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懒洋洋地半躺在沙发上,一只黄棕毛的松狮卧在旁边,伸出蓝色舌头舔他的鞋子。无聊的电视,娱乐节目的档次越来越低,主持人嗲声嗲气,真让人受不了。她想逗观众开心,说了一句并不风趣的话,自己先哈哈大笑,前仰后合,还拼命做出优雅的姿势。观众不知受了她的引导还是怎么了,跟着哄堂大笑。傻蛋,他骂了一句。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哐当的撞击声。阿姨,怎么回事?对不起,先生。一个杯子掉在地上了。小心一点。她拿着鸟食穿过客厅,走到阳台上,太阳刚刚落下,天边一片血红。正值早春,白玉兰在花园里竞相开放。总是笨手笨脚,她小声咕哝着。他在沙发缝里找到遥控,使劲地按键,电视屏幕黑了一下,迅速转换到另一个画面:一群警察抓捕罪犯,一个警官指手画脚,煞有介事。破门而入。不许动,警察!罪犯被按在地上,两手反铐。镜头切换到主持人,一脸正气的他说:警察连夜奋战,于今日凌晨7:45分,案发后十三个小时,在郊外一所租房内,将案犯案一举抓获……。他点起第五支烟,她一边喂鹦鹉食,一边说道:喂,少抽点不行吗?我受到的危害比你大。他望着袅袅升起的烟雾,嘴角挂着一个得意的微笑。你有什么危害?她转过头,看到他微笑的侧面,气愤地说:这点常识都没有,你抽烟造成的烟雾让我间接抽烟,间接抽烟比直接抽烟的危害还大。他不以为然。有什么道理吗?难道我不也在烟雾中吗?她把剩下的食物全都扔进鸟笼,气冲冲地走进梳妆室。你大怨你自己,我是受你害的!他屈服了,把烟蒂按在烟灰缸里。我不抽还不行吗?
阿姨从厨房里出来,恭恭敬敬站在他面前。先生,还有事吗?他抚摸着松狮的棕毛,没有看她。问问夫人。阿姨慢吞吞地走到梳妆室门口,怯生生的问道:夫人,您还有事吗?夫人不耐烦地说,没有,你去吧。阿姨嗫嚅着:这个月的工资……。喂,你有钱给她吗? 请假两天扣20元,打碎一个160元的花瓶,算50元吧,给她230元得了。阿姨明天你不要来了。他给了阿姨280元。阿姨没有争辩,走出去,使劲地关上门。他走到梳妆室门口问她为什么解雇阿姨,做得不是好好的吗?她正在试一条灰绿色的睡袍,一绺头发蓬松地垂下来。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这身打扮。她朝他粲然一笑,我姑妈已经另外帮找了一个,姑妈说是个利落人。阿姨做久了就会懈怠,需要更换新的血液才有活力,这点都不知道,亏你还是主管呢!他黯然地哼了一声,默默地走到阳台上。天边还有一丝暗红,连接着灰蓝色的天空。他也看见盛开的玉兰花,在渐渐浓烈的色夜色中显得有些阴郁。
下午发布的年初职员升迁公告上没有他的名字,这让历年来名列其中的他感到郁闷和不安。两个同级都升了一级,以前跟他搭档的一个下级升了两级,居然比他还高一级,他在公司干了八年了,那个人进公司才不到三年,二十四、五岁,还是个毛头小子。他觉得惭愧,抬不起头。但在同事面前还要装出一副厚道的样子,恭喜他们升迁。经理说:他之所以留在原来的职位上是因为他的工作太有价值了,没有人能够代替,因此无法把他移走。这种说法让感到一股酸溜溜的滋味,从胃里升到喉咙眼。他大概不该擅做主张,有一次跟客户谈判时,没征得经理同意降低谈判条件。实际上当时他给经理打过电话,不巧的是经理陪一个客户吃饭,手机留在办公室充电。他打了足足十个电话也没有打通,最后自作主张,把条件降低了一级。因为当时对方态度十分强硬,除了降低谈判条件,已经不可能再谈下去了。他感到降低条件对公司没有什么损害,而且在他们的预计之中。如果请示经理的话,经理也会说:这个不需要再请示,你可以直接搞定。这是很明白的事,经理不会有异议的。助手也劝他作决定,就是那个毛头小子。你是谈判代表,有权力见机行事。他于是降低条件跟对方达成了协议。
现在看来,当时完全有必要保留谈判结果,可以用请示领导作借口。经理对谈判结果没有表示异议,但随后蹙起眉头:你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呢?他想,经理可能对这件事有点在意,因为那件事后对他的态度好像跟以往不同了,具体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同,但在他和经理之间有了一层隔膜。他想起从前有个阶段经理曾经非常赏识他,主动跟他谈心,让他负责一些重要的业务,甚至有一两次托他办私事:有一次他去外地出差,经理托他捎一件当地的灵璧石,经理有收藏奇石的爱好,他有两百多件颇有价值的石头。他花800元买了一块青贡,经理给他钱,他没有要。现在经理再也不跟他谈工作以外的事了,这种情况让他着急,却丝毫没有办法。尽管作了合理的解释,经理似乎也接受了解释,他们的关系却没有改善。后来经理显得失去了耐心,他只好放弃解释,顺其自然。他发现同事们不像以往那样亲密无间,见面互相微笑,但缺乏真诚,像挂在脸上的假面。下级也不像从前那样俯首听命,总是磨磨蹭蹭、漫不经心地敷衍他,甚至不声不响地违抗他。这群势利鬼!他望着黑黢黢的树阴恶狠狠地咒骂,感到极大的愤怒,同时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深深的悲哀。早晚都要离开,他这样想。让那些无耻之徒继续表演,说不定哪天又有人落马,被别人践踏。那个人可能是毛头小子,也可能是经理,他似乎看见树阴里厮杀和挣扎的惨状,血迹斑斑。不禁会心一笑,冰冷而诡秘。他以前的谨小慎微其实没有必要,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行事,一个人的命运不是被某个公司,更不是被某个上司决定的。生活还没有到绝境,许多道路可以选择。
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潜行,一束强光呼啸而至,自行车急速靠边,前轮可能抵在人行道的侧帮上,车子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他忽然觉得不能离开,辞职没有想象中那样轻松。毕竟,工作无形中给了他许多优惠:八年里,他有了自己的房子,尽管房贷没有还清;有了自己的车,虽然不算豪华,但比起乘地铁、乘公交、骑自行车,毕竟方便许多。呼啸而过的感觉真不错,自豪,惬意。离开公司会不会影响到生活的正常运转?再找工作,像八年前一样,从这家公司到那家公司,在面试人审视的目光里,隐藏着多少挑剔和敌视啊!就像一个罪犯在强烈的聚光灯下。在等待回应的几个星期里,又有多少焦灼和不安。经理肯做他的推荐人吗?肯为他说好话吗?他担心进不了大公司,担心工资降低。如果拿不到现在的数目,他的生活就不得不降低水准。他也许又得挤地铁、挤公交、骑自行车,人家会问:怎么不开车了?那一定尴尬极了。她在梳妆室里唱起一支欢快的歌,有点跑调。她不关心他做什么工作,却非常讲究生活质量。她斜靠在阳台上,右手端一杯葡萄酒,左手打着的手势,手指纤细柔美。她说:生活的质量在于品位。用慵懒的目光扫视听众,一脸厌倦不屑的神气。她怎么能容忍生活标准的降低呢?她已经习惯安逸舒适的生活,喂喂鸟,遛遛狗,逛逛商场或者上美容院。让她做上班族或家庭妇女的角色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从某种程度上说,她的漂亮和情调是一种象征,像车子一样,带给他自豪和惬意。
嗨嗨,看我。他转过头,看见她披头散发,脸上抹成青白色,叉开食指和中指在眼前晃动。既像一个女巫,又像一个女鬼。他有点惊愕,你在做什么?他靠在阳台的栏杆上,想到如果新公司开出的工资不高的话,也许要动用储蓄支付房贷。总要两三年以后,才能达到现在的水平。她眨着眼睛,顽皮地一笑,说:我们今晚演《杀夫》。她热衷演戏,经常编一些脚本,有时采用现成剧本,最受她青睐的是《女仆》、《秃头歌女》和《天使来到巴比伦》。每个周末组织朋友们表演,她称之为“戏剧周末”,用来补偿她溺水而死的兴趣。事先要经过星期一、二、三、四、五的排练,协助排练成了他的兼职,她才不管他上班累不累,心情好不好呢。他忽然觉得她太任性了。几年以前,她曾经想过当演员。几个色迷迷的导演给了她五彩缤纷的希望,他劝她不要上当,她听从了劝告。我还不是为你牺牲了兴趣,她的说法让他觉得有义务协助排练。她不总拿这个理由压他,有时采用一种乞怜的态度,死缠烂磨。 今晚两种方法都用上了,因为他的态度消极:我累了,改天好吗?亲爱的,后天我和朋友们演出,我不想演得一塌糊涂。我就这点兴趣,你要爱护稀有资源,帮帮忙。
她把他拉到小客厅,帮他换上黑色睡袍,拉下墨蓝色的窗帘,打开暗红色的荧光灯,关掉明亮的白炽灯,营造出一幅阴森诡秘的气氛。小客厅被她改造成排练室,墙上挂着四五层幕布,一张旧沙发,一张老式床,还有一架古香古色的书橱。他在想如果他不离开公司,别人又能拿他怎样呢?处境如何呢?得不到晋升,同事们瞧不起他,毛头小子们对他指手画脚,经理对他的错误加以指责,或者一声不响,漠然视之,那比指责更难受。他成了一个多余的人,像幽灵一样在办公室的桌椅间游荡。如果公司裁员,他将第一个被裁掉。经理把他叫进办公室,请他坐下,递给他一杯水,和蔼地说:公司正在进行一系列调整,相信这一点你已经知道了。没办法啊,公司情况一直不好。调整需要裁一部分员工,希望你到其他公司发展,这非常遗憾。你的工作是值得肯定的。在公司八年,做出了不少的贡献,公司非常感谢你。亲爱的,你躺在床上。她拉他到床边,在他胸口轻轻推一把,他直挺挺地倒在床上,像一根木头。她从厨柜里拿出一个“血袋”塞进他的睡袍。
她走到梳妆台前,坐在高脚椅上,装出一幅哀怨的样子,幽幽怨怨地说:你要和我分手吗?他“嗯”了一声。为了那个小狐狸精吗?是的。排练几次以后,他已经记住台词了。她有什么好的?比你年轻。如果车子卖掉,她一定不会同意,骂他越活越倒退。你跟我说过要爱过我一辈子,你都忘了吗?我说过吗?那种话你也信!你怎么不用脑子!混蛋!王八蛋!她忽然蹦起来,歇斯底里,把他吓了一跳。算我瞎了眼,找上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坏了八辈子良心。说话不算话的孬种,我恨你!藐视你!你跟小狐狸精不会有好结果的,你们都不得好死,天打雷劈。你以为我真的爱你吗?告诉你,我从来没有爱过你,鬼才爱你呢。我早就跟人好上了,那天不回你电话就是因为和别人约会。我一直在耍你呢!不过看你听话才没有甩你。现在就算你在我面前被车撞死,我也不会伤心,因为你是:活该!她哈哈大笑,转而放声大哭,满脸泪花。他被她的表演吸引,渐渐进入角色。那敢情好啊,大家谁也不欠谁,两清了。请你签个字吧。他把离婚协议书放在梳妆台上,重新坐回沙发上。她又哭了一会,站起来,理理眼角的乱发,走到书橱边,在笔筒里拿了一支笔,顺手把一把水果刀装进口袋。回到梳妆台前,飞快地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她抬起头,温柔地望着他说:最后吻我一次好吗?他犹豫了一下,向她走去,揽着她的腰,微微张开嘴。她踮起脚,双手勾住她的脖子,闭上眼睛。嘴唇接在一起,轻轻磨蹭着,从嘴唇到耳垂再到脖子,两人都回想起曾经美好的往日。她抽出一只手,伸进口袋,慢慢地掏出水果刀,刀锋上在黑暗中闪光。她犹豫着,刀子时而对着他的胸膛,时而对着地面。放在她腰间的手落下去,他就要离开了!永远失去了!她终于狠心地向他刺去……啊呀,他捂着胸口,踉跄着后退几步,慢慢倒在地上,挣扎了一会,不动了,血洒了一地。她满身鲜血,呆呆地站在那里,表情木然,攥着血淋淋的水果刀的手无力地垂下去,喃喃地说:一切都结束了。
他从地上跳起来,跟她一起开怀大笑。她说:今天演得最好了,我要奖你,要什么你说。他本来想说早点休息,却忽发奇想:换换角色怎么样?她鼓掌赞同,讪笑说:你今天怎么变聪明了。她重新拿出一个“血袋”藏在睡袍下,躺在老式床上,撩起睡袍下边,露出雪白的小腿,一只手支着脑袋,点着一支烟。他靠在梳妆台上,冷冰冰地问:你真的要离开我吗?是的。我不想浪费青春。你跟我在一起不幸福吗?幸福?笑话,你除了穷,还能给我什么。在你眼里,除了钱还有什么?没有钱什么都白搭,连老婆都养不活,不能养活老婆的男人算什么男人,根本不配活在世上。怎么?让我陪你受苦,看人白眼,别指望了,我没那么多善心。他想起几年前,她和一个导演在酒店开房,他听到消息,带人赶去,把导演揍了一顿。她下不了台阶,恼羞成怒,骂他心胸狭隘,小肚鸡肠。女人对那些能满足她需要的男人总是缺乏抵制力,他突然感到害怕,生活的基础非常脆弱,平静幸福的表面下潜在着危险。如果他失去工作,收入下降,她还能像现在一样对他吗?不能离开公司,不能离开公司!他强烈地感到一种莫名的焦灼和无力。贱人,我杀了你!他举起锋利的水果刀,声色俱厉。她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想爬又爬不起来,瘫软在床上,烟蒂掉在地上。他慢慢向她走去……她双手抱肩,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惊恐随着他的靠近加剧,瞳孔慢慢放大,脸有些扭曲,配上惨白的妆显得可怕。这个蛮横不讲理的女人在刀口下,显得可怜巴巴,一切美的、善的在强力下都能转化成丑的、恶的。他想到尼采的权力意志,权力意志怎样建立起来的呢?政府要人依靠军队、法律、监狱管理国家,公司经理靠升迁任免掌握员工的命运,罪犯在暴力活动中体验权力意志,当受害者在他面前瑟瑟发抖时,他感到完全掌握了他,这种掌握比政治家和经理们的掌握更完全,是更加纯粹的权力意志,使人产生一种异常美妙的感觉,邪恶的极端的权力快感,像一股黑色的墨汁迅速扩散开来。 当他提起她的衣领,把刀尖对准她的胸口时,恶意上升到极点,快感也达到了极致。他迷恋她的惊恐,玩味她的丑态,感到强暴的惬意。“连老婆都养不活,不配活在世上!”在他耳边回荡。她在他手里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现在还能掌握一切,此刻以后,一切都不属于他了。
许多纷乱的思绪纠结在一起,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有些东西助长了他的情绪,使他完全沉浸在悲剧中。墨蓝色的窗帘,葡萄紫幕布,暗红色的荧光灯,灰绿色的睡袍和惨白的脸、放大的瞳孔都让他感到死亡,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小客厅。一股神秘的暗流潜入血液,血液沸腾了,黑色的欲念不断膨胀,咆哮,手被无形的力推动,无法抗拒……一生惨叫,刀深深地扎进她的胸膛。她瞪大恐惧的眼睛,惊讶、疑惑、不解、痛苦轮番出现在苍白的脸上,额头上疾速滚下几粒汗珠,眼睛冒着怒火……他不敢看她的眼睛,抓住刀柄,搅动几下,拔出来,献血迸射到他脸上,浸透灰绿色的睡袍。她发出凄厉的叫声,挣扎了几下,不动了,眼睛依然睁着。他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短暂的眩晕、惊愕、恐惧,深深的懊悔,扑在尸体上痛哭不已。血的味道,让他想起十二岁那年,一怒之下,砸死邻居家的狗。那条狗趁他不备,在他小腿上咬了一口。狗躺在地上挣扎,发出含糊的嗷嗷声,头被砸碎了,暗红色的血夹杂着花白的脑浆,他闻见血的味道,惊恐万分。难道他的天性里有残忍的东西吗?他杀了人,成了杀人犯,就要被枪毙,像他以前看过许多人,剃着光头,嘴巴被铁丝勒紧,被警察押着,高高站在汽车上,穿过热闹的街市。傍晚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平常市民,站在阳台上看最后一抹夕阳,蔚蓝接着青灰,薄暮刚刚降临,玉兰花洁白芬芳。多么清晰的情景,他恍惚还在寻找遥控器,它正夹在沙发缝里。她在喂鸟,鸟喳喳叫不停。阿姨叫她先生,现在她还这样叫他吗?几小时前的事这样近,又那样远,一切都回不来了,心里空空的。
他的事件和照片会被登在报纸上,城市的大街小巷和写字楼里传阅。也许还会被电视台采访,记者问他许多难以回答的问题,他要做出什么样的姿态。人们都在谈论他。同事、朋友们更是夸夸其谈,他们会不会借题发挥,把他从前毫无关系行为联系起来,寻找他杀人的根源。他将被戴上镣铐,带进阴森的审讯室,刺眼的灯光照着他的眼睛。你为什么杀害妻子?他们会这样问。怎么解释呢?他们能理解他说的话吗?如果不能理解,就会把他当作变态杀人狂。他只能按照他们的推理进行描述,但和事实并不相符。他还会被投进死牢,和恶棍们关在一起,被他们侮辱。在众目睽睽下被法官审判,他的亲人也在其中,痛心不已,绝望透顶。年迈的父母能经得起此番打击吗?长这么大来还没有好好孝敬过父母。眼泪顺着脸颊肆意流淌,他多想再活一次,只是作为儿子再活一次。初春的寒意渗入室内,他感到彻骨的寒冷。她瞪着惊恐的眼睛,躺在灰绿色的睡袍里,像一块冰。血液凝固成紫黑色的血块。惨烈的并非梦魇,短暂的一场虚惊。一切都是真实的,逼真。窗帘、幕布、灯光变得神秘莫测,无尽恐惧。他感到坍塌,天空、大地、城市、房屋都在震颤、摇摆,向一个巨大的漩涡坠落。他跑到阳台上,俯在栏杆上,点着一根烟,深深地吸了几口。天际微白,新鲜的黎明,绝妙的清晨,阳光如千万金箭,穿过薄薄晨雾,射向千家万户,人们涌向街头,挤地铁,挤公交,开始匆忙的一天。美好的日子,已不属于他。他笨拙地爬上栏杆,最后环视熟悉的小区、街道、广场。十九楼的阳台上,有人纵身一跳,像一片树叶……
松狮卧在沙发旁边,紧闭双眼,微张嘴巴,不时发出呜呜声。鹦鹉听到清脆的闹铃声,抖抖翅膀,伸长脖子,大声对着卧室的门叫道:早安,先生;早安,夫人。在明媚的早晨里,在空荡荡的客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