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者:阿祥(化名)
出生地:山东青岛
出生时间:1967年
赴美时间:2007年
采访时间:2019年9月2日,21日,23日,25日
2018年5月23日,夜,洛杉矶机场。
阿祥已经等候多时。和儿子阿吉11年没见,好不容易才盼到这一刻,心里充满了激动、紧张、内疚……终于,黑压压的人群中,他看见了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
“我走的时候,他才7岁,那么矮一点点,小男孩的样子,再见的时候,他18岁,都长成大小伙子了,跟我一般高。一见面我忍不住,眼泪流个不停。”阿祥说。
“我爸叫我的名字,我跑过去,也是哭得一塌糊涂。”阿吉说。
01. 没有什么输不起
“我是2007年10月1日来美国的,那一年,我刚好40岁,不会英语,可以说,连26个英文字母也记不全。我初二就没读了。”
阿祥的生平令人心酸:出生在青岛的远郊,家境贫寒,种地为业。14岁时,母亲因为癌症去世,15岁时,他开始辍学打工。只用寥寥数语和一声长叹,他就概括了自己的前半生:
“先是在青岛的餐馆里当小工打杂,早上4多点钟就起来炸油条、做包子,全身都沾着面粉,很累很累,经常在凳子上一躺就睡着了。后来,还卖过汽车,弄过批发,干过餐馆,很辛苦,都没挣到钱,婚姻也不顺……感觉没有路可走了,很迷茫。”
“07年认识了一个大姐,从美国回来探亲,她看我这种情况,就几次跟我说:‘你来美国吧,中国劳动力多,1个工作有100个人抢,美国劳动力少,100个工作等1个人挑。’她很热心告诉我:‘现在旅游签很不好弄,但我认识可以办商务签的中介,只要10万块。办不成,全退给你。办成了,你干个两三年,别说十万,几十万都轻松赚回来了。你没钱,我可以先借你。’我听了有点心动。”
去还是不去?2007年秋天的青岛,夜色清冷,人迹阑珊。阿祥徘徊在街头良久,最后望了一眼这座空空荡荡的城市,豁然下定决心。
“反正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也没什么输不起的。到外面世界闯闯,说不定还能闯出一条生路。”
夜阑人静的青岛(作者供图)
就这样,阿祥借了大姐10万人民币交中介费,然后,兜里揣着500美金,破釜沉舟地踏上了美国的土地。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儿子阿吉,临走的时候,阿吉才7岁。
“我先坐火车去上海,再从上海飞美国,我姐带着我儿子去青岛火车站送我,我跟他说,爸爸要去跑业务,过几天就回来。儿子好像有预感,不住的哭。我没哭,以为也就去个两三年,哪里会想到要分开10多年!”
“到了洛杉矶机场,我直接去了老乡落脚的地方借住2个月,交了400美金住宿费,身上就剩下100美金了,心慌,赶快打听怎么找工作挣钱。老乡说:‘你身份都没有,怎么找工作啊?’我就愣住了。出国之前,大姐和中介可都没有跟我提,在美国找工作还需要身份!”
如何获得身份?老乡支招让他申请庇护。据了解,很多象阿祥这样的底层赴美打工者都是花几千美金请律师,律师帮助编造故事申请庇护。就算申请没通过,还可以一边等待上诉,一边持临时工卡在美国合法工作好几年。只是,申请庇护期间,甚至拿到庇护绿卡期间,好些年都不能回国,否则无法再次返美。
阿祥左右为难,回去吧,高额的债务如何还清?不回吧,幼小的孩子如何相聚?最后,他犹豫中只能选择铤而走险。然而,他申请没通过,但拿到了临时工卡,决定先生存下来再说。
02. 按摩拼的是力气活
“我在国内干过小餐馆,来到美国,几个老乡都劝我说:‘这里开餐馆的中国人太多了,开一家赔一家,有的做了10年8年,才发现根本挣不到什么钱,好多后来都改行做按摩了,按摩能挣钱。’
“我还纳闷呢。在国内,按摩多是女人在做,而且很多按摩有色情服务。我一个男人,怎么能干这行?后来才知道,在美国,法律管的很严,按摩店要是提供色情服务,一旦有人举报或投诉,罚得相当重。所以这里做按摩的大多是男人,因为男人力气大,按摩拼的是力气活。”
就这样,阿祥决定改行。但隔行如隔山,要做按摩师并没那么容易,那时,洛杉矶的华人按摩学校寥寥,而且学费不菲,他花不起这钱也耗不起这时间。而老乡们也都忙于生计,不可能单独抽时间教他,他只能想个办法:偷偷学艺。
阿祥做得一手好饭菜,便借着中午送饭的理由,送到老乡所在的按摩店里,顺便观摩他们如何推拿捏揉。老乡吃了阿祥做的饭,过意不去,就顺便指点指点,阿祥聪明好学,观摩了一段时间,心里有了七八分底气。
“我懂了一点按摩后,就去周边的按摩店里登记找兼职的活,10多年前那时候不像现在,管的不严,没有按摩执照也可以兼职做。但也因为这样,做兼职的人多,互相竞争,需要随叫随到,比的就是谁先到店,谁就先得到活。我当时别说汽车,就连自行车也没钱买。有时中午,一家老板电话打来,说有客人了,我撒腿就跑,洛杉矶太阳非常晒,我就在大太阳下狂跑20分钟,满头大汗赶到店里,做一个活是15美金。”
“经常跑东跑西,饭顾不上吃,实在肚子饿,就去面包店,买一个最便宜的面包。面包刚吃上一半,又有别的店老板电话打过来,说有活了,催我快过去,我舍不得扔掉,就把吃剩的面包放进塑料袋,藏到旁边的树丛里面,然后赶快跑去干活,干完活,再原路跑回来,捡起面包吃完。”
那一年,按摩店林立的Valley Blvd长街上,洒下这个中年男人挥汗如雨的奔跑身影……
“大年三十晚上,我正和几个老乡一起吃年夜饭火锅,有家叫大圣足浴店的老板娘打来电话,说来了几个客人要按摩,你能不能做?我二话没说就跑去了。老板娘很感动,跟我说:‘太谢谢你了,我今晚到处找师傅都找不到,大过年的,谁都不愿意出来,你帮我大忙了!又说:‘你这人勤快实在,你以后就在我这里做吧。’就这样,我从兼职变成了全职,不用再东跑西跑的,我也挺感谢老板娘!”
阿祥工作过的大圣足浴店现址(作者供图)
03. 凳子当床睡了三年半
这时,阿祥已经从老乡处离开,搬到圣盖博(San Gabriel)附近一家秘密家庭旅馆。家庭旅馆在该地区非常普遍,二房东租下一栋房子,然后在每个房间摆多张床,按床位再出租,一栋房子能住十几个租户,大家共用卫生间和厨房。虽然难免脏乱差,但毕竟房租便宜,往往成为大陆底层新移民头几年的栖身之地。
“我刚搬过去的时候,已经到了冬天,所有的床都住满了,我只好在车库住了一段时间,车库没有窗户,没有电灯,也没有暖气,夜里都零下温度了,把我冷的,好几次都被冻醒,幸亏教会一位大姐,及时送了一床被子来,那真叫雪中送炭!我这辈子都会记得!”
几天后,阿祥搬到了旅馆楼上的房间,四人一间,每人每月300美金,但是,对当时一穷二白的他而言,这也不是小数字。
“好在来洛杉矶后认识了一家教会,专门接待像我这种底层大陆新移民,生活上帮我很多忙。牧师让我免费住在教会的祷告室里,两条长凳一拼,褥子一铺,晚上就是一张临时的床,白天就拆开。我在这张床上一睡就是3年半。”
阿祥住在教会的长凳床(作者供图)
虽然生活清贫,但阿祥挺开心,他把教会当自己的家,把教友们当自己的亲人,大家分享甘苦、互相照应。
阿祥在默默祈祷(作者供图)
不久,他顺利地考取了按摩师执照,按摩一次近一个小时,顾客支付15美金。老板拿7美金,按摩师拿8美金。顾客也会给按摩师小费,一般是5美金左右,有些出手大方的顾客会给到10美金,甚至15美金。这些顾客大多是越南裔的美甲店老板或美甲师。阿祥又开始琢磨了,或许美甲业是更好的谋生之道?
阿祥的按摩师执照(受访者供图)
04. 美甲学校只有我一个中国人
“我按摩做了一段时间后发现,美甲比按摩更有前途。按摩是体力活,一天最多只能接待十个顾客;但美甲是技术活,一天能接待十五六个顾客,关键是,做美甲到了六七十岁还能做下去,做按摩这个岁数可不行。所以我就问那些老板,做美甲的中国人多不多?他们说中国人很少,做美甲的清一色是他们越南人。”
阿祥这才打听到,在美国,美甲业基本上是越南人的天下。要入这一行,首先需要考美甲师执照,如果没有执照,美甲过程中出现任何问题,客人有权举报,美甲店可能会被关掉。
可是,要想拿到执照,需要通过考试,而考场只有两种语言可以选择:越南文和英文。对于英文不好的越南人来说,可以用母语考试,通过率高;而对于英文不好的中国人来说,要参加考试,就需要花钱找中英翻译来陪考(注:据说现在找翻译陪考的价格是2000美金),而且即使考取了执照,也很难进入越南人为主导的美甲业市场,因此很多中国人望而却步,知难而退。
“但我跟别人不一样,越难的事,我越想试一下,就一直想找机会。正好,认识了一位朝鲜族阿姨,刚在圣莫妮卡海滩开了一家美甲店,我就问她要不要招人,她也希望自己店里的业务多样化一点,就说:‘你来吧,我在店里给你放张按摩椅,你可以一边做按摩,一边学美甲。’”
阿祥到了这位阿姨店里,跟着店里另外两位朝鲜族美甲师“拜师学艺”,为了能学以致用,他开始积极准备美甲师资格考试。
“我花了1200美金,到美甲学校报名,学校老师是越南人,用越南文讲课,我一句也听不懂,也就是按时打卡,走个过场;学校学生也全是越南人,他们都瞅着我看,居然有一个中国人来学美甲,他们好奇着呢!我也挺不自在,感觉自己象另类……”
“不过,有一个越南女同学对我不错,她叫阿梅,很和气,每次都冲我笑,打招呼,她不会中文,就跟着我学,她很聪明,中文学的很快,我呢,越南文还是学不会。我俩交流都用中文。后来,一来二往,就处出感情来了。”
阿祥所在的越南美甲学校(受访者供图)
三个月的培训时间结束后,越南老师找来厚厚一摞英文样题让阿祥回去背。他一下傻了眼,1000多道题,包括基本化学知识、基本物理知识、基本解剖生物知识、商业知识、消毒知识、法律知识……大量的专业术语,而他几乎一个英文单词都看不懂!这可怎么办?
“多亏了教会一位大姐愿意帮我,她英语水平高,也是花了很多功夫,才把那1000道题全给翻译成中文,考试当天一大早,大姐又陪我去考试,她站我旁边几个小时,150道题,我做一道,大姐就翻译一道。第一次考试,我实务课过了,理论课没过。”
“我只好又回去大量刷题,一个月后,我报名参加第二次考试,但按规定,第一次考试陪我去的翻译,第二次不可以再陪,我还得再想办法。幸好,教会另一位大姐说愿意当我的翻译,陪我去考。第二次考试的时候,我特别紧张,压力很大,最后知道考过了,特别感恩。要没有这两位大姐帮这么多忙,我哪里指望能考上?”
阿祥的美甲师执照(受访者供图)
正式拿到美甲师执照后,阿祥一天平均接待十五六位顾客,每位顾客美甲时间20分钟左右,费用是25美金,其中老板拿10美金,美甲师拿15美金。顾客也会给美甲师5至6美金小费不等。做美甲后,收入慢慢稳定了,阿祥将所挣的钱都寄给了大洋彼岸的家人。
“最想念的就是儿子了,只要有时间就跟他联系,问他的学习情况和生活情况。最开始是买国际漫游卡打电话,很贵,后来有了QQ视频,再后来通过微信视频,儿子经常问我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就说,快了,快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要等什么时候。”
9岁、10岁、11岁……儿子一年年长大,而自己只能隔着冰冷的屏幕聊天,却不能陪伴身边,令阿祥心生内疚,于是,经常寄衣服寄食品给翘首以盼的儿子,聊以弥补作为父亲的亏欠。
05. 我居然能说英语了
做美甲师的这十来年,阿祥积累了很好的口碑,他的认真、细致、诚恳、勤快也深得客人青睐。
阿祥在做美甲(受访者供图)
“他们会觉得男人做美甲,审美眼光跟女人做美甲师不一样,男美甲师有独到的地方。加上我做完手指甲,脚指甲,还可以给他们做全身按摩,态度也好,很多客人就指名让我服务。”
“我们店里来的多是老外,在美国,指甲就是第二张脸。不管男女老少,参加婚礼、葬礼、聚餐、约会,都爱把指甲做得漂漂亮亮。客人喜欢一边做指甲,一边跟我聊天,我英语不好,听不懂,很尴尬,后来我想了个办法,不管客人说什么,我都点头微笑。客人看我微笑,觉得有人在认真听,也很高兴。”
“其实,美甲这活要的就是手快眼快,我是手快眼快这种,就是嘴不快,不善讲话,如果我嘴快点,英文好点,小费会更多。”
英语是阿祥的拦路虎。尽管他已经四十出头,但好学的精神不亚于年轻人,一直想有所突破。他曾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坚持去上了两三年的英文补习学校。只是,曾有其他华人嘲笑他英文水平太差,令他自尊心颇受打击,但这些美国客人相反,总是夸赞他、鼓励他,让他敢开口去讲英语。
“有个美国大叔,常来店里修指甲,他特别热心,掰着指头一个一个地教我记one、two、three、four一直到ten,我就用手机录音下来,开车上下班的路上来来回回的听。我还听一个叫Hello英语的电台,专门告诉新移民怎么学英语。同事们也教我用联想记忆的方法记单词。慢慢地,我敢开口交流了,老外来了,我还能聊上几句,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居然能说英语了!”
06. 被罚了1000美金
阿祥技艺娴熟之后,也曾有过自己独立开美甲店的想法。但一次被重罚的遭遇,彻底打消了他的“老板梦”。
“在美国开店,老板比工人还辛苦,非常操心,老板也得干活,还经常提心吊胆,没准哪天检查的来了,万一哪个地方出错,罚得很重。”
“2011年有一天,管卫生许可的政府官员来店里检查,正好一个客人进来想做按摩,我担心出问题,不想做,但老板娘怕得罪顾客,让我赶快去做,我刚把手搭在顾客的肩上,准备做肩膀按摩,那个长官马上走过来,大喊:‘不可以!’我反问:‘我有按摩师的执照,也有美甲师的执照,为什么不可以?’那个长官就说:‘你个人有按摩师执照也不行!因为你店里的老板没有申请按摩执照,你在她店里做就是违法的!’”
因为不懂法律,阿祥和老板娘各自被罚了1000美金。阿祥又心疼又委屈,心疼的是这笔罚单可是他大半个月的工资;委屈的是过错本不在他,都是老板娘的主意,凭什么他要遭背这个锅?
“我准备上诉,老板娘赶快劝我:‘你在美国千万别上诉,别和美国政府作对,这样对你以后拿身份没有好处。你就认了这个亏吧。’我当时一听,怕身份不保,就害怕,不敢上诉了,自己乖乖交了1000美金。后来我才听说,在美国,老百姓很注意维护自己权益,告政府的事很多,也很正常,没啥好怕的。也是后来,别人告诉我,如果员工上诉,证明过错不在我这边,美甲店会被关门叫停,对老板娘不利,所以她才吓唬我呢!”
幸好,这种遭遇,10年中阿祥只遇到过一次。
07. 扛不住的职业病
2012年,阿祥再婚,妻子正是他在美甲学校巧遇的越南同学阿梅。
阿梅几年前通过亲属移民来到美国,成为美国公民。婚后,阿祥一直担心的身份问题得以解决——不过,更多象阿祥一样的大陆打工者,身份问题依然悬而未决,有的就彻底黑在了美国。从这个角度而言,阿祥算是幸运的。更何况,阿梅温柔、贤惠、善良,两人这些年同经生死患难,彼此恩爱。
“她是个非常好的女人,总是替别人着想。跟我结婚后就提出,通过她的身份把我儿子申请到美国来。我朋友都说,能找这样的媳妇算我命好,又不是亲生儿子,哪个当后妈的愿意主动背这个担子?”
后来,阿吉顺利移民来到美国,这时,阿祥和阿梅已经有了两个非常可爱的女儿,不过,阿吉与继母和妹妹都相处的非常融洽。阿吉在洛杉矶读社区大学,周末也去麦当劳打工,和父亲阿祥一样,也是个单纯淳朴、吃苦耐劳的小伙子。
他们在圣盖博地区租了一个两居的小房子,月租1700美金,阿梅在家相夫教女,业余也做点零工。阿祥肩上的担子更重,工作也更拼,但岁月无情,年过五旬后,他渐渐发现身体大不如从前。
“我们做美甲师的,没有医保,平时有点毛病都自己扛,实在扛不住了,我才会求教会的牧师帮忙,牧师就带我去他好朋友开的诊所看病,那个医生也是基督徒,知道我的经济情况,就免费给我看病,很有爱心。我从来没去过医院。”
但天有不测风云。来美5年后,阿祥第一次被送进了医院,而且还是急救。
“那天,刚把做完美甲的顾客送走,特别累,打算躺在沙发上休息休息,刚坐上去,没坐稳,就晕倒在地上,鼻腔全是血,喷流不停。同事们吓死了,赶快把我送去医院急症室,医生进行全身检查都花了一天半,最后才查明原因,是颈椎严重供血不足。我在家休一个星期就去干活,医院账单来了,居然花了5000多美金!
“我看到账单,都快吓傻了。这回,又是教会的牧师帮我,去医院求情,把5000美金一点点减下来,最后减到500美金,而且,这500美金还不用一次交清,可以在一年内分期付款。我这才松口气,省下这么多钱,真是特别感恩!”
这次颈椎病后,阿祥并没有太在意,一如既往努力工作,直到2018年,他突然发现自己开始出现习惯性剧烈头痛。
“几乎每周都要头痛一次,我怀疑是阿司铜(洗甲水)中毒。因为我们做美甲都不戴口罩,主要是怕带口罩引起客人误会,就没有采取什么保护措施。我只能去看医生,检查结果下来,发现还是颈椎引发的神经性头痛,跟阿司铜(洗甲水)没有关系,还是职业病,是长年累月低头干活造成的,不能再天天做了。”
阿祥有些无奈,毕竟做这一行那么久了,要改行,谈何容易?可是,身体不饶人,岁月不留情。
“回想这些年的经历,真的很不容易,我偷偷哭了好几回……可是没办法,我也不想申请低收入的社会福利,川普现在移民政策很紧,拿福利会影响我以后办身份。”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当总是笑眯眯的阿祥突然提起自己偷偷哭过,你能感受到他语气中深深的隐忍和克制。
08. 多亏了Uber,救了我一命
不得不放弃美甲行业之后,朋友推荐阿祥去附近的电子厂当质检员,这份工作倒是比美甲轻松,而且不会伤害到颈椎。只是工资太低,一小时才挣12美金,一天不到100美金,不像做美甲,一天起码能挣150美金以上。
阿梅在电子厂(受访者供图)
“电子厂钱太少,都不够房租和日常开支的。我正犹豫呢,就有人推荐我,下班后可以跑跑Uber(美国计程车)。我一琢磨,正好电子厂6点半上班,2点半下班,下班之后,还有很长时间,可以干点副业,补贴点收入,挺合算的。多亏了Uber,救了我一命!”
简单注册后,阿祥开始当Uber司机,通常跑到夜里10点到11点才收工,虽然回到家时,已经精疲力竭,但他还是很开心,因为给他好评和赞语的顾客非常多。他这一年半跑的里程数是4万,接单2612次,接单率为96%,取消率为零,星级评分为4.96,已经做到了铂金级,还获得了Uber车主奖励计划。
阿祥做Uber车司机得到的好评(受访者供图)
“Uber也帮我实现开出租的梦想。我在青岛时,就想开出租,但发现弄个执照,各种审批很麻烦,就放弃了,哪里能想到,我居然能在美国开出租,还能说点简单英语,接触从全世界各地来的客人!我都佩服自己!这么多年,我对洛杉矶完全不熟悉,生活就是两点一线,现在带着客人到处跑,大街小巷都转遍,也很长见识,洛杉矶真是个好地方!”
现在,阿祥做着3份工作。周一至周六,从早晨6点半到下午2点半,在格兰戴尔的电子厂做质检员,2点半下班之后,开始跑Uber到晚上10点多;周日,从早晨8点到下午6点,在圣莫妮卡海滩的美甲店做美甲师,6点下班后,开始跑Uber到晚上10点多。他周一到周日基本无休,平均一天工作16个小时。劳累着,坚持着,也盼望着。
如果您在洛杉矶叫Uber时,遇到一位气质温和,做事认真,擅长按摩和美甲,英语不怎么好,但爱点头微笑的中年司机,也许,他就是阿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