个协理要她在一个礼拜内交出东西来,真是丢给她一个大难题。

结果,隔天下午,安安终于忍不住蠢动,将书一捧,飞也似地奔至法式餐厅请教常棣华,而他,真是没让她失望,早早安坐在餐厅一隅,等她自投罗网。

她一脸愧疚。“对不起,说好不麻烦你的,又食言了。

“就当是我谢谢你这些日子定期抽空去陪我奶奶吧。”

他真是个懂得运用“施舍”艺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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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连着三晚,安安在常棣华的协助下完成那份百题卷,自此后,书里的管理知识似乎才真是自己的。而那份电子卡片企划书,他也只肯点出大原则告诉她流程,并不似骆伟,会帮她出主意,样样心疼她,从头揽办做到底。

她顿时发现,被人教会“种菜打猎”的技巧,还真是不错,最起码可靠自己吃饭。

礼拜四晚上,安安又去法式餐厅找他,还带了一份小礼物,是她连夜亲手刻出来的心印章,但他人没到,反而是他的未婚妻季韵贤坐在那里,安安总算认出她就是昔年他陪着去台大妇产科的女孩子。

她哀戚地看着季韵贤,不想一走了之的,没想到她从餐厅追出来。叫住她,“安小姐,等一下好吗?棣华今天临时有事抽不出空来,请我来这里等你。”

安安着着她,递出一个小盒子。“请你帮我把这份礼物送给他好吗?”

“我不知道该不该帮他收耶,他这个人不喜欢收礼。”

“不贵重的,只是小学生劳作课的雕虫小技,成本三十块不到,如果你觉得还是太多的话,就骗他说,这是贱价跳楼大拍卖,买一送一的地摊货。”安安的眼睛溶溶地被泪湮湿。

季韵贤见状,马上说:“好吧!既然情意如此重,那我就帮他代收了。他跟我提起过,你明天有一个重要的面谈,是不是?”

安安有点不高兴他这样自作主张地把她的事告诉别人。“是没错。”

“那么我可不可以帮你的外观出些主意呢?看见她脸色变了,季韵贤马上好言好语的解释,“我没有批评你穿着的意思,我甚至羡慕你可以把女人温婉的韵味展现得如此淋漓尽致。”

“女人的韵味?你说我?”安安被对方这么一夸,不喜反恼,“不可能吧!你若不是太会说话,就是太会夸奖人了。”

“真的,我没骗你。我真的欣赏你对衣服的品味,很飘逸,可惜我因为工作上的关系,必须打扮得很强势。”

安安想着她的话,懂了她的意八分,“你的意思是,常先生要你来这里等我,是希望你给我找件合宜的衣服好赴明天的约?”

“他是一番好意。”季韵贤似乎看出她对常棣华有一份浓情在。

安安回想上礼拜在“恒兆”的窘态,这才点头说:好吧,既然是常先生建议的,为了公司好,我偶尔改穿正式的衣着也没什么不可以。”

季韵贤眉开目笑地拉着她,带她上精品店挑行头,有些西装裙短得让她差点着凉打喷嚏,但季韵贤偏就觉得该是如此,还塞了一个公事提包和一双三寸高跟鞋给她。

“职场上,掐住筹码的大人物还是以男人居多,能干的女人打扮得太精明干练,会让男人有压迫感,稍露性感美腿可以松弛他们的戒心。”

“男人都如此吗?”

季韵贤点点头。“除非是同志,要不然,几乎没有外。”

安安念着常棣华。“那么……换作是常先生的话?”

“他啊!”季韵贤一脸神秘的模样。“你得穿上这套衣服,亲自去问他了。”

安安回头不解地看着她。“你不是说他临时有事?”

“你还真相信这个借口啊!我看你真好哄呢。”季韵贤挽音她的手轻拍一下,一副大姐头教训傻小妹的模样。“去信义公园吧,他这个时候通常在那里慢跑。”

安安想了一下,摇头。“不好吧,也许他有人陪他不一定。”

“谁?”季韵贤反问她。

“他的女朋友啊,我上次在餐厅看见你们一行四人在那里品酒……”安安有点难为情。

“他这么亲口跟你说?”

“他说他是她的护花使者。”

季韵贤眼睛瞪大了。“我真要输给你了,你真的是很好哄呢!”

“你的意思是,那个女人跟他完全没瓜葛?”安安才不信,他们表现得那么亲密,分明关系不浅。

“当然不是完全没有。罗织琳是他最后一任情妇,也是我看过最美、最有气质又最懂得他的女人他几年前不知发了什么神经,执意跟人家冷却关系,活说歹说才说服地出国攻读室内设计,现在,她可成了该行里的佼佼者,对他还是一往情深,但他说什么都不再跟人家有关系,罗织琳只好守在一旁等他回心转意,但我看他心意已定,很难再回头。”

“你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安安是真的很讶异。

“我以为你可以让他过有人情味一点的生活。”

“你的意思是,他和那个罗小姐分手的这些年,都过着清心寡欲的生活?”

“棣华是个有财势又有魅力的男人,自动送上门要他宽衣解带的女人多得是,他当然不可能寡欲到做‘一休和尚‘那种地步。”

“但是这样随便玩女人不是更糟、更滥情了吗?”安安有一点不能忍受季韵贤这样淡化一个玩弄爱惰的男人。

季韵贤睨见她眼里的鄙夷,收了笑睑,严厉地看着她,“安小姐,在感情的路上,你算是幸福的,所以不要用一个人的感情世界断言该人的好坏。或许棣华的顾虑是对的,而我才是把你看走眼的人。也许你并不值棣华这样的好男人,看来我浪费你的时问了。”冷吟的她把话说完后,扭头迳自离去。

安安实在不懂她的那番话,她说常棣华的顾虑是对的!他到底在顾虑什么?她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封信公园找常棣华。

公园那么大,人也不少,但夜里灯光照明不足,有些地方独自走还是叫人心神不宁,她干脆坐在人气旺的入口处三分钟内,有五名陌生的慢跑者打她眼前经过,她决定再等五分钟,总算让她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她眼前跑过,忙将新买来的高跟鞋扔进购物袋,光着脚丫,拔腿在他后头追。

可是他腿长,体力又比安安好,他的一步等于她的两步,到最后她不得不喊他的名宇,“常棣华,你等一等!”还使劲地劈腿大跨好几步。

事情偏就是不顺,一阵破裂声传来,让她猛地煞住脚步,回头顾盼,发现自己的西装短裙从膝盖处直直往上裂到扎炼底,伸手一探,紧裹着臀部的棉质内裤都摸得到,她糗得忙以大袋子遮住臀部,疾返到一旁,这下她倒希望他没听到她的叫喊,不过这是作梦,因为他已回跑到她面前,喘气盯着她瞧。

安安被他盯得不好意思,“你的……未婚妻告诉我你大概会在这里慢跑。”一双小手还紧张地把玩身后的袋子。

“买到合适的衣服了?”

“嗯,就穿在身上了。”

他闻言,锐眼从她难得一露的性感大腿往赤裸的脚底扫下去,装作一副不解的模样,“你刚走完健康步道吗?”

安安被他这么一调侃,好想哭!她本来是打算让他瞧瞧自己刚中带柔的女强人装扮,怎知竟遭到他的奚落。“嗯,我正要回去。”她随着他的话应变,一边看着他,一边倒走打算离他远去。

但常棣华两步上前扳住她的肘,抽打陀螺似地将她一旋,执意掀起她的袋子,这才了解她新买的裙子已裂得不像话,他恼怒地说:“走,这么不经穿,我带你回去换,顺便跟经理抱怨。”

“不要好不好?”她很惶恐,因为她丢不起这种脸。我承认是方才自己追你追得太猛烈……好在季小姐劝我多买一套,所以没关系,不碍事的……”

安安的话愈说愈小声了,因为他一语不发地解下自己的运动外套,往她的纤腰一围,威严地道:“怎么成!一分钱一分货,店是我推荐的,如果连跑几步都撑不住的话,那就表示品质有待加强。”

“拜托,我说不要的嘛!啊!好痛……”她忍不住弯下身子,肚子一抱,冷汗直出。

常棣华见状一把将她抱起,朝大路顺手招了辆计程车,迅速报出家庭医师的诊所,请司机尽量赶时间。

三十分钟后,经过老医师的检查,才发现是虚惊一场。

“什么?只是那个来!不可能吧,郑伯,她痛到全身打颤,甚至流冷汗呢!”常棣华一脸不信。

郑医师一副老神在在地跟他解释,“棣华,这是年轻女孩常有的毛病,嫁人生过孩子后就会改善的。你回去盯她喝点热甜的东西,红豆汤、巧克力牛奶都可以,若还没改善,这里有个热水袋,你拿回去等着备用,再不行,只好喂她吃止痛药了。我看时问不早,你开我的车回去吧,还有,巷子转角刚好有卖红豆汤圆,我请护士小姐帮你包一碗带走。”

于是,常棣华照郑医师的吩咐,将一脸苍白的安安送回家。

她住的公寓挺小间的,独具巧思,就跟她的人一样,细腻雅致。

可是在这个该死的节骨眼,全身大包小包的常棣华却无心打量,他满脸凝重地将冷手冷脚的安安抱到她的房间后,将她整个人包在厚被下,开始一口一口地逼她喝红豆汤。

“不要,我喝不下。”她无力地推开那碗汤。

他避开她的手,往她的唇边送,“乖一点,这是郑医师建议的,你喝过后会好一点。”

“不要,给我吃止痛药比较快。”安安咬着唇,手几乎掐进他的手臂。

常棣华哄小孩似地说:“止痛药不是仙丹妙药,怎能当服用?来,再喝几口,我不逼你吞红豆,你喝汤就好。”

在他的坚持下,安安总算把甜得腻人的汤喝完了,但她疼痛的情况不见好转,他取来热水袋,扯下自己的运动衫包扎一番,往她的下腹送去,但她像是中了鸦片痛的人,固执地推开热水袋,直嚷着要吃止痛药。为了让热水袋发挥功效,他是舍命陪君子了,干脆掀被上床,伸手将她搂向自己,利用两人的身子,把热水袋固定在她的小腹上。

“让我吃药……”安安拧着眉,眼角流着泪,转身往放了药的柜子伸出手。

“嘘!”常棣华温柔地将她的手拉回来,把她的手心搓热,疼惜地吻着她的眉心,“再忍一下就好了。”说完开始哼着类似民歌的调子。

他一遍哼过一遍,把她的痛楚慢慢驱赶走后,无力的她紧偎在他胸前,嗫嚅地说:“这首‘他们说’是我爸爸最爱哼唱的一首歌。”

他听了不语良久,才咽出一声,“是吗?真巧,这也是我最爱的一首歌。”

“我好困……”

“那就睡吧,一觉起来后,所有疼痛都会消失。”但这句话不适用在常棣华身上。他多想紧抱怀里的女孩,尝尝她芳华的滋味,但他忍下欲动,任她往自己身上偎过来,最后是他火热的身子为她驱走风寒。

半睡半醒的安安亲密地将腿往他探去,与他交织一起后,才满足地睡去。

就如他所预言的,她的疼痛消失了,而一夜无眠的他则在清晨六点不到时,悄然步出她的公寓。

安安于八点时,被闹钟吵醒,睁开膝陇的眼,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常棣华的身影,但他已经走得无影无踪,要不是发现残留红豆的碗和落在她腹前的热水袋的话,她会以为昨夜又作了一场有他的梦。

但她确定,这是事实,不是梦,她的嘴边漾出甜蜜的微笑。

安安改头换面,穿着这套新购置的行头,满怀自信地提着皮制公事提包,婀娜多姿地步入恒宇集团金融大楼,她感觉到有许多道视线往她身上集中而来,难得一次,她坦然接受男人以眼神跟她传达赞美,甚至还浅浅回给对方一个自信十足的笑容。
 0   2005-07-17 06:57:29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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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5-07-17 06:51:14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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