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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者之剑
网友【dreamer】 2005-07-10 11:35:46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17242    94    1
第一章华门文氏

岑寂的夜!

人迹罕到的深山!

凄迷的月色!

一望无际,黑沉沉的森林!

这一望无垠,亘古不见天光的密林中央,竟有一片小小的空地。

在这极难发现的小空地上,半畦山田,半亩菜圃,一栋茅屋,一座孤坟。

月光映照下,只见那孤坟前面,竖着一块无字墓碑,无字碑前,挺跪着一个十六七岁、面色微黑、浓眉入鬓的少年。

坟侧,一张陈旧粗劣的木椅,椅上端坐一位布衣无华,绝色无双的妇人。

林梢,山风习习。

林下,秋萤点点,鬼火粼粼!

一片凄凉景色,一阵阵抽泣之声!

此外,一颗明灭不定的孤星,正在这两人头顶闪耀。

忽见那美妇人抬起衣袖,抹干脸上的泪痕,道:“星儿,时光不早,你快定下心神,细听为娘的吩咐。”

那少年急忙转过身子,跪近母亲身前,垂泪道:“娘请讲,孩儿细心听着。”

那妇人轻轻叹息一声,一指四外的密林,道:“方今武林,暗无天日,犹如这密林下的光景,你谨记着,凡是武功强过你的,十九必是凶邪之辈,唉!妖氛弥漫,群邪猖狂……”

少年浓眉一轩,黑黑的脸上,突然掠过一片强烈的神采,与那纵横满面的泪光辉映,令人眼前一亮,目为之眩!

那美妇人伸出手掌,一抚少年的头顶,叹道:“儿不可意气用事,十年前北溟会一场血战,集聚了正邪双方的精英,不想正派侠士伤亡净尽,那干妖邪反而得胜。十年滋蔓,了无阻遏,如今岂有不血光蔽天,流毒遍地之理!”

她仰首长空,凝视那颗明灭不定的孤星,不觉悠悠一叹。

沉重的叹息声摇曳未已,她突然脸色一沉,峻声道:“儿记住!此去江湖,不可逞匹夫之勇,招无妄之灾,辜负为娘这十年的教诲。”

少年抹了一抹眼泪,道:“孩儿记得,个人荣辱事小,诛灭群邪,拯救武林苍生事大。”

那美妇人螓首微点,道:“群邪未灭之前,不可有家室之累,免得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消磨了救世济人的雄心。”

这少年才只十六七岁,对家室之累不甚了了,但知母亲的吩咐必有道理,因而连连点首,表示谨记在心。

美妇人语音微顿,一瞥身侧的坟墓,哽咽道:“大义所在,不可贪生惜命……”说到不许爱子贪生惜命,想起当年险恶的江湖形势,她再也矜持不住,泪珠泉涌,滚滚而下。

那少年抬起双手,扶住母亲的膝头,流泪道:“娘放心,孩儿一定贯彻爹爹的遗志,以武林兴亡为己任。”

那美妇人默然颔首,母子二人相对饮泣,使这深山恶林之中,充满了惨雾愁云,那本已凄迷的月色,更显得黯然无光了。

过了片刻,那美妇人拭去颊上的泪迹,定了定神,道:“儿仔细听着,靖州城内,有一人姓秦名白川,滇南无量山中,有个号称‘无量神君’的魔头,两人仇深似海,那无量神君誓取秦家一门良贱的性命。”

“北溟会上,你爹爹邀那无量神君首先下场,意在先将武功最高的强敌逐走,为与会群侠多留一份生机。唉!那无量神君虽然落败,羞忿而退,你爹却也耗去不少功力,临了一场血战,终是眼见己方覆亡,未能独挽狂澜,拯救群侠脱难。”

说话间,母子二人的目光,不觉齐向那孤坟投去,四目之内,全是奇光流转,炯炯闪亮。

但听那美妇人继续道:“你爹爹与无量神君动手之初,曾有十年赌约,无量神君战败,依约要自禁十年。他临去之际,声言不许旁人取秦白川的性命,以留待他自己下手。群邪有的与他交深,有的对他忌惮,以致秦白川武功虽然平平,血战到底,反得全身而退。但他岂是无量神君的敌手?归家之后,也不过苟延残喘,十年期满,待人宰割而已。”

少年一直不敢插口,这时见母亲话音一顿,问道:“十年光阴很长,秦白川不会举家走避么?”

那美妇人摇头道:“秦白川为人刚烈,是个宁折不弯的性情,要他躲躲藏藏,苟且偷生,他是定然不肯的。”

这少年事母至孝,闻言之下连连点头,静听母亲的下文。

那美妇人道:“北溟会以混战终结,你爹爹力战身亡,其时娘已受伤惨重,本待要追随你爹爹同去,无奈有你这点牵挂,割舍不下,多亏同道友好舍命维护,始得突出重围,保全性命。”

她幽幽一叹,垂目望地,无限感慨道:“娘能活到今日,那秦白川出力尤多,你爹爹的遗体,也是他背负出来的。”

少年含泪道:“这等大恩大德,咱们一家存殁同感,儿是一定要报答的。”

那美妇人目光一黯,道:“唉!秦白川眼前即有灭门之祸,娘内伤沉重,形同废人,你那微末之技,远非无量神君的敌手,这恩德又如何报法?”

少年好生为难,左思右想,计无可出,但见母亲一脸愁苦之色,不禁冲口道:“儿即日奔往靖州,力敌智取,一定逐退无量神君,解救秦家这一场危难!”

但见那美妇人脸色一沉,冷笑道:“你如何力敌,怎生智取?哼!刚才对你讲过,不可意气用事,不可逞匹夫之勇,转眼之间,你就将娘的话置诸脑后了。”

这妇人容颜美极,但却不怒而威,脸色一沉之际,昔日那叱咤风云,威临天下的气势,顿时流露出来,少年又是天生纯孝,因此一见母亲神色不愉,立即垂下头来,唯唯称是,俯首认罪。

忽听那美妇人长叹一声,含泪道:“儿啊!娘以慈母而兼严父,既望你秉承先父遗志,舍己为人,拯救武林苍生,又望你无灾无痛,长命百岁,不步你爹爹的后尘,究竟如何自处?那……那还是得靠你自己了。”

少年眼泪汪汪,点头道:“孩儿晓得,决不辜负爹娘的期望。”

那美妇人暗暗一叹,沉吟半晌。忽由袖中取出一封书信,交与少年,道:“娘苦思多年,终无良策挽救秦家的灭门之祸,万般无奈,定了一条缓兵之计,暂且拖延一时。”

少年接过书信,见封皮上点有火漆,连忙揣入怀内,贴身藏好,忽然记起夜漏将残,晓寒深重,母亲抵受不住,当下赔笑道:“娘,咱们回到屋中讲话,好么?”

那美妇人见儿子跪了一夜,心头亦感不忍,于是点了点头,少年扭转身子,朝那坟墓一拜,然后搀着母亲走进屋内。

回到房中,那美妇人上床坐定,道:“那无量神君静极思动,十年禁约一满,势必先至靖州,取秦白川一家老幼的性命。儿天亮之后立即下山,腊月十八之前赶到,守在秦白川的宅外,等待无量神君,依娘的猜想,除夕之前,那凶人必到。”

那少年道:“既是故交旧识,何不登门拜见?”

美妇人叹道:“你爹爹在世之日,甚得侠义道的崇敬,秦白川如果得知你的来历,他定然不愿咱们母子涉险,何况娘虽有一番打算,成与不成,亦在未定之数。”

少年口齿启动,似欲讲话,美妇人将手一摆,道:“此中详情,你也不必细问,你谨记住,见着无量神君后,你设法将他引开,到了无人之处,交出为娘的书信,任他问什么话,你终是一言不发。”

少年满腹疑云,但却不敢多问,想了一想,道:“投书之后呢?”

那美妇人道:“十多年前,你爹爹得了一株‘丹火毒莲’,养在咱们的故居落霞山庄内,这事你可记得?”

少年星目一睁,想了片刻,道:“是那株莲蓬乌黑,莲子红得似朱砂的么?”

美妇人点了点头,见他鬓发散乱,伸手替他理好,道:“那莲子含有剧毒,普天之下,无人解得了那种毒性,你潜回落霞山庄,若能取到毒莲,立即兼程赶回此地。”

她沉吟半晌,忽然长叹一声,说道:“如果那毒莲已经失踪,你追查下落,务必设法取回。”

少年道:“倘若无量神君不肯罢手,儿该如何处置?”

那美妇人双眉微蹙,沉吟有顷,道:“以你爹娘昔日威望,娘的书信,想来尚有几分力量。”

她微微一顿,苦笑道:“武林之内,都知为娘的未死,却不知娘的武功已失,无量神君虽然狂妄,也还不敢漠视你娘的存在。”

少年点了点头,想起母亲的沉疴,不禁容色一黯,道:“孩儿此去,最快明春始能回山,留下娘一个人……”

美妇人莞尔一笑,道:“唉!痴儿!咱们母子匿居在此,难道是安居纳福不成?”

她面色一整,接道:“咱们的故居谅已荒芜,‘丹火毒莲’八成已被人盗走了,你归去之后,相机行事,务必取得毒莲,在明年岁尾送回山来。”

少年惑然问道:“娘要那‘丹火毒莲’何用?难道与秦家的事有关?”

那美妇人淡淡一笑,道:“那毒莲另有妙用。”

她本来不愿细讲,但见爱子一脸迷惘之色,终于笑道:“有那一颗毒莲,娘的内伤可愈,武功可以回复。”

少年一跃而起,惊喜万状,叫道:“有这等事,娘何不早讲?”顿了一顿,自言自语道:“这样的宝物,武林人物梦寐以求,事隔十年,怎会仍在原处?”

美妇人深知儿子乖觉,见他已经动疑,急忙笑道:“此中详情,一言难尽,待你取回毒莲,娘再对你细讲,天光已亮,你起身上路吧!”

少年不及细想,但听母亲的内伤可望痊愈,不禁精神大振,欲待即刻起身,却又依依难舍,不忍离去,停了片刻,道:“时光尚早,孩儿侍候娘用过早饭再走,路上跑快一点就成。”

那美妇点头应允,母子二人齐至厨下,少年淘米做饭,那美妇人坐在一旁,道:“儿武功浅薄,此去江湖,莫如改个姓氏,省得泄漏了身世,引得群邪侧目,招致杀身之祸。”

少年道:“孩儿知道敛刃藏锋,不惹无谓的麻烦。”

沉吟半晌,他又低声道:“娘,儿的杀父仇人是谁?娘所挨的一掌,是何人下的毒手?”

那美妇人闻言,倏地脸色一冷,怫然不悦道:“告诉你公义在先,私仇在后,你念念不忘私仇,岂不令我失望!”她似乎万分悲苦,说话之际,又已潸然泪下。

少年见母亲动怒,顿时垂头不语,心中却暗暗想道:“杀害爹爹与击伤娘的,总是那几个称霸江猢的魔头,我刻苦练武,只要能将那些凶邪之徒悉数诛灭,杀父之仇也就报了。”

忽听那美妇人峻声道:“星儿,下山之后,不许打探北溟会的往事。”微微一顿,又道:“除那十六招剑法外,倘若偷学了娘的武功,不许练,更不许施展!”

少年不住地点头,那美妇疾言厉色,讲过话后,心头忽又感到不忍,泪如泉涌,滚滚而下。

须臾,天色破晓,少年作好了饭菜,侍候母亲用膳,那美妇人又讲了一些江湖门道、规矩、禁忌等等,少年一一记在心头,延到日出,始才拜别父亲的坟墓,辞了母亲,洒泪下山。

靖州在荆湖南路,离他母子隐居之处不下千里,好在他年纪尚幼,粗衣布服,朴实无华,黑黑脸膛,掩盖了满面英气,乍见之下,尚不惹人注意,一路无事,安然到了地头。

时值隆冬,靖州城内北风凛冽,大雪纷飞,一片银色世界。

他打听到秦白川的居处,暗暗守了几日,知道秦家祖孙三代,连同仆妇共有十三四人,新年将到,秦家安居若素,除了略嫌冷清外,对于即将来临的大祸,倒似懵然不觉。他则深恐误了母命,冒着风雪,日夜守伺在秦宅附近,不敢稍有懈怠。

匆匆数日,这一晚是大年除夕,夜幕方垂,他挟着一个布卷来至秦宅门外,瞧那两扇朱漆大门紧紧闭着,于是登上台阶,双手抱膝,闭目静坐,留神宅中的动静。

风雪交加,他那一身单薄的布衣,已为积雪所掩,瞧那样子,倒似一个无家可归的乞儿。

忽然,宅中响起鞭炮之声。

倏地,门栓一响,两扇大门敞开,门内并肩立着三人,居中一个银髯飘拂,宽袍博带,一对青年男女分立他的两侧。

少年抬眼一望,料这老者必是自己的恩人秦白川,当下不敢失礼,匆匆站起,将手一拱,道:“小子无处安身,借尊府门墙躲避风雪,多有得罪。”少年恐他加以盘问,说罢之后,转身大步走开。

但听那老者敞声道:“小哥且慢!”

少年闻言,只得走了回来,抱拳道:“老员外有何指教?”

那老者怒哼一声,目挟严霜,朝少年胁下夹的布卷一瞥,冷笑道:“你是神旗帮的狗腿子?”

少年闻言一怔,道:“小子名叫皇甫星,不知神旗帮为何物?”

那老者目射神光,在少年脸上紧盯一眼,道:“皇甫星?名不见经传,武林中的知名之士,也没有姓皇甫的!”

皇甫星知道老者怀疑自己来路不正,苦于无法解释,只得将手一拱,道:“小子年幼无知,打扰老员外了。”

一言甫出,那老者霍地伸手抓来,道:“风雪大大,小兄弟请到厅内待茶。”

皇甫星见这一抓来势奇快,本能地朝后一让,忽然心头一动,容他抓住,心中暗暗想道:“他心有所疑,我若加以反抗,只恐误会更深,惹出意外的麻烦。”

那老者五指如钩,一把扣住皇甫星的手腕,扭头向屋中走去,嘭的一声,大门已被关上。

步上丹墀,只见厅内烛炬高烧,亮如白昼。大厅中央早已摆定一桌酒筵。

那老者五指一松,自往主位坐下,那一男一女在他下首坐定。皇甫星心念一转,觉得到此地步,只得泰然处之,于是重施一礼,步入客位坐下。

老者待他坐定,淡淡一笑,道:“小兄弟,你留连不去,冒着风雪,在我家门外苦守入夜,其中必有重大的情由,今夜大年除夕,不管是敌是友,你总得将话讲明。”

皇甫星暗暗忖道:“原来我的行迹,早已落在他们眼中,老江湖果然厉害!”

对方单刀直入,他一时不知如何措辞,只得将手一拱,支吾道:“尚未向老员外请教。”

那老者眉头一蹙,道:“小哥何必明知故问,老朽即是秦白川。”

他手指肩下那一男一女,接道:“这是犬子玉龙,小女畹凤,家传的武功,稀松平常得很。”

皇甫星目光一转,朝那兄妹二人望去,见那秦玉龙二十三四岁,相貌十分俊雅,那秦畹凤十七八岁,是个端庄文秀的姑娘,兄妹二人也在打量自己,脸上同有迷惘之色。

就在顾盼之间,他已想好了说词,道:“晚辈流浪江湖,只望拜一位明师,学几分武艺,闻得人言,靖州府有一位秦大侠,金沙掌登峰造极……”

秦白川微泛黄色的手掌一竖,震声笑道:“小兄弟夸奖了,老朽这几手外门功夫,不值识者一笑。”

那秦玉龙正欲斟酒,秦白川夺过酒壶,顺势朝前一倾,皇甫星把酒杯端起,见那酒壶来势有异,忙将酒杯放下,仅以双手扶住杯缘,以示敬意。

秦白川本想借着敬酒,探探皇甫星的深浅,睹状之下,心中暗暗叫道:“小子好机警,深藏若虚,一点痕迹不露。”

那秦畹凤忽然面庞一转,向老父道:“爹,我瞧这位兄弟并无恶意,无量神君早晚就到,你何苦拖人下海,令他趟这浑水?”

这少女讲起话来落落大方,殊无小儿女态,但秦白川笑道:“畹儿走眼啦!这位小哥穿着虽然寒酸,但他举手迈足都有尺度,单是武功高强之士,还教不出这等子弟哩!”

秦氏兄妹闻言,重向皇甫星望去,但见这少年十六七岁,身形是个伟岸的架式,黑黑脸膛,方面大耳,鼻梁挺直,浓眉入鬓,虽然相貌堂堂,却无奇特之处,眼神澄澈,亦不似内家高手的模样,不禁同是暗暗称奇,不知所谓尺度是指的什么?

皇甫星见三人的目光全在自己脸上打转,心下感到窘困,忙再抱拳道:“适才老员外提到神旗帮,但不知是怎样的一个帮会?”

秦白川冷哼一声,忿然道:“神旗帮么,是个无恶不作的帮会,湖广一带,凡属奸邪之辈,八成是神旗帮的贼子!”

皇甫星暗忖:“此老果是嫉恶如仇。”他有心引开秦的注意,免得他盘察自己,接口问道:“那位姐姐说无量神君早晚就到,莫非也是神旗帮的人物么?”

秦白川见闻广博,经验老到,明知皇甫星东扯西拉,是在拖延时间,无奈生来性烈,听人提到心头厌恶的人,打不着时骂也要骂几声,这时双目一瞪,敞声道:“无量神君么!是个……”

忽听门外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是一位有债必索,有仇必报,无容人之量的神君。”

说话间,厅门一开而闭,烛光摇晃下,一个剑眉斜飞,星目电闪,貌相俊美,但却满面带煞的白衫少年,蓦地在厅中出现,负手卓立,与皇甫星相距不过咫尺!

皇甫星心神一凛,虽见其来得突兀,但知定非无量神君本人,不禁目光一抬,朝他仔细打量一眼。

这白衫少年也不过二十左右,立在席前游目四顾,口角挂着一丝冷笑,傲气横溢,令人难以忍受,外面大风大雪,他那白绸长衫上点滴雪花不见。

秦白川久走江湖,一眼之下,已知来者不善,这时双手按住桌缘,慢吞吞地离座而起,道:“阁下怎样称呼?此来寒舍,是否领了无量神君之命?”

只听那白衫少年冷冷道:“我叫谷世表,神君是我的师尊,你们干干脆脆一齐动手,谁能逃出厅门,公子爷算他命大,从此再不找他。”

皇甫星暗想:此人好生狂妄!索兴端坐不起,道:“在下久闻无量神君的大名,外边风雪甚大,朋友何不将令师请进屋来,在下也好瞻仰瞻仰令师的丰采。”

那谷世表双眉一剔,目中两道冷电斜斜睨视,哂然道:“看不出来,你倒是个厉害角色。”他冷冷一笑道:“神君远在千里之外,你放胆动手便了。”

皇甫星闻言一怔,暗忖:“事情大出母亲的预料,这却如何是好?”

他一时无计,目光一转,故意朝秦白川望去,果然众人的目光,随即都向秦白川投去。

只见秦白川将头一昂,手捋银须,哈哈一阵狂笑,洪亮的笑声仿佛鸣金碎玉,震得烛光摇曳,梁上积尘簌簌而下。

那谷世表勃然大怒,道:“老匹夫死在临头,装腔作势救不了命。”

秦氏兄妹见他出言不逊,面上齐泛怒容,兄妹二人站立老父身旁,提防对方猝然出手,几名原在厅中侍候的健仆,却已悄悄地溜了出去。

秦白川笑声一息,脸上忽然透出一股甚为古怪的神态,朝那谷世表道:“皇天有眼,要让老夫出一口鸟气,你若自信必胜,那就劳驾稍待一时。”也不管他等是不等,秦白川面庞一扭,朝皇甫星肃然说道:“这位小哥,你赶紧讲实话,来到这里为了何事?”

这一忽工夫,皇甫星业已转了百十个念头,衡量眼前的情势,觉得母亲的安排已难奏效,但那谷世表虽然年轻,瞧那来势,自己和秦白川父子,显然都不是他的敌手,必须另谋良策,否则自己和秦家一门,势难逃出姓谷的毒手。

他年纪虽幼,却是智勇双全,否则他那寡母岂能对他抱着偌大的期望?这时事迫眉睫,脑中急谋对策,只因他向来是个孝子,念头几转,决定还是先弄明自母亲的意向,然后再作决定。

想得虽多,时间却只一瞬,心意既定,顿时从容离座,掏出怀中的书信,揭开封皮,闪目望去。

只见信笺上写道:“落霞山庄华门文氏顿首,谨拜上无量神君李公阁下:北溟一别,匆匆十载……”他心中想道:原来无量神君姓李。

继续看去,见那信上写道:“昔曹州构隙,曲在李公,斯时群豪,有目共睹,事涉先夫,亦为众所周知……”

他心头大疑,暗道:不知怎样结的仇怨,何以又牵涉到爹爹的头上?

但见那笺上写道:“窃思恩仇了了,系于一念,杀戮相循,伊于胡底?文氏不敏,未敢坐视,倘蒙明察,千金一诺,则一载之后,重五之日,再聚当时诸公,煮酒论剑,以申前议……”

皇甫星大吃一惊,暗暗叫道:“原来娘向无量神君叫阵,要亲自出手,了断这场恩怨!”

这内中尚有许多细节,一时参详不透,大敌当前,无暇多想,双手一揉一搓,那封书信顿时成了一片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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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章战火初燃

华天虹目凝神光,朝那力敌八名金刀亲卫之人望去,只见他足踏草履,身穿粗布短衣,面目黝黑,皱纹重叠,满脸风霜之色,一部茂密的花白胡须,随着身形飘拂,洒满胸前。此入空着双手,力战八柄金刀,招招都是硬抢硬夺,手法奇幻,凌厉绝伦,八人联手所布下的重重刀幕,竟有抵挡不住之势!

华天虹看了数招,暗忖:难怪任玄”为是娘到了,这老者的武功,是我所见最高强的。

忽见那老音身躯一侧,双掌猛然一分。一阵金铁震响,那老者的两股掌力,撞在身前四人的金刀之上,震得那四人一边两个,猛向两侧摔去。

那老者身法好快,瞬眼之下,人已仲到四名金刀亲卫之前。

但听那四人齐声一喝,刀光电闪,齐齐劈了出去。

这金刀亲卫全是风云会下千中选一的良材,由任玄亲手调教而成。列入金刀亲卫之人,全部改习任玄的内功心法,除了练拳脚兵刃、内功刀法外并习阵战之术,无论联手拒敌或是各自为战,皆非等闲人物可敌。

那四人联臂一刀,将老者来势一挡,先头被震开的四人顿时追了上来。展眼之间,又是四前四后,将老者夹在中间,激斗起来。

华天虹暗暗忖道:这老者虽勇,闯了三关,尚有六关在后,何况正主子尚未动手,未免不智。转念之下,他移目朝任玄望去,神色之风故意露出讥笑之色,对这以多对少的打法,似乎感到可笑。

任玄双眉一扬,低声一笑,突然纵声喝道:“住手!”他缓步走了过去。

那些挡在路中的金刀亲卫纷纷让道,交战之人也停下手来。任玄走到那老者身前,拂须一笑,道:“华大管家,十年不见,可还认识任玄?”

那老者目光一抬,朝任玄打量一眼,道:“阁下记得华云,华云怎能忘了阁下?”他游目四顾,道:“我家小主人……”

言犹未了,目光忽然落在华天虹身上,身子猛地一颤。

这廊下挂的羊角风灯,光线不太明亮,华天虹未曾认出老者是谁。但听任玄称作华大管家,他心头不觉一动,再听老者自称华云,才陡然记起,他是自家的三世老仆。华天虹不禁眼匡一热,疾步走上前去,叫道:“华云,我是星官。”

华天虹小名叫做星儿,昔日在落霞山庄时,家中的仆妇全都呼为“星官”,那华云闻言之下,张大双目,朝他脸上瞪视一眼,倏地双膝一屈,跪落在地,喊道:“小官人,老奴寻得好苦!”他双目大睁,望住华天虹一瞬不瞬,刹那之间,涕泪滂沦,痛哭起来!

华天虹热泪盈眶,伸手扶住,道:“你起来讲话。”

华云道:“主母呢?”

他老泪纵横,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华天虹伸手一扶,未曾扶起,道:“娘在关外,此间不是谈话之处,你先起来。”

华云立起身来,重向华天虹脸上瞪视一眼,抬起衣袖,一抹泪痕,道:“小官人,咱们走!”

华天虹点了点头,暗忖:秦大哥神志昏迷,长日不醒,时间久了,定然伤到身体,不管他给是不给,我总得开口索取。

转念间,他朝任玄双手一拱,道:“在下斗胆,向任当家的讨一样东西。”

任玄淡淡一笑,道:“想是秦玉龙的解药。”

华天虹点头道:“秦玉龙初涉江湖,与人无许,任当家的是雄据一方,逐鹿天下的英雄,与他为难,有何好处?”

忽听诸元极冷冷说道:“华公子,人是由诸某手中夺去的,解药也该向诸某索取才对。”

华天虹将手一摆,道:“二当家的差矣,风云会内,二当家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间尊荣也差不多了。先父在日,享誉武林,得同道景仰,也当得‘英雄’两字,轮至!在下,只想将先人未了恩怨,各自作一了断,至于争强斗胜,搏召;浮名,在下是没有心肠

锗元极敞声一笑,道:“华公子言下之意,是无事不与人动手,是吧?”

华天虹沉声道:“不错!在下不愿妄动干戈,若是道义同所迫,哪怕抛头沥血,杀身不顾,二当家的如肯高抬贵手,在下讨看解药就走,若是定要一分高下,在下以解药到手为止,不管武功胜负如何。”他言外之意,是不动手则已,动手就是不死不休,拼命到底。

忽听任玄哈哈一笑,道:“二弟,华公子讲得未始不对,论到武功,他未必是你的敌手,你未必是为兄的敌手。华大侠若是在世,为兄也未必是他的敌手。当今之世,以成败论英雄,一招一式之争,实也大可不必。”

说罢之后,他由怀中摸出一粒蜡封的药丸,递到华天虹手中。

华天虹接过药九,道:“任当家的宽宏大量,在下万分感激。今日我主仆重逢,各人有话要讲,冒犯之处,改日再来须罪。”

任玄低声一笑,道:“华公子这就不对了!”

华大虹浓眉一轩,道:“任当家的指教。”

任玄道:“杀父之仇,岂可不报?眼下时机来临,华公子急急求去,岂是人子之道?”华天虹心中一凛,暗忖:风云会必想惩治通天教,彼等不知娘的内功未愈,因而想将我扯上。

那扑灭群邪、重整武林的愿望,如影随形,时时索系在他的心上,此刻得知两派之间争端已起,纵然要他离去他也不愿,何况牵涉到杀父之仇?

他心念电转,霎时作了决定,将那药丸交给华云,道:“送到东市兴隆客店,交给一位苍髯客前辈。”

华云接过药九,道:“老奴刚由那边赶来,这解药稍迟送去。”

华天虹知道他不愿离开自己,道:“早服早好,你只管放心,要我性命的人虽有,日子尚还未到。”

华云微微一怔,身形一转,纵身而去,晃眼之下,踪影不见。

华天虹瞧他身形之快,几至目力难见的境界,不禁暗暗欣慰,诸元极等人脸上,亦皆神色一变,只有任玄一人,看似无动于衷的样子。

顿了一顿,任玄朝常杰等做了一个手势,又是五人躬身一礼,转身疾步走去。

华天虹心中大疑,道:“那通天教主远在临安,任当家的言道在下报杀父之仇的时机已临,不知真意何在?”

任玄淡淡一笑,转身走去,道:“风云会业已挥军南下,得蒙华公子同行,实深荣幸。”

华天虹暗暗心惊,忖道:这事好生突兀,不声不响,大战便已肇始。

此事委实来得突然,他感到茫无头绪,许久工夫,无法定下神来。

众人再次走入精舍,入席坐定,任玄敞声一笑,道:“此去临安,尚有数日途程,咱们子时动身,华公子请进饮食,以免途中饥饿。”

华天虹微微一笑、低下头来自进饮食,趁此时刻,细想目下的处境和应付的方针。

他暗暗想道:那通天教主或许是杀父仇人之一,却绝非唯一的一个,父仇誓在必报,却不能鲁莽行事,致为任玄利用,去作他的前驱。若能利用风云会与通天教的战端,挑激彼等火并,引致三派自相残杀,那才是上上之计。

转念之下,他抬头说道:“久闻‘江湖三大’势均力敌,贵会全军出击,孤注一掷,倘若一战不捷,岂非大伤元气,自摇根本,令神旗帮从而坐大,独享渔人之利?”

任玄柑掌笑道:“华公子所言甚是,此战若是不胜,风云会非但要元气大伤,根本动摇,甚或一撅不振,更有土崩瓦解之虞!”

华天虹瞧他意态甚为轻松,知道此中尚有内幕,当下说道:“事关贵会的根本,非私人仇隙可比,任当家的谅必胜券在握,成竹在胸了?”

只见任玄莞尔一笑,道:“华公子聪明练达,洞识世情,任玄佩服得很。”

华天虹见他支吾其词,知道多说无益,当下饮酒进食,不再讲话。

须臾,华云疾步走了进来,立在华天虹身旁,道:“小官人,药丸已交给苍髯客了。”

华天虹暗暗想:我华家业已式微:这主仆之名虽不必废,家规却不必讲了。

他心念一转,朝席上的空位一指,道:“咱们今夜还要赶路,你快坐下吃饭。”

这华云原来是落霞山庄的管家,当年华元肯驰骋武林时,华云偶然也在江湖上露面,他的武功,未必在任玄之下。华天虹要他坐下,风云会的人倒也无话可说,无人有不满的表示。

但见华云把头一摇,道:“我不饿。”他忽然又道:“我到那边去吃。”

下首桌上的十人已先后离去,华云走了过去,匆匆吃罢,重又来至华天虹身后立定。

俄顷,诸元极离座而起,道:“大哥,兄弟等也动身了。”

任玄点头道:“谨记原议,分道而行,彼此呼应,在镇江取齐,候我抵达。”

诸元极低暗一声,转身走去,华天虹移目望去,但见众人鱼贯出门,霎时厅内空空,仅剩任玄、查挣及那背插金背大环刀的青衣男子三人。

任玄似是难抑心头的激奋,他端起酒杯,一仰而尽,嘘了一口长气,敞声笑道:“北俱大会之后,江湖上沉寂如死,悠悠十年,今日才有一点生气,风云际会,我武维扬,且看天乙贼盗的嘴脸变是不变?”

他掷杯而起,哈哈一笑,道:“华老弟,咱们也动身了!”

华天虹离座而起,暗忖:原来都是不甘寂寞之辈,隐忍下动,只为时机未到而已!

凡入走出精舍,来至回廊,只见乔广与手下二人候在廊下,一旁备有七八匹高头骏马,那四十名金刀亲卫,业已不声不响,走得一个不剩。

众人登鞍上马,任玄仰首星空,瞻望一望,面庞一转,移目朝华天虹望去,顾盼生姿,逸兴欲飞,大有震天长啸之意。

华天虹行若无事,双手一拱,道:“任当家的请!”

他这一份从容不迫、稳若泰山的功夫,乃是父母的遗传、显赫的家世、华夫人的十年教诲所至,也由于他自己几番生死、历经险阻的经验等许多因素孕育而成,任玄固是暗暗心折,老仆华云瞧在眼中,也感到无限欣慰。

只听蹄声得得,任玄一马当先,冲出了大门,八臂修罗查挣居次,那背插金背大环刀的男子第三,华天虹第四,华云殿后,五骑马驰过长街,展眼出了北门。

五骑马驰过之后,街头的屋檐之下,霎时闪出了六七条人影,这些人似乎全不掩蔽身形,有的奔向城西,有的奔向城南,有的坠在马后,有的登上城垛。

华天虹见马出北门,心头方自一怔,任玄业已带转马头,折而东行。

星光之下,五骑马绕城一转,不过顿饭工夫,便来至南门城外,踏上了南下淮阴的官道。一路疾驰,天亮时在道旁一个小镇上打尖歇马,华天虹问任玄道:“任当家的,此行是明张旗鼓,或是出其不意,突施袭击?”

任玄道:“江南是繁盛之区,凡属通都大邑,皆有通天教的分坛,大军一动,行踪已难隐秘,咱们既不明锣张鼓,亦不隐迹潜踪,只须在七月初三赶到镇江,天乙贼道纵然得讯稍早,亦难以布置周密。”

华天虹业已看出,此事内情复杂,不仅是任玄等数十人的事,多半与神旗帮也有关连,但知多问无益,当下抱定静以待变的宗旨,不再言语。

但听任玄问道:“华老弟‘跑毒’,有一定的时刻么?”

华天虹道:“约在午时。”

任玄略一沉吟,道:“咱们未时抵达高家镇,就在彼处歇马。”

华天虹道:“别因在下耽误了任当家的行程。”

任玄微微一笑,道:“千里兴师,理当按站而行,否则彼逸我劳,徒招败绩。”

日出之后,五人继续登程,赶到中午,华天虹体内莲毒发作,当即跃下马背,徒步奔驰。

他愈跑愈快,展眼越过马头,逸出了数百丈远,华云不愿离开他的左右,也弃马奔驰,跑在他的身旁,忧形于色道:“小官入,如果抵受不住,待老奴闭住你的穴道,背负着你。”

华天虹闻言一怔,暗道:这闭住穴道的办法,倒还未曾试过,摇头道:“让我一人跑,你退回马上。”

华云道:“我跑得动。”

时值褥暑,烈日当空,华天虹不忍他陪着自己受罪,眉头一蹙,道:“人心险恶,咱们时时有遭人攻袭之虞,你不保存体力,一旦有事,咱们岂不束手待毙,任人宰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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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云犹豫道:“小官人步行,老奴在鞍上坐不住。”

华天虹感激不已,眼眶热辣辣的,但却脸色一沉,佯怒道:“爹爹死了,娘又不在此处,你当然不听我的话了!”

华云闻言,猛然一刹脚步,急道:“老奴……”话未讲出,华天虹早似风驰电掣,瞬眼冲出了数十丈远。

一会,任玄等赶到,华云飘身上马,带住华天虹坐骑的缓绳,随后赶去,华天虹跑了一程,掉头奔了回来,一来一往,霎时交错而过,越发显得疾逾钒风,快速惊人!

午未未初,几人抵达高家镇,马足未停,小镇南端蹄声雷动,正是二十名金刀亲卫离镇启程。

这镇甸虽小,因是南北往来的通道,镇上倒有大小五家客栈,凡人落店歇息,约好夜间登程。

华天虹浑身汗湿,落店之后,吩咐店伙打水洗澡。那五匹马上全部附有马包,华云见每个包中盛有一个水壶和几锭金银,于是将马包带在身旁,取出一锭银子交给店伙,道:“看清咱们少爷的身量,买一套上好的衣履,要蓝绸长衫、黄丝绦、黄缎子粉底靴,如果现成不合身,赶紧做,日落之前赶齐,另外替我带一。套衣履,是褐色的就成。”那店伙接过了银子,看清两人身材,转身而去。

华云又道:“少爷的裤褂先买来。”

那店伙应道“小的晓得。”

华天虹笑道:“干嘛那么讲究,蓝绸长衫、黄丝绦……”

华云道:“大爷在世之日,多半是如此打扮。”

华天虹脑中泛起父亲的影子,一阵酸楚袭上心头,即忙定一定神,强颜笑道:“你的武功也登峰造极了,谅那几个绝顶人物,也强不过你多少。”

华云眼眶一红,道:“小官人忘了,老奴的武功是老太爷亲自教的,大爷学武之时,老奴也跟着学习。——

华天虹见他该然欲位,急忙道:“娘就不喜欢我哭,眼下是闯荡江湖的时候,你别惹我伤心。”

华云急忙拭干眼泪,道:“我主母怎么到了关外,又怎么让小官人独自出来飘泊的?”

华天虹目光转动,朝左面墙壁一瞟,笑道:“我出来玩耍,娘正在四处寻找。”

华云不知他讲的是真是假,道:“唉!小官人也真是,遍地都是仇家,怎能到处乱闯?”

华天虹微微一笑,道:“这些年来,你是怎样过的?”

华云道:“北俱大会之后,主母匆匆赶回庄内,命老奴将庄中的下人送至东海安置,老奴不愿离开小官人,又不知主母将小官人藏在何处——”他语言一顿,自言自语道:“主母的脾气,小官人是知道的。”

华天虹笑道:“娘不比爹爹好讲话,我就不敢违拗她老人家。”

华云道:“谁敢违拗主母?那时情势紧急,主母又身带重伤,老奴不知小官人怎样,心头实在不满主母的吩咐。”

华天虹笑道:“娘的安排,自然是有道理的。”

华云似是不以为然,道:“虽然有理,也是不妥,华家只有小官人这点骨血,老奴粗通武艺,不与小官人一起,反而远去东海,教人如何放心得下?”

要知华云是华家的人,华天虹是华氏一门的主人,主母却是外来人,在他的心目中,小主人是属于华氏全家的,其身份较丰母更为尊荣。这是当时人一般看法,华云自然山不例外。

华天虹瞧他有满腹委曲,心内虽然感动,因是母亲的决定,也不知如何解说,见店伙送进洗澡水来,他趁机打岔道:“我先洗澡,洗完澡吃饭。”

华云吩咐店伙准备饮食,掩上房门,又来侍候华天虹宽衣。

华天虹道:“你坐下,我自己来。”他脱下衣衫,问道:“后来呢?你一直留在东海?”

华云退至一旁坐下,道:“主母吩咐,命我练成‘少阳罡气’,然后回返中原,寻找小官人团聚。老奴无可奈何,只好带了家中男女五口去往东海。想那‘少阳罡气’难练得很,我又不比大爷,大爷二十六岁未满,已将罡气练成,我时练时辍,始终走不上路,到了东海,实是悲痛得很,既哭大爷,又念着小官人,迫不得已,只有朝夕苦练,没想到七八年功夫,竟将罡气练成了。”

华天虹心头激动异常,含笑道:“勉强练武,那确是苦事,好在练成了,气力也不曾白费。”

华云道:“我功夫一成,立即奔回中原,哪知踏遍南北,访尽了大爷的故交,始终找不到小官人的下落,这三四年,老奴可苦死了!”

华天虹轻轻叹息一声,道:“爹爹的故交旧识,是些何等样人?”

华云摇了摇头,喟然道:“武功高的人都物故了,家中剩些老弱妇孺,也有少数活着的,却都行踪不明,不知隐到哪儿去了?”

华天虹听后感叹不已,一会店伙送来内衣靴袜,华天虹浴罢,主仆两人在房中用膳,谈了一些家庭琐事,华云逼着他上床睡眠,自己就在门口边的椅上打坐。

傍晚,华天虹一觉醒来、衣履业已齐备,华云眼侍他穿好,前后左右看个不停。

华天虹笑道:“我长得像爹爹么?”

华云朝他脸上端详半晌,道:“身架面型都像,眉毛浓些,眼睛鼻子也像,口与下颚倒像主母。”

华天虹笑道:“我的性子像谁?”

华云想了一想,道:“大爷和善,主母严谨,官人幼时淘气,看来是像大爷,如今就不知像谁了。”

华天虹微微一笑,道:“处身乱世,还是像娘的好。”

用过饭食,天已黑暗,主仆二人在房中饮茶谈天,华云忽然低声道:“小官人,我早已探听明白,北俱会最后一场混战,通天教的天乙妖道,风云会的燕山一怪和龙门双煞,还有一个叫做周一狂的老贼,五个贼胚围攻大爷一人。”

华天虹点头道:“隔壁有耳。”

华云悄声道:“一帮一会一教的三个贼头,全是卑鄙无耻,不守信义,不重然诺的东西。咱们单独去杀天乙贼道为大爷报仇,与任玄老儿搅在一起,必然没有好处。”

华天虹低声说道:“咱们不单是报仇,还得设法将通天教和一帮一会统统铲掉。”

华云惶然道:“那怎么办得到?”

华天虹道:“见机行事,慢慢来。任玄的儿子死在我的手下,他迟早会向我下手,咱们随时留神就是。”

华云愁眉不展,道:“最好早点寻得主母,想个根本的解决办法。”

华天虹悄声道:“娘露不得面,她老人家内伤未愈,露面之后,咱们更危险了。”

忽听门外有人走动,华云起身问道:“谁?”他开门一看,原来是汪玄那亲卫首领。

此人姓左名文魁,正是那四十名金刀亲卫的首领。他这时走到门前,道:“敝当家的有请华公子启程。”

华大虹点了点头,走出房外。华云提起马包随后,任玄与查钵相继走出,左文魁付了店钱,五骑马继续上道,漏夜兼程,往南杆大。

那四十名金刀亲卫总在任玄前头一站,每日落店时必能见到彼等启程。诸元极等有的在前,有的另抄小道,自曹州分散后,一直未曾再见。

这日中午,华天虹体内的莲毒发作,又在道上狂奔。他跑了一程,折而回头,奔了几里,反身又向几人追去。

突然间,道上出现一个披发的头陀,银发银髯,看来已有六七十岁,肤色白哲,眉清目秀,貌相十分清奇。

这老头陀身穿一件纤尘不染的白麻僧袍,手拄一根烂银打造、粗如鹅卵的月牙长铲,项上挂一串白色念珠,额上带一个束发银箍,衬上银发银须,骄阳之下,混身上下银光灿烂,恍若天上神仙,煞是好看!

华天虹在这道上往复跑了三趟,见他突然出现,心头不觉一怔,未及转念,人已奔到近处。

那老者与他对面行来,见他奔到面前,似欲擦身而过,忽将月牙银铲一横,道:“小施主留步。”

华天虹吃了一惊,银光一晃,铲头业已横在胸前。他刹脚不住;百忙中抬手一抓,顺势椎了出去。

只见白影一闪,那老头陀绕着华天虹盘旋了一匝,月牙银铲依然横在华天虹胸前。

华天虹骇了一跳,暗忖:好古怪的身法!他闪退二步,道:“请大师父让路!”

那老头陀道:“音你急躁不安,想必是十分难受!”

华天虹道:“在下身蕴奇毒,苦楚万分!”

那老头陀双眉一动,道:“跑动之时便能减轻苦楚么?”

华天虹无心讲话,道:“大师父讲得不错……”他身形一闪,拔腿奔去。

只听那老头陀喝道:“竖于无礼!”他月牙银铲一挥,兜头击了下去。

华天虹暗道:这行者有意生事,我且试试他的本领。

耳听惊风压顶,他立即身形一旋,一掌望空劈来,道:“大师父,得罪了!”

噗的一声,华天虹一掌拍在铲头之上,击得月牙银铲掉头一扬,飞起四五尺高。

两人同是手臂发麻,同时暗惊对方的劲力,只听齐声一喝。展眼激斗起来。

相斗未久,华天虹忽感老头陀铲上的压力奇重无比,而且有增无减。一忽工夫,四外劲力如山,随着老头陀月牙银铲的挥动,似浪潮一般,一阵一阵,汹涌而下。

华天虹双目被那纵横四射的银光刺得眼花镣乱,看看招架不住,不觉激起了好胜之心,大喝一声,挥掌猛击过去!

那老头陀看他已处劣势,掌上的威力突然倍增,不禁双眉一挑,道:“老僧要下手杀人了,你若抵挡不住,早点开口告饶。”

华天虹暗想:这行者好似图画中的人儿,怎么也不像坏人。他纵声问道:“大师父上下如何称呼?”

只听老头陀说道:“小孩子,你的方寸倒是不乱。”他铲铲如排山倒海,疾攻不已。

华天虹竭力抵御,道:“在下未曾冒犯大师父,大师父苦苦相逼,意欲何为?”

那老头陀道:“老僧化缘。”

华天虹暗暗忖道:出家人化缘,哪有这等化法?转念之下,他扬声问道:“大师父不似苦行人,未知化什么缘?”

只听那老头陀道:“老僧就要化你,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若知机,立即随老僧而去。”

华天虹浓眉一蹩,道:“大师父禅机深奥,小子年轻,难以识透。”

说话中,头陀铲上的压力稍减,华天虹刚刚能够挡住。

但听那老头陀道:“由此向南,即是无边苦海,你若不即时回头,便要沉沦于苦海之内,纵然慈航大士到来,也无法渡你上岸,老僧说得浅显明白,你难道当真不懂?”

华天虹聪明颖悟,智慧过人,早已听出老头陀言中之意,知道他是告诉自己,此去临安,卷入江湖“三大”的争斗之内,好似沉沦苦海一般,要自己即时回头,不要沾惹这场是非。

他心头虽然明白,却难以听其劝喻。想了一想,慨然说道:“多谢大师一片善心,小子早在先人墓前,许过宏愿,纵然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也要完成先人的遗志。”

老头陀道:“天意已定,你空留遗恨,完成不了什么。”

华天虹毅然道:“天心难量,谁知天意如何?小子有进无退,死而后己!”

那老头陀似是倏地震怒,沉声道:“你刚愎自用,不听劝说,老僧也不与你多讲。你我倾力一战,老僧获胜,你随我而去。你若胜了,老僧将残年奉献给你,天涯海角,上天入地,永远追随着你。”

华大虹怦然心动,情知老头陀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因此不敢开口答腔,但却摄定心神,默然下语,倾力搏斗,企图侥幸获得胜利。

展眼间,战况突趋激烈,强猛的掌风呼啸震耳,那柄烂银月牙铲惊芒暴涨,恍若重重银光乱闪的密幕,将华天虹紧紧裹在其中。

须臾,华天虹沉重的喘息声透了出来。

蓦地,华云惊怒交迸的声‘音传来,喝道:“什么人?赶紧住手!”

声音初起,人在数百丈外,最后一个“手”字未出,人已飞驰而到,腾起丈许,猛地朝银芒影中扑下。

华天虹急声喝道:“休要卤莽!”

华云受尽熬煎,苦了十一二年,好不容易见到小主人安然无恙,长成了一个大人,哪里肯让他再冒风险?人未扑下,双掌业已运起“少阳罡气”,直向那柄绚丽夺目的月牙银铲抓去。

但听暴喝之声发自华云口中,一阵龙吟之声随之而起,一声轻响过处,那老头陀曳起一道银芒,如流星飞泻一般,瞬眼射出数百丈外,投北而去。

华天虹目摇神骇,定了定神,朝华云问道:“怎么样?没有受伤吧!”

华云左手扶著有掌,揉了一揉,摇头道:“幸未受伤,老头陀好厉害!”

华天虹拿住他的手掌望了一望,道:“我瞧他来意不恶,他不肯通报姓名,不知是否北淇会上的旧人?”

华云沉吟道:“这老头陀打扮特殊,若是知名之士,谁也不会忘记,我想不起来,几时曾有这么一号人物。”

华天虹道:“也许是新近才改装打扮的吧!”

华云点了点头,忽然说道:“前面出了事,通天教的杂毛,拦击任玄和查挣。”

华天虹双眉一耸,道:“对方有几人?咱们快去瞧瞧。”

华云伸手拉拉他的膀臂,道:“通天教是三个老道,一个女子,他们还有一时好打,小官人慢点上去。”

华天虹微微一笑,道:“我想赶去瞧瞧热闹。”

华云走得慢吞吞的,道:“没有什么好瞧,通天教的三个老道是五音道人、青虚子、红叶道人,女的叫做玉鼎夫人。”

华天虹笑道:“那玉鼎夫人为人很不错,我和她颇为投契,称她做姐姐哩!”

华云口齿一呆。道:“小官人干嘛与那种女人交往,主母得知可不得了!”

华天虹将头一摇,肃然道:“能够交往的人我部交往,江湖三派中的人大多,咱们打不完,杀不尽,若能劝改几个,那是非常好的事。”

华云道:“小官人做事,既不像大爷,又下似主母,真是令人担心。”

华天虹莞尔一笑,道:“他们四对二,玉鼎夫人那雪儿也是个厉害角色,你说往玄如何?”

华云道:“任玄倒不要紧,打不赢时,逃是逃得掉的,查锌新伤未愈,只伯难以逃命。”

华天虹暗暗忖道:我若赶去,该助何方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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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章千里南征

华天虹心念一转,决定即时赶去,相机行事,当下说道:“阵战之局,变化无穷,咱们还是早点上去的好。”他脚步一紧,疾奔而去。

华云急忙追上,道:“小官人,咱们慢点,等他们斗出胜负,再向打赢的一方动手。”

华天虹笑道:“这是卞庄刺虎之计,可惜任玄是老好巨滑,通大教的道人,也是些积世的妖精,都不会轻易上当。”

两人的脚程何等快捷,说话之际,业已望见任玄等人,果在道中激斗!

只见那异兽雪狸绕着查挣飞扑不已,“八臂修罗”查挣被苍髯客斩断左臂,时日不久,创口犹未痊愈,此刻正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为那异兽雪狸逼得手忙脚乱,团团乱转,在几人之中,情势最为危急!

玉鼎夫人手中挥动拂尘,正与任玄那金刀亲卫的首领左文魁相斗止激,左文魁展动一柄金背大环刀,刀法精奇,力猛招沉,武功之高,竟然大出华大虹的意料。瞧那情势,玉鼎夫人苦个施展看家绝艺“血煞神功”,势难胜得了他。

另外一边,三个老道。三柄宝剑,围着任玄一一人,打得怵目惊心,激烈无比!

那五音道人宝剑挥动之际,剑上发出一阵阵奇妙的音响,时而轰轰发发,如惊涛拍岸,时而呜呜咽咽,如江流缓泻,有时刺出一剑,只听“嗤”的一声,宛如一个淘气的少女抿嘴发笑,有时一剑削出,那宝剑“嗯”的一响,又似一个娇媚柔弱的女子婉躇呻吟之声!

那青虚子使的柳叶薄剑,轻灵翔动,绵密异常,守时如铜墙铁壁,风雨不透,攻时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看来柔软轻缓,毫无火药气味,其实威力隐蕴,是极为上乘的剑法!

那红叶道人施展的是标准的旁门剑术,招招是阴手,剑剑走偏锋,一眼望去,便感到既毒又狠,既诡又辣,令人油然生出怯惧嫌恶之心!

这三柄宝剑,全是吹毛立断、削铁如泥的利器,寒光如幕,剑影重重,紧紧迫在任玄身外,进退盘旋,闪掣不遏!

任玄是一派首脑,其武功之高,果非椿元极之流所可比拟。只见他双掌翻飞,力敌三柄宝剑,见招拆解,蹈隙还攻,从容不迫,有若行云流水,但那双掌上隐蕴的真力却是一触即发,一发必然伤人!

七人一兽,打得惊心动魄,火辣异常,只是双方各有所忌,俱未施展看家绝艺,除查锋显得情势危急外,一时之间,还瞧不出胜负的端倪。

华天虹奔到近处,目光电射,先朝任玄与三个老者望了半晌,但觉五音道人剑上所发的音响十分古怪,凝神一听,大感美妙悦耳,心神为之陶醉。

忽听华云道:“小官人,你那莲毒消退了么?”

华天虹点头道:“已不碍事了。”

他主仆二人到来,众人都在暗暗留意,此时双方势均力敌,他二人若是相助一方,另一方必遭败绩。不过情势又很微妙,任玄知道他与通天教曾有交往,与玉鼎夫人交情尤深;通天教则见他与风云会的人同行,显然已是联上手了,以致双方都拿不准他的意向,不知他究竟助准?任玄与那三个老道自矜身份,又怕弄巧反成拙,因此都不开口,奇怪的是玉鼎夫人,她也视若未睹,不与华天虹招呼。

华天虹袖手旁观,忽然觉出,五音道人剑上那音响尚有勾魂摄魄、扰乱敌人心神的作用,丕禁暗暗称奇,他对任玄的武功定力更为敬佩。

忽听那红叶道人道:“任当家的,你当真破斧沉舟,有进无退么?”

任玄冷冷说道:“通天教下,任某只认识天乙子一人,你们请他出来讲话。”

红叶道人怒声道:“敝教的教主远在临安……”

任玄不待他将话讲完,冷然截口道:“任某此刻正是去往临安。”

红叶道人厉声一笑,道:“任当家的目中无人,那就别怪贫道得罪了!”

他宝剑一震,连攻三招,大喝道:“诸位卖刀,先将这三个点子废了!”

只听玉鼎夫人亮声笑道:“好啊!今日要开杀戒了!”她左手罗袖一翻,倏地露出一只白玉般的手掌,朝左文魁当胸按去。

左文魁大喝一声,猛劈一刀,顺势跃开了一步。

五鼎夫人挺身攻上,朱嘴一曝,发生三声急促的胡哨之声。

那异兽下狸闻得这口哨之声。顿时暴发神威,嘶嘶凡卢怒叫,凌空跃起,朝查挣扑袭不已!

霎时,查挣与左文魁二人,同都险象环生,岌岌可危!

但听任玄怒声道:“哼!江湖上太平了十年,连畜生也成了气候!”

说话中,他双掌迸发,连施反击,身形晃处,陡然逸出了三柄宝剑的围困,一掌攻向玉鼎夫人,一掌朝那雪狸劈空震出!

喝叱纷起,红叶道人与青虚于两柄主剑如影附形,随即袭向任玄身后。

五音道人凌空一跃,宝剑一挥,呜咽一声,一剑朝任玄的左臂斩下!

只见任玄身形一闪,脱出了三柄主剑之下,霎时与查睁、左文魁二人成了犄角之势,相互之间,已能应援。

华天虹看到此处,心中暗暗想道:任玄身手高强,纵然不敌,随时可以抽身遁走,玉鼎夫人似是武功深不可测,却又不肯使出全力,今日一战,明明是个不了了之的局势……

华云立在一旁,见他目光闪闪,脸带笑容,不知他的心意如何,只怕他贸然插手,急忙道:“双方都有压箱底的功夫未曾施展,用不着咱们多管闲事。”

华天虹微微一笑,倏地朗声喝道:“诸位停手,听在下一言。”

他中气充沛,语音洪亮,字字贯入众人耳内,语音甫落,众人已纷纷住手后退。

玉鼎夫人抱住雪狸,吟吟笑道:“阁下要讲什么啊?”

华大虹脱口一笑,拱手道:“姐姐好,两位道长好。”

五音道人与青虚子稽首还礼,齐齐说道:“华公子好。”

玉鼎夫人娇声一笑,道:“我以为你已经不认识姐姐了!”

华天虹道:“小弟依然故我,并来攀上高枝。”他目光一转,环掠众人一眼,接道:“通天教与风云会同是领袖江湖的大派,任当家的与天乙教主素来交契,依在下相劝,诸位今日不必打了。”

玉鼎夫人扑啼一笑,道:“谁都以为你唯恐天下不乱,哪知你做起和事佬来,真是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

华大虹尧尔一笑,朝任玄将手一拱,道:“任当家的,小小误会,见了天乙教主不难冰释,咱们走吧!”

任玄暗道:好小子,真有你的!

左文魁与华云听说要走,两人牵来马匹,任玄与华天虹接过缓绳,齐齐飘身上马。

只听玉鼎夫人娇笑道:“华兄弟,倘若我们定要将任当家的留在此处,你是帮风云会,还是帮通天教?”

任玄闻言,双眉一剔,冷冷哼了二一声,口齿一张,似欲讲话。

但听华天虹道:“凭姐姐与三位道长,留不下任当家,否则风云会到不了今日。”

任玄暗暗想道:算你这小子聪明。。

玉鼎夫人抿嘴一笑,道:“倘若我们不自量力,定要动手留人呢?”

华天虹暗暗忖道:那叫自讨无趣。他坦然一笑,道:“我袖手旁观,两不相帮吧!”

玉鼎夫人道:“倘若姐姐不是敌手,性命危殆呢?”

华天虹想了一想,道:“兄弟当然要出手搭救。”

玉鼎夫人吃吃一笑,道:“如此说来,你还是帮通天教了。”

华天虹微微一笑,拱手道:“相见匪遥,告别了。”他双腿一闪,纵马行去。

红叶道人突然身形一晃,挡在马前,道:“华公子也往临安参见我家教主么?”

任玄纵马行了过来,冷笑道:“红叶,冲撞了任某尚不打紧,如果冒犯了华公子,嘿嘿,我包你躺在此地,今生回不了临安。”

华天虹暗忖:我尚未挑拨高问,他倒先来一手。于是,他故意哈哈一笑,道:“任当家的太抬举兄弟了。”

红叶道人双眼一翻,道:“小兄弟,贫道问你的话,你耳聋了么?”

华天虹浓眉一整,忖道:蠢材!这是什么道理?

但见人影一晃,华云闪了过来,喝道:“你骂谁?”他抬手一挥,一掌拍了过去。

这一掌并未施展“少阳罡气”,但那玄奥的手法,凌厉的劲力,也足令众人吃惊了!

红叶道人双足一挫,暴退五尺,铬嘟一声,将宝剑重又握在手中,狞笑道:“贫道走眼了,尊姓大名?”

华云冷笑道:“你是健忘,不是走眼,我是落霞山庄的华云,十余年前,与你有过一面之缘。”

红叶道人先是一怔,随即嘿嘿笑道:“江湖传言,落霞山庄的主子姓任,你这华云何以又是落霞山庄的人?”只听任玄哈哈一笑,道:“我见那落霞山庄荒芜可惜,一时兴起,住了进去。

今悟彻前非,已将那片山庄交还华公子了。”

红叶道人冷冷一笑。他本来也是年老成精之入,知道与华天虹为敌;几面都不讨好,无奈他久已垂涎玉鼎夫人的美色,偏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始终难圆好梦。但见玉鼎夫人与华天虹那般亲呢,不禁妒火中烧,嫉念大起,情不自禁,将华天虹视作眼中之钉,直想将其拔去。华天虹心无邪念,遭受无妄之灾,自己尚不知情。

任玄是老好巨滑,洞识人情,练达世故。他一瞧红叶道人下不了台,不由暗暗心喜,哈哈一笑,道:“华老弟,时光不早,请啊!”他缓绳一抖,纵马行去气

五音道人见华云的武功如此高强,生恐红叶道人闹成僵局,急忙叫道:“红叶道兄,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你我也该走了。”

此刻烈日当空,谁也不耐久立,华天虹“跑毒”之后,满身衣履尽湿,口中烦渴难耐,当下取出本壶吸了几口,朝玉鼎夫人举手一挥,纵马行去。

红叶道入羞怒交迸,眼睁睁地望着五骑马由身前驰过,不禁咬牙切齿,一股怨毒全都倾注在华天虹身上,将他恨入了骨髓!

这日午后,华天虹等在一座小镇上落店,晚问继续上路,华天虹念念不忘那白发头陀,一时纵马向前,一时勒马退后,要想再度见他一面,无奈那白发头陀如神龙一现,再也不见出现。

次日未牌时分,一行人抵达淮阴。淮阴是江北重镇,通都大邑,水旱码头,那四十名金刀亲卫全在城中尚未离去。

落店之后,华天虹坐在房中饮茶,等水洗澡,左文魁忽然走进房来,躬身道:“总当家的命在下禀告公子,大伙在淮阴歇马一日,明日夜间趁凉赶路。”他由袖中取出一串明珠和两锭赤金,交到华云手内;道:“总当家的言道,淮阴是户口繁盛之地,华公子或起游兴要到街上走走,老管家带上这点金珠,以备公子爷花用。”

华天虹方待辞谢,华云业已接过手中,道:“转达贵当家的,这两锭赤金和一串明珠,就作咱们山庄的租佃费用,细账不必算了。”

左文魁含含糊糊支吾过去,朝华天虹行了一礼,退出房去。

一会店伙送进水来,华天虹沐浴更衣,进罢饮食,上床慈息。华云将这小主人捧成风凰一般,体贴入微,爱护备至,华天虹安心大睡,半点不用操心。

傍晚时分,华天虹起身下床,主仆二人在房中进膳。华云问道:“小官入,你要上街走走么?”

华天虹道:“一直忙着赶路,连谈话的工夫也没有,今晚咱们聊聊武功消遣,别往外面跑了。”

华云道:“武功随时可谈,大爷曾经讲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小官人初到东南,还是出外逛逛,散一散心吧!”

华天虹犹在少年,经他一劝,果真游兴动了,带上房门,主仆二人走出店来,往大街之上逛去。

这淮阴虽是水陆通衙,商贾云集,却无有好玩的去处。华天虹在街头闲荡了一阵,但觉索然寡味,百无聊赖中,不觉念起了母亲,一会又思念起秦碗风来。他一时间心事重重,游兴大减,转面向华云道:“我疲惫得很,想回客店睡觉。”

华云道:“小官人身了不适么?”

华天虹摇了摇头。主仆二人掉转身来,正侍转回店内。忽见一人迎面走来,口中哼道:“笔头风月时时过,眼底儿曹渐渐多。有人间我事如何?人海阔,无日不风波。”

华天虹瞧那唱曲之人是个手摇蒲扇、矮矮胖胖的老者,心中一动,陡然记起,在曹州聚英楼内,扛着秦玉龙跑过一阵的老头儿,正是眼前之人。

这老头儿曾经调侃过玉鼎夫人,华天虹早已看出他是一位奇人雅士。此时当面碰上,岂肯失之交臂?他当下拱手叫道:“老前辈……”

岂料那老头儿视若未睹,大摇大摆,载歌而行,错眼之间,业已擦肩而过。

华天虹不加思索,反身便追,口中低声问道:“华云,你可认得前面这位老丈?”

华云沉吟半晌。道:“好似有点面善,只是想不起他是谁。”他语音微顿,朝那矮胖老者的背影凝视片刻,道:“十年以前,江湖上名头响亮之人,我几乎全都见过,未曾睹面之人,屈指可数。”

华天虹暗忖:难道这老者是新近崛起的人物不成?

他脚下一紧,大步赶了上去。

华云随在一旁,看那老者摇摇摆摆,状似瞒珊,其实一晃丈许,轻功显属上乘,当下扬声叫道:“喂!是哪一条线上的朋友?我家公子这厢请了。”

但听那矮胖老者口中吟道:“莫独狂,祸难防。寻思乐毅非良将。直将齐邦扫地亡,火牛一战几乎丧。赶人休赶上。”

华云双眼一瞪,道:“小官人,老头凡是在挖苦我,将我华云比作乐毅,说我不管用,保不住官人么?”

华天虹微微一笑,道:“这是马致远的一首小曲儿,此时唱来,与那白发头陀的意思一样,是劝咱们打消南下之意,别往临安去了。”

华云道:“这话倒也不错,通天教与风云会都不是好东西,他们人多势众,又是一些反覆无常的小人,斗到最后,吃亏的总是咱们。”他倏地沉声一叹,接道:“老奴死活都不要紧,小官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却教老奴拿何面目去见九泉下的大爷?”

华天虹强颜一笑,道:“咱们总得为大爷报仇,否则的话,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他忽然仰首吟道:“夜来西风里,九天鹏鹊飞。困煞中原一布衣。悲!故人知未知,登楼意?恨无上天梯。”

但听那矮胖老者敞声唱道:“布衣中,问英雄。王图霸业成何用,禾黍高低六代宫,揪梧远近千家累,一场恶梦!”

华天虹暗暗忖道:此老意气消沉,满腔感叹,明明是一位伤心夫意之人。

他出道江湖以来,见闻已是不少,一帮一会一教之人,要就飞扬跋扈,要就毒辣阴狠。反之,只要有几分侠肝义胆的人,无不心灰意冷,志气消沉殆尽。此时一听老者的口气,本能地感到他是个同路之人,当即追到他的身边,拱手道:“老前辈,小子华天虹,这厢有礼了。”

那老者蒲扇一摇,道:“不敢当,我们谈一笔买卖。”

华天虹浓眉一蹙,道:“老前辈上下怎样称呼?”

那老者淡淡说道:“你一定要问,我也不便瞒你,我姓朱名侗,与令尊,也还攀得上一点交情。”

华云讶然道:“原来是朱大爷,小人简直对面不相识了。”

朱侗淡淡说道:“愁苦催人老,你皱纹累累,一脸风霜之色,我也几乎不认识你了。”

华云道:“小人如今不愁苦了,朱大爷原是白脸,怎地红光满面了?”

朱侗道:“我老不修,改练魔道功夫,将面孔练红了。”他嘿嘿干笑一声,接道:“苟且偷生,矾砚人世,再不脸红,也真是禽兽不如了。”

华云闻言一愣,道:“小官人,这位朱大爷是武林双仙之一朱侗冷然截口道:“败军之将,不足言勇。昔日的事目上!提它。”

华天虹暗暗一叹,道:“老前辈,找个地方歇足,小侄向您磕头。”

朱侗道:“免了吧!我们出城。”

他缅怀往事,心情沉重,连带华天虹主仆二人也慢郁不乐。三人默默行走,须臾到了城外。

华天虹道:“老人家,您是否有事吩咐弟子?”

朱侗道::‘要说吩咐,我也不敢。”他顿了一顿,肃然道:“北俱一战,侠义道伤亡殆尽,江湖三害各据一方,成了鼎立之势。一贝仗战之后,皆须休养生息,二则势均力敌,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如此相安了十年,眼前又是静极思动,互争雄长之时。”

华天虹点头道:“老前辈讲得不错。任鹏之死,事非偶然,白啸天将周一狂囚禁十年不杀,目的在那一柄金剑。这批人都不是安份守己之辈,彼此都想独霸天下,唯我独尊。争地盘夺武功,乃是无可避免之事。”

朱侗淡淡说道:“不巧得很,你才出江湖,就卷入这阵漩涡之内。”

华天虹苦笑一声,道:“造化弄人,小侄身不由己,莫可奈何。”

朱侗长叹一声,问道:“你当真只进不退,要与那班贼胚周旋到底?”

华天虹毅然道:“小侄三寸气在,定要为先父报仇,为我武林同道打一条出路!”

华云脸色一黯,插口道:“若是没有咱们,那批狗贼也许窝里反,彼此间你争我夺,打个你死我活。小官人一旦出头,那批贼子说不定捐弃私仇,相互勾结,一致对付咱们。”

他久历变乱,见闻广博,所讲的话,实是极有见地。

但听华天虹道:“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咱们不能坐困穷途,等着敌人自相残杀。再说彼等若是打出了结果,有人独霸江湖,号令天下,那时江山一统,敌人势力愈大,咱们的出头之日就更为遥远了。”

华云道:“大局若此,老奴只念着小官人的安危,武林同道的出路,实在没有心肠去管。”

实在讲来,他私心之内,宁可华天虹父仇不报,也不愿其冒险。

忽听朱侗沉沉叹息一声,道:“吃的盐多,活的年久,不过痴长几岁,老管家且莫操心,老朽也不敢多讲泄气的话,华贤侄走到何处,朱侗跟到何处就是。”

华天虹道:“得老前辈垂爱,小侄感激不尽。”他沉吟片刻,道:“单只小侄一人,敌人殊不放在心上,老前辈暂时不要露面,以免打草惊蛇,提高了敌人的警觉。”

朱侗喟然道:“唉!那批贼胚对华夫人尚有几分忌惮之心,老朽纵然露面,彼等也不放在心上。”

华天虹瞧他的眼色,知他想要探询母亲的近况,当下不待询问,道:“家母目下也在江湖上行走,究竟到了何处,小侄也不清楚。”

他见众人皆无斗志,因而从来不提母亲内伤未愈、武功难复之事,连对华云也未讲过,其实他时时刻刻悬念母亲的安危,独自伤神,用心殊为良苦。

华云忽然问道:“朱大爷,您怎地到了淮阴?”

朱侗道:“我一直跟随在你家小官人身后。”他目光一转,道:“华贤侄,老朽有一事相求。”

华天虹忙道:“老前辈只管吩咐。”

朱侗轻轻叹息一声,道:“老朽有一位故世的好友,江湖人称‘霹雳仙’,他遗下一个弟子,姓彭名拜,眼前二十一岁,那孩子落泊江湖,孤苦无告,老朽有意将他带在身旁,无奈他对老朽心有成见,不肯接近。”

华云接口说道:“小官人,那‘霹雳仙’秦二爷与朱大爷是八拜之交,为人正直,豪侠尚义,与咱们家的大爷也有交情。”

华天虹道:“那未我与彭大哥该是世交兄弟了,朱老前辈,那位彭大哥如今在哪里?”

朱侗叹一口气,道:“他流落淮阴,以负贩为生,适才老朽去瞧他,发觉他已失陷在中元观内。”

华天虹道:“中元观,那该是通天教的道观了。”

朱侗点了点头,道:“老朽曾在暗中瞧过,他人尚无恙,本来想将他打救出来,一则他厌于见老朽之面,二来无法安置他的出处。万般无奈,前来求教于贤侄。”

华天虹连忙谦逊道:“小侄身是晚辈,老人家不必客气。”他想了一想,接道:“救人如救火,咱们立刻就去,救出彭大哥后……”他又突然想到,那彭拜较自己年纪大些,自己岂能安排他的出处。

三人转回城内,朱侗叹息一声,道:“那彭拜性如烈火,暴躁之极。他对老朽怀有成见,老朽无法管教他。华贤侄少年有为,或许能得他的敬重,还请看在彼此先辈的份上,对他多加照拂。”

华天虹道:“老前辈放心,小侄定当尽力。”

朱侗似是大感宽慰,微微一笑,道:“若得贤侄提携,那孩子或能扬眉吐气,重振师门的声誉。”

华天虹暗暗想道:“这位老前辈侠肝义胆,古道热肠,得友若此,‘霹雳仙,也足堪告慰了。”

忽见朱侗取出一个油纸小包,递了过来,道:“华贤侄,这是老朽昔年获得的小半册拳谱,虽只三招两式,威力却极为强猛,有劳贤侄先行练过,再传授给彭拜学习。”

华天虹将那油纸小包收藏妥当,道:“将这拳谱交给彭大哥不成么?”

朱侗道:“唉!他目不识丁,拳谱上的文字又是古体,给他拳谱,他也无法自练。”

说话中,前面业已出现一座金碧辉煌、巍峨宽广的道观,“中元观”三大金字,老远便能望见。

朱侗领着二人来至道观背后,跃过围墙,在后院转来转去,来至一座园门外面,道:“贤侄入内救人,老朽在暗中接应,在那彭拜面前,请忽提起老朽之名。”

华天虹颔首应允,举步走人园内,心中暗暗想道:这位彭大哥当真古怪,朱老前辈身为长辈,反而怕起他来……

他抬眼一望,不禁陡然一怔!只见园内有一座高楼,一眼望去,与曹州一元观内那座高楼完全相似。唯一不同之处,是台阶下埋着一个直径盈尺的铁桩,桩上连着一条长约七尺、粗如鹅卵的铁链。铁链一端,锁住一个衣衫褴褛、蓬首垢面、脸如锅底、肩横腰细的男子。

这中元观香火鼎盛,前观烛火辉煌,求神问、的香客摩肩接瞳,络绎不绝,后观则空庭寂院,门可罗雀,好似无人之境。那铁链锁住的男子坐在地上闭目打盹,闻得步履声响,缓缓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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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章故旧情深

华天虹走到他的身前,在黯淡的灯光下,只见一张长方形的面孔,两腮微陷,粗粗的两道眉毛直插额角。凹凹的两虫眼睛炯炯有光。挺直的鼻梁,鼻孔微微向外。瞧那身材,总有八尺开外。他不禁暗暗赞道:好一表人才!莫非这铁链锁住,正是雄纠纠、气昂昂的一条汉子!

那大汉双目上翻,朝主仆二人打量了一眼,倏地问道:“你们是烧香拜神的,还是通天教的狗子?”

华天虹摇头道:“都不是,兄弟名叫华天虹,有一位叫彭拜的哥哥失陷在此,不知兄台是否知情?”

那大汉双目一瞪,道:“你叫华天虹,曹州‘跑毒,的就是你?”

华天虹微微一笑,点头道:“兄台贵姓?”

那大汉道:“我就是彭拜,北俱会上,见过你的老子华元肯。”

忽听步履声响,有人沉声问道:“什么人在与彭拜讲话?”

华天虹转眼望去,见屋中走出一个年轻的道士,当下朝华云暗施一个眼色,招手道:“小仙长快来,这人要崩断铁链逃跑了。”

但听那年轻道士冷笑道:“笑话,你看这是普通的铁链吗?”

他边行边讲,刚刚走到近处,华云倏地一掌,遥遥震闭了他的穴道,吭也未让他吭出一声。

彭拜目光一闪,道:“好本事!你叫什么?”

华云道:“我叫华云,是落霞山庄的管家。”

华天虹见彭拜讲话的声音十分洪亮,只恐张扬开来多费手脚,于是俯下身去,道:“彭大哥,等小弟瞧瞧这铁链……”

那铁链一端锁在彭拜颈上,华天虹伸出的手犹未摸上,彭拜霍地一掌,猛然向他胸上击去!

华天虹大吃一惊,若论武功,纵是当世的一流高手,他也能够抗衡一时,但他看家武功仅有一招“困兽之斗”,拳脚轻功俱皆简陋,这一掌来得突兀,仓促之下,闪避不及,只有左掌一竖,硬接他一记!

这招掌法,华天虹已练得出神人化,但听“啪”的一声脆响,双掌互撞之际,他拿捏功力,手掌微微一颤,两人身子全都未动。看来正如半斤八两一般。

只见彭拜咧嘴一笑,道:“果然不错,你用的左掌!”

华天虹暗暗想道:“这位彭大哥人倒不傻,只是有点卤莽!”

他心念一转,走到那铁桩之前,一手扳住铁桩,一手拉住铁链,猛然用力一崩!

但觉手掌一热,那铁链依旧如故,纹丝未动。

只听彭拜晒然道:“你要扯得断,我彭拜也扯得断了。”

华云走了过来,道:“这铁链不是寻常的钢铁所铸,小官人站过一旁,待老奴试试。”

华天虹暗暗忖道:这位彭大哥为人鲁直,我若不显点本事,只怕他看我不起。他心念二转,顿时凝神静气,功贯双手,倾注全身之力,拉住铁链猛然一扯。

这铁链非同寻常,只听“铬”的一晌,铁链未断,那深埋地下的铁桩,却被华天虹惊世骇俗的内家真力所毁。

忽然间,一条人影疾掠而至。

华云瞧是一个中年道人,立即迎上前去。那中年道人看出敌人共有两个,顿时伸手肩后拔剑。华云是何等武功,挥手之间,已将他的麻穴点住!

华天虹扯脱铁桩,双掌又热又麻,当下两手互揉,道:“彭大哥,这铁链果然不是凡铁所铸,你颈上……”

言犹未了,彭拜霍然跃起,双手抓定铁链,“呼”的一声,猛然向那中年道人背上砸去!

这彭拜非但劲力过人,而且身手矫健,人未落下,铁链业已击到中年道人背上,那道人穴道被制,受此一击,身躯一仆,吭了一口闷气,脊骨两断,肋骨也被击碎了五根。

华天虹与华云同感一怔,事出意外,不及拦阻,眼看那道人口吐鲜血,性命已是难保。

彭拜杀心大起,纵身一跃,半空中一抡铁链,又向那年轻道士击去!

华天虹左手一探,一把扣住他的手腕,道:“彭大哥,何苦与这等……”

只听金风震耳,彭拜单手一抡铁链,猛然砸了过来!

华天虹暗道:他这性子的确暴躁!仓促间,他右手一捞,一把攫住铁链,笑道:“彭大哥,你连小弟也打了?”

彭拜双眼似欲喷火,怒吼道:“你不放手,我要咒人了!”

华天虹看他粗鲁不文,怕他出言无状,侵及先人,那时轻不得,重不得,难以处置,于是将手一松,退了一步。

彭拜微微一愣,扭转回身,拔步向楼中奔去。

华云大为不满,眉头一蜜,道:“这小子卤莽冲动,是个有勇无谋、毫无后顾之忧的角色。”

他事事为小主人打算,觉得管这彭拜的闲事,必然增加无谓的麻烦,因而心头不悦,意欲就此撒手。

但听华天虹道:“咱们答应过朱老前辈,一言既出,岂可反悔?”他身形一晃,朝那楼中闪去。

只听喝叱声起,彭拜怒吼连声,手中铁链狂挥,三名中年道人手舞长剑,由楼中打了出来。

华天虹暗暗忖道:闹了许久,未见一个像样的人露面,难道偌大一座中元观,就由这几人主持不成?

他抬眼望去,彭拜铁链狂挥,骁勇异常,力敌三个道人,并无落败之象,当下走了过去,拍开那年轻道士的穴道,问道:“这中元观的主持是谁?怎地不见出面?”

那年轻道士适才见过华天虹手崩铁链,知道他的厉害,眼珠一转,拔足就逃。

华云立在一旁,一抬手,捏住那年轻道士的肩肿,微一使劲,喝道:“小杂毛!问你的话,你听见没有?”

那年轻道士“哎晴”一声,身子一扭,未能躺下,哭丧着脸道:“两位施主问什么?”

华天虹道:“我问你们的主持是谁,怎地不见出面?”

那年轻道士似是精神一振,挺起胸膛,道:“本观的主持是通天教的中坛坛主,法号玄灵真人,鼎鼎大名,江湖上……”

华云怒声道:“少啰嗦,人在哪里?”

忽听彭拜暴喝一声,只见他铁链一挥,猛地砸在一个道人长剑之上,火星飞溅,挫呼声响,那道人长剑顿时脱手,彭拜铁链一抡,劈面抽了过去!

另外两个道人急急挥剑解救,但慢了、一步。只闻震天一声惨叫,那道人被彭拜铁链击在脸上,霎时面孔稀烂,血肉模糊,倒地呻吟,惨不忍睹!

彭拜一击得手,口中一声暴喝,抡动铁链,转身扑向另外两个道人。

另外两个道人见他好似凶神恶煞,不禁心胆皆寒,长剑大失章法,偏又逃不出他的铁链,被他赶得鸡飞狗跳,四处乱蹿!

华天虹暗想:久闻通天教的道人兴妖作怪,罪加一等,这位彭大哥被困受辱,积恨已深,今日若不让他一泄心头之忿,谅他不会甘休。

他是曾经饱受凌辱之人,知道遭受屈辱之人的心情,当下不加拦阻,转面朝那年轻道士道:“赶快讲,玄灵道人在何处?”

彭拜所伤的两个道人,一个脊骨断折,一个面目全非,两人都未断气,躺在地上辗转呻吟,那年轻道士目睹惨状,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呐呐说道:“教主传下法渝,召集全教弟子入觐,观主业已率领门人,于昨日晨间赶回临安去了。”

华云道:“看这情形,风云会兴师南下的事,通天教早已得着消息了。”

华天虹点头道:“通天教并非无人。”

但听惨叫连声,彭拜铁链连挥,转眼之间,剩下的两个道人被打得头破血流,臂断腿折,相继倒地不起。

彭拜头也不回,纵身又往楼中扑去!

华天虹眉头一整,暗道:他必是去寻钥匙,开启颈上的铁锁,当下向那年轻道士问道:“楼中尚有何人?”

那年轻道士颤声道:“只有两个道幢……”

华天虹目光电射,道:“可有机关埋伏?”

那年轻道士猛地摇头,道:“没有。”

华天虹看他脸无人色,似是吓破了胆,不由心肠一软,道:“赶快躲远点,若不改过做人,下次被我遇上,定不饶命。”

那年轻道士点头不迭,华云将手一松,那小道士立即抱头鼠窜,如飞而去。

但听满地呻吟之声,此起彼落,惨不忍闻,华天虹动了恻隐之心,转面向华云问道:“这四人还有救么?”

华云微微一怔,道:“救不活了,那边一个或有一线生机,不过救活之后也是一个废人。”

华天虹喟然道:“反正是死,早点超度了吧!”

华云闻言,飘身过去,手掌连挥,朝四个重伤倒地的道人虚空各拍一掌,那四人顿时断气而死。

忽听一片妇女哭泣之声,抬眼一望,楼中拥出一大群少艾女子,夹杂着彭拜的咆哮之声,随后又走出一些少年男子,为数之多,不下八十。

这群男女,有的枯瘦如柴,人样支离,有的浓装艳抹,花枝招展,一眼望去,都是些姿色秀美、不谱武功的常人。他们哭哭啼啼,跌跌撞撞,由楼中拥挤出来:

华云是老江湖,睹状之下,顿时明白是怎样一回事。见那一群男女张皇无主,显然不识这后院的门户,于是大声喝道:“统统随我来!”

华天虹怔了一怔,悟出此中的内情,暗暗叫声惭愧,道:“华云,你瞧瞧楼中可有钱财,找来散给他们。”

华云闻言,大喝道:“一齐候着!”他转身奔入楼中,但见火光闪闪,彭拜正在内中纵火。

须臾,火光大起,响起“噼啪”之声!

忽见彭拜冲了出来,举步若飞,直往前观奔去。

华天虹急忙叫道:“彭大哥。”

彭拜充耳不闻,展眼跑得不见踪影。华天虹唤他不应,暗忖:反正此间没有武功高强之士,由他先去就是。

这道观中暗藏春色,华天虹事先未曾想到搜查,这时自愧自责,不好意思留住彭拜,立在当地,眼睁睁地望着楼中的火势。

忽听华云在楼顶叫道:“小官人,接住了。”只听呼呼声响,华云将两个大包裹扔了下来。

华天虹伸手接住,抖开一瞧,尽是金银珠玉,急忙分给那群失陷观中的男女。

那火势燃起极快,展眼功夫,火光耀目,楼下一层已是烈火熊熊。一会,华云提着两大包金银器皿跳下楼来,大喝道:“不要哭嚷,不要推推挤挤……”

此时后院中闹成一片,忽听前观人声鼎沸,喊声大起,片刻间,各处屋宇都有火头冲起!

华云笑道:“这小子想必吃足了苦头……”

华天虹道:“彭大哥是血性男儿,焚毁这片道观,也算为市井小民除害。”

华云道:“通天教的妖道讲究采补之术,各处道观尽皆如此

华天虹浓眉一剔,道:“这般看来,通天教为害之烈,又在神旗帮与风云会之上了。”

说话中,两人已将几包金银珠玉分尽,当下将那批男女领出园外,推倒围墙,让众人走出。

此时,中元观失火之事已轰动全城,四面八方皆有看热闹的闲人赶来,那善男信女都急急奔来救火,一时之间,情势大乱。

华天虹主仆二人待那群男女出观之后,反身再来寻找彭拜。此时,每座大殿都有火舌吐出,整个中元观成了一片火海,二人在大火中风驰电掣,搜寻彭拜的踪迹。

忽听衣袂飘风,四条人影由斜刺里疾掠而至,双方不期而遇,同感一怔!

火光映照,现出四人的身形,正是通天教的红叶道人、五音道人、青虚子及玉鼎夫人。

这四人追蹑在任玄一行之后,监视众人的动向,刚到淮阴,发觉中元观失火,四人心知出了岔子,匆匆赶来搜查火场,不料竟与华天虹主仆相遇。

红叶道人一见华天虹,心头怒气霍然上冲,震天一声狂笑,道:“中元观是你烧的?”华天虹淡淡说道:“是又怎样?”

玉鼎夫人笑道:“你胡闹什么?好好的一座道观,你为何要烧掉?”

这女子言笑宴宴,从来就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态,天大的事,也难见她疾言厉色。

但听华天虹道:“这道观暗藏妇女,有辱神灵,小弟看不顺眼,放一把火烧了,姐姐有何见教?”

玉鼎夫人莞尔一笑,道:“别对我发横,我敢打赌,这火不是你放的。”

忽听五音道人道:“华兄弟,你我也有数面之交,贫道斗胆请教,这火究竟是何人所放?”

华云见小主人顶这黑锅,心头不以为然,接口说道:“咱们不是出卖朋友之辈,你们要找纵火之人,自己去找便了。”他三言两语,已将主仆二人撇清。

玉鼎夫人轻声一笑,道:“各位道友,这火必然是风云会的对头所纵,我们四处搜搜,或许尚有踪迹可见。”

华天虹暗暗忖道:彭拜岂是这几人的对手,我已答应朱老前辈,对彭拜加以照拂,此事非得顶过来不可。

转念之下,他朗声说道:“姐姐,寻着了纵火之人,你们又能怎样?”

玉鼎夫人黛眉一皱,娇嗅道:“傻子,任玄岂是好相与,你干嘛定要与他搅在一起?”

华天虹微微一笑,道:“不敢欺骗姐姐,这火并非任玄所纵。”

玉鼎夫人笑道:“那是当然。任玄是一派首脑,岂至亲手纵火!诸位道友,走啦!”

红叶道人对华天虹愈看愈是有气,再见玉鼎夫人对华天虹情意殷殷,暗加呵护的情形,不禁妒火中烧,毒念大炽,厉声道:“华天虹,你照直招来,这火是不是你放的?”

华天虹怒气陡生,冷冷说道:“我早已告诉过你,火是华某人纵的,你的耳朵聋了不成?”

日前在道上冲突之时,红叶道人曾骂华天虹耳聋,因此华天虹也骂他的耳朵聋了。

但听红叶道人狞声一笑,道:“三位道友,贫道今日非取姓华的性命不可。有劳三位道友招呼那位管家,余下的事概由贫道料理。”他铬嘟一声;抽出了肩后的宝剑。

说话间,众人的目光,不觉都瞥在玉鼎夫人的脸上。显然今日之事,玉鼎夫人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她若同意红叶道人的做法,那就是四对二的局面,虽然胜负难下,却也够得一搏。但是她若倒戈相向,反而助起华天虹来,则三对三之局,通天教显然势弱,何况她怀中那异兽雪狸,犹未计算在内。

只见玉鼎夫人伸手向四外一指,道:“你们看看,花树竹木全已着火,再过一会,观内即无立足之地了。”

但听红叶道人厉声道:“玉鼎道友,贫道只请教一句,今夜一战,夫人站在哪一方面?”

玉鼎夫人脸色微沉,冷然道:“我站在通天教这面,不过么,华天虹是我的异姓兄弟,我这雪儿须得站在他那一面。”

众人闻言,齐皆一怔。谁都知道,那异兽雪儿的厉害,足可抵上一个一流高手,华天虹主仆有雪儿相助,实力自是大增。玉鼎夫人再若虚应故事,战而不力,三个老道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通天教虽有道观在外,内部组织却十分秘密,华天虹也弄不清楚,玉鼎夫人与红叶道人在教中的地位谁高谁低,但见玉鼎夫人公然相助自己,心头亦感到安慰。

红叶道人一听,不禁妒恨之极。凶睛一转,道:“华天虹,你若尚有三分男子气概,就与我家道爷见个高下!”

华云勃然大怒,只恐华天虹受不住激,将话说满收不回来。当下一言不发,双足一蹬,两掌一并,冷冷哼了一声,霍地推了过去!

他为主忠心,旋展出从未用过的“少阳罡气”,红叶道人等哪会料到,华元肯威镇江湖的绝世神功,竟在一个老仆身上出现。

但是,三个老道皆知华云厉害,见他倏然出手,知道非同小可,红叶道人首先剑交左手,右掌一抬,猛地迎了过去,五音道人与青虚于也齐齐推出一掌,朝华云的掌力斜斜挡去。

华天虹怒火已动,不甘袖手,眼见华云的掌势已出,五音道人与青虚子恰好站在自己前方,当下双掌一竖,拥身推了过玄。

几人先后发动,去势却都快极,但听膨然一声大震,华天虹、五音道人、青虚子,三人全是登登登迭连后退。华云唯恐”小主人有失,百忙中左手一偏,一半掌力击向五音道人与青虚子。即使如此,红叶道人依旧抵挡不住,身形一仰,向后直飞,五官溢血,溅落一地!

场中情势已明,五音道人与青虚子同部内腑重伤,血气翻腾,两人静立不语,默默调理真气。红叶道人摔落尘埃,双目紧闭,面如金纸,三魂短了两魂。华天虹也是心跳气喘,久久不能平复!

华云闪身过来,急道:“小官人怎样?”他右掌贴在他的后心,将一股内家真力透入他的体内。

华天虹定了定神,道:“大火已快封闭出路,咱们先退。”他目光一转,朝玉鼎夫人望去。

玉鼎夫人若无其事,说道:“你真会惹祸,姐姐也不知如何向教主交待才好。”

华天虹微微一笑,道:“姐姐若有改邪归正之心,小弟立时取红叶的性命,以绝姐姐的归路。”

玉鼎夫人笑叱道:“混帐!什么叫做改邪归正?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姐姐未曾做过见不得人的事。”

华天虹轻轻一叹,道:“姐姐执迷不悟,小弟就爱莫能助了。”他转面道:“华云,咱们走啦!”

二人转身奔去,忽见一旁站着一人,正是遍寻未见的彭拜。华天虹大喜过望,拉住他的手腕,齐齐奔往左侧。

此时,每座房屋皆是大火熊熊,三人在空档间驰行,全都炎热如焚,汗出如浆,须臾翻出火窟,奔至道观的围墙之前。

忽听任玄笑声道:“华老弟,你那姐姐和三个老杂毛呢?”

仰面望去,只见围墙上站了长长一排:除任玄、查挣、左文魁外,尚有那四十名金刀亲卫,火光照耀之下,刀光闪闪,杀气腾腾,威仪不凡!

华天虹坦然无惧,足下毫不停顿,奔到近处,足尖微蹄,腾身而起,直对任玄跃去。

华云紧随在小主人身侧,双掌凝足了“少阳罡气”,只要任玄翻脸,顿时倾力一击!

任玄哈哈一笑,左足横跨一步,让出了一段空隙,华天虹与彭拜等齐齐停身在上。

转眼望去,那青虚子双手托住红叶道人,玉鼎夫人与五音道人随护两侧,三条人影一掠而到!

任玄笑道:“华老弟,一不做,二不休,咱们索兴将这两男一女留在此地如何?”

忽听那四十名金刀亲卫齐声暴喝道:“站住!”

三条人影闻声止步,五音道人亢声道:“任当家的意欲何为?”

任玄冷然一晒,道:“狭路相逢,老夫当然是要留人。”他目光一转,接道:“华老弟意下如何?”

华天虹朗声一笑,忖道:由他出手,杀通天教的妖道,那本是再好不过的事,只是这位无名无姓、莫测高深的姐姐……

此时数十道目光全部集中在他一人身上。仓促之间,来不及多想,他当下敞声说道:“风云会与通天教的纠葛,在下不敢插足,老当家的有意留人,只管放手做去。”

说话中,他目光一闪,朝玉鼎夫人递了一个眼色,示意她由自己这方突围。

玉鼎夫人千伶百俐,睹状之下,道:“小鬼头,大丈夫敢作敢为,你有胆就保姐姐,否则干脆别管,我不跟你鬼鬼祟祟的。”

华天虹脸色一红,怔了一怔,正色道:“小弟做事,从来不计个人毁誉,既不逞英雄,亦不充好汉,虽论私交,但以公义当先。”他语音一顿,斩钉截铁道:“今日之事,小弟保姐姐安然离去,但望姐姐善自珍惜,不负小弟爱护之意。”

玉鼎夫人微微一笑,道:“倘若我执迷不悟,定要为通天教出力呢?”

华天虹肃然道:“只怕杀姐姐之人即是小弟。”

玉鼎夫人撇嘴道:“你敢!”她美眸一转,暗示五音道人准备突围。

但听任玄敞声道:“慢来!华老弟,走了你这一位姐姐,这中元观岂不是风云会烧的了?”

华天虹哈哈一笑,道:“风云会与通天教已成敌对之势,区区小事,老当家的何必挂虑。”

忽听彭拜道:“中元观是我烧的,谁要不服,找我彭拜讲话。”

众人一听,齐齐转眼望去,但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大汉,颈下拖着一条又粗又长的铁链,不禁全都莞尔一笑。

彭拜性情暴躁,一见众人讪笑,顿时勃然大怒,吼声道:“要笑的大声笑,有种的走出来!”

众人哪里将他放在眼内,闻言之下,笑得更为厉害。

华天虹知他武功尚浅,仅能与那金刀亲卫单打独斗。为防他轻启战端,自取败辱,一把拿住他的手腕,道:“彭大哥,些许小事,何必介意。”转面又道:“五音道长,请转达贵教主,此事记在兄弟账上。”

五音道人道:“贫道记下了。”

华天虹面庞一转,移目朝任玄望去,看他如何发落。

任玄暗忖,红叶杂毛已伤得半死,我将他留在世上,让他成为这小子的祸患。

他心念一转,哈哈一阵大笑,道:“任某何人,未曾见到天乙老道之前,何致与他的手下计较。”

华天虹见他自抬身价,不禁暗暗好笑,身形一侧,道:“姐姐多加珍重,咱们临安再见。”

玉鼎夫人笑道:“就怕你活不到临安,便要死在任当家的暗箭之下。”

八臂修罗查挣对她与华天虹同样恨毒,苦干不敢违拗任玄,无法加害二人,闻言之下,阴沉沉一阵冷笑,道:“夫人最好早早赶回临安,再要在咱们眼前晃荡,风云会的暗箭也要发动了。”

玉鼎夫人尧尔一笑,将手朝五音道人与青虚子一挥,三人飘身而起,就由华天虹身侧掠去。

华天虹朝青虚子手上托的红叶道人瞥了一眼,见他双目紧闭,牙关紧咬,面色蜡黄,与未受伤时判若两人。心中暗暗想道:这“少阳罡气”如此厉害,我该早早修炼才对!

忽听任玄道:“华老弟,此问事了,咱们回店去吧!”

华天虹将手一拱,道:“当家的请。”

任玄当先跃下围墙,左文魁朝那批金刀亲卫举手一挥,霎时唆唆声响,四十人列作四行,行列分明,跟随在任玄身后。

华天虹牵着彭拜的手腕,随在众人之后,道:“彭大哥,听说你也是无家可归之人,咱们结伴同行,携手闯荡江湖,你看可好?”

彭拜微微一怔,道:“你的本事大,我的本领小,怎么能走在一起?”

华天虹道:“朋友相聚以义、只要志同道合,武功高低有何关系?”

彭拜摇头道:“我的本领小,脾气大,与你同行,一定为你闯祸。”

华云暗想:这小子倒有自知之明、看来不过性子暴躁,并非真的浑人。转念下,对他的观感,不觉好了几分。

华天虹看彭拜脸上一片寂寥之色,不禁暗暗想道:北俱会上,爹爹力战而死,娘在重伤之下,所以能够杀出重围,逃得一命,全赖同道友好的援助,这彭大哥也是侠义之后,我岂能因其武功低微,轻视了他。

他心念一转,执住彭拜的手,道:“彭大哥,你我都是豪侠子弟,咱们结个金兰之交,同生共死,合力做一番事业吧!”

彭拜闻言大为感动,愣了片刻,猛一摇头,道:“那样不好。”

华天虹惑然道:“为什么?”

彭拜道:“我年纪大,本领小,你本领大,年纪轻,如果我们拜把子,我是兄,你是弟,我的本事不如你,你又不便指使我……”

华天虹暗忖:原来彭大哥是位粗中有细的人。他当下正色道:“小弟讲过,朋友以情义相交,只要肝胆相照,是不管本领大小的。”

彭拜又是摇头,道:“我说的本领,不是指的武功。”

华天虹讶然道:“彭大哥所指何事?”

彭拜似是不知如何措词,沉吟半晌,道:“你年纪这么轻,武功也强不到天上,风云会的人对你一点不含糊,通天教的妖道也怕你,依我看来,那才是真正的本事。”

华天虹暗想:要人心服,当然不能全靠武功。

他心中在想,口中却道:“原来是这个,小弟有老管家照护,他武功惊世,因此无人敢来欺负小弟。”

说话中,几人已来至店前,任玄等业已进入店内,那四十名金刀亲卫仅有十人住在这家客店,其余的送回任玄,纷纷转身离去。

华天虹道:“彭大哥,拜把子的事以后再谈,咱们先盘桓一时,你意下如何?”

彭拜点了点头,道:“好吧,你若嫌弃,我离开就是。”

华天虹微微一笑,三人走入店内,回至房中,在火边烤了许久,全都口渴难耐,华天虹人未坐下,提起茶壶,斟了两杯凉茶,道:“彭大哥请用茶。”

时在七月炎夏,冷茶是解渴的最佳饮料,彭拜端起茶杯,咕嗜一声,一口饮尽,华天虹喝了一口,但觉又麻又辣,味道极为古怪,不禁大吃一惊。他眼看彭拜端起茶壶向杯中斟茶,急忙伸手过去,将茶杯按住。

这房内仅有两个茶杯,华云刚要转身出房,忽见华天虹举动有异,连忙问道:“小官人,可是茶不干净?”

华天虹微微一笑,道:“也还好,你去对任当家的讲,就说我一时贪嘴,吃坏了肚肠,向他讨两剂药物。”

华云眉头一皱,道:“任玄的药物岂是吃得的?我去请一位大夫来。”转身奔去。

华天虹急忙将他唤住,笑道:“何必舍近求远,快去找任当家的。”

华云愣了一愣,摇头叹气,往任玄房中走去。

华天虹朝杯中凝注一眼,丝毫异状也看不出来,转眼一望彭拜,依旧目光炯炯,毫无改变,当下取过彭拜那杯茶来尝了一尝,人口麻辣,根本难以下咽。

彭拜仅只卤莽,并不愚拙,睹状之下,双眼一瞪,道:“敢是任者儿在茶中做了手脚?”

华天虹道:“彭大哥觉得这茶的味道如何?”

彭拜道:“茶就是茶,没有什么味道。”

华天虹微微一笑,端起茶壶,对着壶嘴吸了一口,发觉味道如常,并无异样,心中恍然大悟,暗道:原来毒药涂在茶杯之内,这药性发作甚慢,想来必是极为厉害的东西……

他百毒不侵,凡属含有毒性的东西,入他口内,必生麻辣异味,他屡试不爽,早已有了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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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章奇案迷离

忽见华云走进房内,掌中托着两粒药丸,道:“小官人,任玄给了两颗丸药,我看与解救秦玉龙的那种丸药完全一样。”

华天虹暗暗想道:识破了他的毒计,谅他不敢再次弄鬼!

虽然如此料想,却也防着任玄使连环巧计。他当下拈起一粒药丸,投入口中嚼碎,细细品尝半晌,觉得满口药材味道,但无那种麻辣之感,于是将另外那粒药丸递给彭拜,道:“彭大哥服下这粒药丸吧!”

彭拜已对他十分信服,接过药丸,一口吞下,恨恨地道:“任玄老匹夫,在为一派首脑。”

华云忧形于色,道:“小官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咱们还是与他分道扬镳为好。”

华天虹沉吟片刻,道:“与任玄同行,只须防他一人,若是分途南下,既须防他,还得提防通天教的人……”

彭拜双眉一挑,道:“华公子讲得不错,彭拜为你牵马堕蹬,与任玄老儿周旋到底!”

他语声宏亮,随口一嚷,半座客店几乎都能听到。

华天虹笑道:“彭大哥不弃,那是再好不过,只是过分客气,反倒显得生疏了。”

他拿起两个茶杯,随手捏碎,扔出窗外。

彭拜颈上,尚还垂着那条长达七尺的铁链,华天虹主仆二人合力,弄了许久,才将那铁链取下。三人在房中用了一顿酒饭,彭拜转入隔壁房内沐浴睡觉,华云提起铁链,道:“小官人自行安歇,老奴到街上走一趟。”

华天虹道:“深更半夜,你上街作甚?”

华云道:“这条铁链钢质有异,我去找人铸一柄剑。”

华天虹一想也对,待他走后,掩上房门,取出朱侗所交的油纸小包,拆开一看,内中仅有半册残笺,共才五六页,非丝非帛,色泽黯黄,一望而知,年代久远,总在数百年之上。那首页之上,题着“蚩尤七解”四个古体篆字。

华天虹精神一振,坐到案前,挑亮油灯,揭开首页仔细看着,只见题头写着“袭而死之一”五个大字,下面密密麻麻一篇小字,讲的全是蓄精敛锐、运劲使力、积弱而强。攻坚袭锐之法。

揭过一页,后面全是人像图解,一旁有字注解,华天虹走马观花,大略看了一遍,发觉共只三招手法,全是不论有隙无隙,硬行猛攻出去的招式,所袭的部位全是人身要害,但不限定拳击掌劈或是指点。

华天虹大感迷惑,从头再来细读,默默凝思,揣摩其中的精髓。

不知过了多久,华云由外面归来,道:“五更天了,小官人还不就寝?”

华天虹“嗯”了一声,道:“鸡还没叫……”

华云道:“早已鸡鸣了。”他走到案前,问道:“是什么功夫,有用么?”

华天虹目不离卷,随口道:“旁门功夫,霸道得很……”

华云瞧他看得入神,不敢多多打扰,剔去灯花,斟好了茶。退向一旁,坐在椅上打坐练功。

已牌时分,店伙送来饮食,华天虹人已沉浸在武学之内,匆匆食罢,朝彭拜道:“彭大哥,闻道有先后,学业有专精,今师业已仙逝,大哥失了指点之人,咱们老管家的武功得自先祖,你若有兴,不妨与他切——磋……

彭拜道:“我资质不好,性子浮躁,只怕老管家不耐烦教导。”

华云暗暗想道:这小子为人鲁直,是个血性中人,教好了他,也是小官儿的一条膀臂。

他事事为小主人打算,心念一转,欣然道:“只要小哥儿好学,我愿倾囊相授。”

华天虹闻言大喜,道:“行道江湖,最终总是兵戎相见,敌众我寡,咱们不可荒废了时光。”

这一日,除了午问“跑毒”,华天虹整天都在琢磨那三招手法,他考虑再三,决定练成指力,传给彭拜,可以补其真力的不足。

夜间,众人离开淮阴继续南下,那四十名金刀亲卫依旧前站先行,任玄和华天虹等六骑骏马按程赶路,华云以那条铁链中的钢母铸了一柄巨剑,华天虹试了一试,虽然比不上自己失落在神旗帮的那柄铁剑,却也勉强承受得住自己的内力,没有断折之虞。

这日行至高邮,午后落店,彭拜佯称上街购物,却独自一人摸入通天教的中元观内。适逢观中的高手俱已南下,他嫉恶如仇,行事不计后果,释放了观中的妇女,光天化日之下,又放一把火,将偌大一座道观烧了。

华天虹发觉之后,挽回已是不及,眼看自己与通天教的仇隙越来越深,不禁啼笑皆非,暗暗叫苦,却也不便责他;

这日午后,一行人渡过了长江,踏上江南,情势顿时一变!

只见诸元极、申三浩、常杰和所有风云会的当家人物全都在场,另外尚有老老少少五十余人,俱是风云会下叫得出字号的人物,连那四十名金刀亲卫,百余人百余骑高头骏马,黑压压一片,俱在江边接驾。

他们登岸之后,齐向镇江城内驰去,蹄声如雷,震耳欲聋,沙尘蔽日,声势慑人,大地之上,仿佛突然弥漫起一阵杀伐之气,华天虹等三骑马行在其中,有似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以华天虹的胆识,亦不禁生出惴惴自危、栗然不安之感!

大军进城,来到一座广大的宅第之前,众人纷纷下马,簇拥着任玄走进门内。

任玄身形一住,忽向左右问道:“华公子在何处安歇?”

只听一个中年男子道:“回大哥,小弟已将西堂空下,当备华公子驻晔。”

任玄微微颔首,转面朝华天虹道:“若有不周到之处,老弟找我讲话。”

华天虹道:“承蒙关顾,感激不尽。”

早有一个青衫男子趋向前来,躬身说道:“在下领路,华公子请至西堂歇足。”

华天虹与任玄相对拱了拱手,随那男子来至西堂,早有四名仆妇降阶相迎,将众人接进厅内。

那青衫男子躬身道:“在下李信,奉命侍候公子,若有差遣,请公子爷命人传唤。”

华天虹道:“麻烦你了。”

李信连称不敢,行礼告退,出了西堂。

这西堂独成院落,屋宇宽广,环境清幽,华云四下巡视了一周,道:“任玄好似要在此长住,并无南下之意。”

华天虹见他眉宇之间忧思隐隐,当下宽慰道:“这是一桩改变江湖局面的大事,内中隐情甚多,咱们难以猜透,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咱们静以待变,不必过多担心。”

华云道:“我是为小官人担心。”

华天虹含笑道:“行侠卫道,好似保镖,做的本是刀头跃血的买卖,风险艰危,原是难免的事。”他转面说道:“彭大哥,小弟有三招指法,想与大哥一同钻研……”

彭拜摇头道:“北滇大会之前,师父匆匆将看家本领‘霹雳掌,传授给我,那时我年纪大小,根底又差,人又笨头笨脑,虽然勉强将掌法记下,却一直不能练好,这几日得老管家点拨,心窍开了不少,我想先练好师父的掌法,再学旁的武功。”

华云接口道:“那套掌法是霹雳仙成名立万的功夫,练到登峰造极,同样可以天下无敌,师门绝学,理该先行练好。”

华天虹点了点头,慨然道:“前路艰危,咱们不可再蹈北俱大会的覆辙,把握光阴,刻苦练武吧!”

华云道:“凭咱们几个人……”但见小主人一脸刚毅不屈之色,话到唇边,突然不敢讲出口来。

这西堂共有四名仆妇,专为侍候众人,华云将小主人视同拱壁,依旧亲手料理他的琐事。彭拜的心思也在武功上面。三人洗掉风尘,匆匆进过饮食,华天虹独坐房中,钻研那“量尤七解”,彭拜就在庭院中苦练掌法,华云坐在一旁督导,他虽不诸“霹雳掌”的招式,但因武学广博,遇上彭拜练不到的地方,依旧能加点拨。

掌灯之后,三人正在用饭,那李信忽然来报,说是有人求见。

华天虹一问来人形貌,急忙迎出西堂,原来到访的共是三人,一个苍髯客,一个秦玉龙,另一位身穿月白僧袍、银髯银发的头陀。

苍髯客背插长剑,大袖飘飘,独臂虬髯,依旧是那副落落寡欢的样子,只是双目之内光焰闪闪,较之已往大有生气。

华天虹抢步上前,先向苍髯客请安,苍髯客一把扶起,道:“咱们屋中讲话。”

他素来言辞简洁,听来冷冰冰的,华天虹却倍感亲切。接着,他目光一转,朝那白发头陀躬身一揖,道:“大师父好,晚辈以为你老人家弃我而去了。”

白发头陀蔼然一笑,道:“贫道也是令尊的故人,你有志气独挽狂澜,贫僧岂敢可惜区区一具皮囊。”

华天虹微微一笑,挽住秦玉龙步上台阶,两人相视一笑,一切思念之情。同在这一笑之中倾泻无遗。

落座之后,华云朝那白发头陀紧盯几眼,突然高声叫道:“这位师父不是慈云大师么?”

那白发头陀赦然一笑,道:“贫僧正是慈云,老管家的‘少阳罡气’已赶上昔年的华大侠,真是可喜可贺之事。”

华云沉声一叹,道:“小人老了。”他瞥了华天虹一眼,眉宇之间,隐隐又泛起了那一片忧色。

那慈云大师默然半晌,倏地轻轻一叹,道:“见到你侍立在华世兄身后,贫僧不禁想起昔年的华大侠来,想当年你主仆二人所到之处,华大侠如光风绎月,给人一片祥和之气,你立在他的身后,偏是威风凛凛,豪气凌云,时至今日,情势一反,你这小主人渊停岳峙,屹立如山,你却心怀危惧,慑懦不安,唉……”

他似有无穷的感叹,讲了一半,倏地住口不语。

华云念起了主人,目中泪光流转,长叹一声,道:“往事不堪回首,咱们小官人虽然超迈先贤,无奈大厦已倾,非几人之力所能重建,他又不听劝说……”

华天虹默默打量众人,见慈云大师脸上一片感伤之色,苍髯客如寒潭止水,丝毫情绪不露,秦玉龙较已往更为文静,连禁骛不驯的彭拜,也显得异常的温驯,不禁暗暗想道:前途黯淡,他们都没有信心,为了我一人的原故,明知不敌,依旧硬着头皮出来,此情虽然可感,只是没有斗志,如何能够成事?

他暗暗忧愁,不敢显露出来,目光一转,朗声笑道:“华云,你与大师父是旧识,昔日在道上相遇,怎地交起手来?”

华云道:“大师当年是光头,于今蓄了头发,昔日用的八宝禅杖,如今改了月牙银铲,前后判若两人,我一时哪能想起。”

慈云大师凄然一“笑,道,“北俱一战,同道好友死难殆尽,贫僧苟全一命,实无颜面见人……”

华天虹见说来说去,总不能激起众人的豪气,干脆敞声一笑,道:“老前辈,小子不才,愿以一颗大好头颅,赠给那干凶邪之辈,诸位老前辈若是都谢世了,小子孤掌难呜,岂不令群邪笑话?”

慈云大师闻言一怔,笑道:

“华世兄说得正是,贫道总要对得起诸位前贤才是。”

华天虹微微一笑,手指彭拜,道:“这一位彭大哥是霹雳仙前辈的门下,还望大师与苍髯前辈爱屋及乌,不吝指教。”

彭拜离座而起,道:“两位前辈栽培。”

慈云大师蔼然道:“唉!武林双仙都是性情中人,贤侄请勿见外。”

忽见李信手执一封书信走了进来,躬身道:“启禀华公子,神旗帮有书信到。”

华天虹浓眉一皱,忖道:神旗帮有何人在此?

他展信一看,不觉心神一凛,原来信上短短两行,写着:“字奉华公子座前:谨备菲酌,恭候驾临。”下款署着“白啸天”三字。

华天虹将信笺交给慈云大师等传观,转面朝李信道:“告诉来人,我即时到。”

李信恭暗一声,转身退去。

华云讶然道:“白啸天怎地到了此地?”

华天虹道:“一帮一会一教是鼎足之势,风云会与通天教有事,白啸天岂有不到场的?只是来得如此早,内情就不简单了。”

只听苍髯客道:“任玄与白啸天若无默契,决不敢兴师南下,或许双方勾结已定,共同出师也说不定。”

慈云大师道:“贫憎也是这等想法。”

华天虹立起身,抱拳道:“两位老前辈,两位哥哥,我出去一趟就回。”

华云道:“小官人当真赴约?”

华天虹笑道:“我还想先见天乙道一面,可惜他不会请我。”

华云道:“大伙一起去吧,免得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吃那般贼胚的眼前亏。”

华天虹道:“不必了,眼前人强我弱,真要动手,咱们是吃亏定了,人去得多,反而显得尴尬。”

慈云大师与苍髯客面面相觑,这等局面,两人真不知如何是好。

彭拜突然一拳击在桌上,恨声道:“咳!武功不济,真是生不如死!”

华天虹急忙温言道:“我是赴宴,不是去打架,要不彭大哥与小弟同走一趟。”

彭拜咬牙道:“我不去,省得替你丢人。”

华天虹暗暗一叹,辞别众人出门,华云回房取了铁剑跟随在后。

出了大门,忽见一人上前见礼,华天虹一瞧是敖三,不禁微微一怔,道:“你家小姐到江南了?”

早有风云会的下人牵来马匹,华天虹飘身上马,随同敖三行去。

三骑电驰出城外,来至江边,朝上游行了一程,忽见江岸之下帆槁如林,灯火如市。釉炉相连,迄通半里,百余艘艘幢战船,每条船的主桅上都悬有一面黄旗,迎风招展,亮出老大一个“白”字。

华天虹暗暗心惊,忖道:原来神旗帮与风云会都是倾巢而出,看这情形,明明是帮、会联手,共灭一教,无怪任玄并不隐蔽形迹,不作突袭的打算。

敖三领着二人走下江岸,登上船头。

忽听舵上有人唱名传报,道:“华公子到——”

霎时,“华公子到”的声音此落彼起,遥遥传了开去。

华天虹暗暗忖道:神旗帮的组织最为严密,帮规最为详备,势力可畏,实在不可轻侮!

敖三领着二人穿过一串战船,登上一艘停泊江心的大船之上,那舱门前的香妃竹帘一掀,一条炯娜的人影一闪而出,直向华天虹怀中投去。

华天虹目光锐利,早已看出是白君仪,仓促之间,尚未打定主意,双手已被白君仪拉住。

白君仪桃靥生晕,娇媚不胜,笑道:“我望见你进城,没有唤你。”

华天虹脸一红,由她头顶望去,一个紫袍老者一手挎须,一手背负在后,面带微笑,由舱中踱了出来。他急忙抽回双手,抱拳道:“老帮主别来无恙,华天虹这厢拜见了。”

这老者正是鼎鼎大名、声威显赫、严然有凌驾任玄与天乙子之势的白啸天。他以前见过华天虹,只是此时的华天虹,远非昔日的皇甫星可比。非但人长得高大魁梧了,最不同的是,今日的华天虹,举手投足,都有一股威仪,那种雄浑高华的气概,任何人见了都得刮目相看。白啸天是个讲究气派格局之人,他看入眼中,更是怦然心动!

白啸天目光电闪,飞快地将华天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举手让客,含笑道:“客居不便,贤侄舱内待茶。”

华天虹胸襟博大,时隔两年,对于昔日被他钉上锁魂毒针的事早已淡忘,当下拱了拱手,举步跨进舱内。

白君仪宛似依人小鸟,紧随在他的身边,笑靥如花,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看得华云心头滴咕,好生迷乱。

这船舱内颇为宽敞,布置精雅,概无俗气。居中设了一张酒桌,一壶美酒,四五样清淡的菜肴,一眼望去,有如家居,不带半点江湖气息。

但见一个目如点漆,一脸慧黠的小婢检袄屈膝,娇声道:“兄台好。”

华天虹瞧是小灵,将手一摆,笑道:“免礼。”

小灵立起身来,急忙拖动座椅,宾主三人相率入座,白君仪一眼瞥见华云腰间插的铁剑,星眸一睁,道:“你几时又摸到总堂去了。”

华天虹见她与华云目光如梭,望来望去,不禁微微一笑,道:“他叫华云,是先祖身边的人,最是爱护小弟,那铁剑是他为我另行铸造的一柄。”

白君仪娇声道:“我要瞧瞧。”

华云暗暗想道:小官人也是,既说那位秦碗凤小姐干好万好,又与那玉鼎夫人相好,怎么又与大对头的女儿亲呢,真是莫名其妙!

转念之下,他抽出铁剑递了过去。

他与白啸天原是旧识,因有华天虹在场,两人身份有别,又恐言语冲突,因而两人都装着不识,彼此间望也不望一眼。

白君仪接过铁剑,掂了一掂,娇笑道:“原来那一柄六十二斤,这一柄轻了六斤十两。”

华天虹道:“原来那柄是玄铁夹乌钢,宝刀宝剑无法削断,这一柄仅只含着三成钢母,两者难以比拟。”

白君仪面庞一仰,道:“改日回总堂时,我替你将那一柄铁剑取来。”

华天虹道:“周一狂为人偏激,他就想取你的性命,你千万别惹他。”

白君仪小嘴一呶,道:“我先饿死他……”她倏地扑啼一笑,低下头去。

白啸天冷眼旁观,见自己的女儿拿着铁剑反复玩赏,似是趣味无穷,心中暗暗忖道:一把钝剑也玩得如此起劲,这丫头对华天虹已经入迷了。

他想得一点不错,男女间就是如此奇妙,若是无情,纵然珠玉当前也不屑一顾,一旦情深爱重,虽是对方袍上的一粒纽扣,也会变是珍贵无比。

白君仪本是心高气做之人,几经波折,忽然爱上了华天虹,她是没有男女经验的少女,芳心之内,全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华天虹未曾加以峻拒,她便以为两心相许,好事已谐,再无问题了。以致两人相聚的时间虽短,她却时时幻想华天虹的一切,好似他就在自己身旁,不知不觉间,竟然忘了生疏和矜持,将华天虹当作良己最为亲切的密友。

白啸天却是情海覆舟之人,眼瞧女儿那副情根深种的样子,不禁暗暗心寒,强颜一笑,道:“仪儿,敬一杯酒,去往各哨巡视一遍。”

白君仪娇靥生晕,端起酒杯,朝华天虹嫣然一笑,华天虹急忙举杯就唇,一饮而尽。

香风过去,白君仪翩若惊鸿,瞬眼不见,白啸天朝小灵挥了挥手,小灵也悄然退出了舱外。

华天虹暗暗想道:白君仪和小灵都要回避,这是什么机密大事?

但见白啸天沉吟不语,只得朝华云道:“你到船头守望,没有白老帮主的令谕,别让任何人进舱。”

华云心头不愿,道:“此处戒备森严,谁能冲得进来?”

华天虹左右为难,无奈之下,只得沉下脸色,道:“你又不听话,要我请出爷爷爹爹么?”

华云闻言一呆,目光电射,冷冷地盯了白啸天一眼,一步一顿,退出舱外。

白啸天微微一笑,道:“据老朽所知,令祖令尊,都未曾对这老仆使过脸色。”

华天虹轻叹一声,道:“除家母外,他是晚辈最为亲近之人,忠心耿耿,视晚辈如性命,只是不擅权变,逼得晚辈无法可施,不得不老下面孔。”他苦苦一笑,摇首道:“时移势易,处境非昔,晚辈也痛心得很。”

白啸天端起酒杯,慨然道:“贤侄是天纵之才,非庸俗之人可比,昔日种种,咱们一概不提,老朽敬你一杯水酒,有一段下情相告。”

华天虹双手捧杯,一仰而尽,道:“晚辈洗耳恭听。”

白啸天仰首吁了一口长气,沉声说道:“老朽娶妻程氏,才德兼备,二十余年之前,与令堂大人齐名,有武林二美之誉。?

华天虹暗想:没有那么美的母亲,岂能生出白君仪这样美的女儿,这是可想而知的事。

白啸天顿了一顿,接道:“拙荆之美,美在品德,容颜绝世,那也不必讲了。”

华天虹肃然起敬,道:“若有机缘,晚辈定然拜见伯母,亲炙教益。”

白啸天沉沉长叹一声,道:“我夫妇生有两个女儿,长女素仪,次女君仪,两姐妹是一胎所生,容貌酷肖,一般无二……”

华天虹插口道:“晚辈由任玄口中听到过此事。”

白啸天双目之内寒芒逼射,道:“任老儿敢是疑心他那蠢子丧生之事,系我那长女素仪所为?”

华天虹点一点头,坦然道:“他有这疑心。”

白啸天钢牙挫得格格乱响,嘴角抽搐,须发颤动,久久犹不平息。

华天虹暗暗心凛,忖道:看他激愤若此,此事岂不更为复杂了?

但听白啸天寒声道:“华贤侄,十五年前,拙荆不满老朽的作为,伤心欲绝之下,愤而落发出家,两个女儿分随我夫妇二人。长女素仪陪侍她的母亲,十五年来,未出庙门一步。”

华天虹身心一震,脱口道:“大小姐纯孝至此,令人起敬!”

白啸天道:“唉!小女君仪随老朽长大,娇纵成性,那也罢了,我那长女素仪得她母亲萧陶,贞淑贤孝,毫无疵暇,那

他似是气塞胸膛,语音一顿,脸色越变越冷,一字一句道:“贤侄,我那长女蒙了不白之冤,这是天大的事,任玄或许能杀老朽,老朽自信也有本领杀他,可是,不论谁活,这不白之冤,是绝对要洗刷的!”

一阵阴森森的杀气,忽然散布在船舱之内,华天虹感到血肉冰凉,周身汗毛直竖!

忽听白啸天阴沉沉说道:“若是小女君仪蒙了污辱,老朽也还不太伤心,我那长女素仪是个玉洁冰清、不履尘世的孩子,老朽作了孽,累及了妻室,但是——”他喘息一声,接道:“老朽拼着万劫不复,拼着杀尽天下的人,也不能让一粒尘埃沾染在我那长女身上!”

华天虹心涟摇摇,忖道:“他愧对自己的妻子,因而将一腔爱意,全部倾注在那伴随妻子的长女身上,此事若不弄个水落石出,江湖上真不知闹成什么局面?”

转念之下,他肃容道:“那凶手酷肖君仪小姐之事,是由晚辈口中传出,此事晚辈也难辞其咎。”

白啸天将手一摆,断然道:“你说酷肖,那就是酷肖,华家子弟讲的话,老朽绝不怀疑……”他语音一顿,静静地道:“贤侄,这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所布的一个巧局,就是天乙子老道,也没有如此高明的手法,其人目的何在,也令人难以索解、你讲你所见的,老朽岂能迁怒到你的头上。”

华天虹的眼中,忽然见到一个痛心疾首、容颜苍老的父亲,那老者满腔愁苦无从发泄,眼含珠泪不敢流下,他过一瞬好似过一年,展眼之间,苍老得变成另一人了。

华天虹与神旗帮有仇,有怨,与白君仪之间,又有一种纠结不清的情谊,然而,这些都不能左右他的良知良能。他天生侠肝义胆,纵是不共戴天之仇,也不忍见人蒙受不白之冤。他心头知道一点隐密,那就是玉鼎夫人的贴身侍婢方紫玉,她有一柄切金断玉的匕首,正是杀害任鹏的凶器,可是,谁又是凶手呢?除了双胞胎孪生姊妹,谁又酷肖白君仪呢?

忽听白啸天斩钉截铁道:“华贤侄,凶手是侠义道中的人,绝非通天教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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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章好事难谐

华天虹先是一怔,继而满腹疑云,讶然道:“侠义道中,谁会使出这种色情诡计?凶手与任鹏曾有体肤之亲,清白儿女,谁又甘心受这种污辱?”

白啸天轻轻哼了一声,道:“志士报仇,杀身不顾,末路穷途,谁也可以做出不择手段的事。”他语音一顿,冷冷一阵长笑,接道:“武林道上,本无黑白之分,我说是侠义道中的人,意思也只是讲,那血案幕后的主持人物,并非‘江湖三大,中人。”

华天虹浓眉微皱,意似不以为然,道:“老帮主怎能断言,凶手不是通天教的人物?”

白啸天嘿嘿一笑,道:“我与任玄早有默契,神旗帮与风云会一旦水火难容,势不两立,则联手合力,先灭通天教,再定彼此的生死存亡,这一点谅解,天乙子早已知晓,他虽有独霸天下之心,而无独灭帮、会之力,因而我敢断言,这移祸江东的杀案,并非他所主宰。”

华天虹暗暗忖道:原来江湖三害之间,尚有这点微妙的关系存在,然而,凶手是谁?凶器何以在方紫玉手内?那冒名方紫玉的凶手,容貌又怎地与白氏姐妹相似?

他百思莫解,但觉玉鼎夫人那贴身侍婢方紫玉,是一条最为有力的线索,当下话题一转,道:“老帮主此番东来,就是与任玄联手,共灭通天教么?”

白啸天点一点头,道:“这正是神旗帮与风云会互争雄长的第一桩事。”

华天虹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通天教的对策,帮主谅必早已知道了?”

白啸天双眉一轩,道:“贤侄若是天乙老道,你当如何应付?”

华天虹微微一笑,道:“小侄不知通天教的实力如何。”

白啸天道:“一帮一会一教,实力在伯仲之间,悬殊不了多少。”

华天虹略一沉吟,道:“通天教以一敌二,那是显然支持不住,若是换作小侄,就来个‘移岸就船,之计,不待老帮主与任玄进迫临安,就在半途,拣力弱的一方迎头痛击……”

白啸天将手一摇,含笑道:

“江湖‘三大’之间的事,外人无法弄得清楚,天乙子、任玄,乃至老朽,咱们行事,亦非常人所能测度。”

华天虹眉头一皱,道:“老帮主何不稍加剖析,以开晚辈的茅塞。”

白啸天笑道:“三派鼎立,谁先动手谁就吃亏,谁也不愿便宜旁人,未到白刃相见之时,谁挑启战端,谁就首当锋刃,这是一成不变的道理。”

华天虹道:“天乙子若不早谋对策,待至兵临城下,为时岂不晚了?”

白啸天微微一笑,道:“帮派斗殴,非比两国交兵,兵临城下,并不一定冲锋陷阵,也许时机一到,情势急转,老朽与天乙子联手,共灭任玄的风云会,或者任玄与天乙老道合上了手,一鼓歼灭神旗帮精锐。”

华天虹暗暗想道:“这真是信义荡然,唯利是图了!”

但听白啸天沉声一笑,道:“世事如棋,变化难料,也许三派会师之后,目标忽变,转而对付贤侄,那也是大有可能的事。”

华天虹心神一震,强笑道:“老帮主何必危言耸听,吓唬晚辈?想晚辈一个未学后进,怎敢当如此的抬举?”

白啸天淡淡一笑,道:“贤侄这就错了,令堂尚在人间,贤侄又不是池中物,就目下而论,贤侄势力坐大,羽翼日丰,声威已不可轻侮,若再假以时日……”

华天虹浑身汗下,插日道:“家母淡泊名利,灰心世事,晚辈年轻识浅,涉世未深,合上一个老仆,讲什么羽翼,说什么势力?”

白啸天意态忽变悠闲,拂髯一笑,道:“云从龙,风从虎,贤侄何虑孤单叶

他端起酒杯敬客,笑容满面,接道:“贤侄,如果江湖三派将你围困在此,不出三两月的时间,所有侠义道的人物,无论识与不识,谁能不激于气愤,赶来营救?那时三派联手,将异己者一网打尽,岂不正是一劳永逸之事?”

华天虹愈听愈是心惊,暗忖:这说法不无道理,大师朱侗老前辈和苍髯客,这几位就是念在爹爹份上,为我的安危担忧,我若当真落在敌人手内,这批人侠义为怀,决无坐视之理,一旦出手营救,势必落入敌人的圈套,连娘的性命也难保住!

他聪慧绝顶,心念一转,顿时悟出厉害所在,但知白啸天讲这一番恫吓警告之言,必然另有目的。他当下捺定心神,拱手齐额,道:“多谢老帮主指点,但不知趋吉避凶之道如何?”

白啸天哈哈一笑,道:“贤侄既然不耻下问,老朽也就不揣冒昧,管见所及,上上之计,还是以远走高飞、及早离开这是非漩涡为好。”

华天虹双眉一动,道:“船在江心,进退一般远近,晚辈走不脱了。”

白啸天微微一笑,道:“那未贤侄只好推心置腹,开诚布公,在‘江湖三大,之内,认真的结交一派,声气相通,互为应援,始无三面受敌之虞。”

华天虹暗忖:他这弦外之音,当然是教我结交神旗帮了。

他心中在想,口中说道:“通天教下,晚辈仅只识得一位玉鼎夫人,不过交往尚浅,难称知己,那红叶道人与晚辈又有仇隙,与通天教结交,那是不必讲了。”

白啸天笑道:“贤侄与任玄同行千里,看来彼此相得,有如忘年之交——”

华天虹淡然一笑,道:“任鹏之死,晚辈难辞其咎,任玄并非胸襟博大之人,此仇他势在必报。晚辈业已醒悟,他正是将我守住,以作鱼饵,引诱侠义道的人物上钩,与他结交,当真是与虎谋皮了。”

白啸天连连点头,含笑道:“连老朽在内,‘江湖三大’的首脑人物,俱非善良之辈,实难引为知己——”

华天虹心头一怔,暗想:这未一讲,说来说去,岂不都是废话!

他二人旁敲侧击,都不肯照直讲话,忽见竹帘一动,白君仪与华云相继闪了进来。

白啸天脸色微微一沉,道:“仪儿,你怎地不肯听话?”

白君仪粉颈一垂,凄然道:“爹,您就与他直讲吧,他是受不得旁人挟制的。”

华天虹霍然一惊,忽觉事态严重,远出自己的预料,不禁疑念丛生,惶然不安起来。

白啸天似是遇上了极大的困扰,脸色阴晴不定,执杯在手,良久不见动静。

白君仪呆了一瞬,倏地轻移莲步,紧傍着华天虹坐下,呐呐问道:“你与秦碗凤曾有婚姻之约么?”

她臻首低垂,砚砚帆帆,语声细若蚊呐,华天虹听入耳内,却似晴空霹雳,身子猛地一震!

忽听白啸天轻轻咳嗽一声,道:“贤侄,咱们开门见山,讲几句肺腑之言……”

华天虹拱手道:“晚辈遵命。”

白啸天缓缓说道:“老朽夫妻反目,已是家门不幸,长女素仪蒙无妄之灾,次女君仪头上,再也不能发生事故了。”

华天虹道:“老帮主的衷情,晚辈尚能体会。”

白啸天语声沉重,一字一顿,道:“可是,小女君仪不识高低,以蒲柳之姿,妄想高攀贤侄,这等儿女私情,乃是难以自禁的事。白啸天父兼母职,往日疏于管教,事到临头,如堕万丈玄冰,既不能横加阻碍,又无法玉成其事。贤侄请想;若是处置不当,闹成笑柄,我白啸天还有何脸在江湖上做人?”

华天虹心惊胆战,不知如何接口。

此事关系白啸天的颜面,关系白君仪的荣辱,华天虹只要一言不当,白氏父女羞愤难当,反脸成仇,乃是显然的事。

船舱之内寂静无比,华天虹正襟危坐,目不旁瞬,白君仪两道目光紧紧地瞟在他的脸上,娇躯暗暗地颤抖。

忽听白啸天道:“贤侄,事到如今,老朽与你赤诚相见,你若不嫌小女粗俗,老朽就将她许字与你。”

讲这几句话,他好似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吁了一口长气,软弱无力道:“老朽原是草莽之人,孜孜不倦,力图奋发,侥幸创出今日的局面,如今年事已高,后继无人。若得贤侄不弃,神旗帮这片基业,即是小女的嫁妆,小女终身有靠,老朽固然欣慰。贤侄胸有长才,亦可大展宏图,光耀华氏的门媚。”

这一桩婚事,除了白君仪倾国倾城的容貌,一往情深的挚爱之外,尚有不言而喻的威胁,华天虹处身“江湖三大”的夹缝之间,过着风雨飘摇的日子,于情于理,实难予以推拒。

华云是华家的三世老仆,华天虹是他爱若骨肉的小主人,一听白啸天亲口提婚,心头顿时怦怦乱跳,既感到自家是正派名门,小主人岂可与草莽人物缔婚!但他又觉眼下处境艰危,如果答应这门婚事,唾手便得偌大一个帮会,以自家小主人的才华,此后的江湖是华家的天下。想来想去,霎时间六神无主,心乱如麻起来。

白君仪忽然双手握住华天虹的膀臂,颤声道:“天虹,你与秦碗凤曾有白首之盟,是么?”

只见华天虹将头一摇,道:“没有。”

他语音一顿,忽向白啸天道:“老帮主错爱,晚辈感激不尽,没齿难忘——”

白啸天叱咤风云,纵横一世,此刻的心情,却也紧张之极,道:“男子汉,大丈夫,生而为英,死而为灵,没有大不了的事,贤侄不是凡俗之人,接纳与否,但请直讲便了。”

华天虹静静地道:“晚辈离家之际,家母曾有几条戒律,其中之一,是不许有家室之累。”

白君仪星眸一睁,道:“那是为什么啊?华家只有你一个男丁……”

华天虹微微一笑,道:“娘怕我耽于逸乐,将少年时光等闲度过。”

只听白啸天道:“老朽与你华家并无不解之仇,令堂是女中豪杰,华白两家联姻,谅想令堂不致反对。”

华天虹天性纯孝,将母亲的话深烙心内,出道江湖以来,确是从无婚姻之想,他只怕刺伤白氏父女之心,一见有台阶可下,立即接口说道:“婚姻大事,本该由父母作主,家母若是应允这桩婚事,晚辈没有不愿之理。”

但听白啸天道:“这般讲来,贤侄本人是答应了?”

华天虹闻言一愣,摇头道:“晚辈有‘丹火毒莲,在身,此生此世,不能娶妻生子,晚辈哪敢有家室之想,去耽误旁人的青春?”

他讲的乃是实情,就是白啸天计谋深远,亦感到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

白君仪坐在一旁,芳心内大感焦急,顿了半晌,见父亲尚不开口讲话,一时情急,冲口说道:

“天虹,我也不是那般庸俗女子,何况咱们都是练武之人,只要你不嫌弃我,咱们结为夫妇,长相厮守,驰骋江湖,啸做云烟,夫唱妇随,白头偕老,那‘丹火毒莲,又有何关碍?”

她犹是一个黄花闺女,对床第问的事观念淡薄,何况一往情深,将华天虹爱人骨髓,这般说法,也是出乎至诚,毫无勉强之意。华天虹对这种事也很模糊,听来亦甚为自然。白啸天却大不相同,他是过来人,深知男女相悦,两情绪结,必须精神与肉体皆得和谐,始能长远厮守下去,然而,这种男女之私,他又不便对女儿明讲。

但他究竟是老谋深算之人,心念一转,顿时避重就轻道:“贤侄,白啸天的女儿,并非嫁不出门,你坦率他讲,假定‘丹火毒莲,的毒力能解,你又如何?”

华天虹闻言,不禁大感仿惶,他暗暗想道:

碗凤姐姐对我有救命之恩,咱们虽无齿臂之盟,却也说得上心心相印,我若真有成家授室的一日,理该求她为妻才是。

他乃是情深义重之人,念起秦碗凤的好处,实难将她置诸脑后,但他也知良下处境的艰危,说得对路,华白两家可结秦晋之好,否则的话,翻脸成仇,自己与白啸天就是势不两立的仇人,白君仪的一生,可能就此毁了。

心念一转,他离座而起,抱拳当胸,肃然说道:“丹火毒莲是不解之毒,殊无侥幸可言,婚姻大事,理该实事求是,徒托空言,误人误己,这是晚辈一片愚诚,尚祈老帮主垂鉴。”

白啸天没有子嗣,亦未收徒传艺,对于华天虹,实在是极为看重,叵奈事关女儿的终身幸福,也就不顾一切,硬逼华天虹就范。

但听白君仪道:“爹爹,你老人家不要逼他,女儿也不急出嫁,我守他三年五载……”

白啸天冷冷说道:“若是有人谋害他的性命,你会袖手旁观么?”

华天虹岔口道:“老帮主勿须担心,晚辈听天由命,绝不拖累令媛。”

白啸天道:“那是你的想法,她自己要管闲事,你能阻拦她么?”

白君仪道:“女儿纵然万死,也不拖累爹爹。”

白啸天冷冷一哼,道:“小儿之见,旁人要杀你,为父的岂能坐视?”

白君仪芳心之内实是万分凄苦,这时强忍悲痛,朝华天虹道:“任玄居心险恶,与他走在一边,迟早中他的暗箭,不如就在这边住下,不要再回去了。”

华天虹道:“尚有二位长辈歇在那边,我若不归去,有失晚辈的礼数。”身形一转,朝白啸天告辞。

白啸天亦不挽留,将华天虹送出舱外,白君仪如依人小鸟,紧偎在华天虹身畔,一直送到岸上,只是相对默默,满腹心事,都不知从何讲起。

华天虹心中有事急于离去,登岸之后,道:“白姑娘……”

白君仪执住他的双手,无限幽怨地道:“你非叫我白姑娘不可么?”

华天虹轻轻叹息一声,低声道:“多情自古空余恨,你是聪明人,不要蹬陀了青春,后悔不及。”

白君仪摇了摇头,道:“我作茧自缚,那是无法可想的了。”

华天虹浩叹一声,满怀愁绪,黯黯伤神,捱了片刻,终于强打精神,道:“江湖上正值多事之秋,我没有心肠理会儿女私情,你自己打定主意,我若辜负了你,你不要怨我无情。”抽出双手,转身行去。

白君仪情根深种,已非言语所能点醒,眼怔怔地立在当地,目光之内,一片痴迷之色。

那敖三早在一旁恃候,这时送上马匹,华天虹主仆二人跃上坐骑,纵马向城中驰去。

将到城下,忽见苍髯容带着秦玉龙和彭拜迎面行来,华天虹飘身下马,道:“前辈来得正好,晚辈打算先期赶到临安,正想回店禀告前辈。”

苍髯客讶然问道:“如今正是风云紧急之时,你先期赶到临安则甚?”

华天虹道:“风云会与神旗帮的态度都很暧昧,通天教按兵不动,也是大违常情的事,晚辈打算先到临安瞧一瞧动静,设法找出谋杀任鹏的凶手,以免变起意外,措手不及。”

苍髯客眉头一蹙,道:“变起意外指的什么,你越沮代疙,追查凶手,目的是否在那金剑?”

华天虹道:“白啸天向晚辈透露,一帮一会一教有两度联手,共同对付侠义道的趋势,此事一旦形成,咱们死无瞧类,因而晚辈要先找出谋杀任鹏的凶手,揭穿了这件杀案,任玄纵有乌龟度量,也得为儿子报仇,只要三派分裂成两个壁垒,咱们就有活路。”

苍髯客忧形于色,道:“你与神旗帮的关系,究竟弄得怎样?”

华天虹道:“白啸天向晚辈提婚,晚辈以事实困难未曾答应。”

苍髯客道:“不是亲家即是冤家,你们可曾翻脸?”

华天虹摇头道:“白君仪痴心,一时尚难断念,白啸天想晚辈投入他的麾下,却因晚辈身有莲毒,他并不放心真的将女儿嫁给晚辈,事情错综复杂,他也拿不定主意,如今似在观望之中。”

苍髯客道:“毒诸葛姚策是个厉害角色,那小子可曾插嘴?”

华天虹道:“去年在黄河岸上,他向晚辈下过毒手,逼得晚辈吞下‘丹火毒莲,自尽,适才白啸天没有让他与晚辈碰面。”

苍髯客点了点头,沉吟半晌,道:“临安是通天教的根基重地,尤其目前,教下的高手都集中在那里,若要先期赶去,还是大伙同去的好。”

华天虹歉然一笑,道:“晚辈打算先见玉鼎夫人,人去多了实不相宜,而且咱们走空了,。也令任玄动疑。”

他虽是后辈,却是与“江湖三大”逐鹿的主动人物,苍髯客等都是末路英雄,昔日的豪气早已消失,此番投身江湖,仅是不耐他孤军奋斗,挺身出来协助,无形之中,将他看成了主脑,大小事宜,皆依他的策划,并不坚持己意。

但听彭拜道:“通天教内没有一个好东西,那玉鼎夫人鬼鬼祟祟,连名姓也没有一个,最毒妇人心,贤弟还是防他一手才对。”

华天虹道:“多谢大哥指教……”

彭拜双眼一顿,道:“我是提醒你,谁指教你了?”

华天虹微微一笑,朝三人将手一拱,弃马步行,径往城中奔去。

华云已经摸着小主人的性情,知道他主意一决,自己就无法加以动摇,当下一言不发,亦步亦趋,紧随在他的身后。

主仆二人漏夜南下,不止一日,赶到了临安城外,华云是老江湖,知道通天教的总坛也叫“一元观”,设在钱塘县境,临安城内一座上元观,仅是一座上坛的所在,当下将华天虹领人城内,落店歇息。

通天教总坛的一元观,占地千亩,宽广已极,重楼叠字,宅第连云,那种广厦高堂,碧瓦红墙,既宏伟,又富贵的气势,帝王宫殿也有不如。

二更之际,两道淡淡的人影疾掠而到,瞬眼之下,两人闪人围墙的暗影之下,现出华天虹主仆二人的身形。

华云抽出腰间插的铁剑,悄声道:“小官人的轻功未达妙境,万一显露了身形,立时向观外退,免得在观内动手,身陷重围,难以脱困。”

华天虹点了点头,插好铁剑,飘身跃入墙内。

华云抢在前头,左闪右晃,奔向中央的一座大殿,两人进得百余丈深,立即发觉各处通道皆有背插长剑的道人把守,所有的殿字全都灯火通明,每座殿内人数俱皆不少,以他两人的轻功身法,也感到举步艰难,时时有暴露身形的危险。

二人闪在一座高与人齐的化纸炉后,正在游目四顾,伺机前进,忽听一阵步履之声,五名身穿绦红道袍,肩后斜插短剑,年纪均在十四五岁的道憧列着一行,由石径一端走了过来。

华天虹一瞧五个道憧的步履和眼神,心头顿时感到一怔,耳中忽然响起华云细若蚊纳的语声,道:“这五个小儿的实力,足可抵上任玄的四名‘金刀亲卫,。”

又是一阵轻微沉着的步履之声,又是五名红衣道憧,由斜刺里转了出来。

只听华云以练气如丝的功夫说道:“这批小儿是巡逻查哨的,但不知人数共有多少。”

华天虹的内功雄浑而不精纯,不敢开口讲话,点了点头,暗忖:玉鼎夫人号称十坛总巡检,地位自是不低,不知她有无一定居处?

忽见华云将手一比,身形一晃,疾掠数丈开外,华天虹提气纵身,急急跟踪过去,两人艺高胆大,就在警卫罗列之下,向中央大殿潜掠过去。

约莫费了顿饭工夫,两人闪到了大殿之外,但见殿中空荡荡的无一人,两人大失所望,顺着殿侧朝观后闪去。

一阵步履之声传入耳际,两人急忙闪入阴暗之处,只见两名红衣道憧在前,身后随着一个步履轩昂,黑纱覆面的锦衣老者,老者身后随一人,那人身材瘦小,形态猥琐,与前面的老者一样,也是黑纱覆面,仅仅露出两点精芒闪掣的眼珠,与一撮乌光闪亮的胡须。

这四人由前观走来,顺着石径往观后行去,正从华天虹主仆身前行过,华天虹朝那锦衣老者凝视半晌,觉得他那副昂首阔步的神态似曾相识,只是搜索枯肠,终是想不起他是谁。

四人走过,华云打个手式,与华天虹远远跟蹑在后,转过一重大殿,忽见前面一座敞厅,厅内火烛辉煌,亮如白昼,厅外的廊檐之下,每边挺立着十名肩插长剑的中年道人。

只见那敞厅之内,后壁是一列神案,神案上供奉着一列高达丈许的金身神像,全是羽衣星冠的道士,神案之下一列蒲团,蒲团上坐着三个老道,三人都是天师冠,蜂红绣金八卦道袍,银髯飘垂,手执拂尘,每人身后立着一个道憧,双手各捧一柄宝剑。

华天虹见相距过远,无法听到厅内的谈话,正欲闪身过去,华云倏地一把拉住,附耳道:“居中那个老道士叫做天辰子,与通天教主天乙子是一师之徒,咱们再逼近了,一定被他发觉。”

华天虹道:“你能听到他们的谈话么?”

华云道:“小官人不必性急,待我定下神来,或许能够听出一个大概。”

说话中,那锦衣蒙面老者已被引人厅内,与那天辰子见过了礼,在蒲团上坐下,那形态猥琐的瘦小男子,似是锦衣老者的从人,这时立在老者背后。

双方对答了几句,天辰子忽由怀中取出一封书函,交在锦衣老者手内,锦衣老者将书信收入囊内,与天辰子讲了几句,忽然抬起手来,将蒙在脸上的黑纱解下。

华天虹凝神一望,不禁大吃一惊,几乎脱口叫出声来。

原来那锦衣蒙面老者,乃是秦玉龙和秦碗凤的父亲,靖州城的金沙掌秦白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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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章能人迭出

华天虹惊疑不止,左思右想,想不出秦白川怎会来到此地,而且黑纱覆面,一副行踪诡秘、任务特殊的样子。

他看得到人,听不着语声,不禁大感焦急,转面望去,华云双目微眯,眉端紧皱,神情之间,一脸迷惑之色。

华天虹按捺不住,悄声问道:“那位老丈是靖州秦白川,你认识么?”

华云点了点头,表示认识。

华天虹道:“他们讲些什么?”

华云低声说道:“秦老儿似是投靠了神旗帮的毒诸葛姚策,奉他之命到此,姚策似乎在勾结外援,什么‘出其不意’、‘取而代之”但不知是相约合击风云会,抑或是阴谋颠覆神旗帮。”

华天虹暗暗想道:目下的江湖,真是波橘云诡;秦白川怎会投靠姚策,风云会与神旗帮相约共灭通天教,却又同床异梦,各自怀着鬼胎,通天教反而从中作祟,收起渔人之利来。

忽见秦白川重又覆好蒙面黑纱,与夭辰子对答了几句,起身退出,那形态猥琐的瘦小男子随在身后,两名红衣道懂依旧在前领路。

华云老成持重,不愿华天虹涉险,等到秦白川走过之后,立即附耳说道:“小官人,这观内高手如云,咱们的目的在找那位玉鼎夫人,犯不着四处乱闯,冒那被擒受辱的危险。”

华天虹想到自己一身所系,觉得也该力求慎重,当下说道:“咱们先查秦白川的事,明日再打听玉鼎夫人的居处。”

华云大喜过望,循着来路,当先朝观外退去。

两人由侧面溜出观外,转向院内奔去,跑到围墙的转角处,探首一望,见秦白川与那形态猥琐的男子业已上马,朝临安方面绝尘而去。

华天虹暗暗想道:此刻就追,只怕泄露了形踪。

华云也是一般心意,两人捺定心神,待得蹄声去远,那两名红衣道憧回进了观门,始才动身追赶。

两人的脚程何等快捷,纵是千里良驹,短短的距离,依旧能够赶上。

迫了一程,耳中闻得前面的马蹄声响,华天虹精神一振,双足贯劲,迸力追去。

忽听华云道:“咱们是抢夺书信,或是连人一齐擒下?”

华天虹沉吟半晌,道:“待我先问几句,试探一下他的心意。”

华云微微一笑,道:“小官人与他那闺女很要好么?”

华天虹脸色一红,道:“碗凤姐姐对我很好,秦大哥也是好人,秦白川原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不知怎么弄的,竟然成了姚策的私党。”

华云道:“此一时,彼一时,眼下是黑道人物的天下,趋炎附势,也是人之常情。”

他是历尽沧桑之人,言语之间,尽是感慨之词。

但听华天虹道:“事情尚未弄清楚,咱们不可骤下断言。”

华云暗想:小官人必是爱那姑娘,否则何必偏袒她的老子。

转念下,一本正经道:“秦老儿果真变了节,小官人就别与他那女儿来往了,也不要理会白啸天的女儿。”

华天虹微微一笑。忽见城墙在望,急忙煞住脚步,道:“等一忽,瞧他们是否进城?”

但见秦白川与那形态猥琐的男子马头一转,两骑马并辔飞驰,投北而去。

华天虹正欲动身,忽见城上飞下三条人影,朝秦白川马后追去!

等了一忽,华天虹主仆二人正要拔步追赶,城墙脚下倏地窜出一条人影,快如一缕飞烟,尾随在那三人之后追下。

华天虹摇了摇头,待那最后一人奔出百余丈远,始才施展轻功,悄无声息的追蹑在后。

但听华云口中唠叨道:“年头当真变了,随处都是茫无头绪、莫名其妙的事。”

华天虹道:“黑道人物分成三派,加上咱们这批散兵游勇,阵线已不明朗,再加心怀异志,吃里扒外之人,头绪当然更纷乱了。”

华云道:“如果咱们抓住了姚策的把柄,是否加以揭发?”

华天虹想了一想,笑道:“倘若当真抓住了什么把柄,姚策就不该叫‘毒诸葛,了/忽然叹息一声,道:“你没有耐性,我的心思不够细密,往后都得改正,否则成不了大事。”

忽听前面的蹄声一乱,随即响起怒马长嘶之声!

华天虹暗暗一惊,凝目望去,前面那条人影如风驰电掣,闪得一闪,霎时失了踪影。

华云耸然动容,道:“咱们遇到了一流高手。”

华夭虹低声道:“瞧一瞧再讲。”

两人绕向左侧,暗暗潜行过去,隐藏在一株矮树之后,只见秦白川与那形态猥琐之人俱已下马,对面立着三个黑衣老者,同是劲装疾服,身携兵刃。

华天虹游目四顾,寻找另外一人的藏身之处,望了半晌未曾找到,忽听秦白川怒声道:“你们迫赶老朽有何贵干,光棍眼中不揉沙子,有事划出道来。”

只听居中那个黑衣老者冷冷一哼,道:“蒙面走道,犯江湖大忌,你家老爷要替你相一相面,开一开光。”

秦白川哈哈一笑,道:“你自称老爷,该是神旗帮的贼胚了!”

那黑衣老者嘿嘿一阵冷笑,道:“老匹夫,你倒是个行家,三位老爷都是神旗帮的上座护法,你是自己动手,还是要你家老爷代劳?”

只听秦白川晒然不屑的道:“老夫多年未屠狗了,你若嫌命太长,不妨过来试试。”

但听一声暴喝,左侧那黑衣老者欺身上步,猛一探臂,直向秦白川脸上抓去!

秦白川鼻中一哼,左足微退半步,举掌一抡,霍地砸了过去!

先头答话那老者道:“原来练的金沙掌,功力倒还不错。”

说话中,场中二人已对拆了四招,掌风猎猎,两人都是练的外门硬功夫。

华天虹暗暗忖道:“秦白川奉毒诸葛姚策的密令办事,又与神旗帮的人动手,那未办的该是姚策的私事了?”

忽听华云低声道:“秦白川的功夫也精进了。”

华天虹微微一笑,道:“人寿几何,谁能虚度。”

说话中,只见秦白川欺身进搏,一连攻出八九招,那黑衣老者招架不及,迫得挥手一”掌,硬挡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秦白川的金沙掌练得登峰造极,无可再进,黑衣老者哪里承受得起,两人都是硬功夫,双掌一接,黑衣老者顿时闷哼一声,身子被震出一丈多远,右臂的骨节全已错裂,半身麻木,不知疼痛!

但听先头讲话的黑衣老者怒喝一声,左手一扬,一个金光闪亮,疾转如电的轮子,陡向秦白川当面飞去!

秦白川久历阵战,一听风声疾劲,顿知不易硬抢,猛一挫步,斜斜窜了出去。

但见金光耀眼,前后左右,俱有金轮飞来!

秦白川沉声一哼,双肩一晃,霍地脱出了四个金轮的合击,抡手一掌,猛然向那发出金轮的老者拍去!

华天虹暗暗喝彩,忖道:离开靖州之后,他一定得过高人的传授。

只听华云悄声道:“秦白川缺少一套上乘掌法,否则的话,早已脱颖而出,列名武林高手了。”

华天虹心有同感,点了点头,但见那使五行金轮的老者右手一挥,掌中倏地多了一柄精芒闪闪的软剑,两只手使六件兵器,与秦白川的金沙掌激战起来!

华云说道:“这老头名叫钟朝岳,乃是武林一绝,据说他左手的轮子是无师自通,自己苦练而成。”

华天虹双眉一耸道:“在曹州时,我见过他拼斗玉鼎夫人的雪狸,未得名师指点之人,武功练到这等境界,也就不容易了。”

华云道:“秦白川——”

华天虹截口道:“北滨会上,是他带出爹爹的遗体,他是咱们华家的恩人,你别对他失了礼数。”

华云闻言一怔,道:“我是恨他志行不坚。”

华天虹道:“事情犹未明白,仅凭三言两语,岂可骤下论断。”

忽听那钟朝岳沉声一喝,左手电掣,五只金轮星旋电转,朝向秦白川前胸后背袭去,右手软剑一挺,奴然一剑刺去!

这五只金轮合围,金光刺目,锐啸震耳,声势夺人,右手软剑后发先到,锋锐狠辣,出敌意表,其威力之强猛,实非等闲身手之人所能对付。

秦白川临危不乱,眼看前后左右皆是耀眼精芒,双肩一晃,霍地又遁了出来,百忙中抡手一掌,猛击钟朝岳的腰际!

华天虹见他二度施展这种身法,心头恍然顿悟,忖道:难怪他艺业大进,原来果有奇遇,得高人的传授。

转念之下,朝华云低声问道:“他这身法颇为玄奥,你可知道来历?”

华云摇头道:“驰名武林的身法步法中,没有这种摇肩晃臂的模样。”

华天虹目凝神光,朝那形态猥琐的男子望去,道:“那瘦小的蒙面人样子倒很古怪——”

言犹未了,神旗帮另外那个黑衣老者见钟朝岳久战不胜,倏地一撩衣襟,抽出一根蓝光闪闪的喂毒短锨,一声不响,猛地朝秦白川身后扑去。

但听当的一响,那黑衣老者刚刚扑近秦白川背后,身形陡地一顿,手中的喂毒短撅忽然掉在地上。

秦白川身形一旋,大喝一声,一掌兜胸击去!这乃是瞬眼间的事,钟朝岳未及转念,左手电掣,五行金轮疾向秦白川袭去!

他这奇门兵器较暗器犹为快捷,秦白川一掌犹未击实,金芒闪掣,啸声震耳,五只金轮已到,迫得撤招收势,急急往一侧闪去。

展眼间,秦白川与钟朝岳重又激斗起来,那黑衣老者拾起喂毒短撅,瞧瞧那形态猥琐的男子,转眼东张西望,满脸迷恫于栖

华天虹与华云面面相觑,两人的目光何等犀利,未见那形态猥琐的男子有任何动作,但见四丈之内别无他人,因之断定黑衣老者兵器脱手,必是那形态猥琐之人弄鬼,只是未曾看出他使的什么手法。

钟朝岳亦是老江湖,一瞧势头不对,顿时萌出退志,缅铁软剑护住周身要害,道:“好朋友!钟某今日见到了高人,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改日继续领教。”五行金轮一紧,即待撤招遁走。

但听秦白川震声一阵狂笑,道:“相好的,有缘千里来相会,你就别走啦!”

说话中,身法突然一变,只见他飘忽如电,在纵横飞舞的五行金轮中穿梭来去,两只金沙掌如狂风暴雨,向钟朝岳猛袭不已!

刹时,钟朝岳迫落下风,五行金轮施展不开,反成累赘,全凭右手缅铁软剑挡住秦白川的攻势!

另外那个黑衣老者一瞧钟朝岳落败在即,呵不得满腹疑虑,短撅一挥,二度扑了上去,先前受伤的老者左手挺住一块铁牌,亦随同扑了过去!

但听那形态猥琐的男子尖声骂道:“好不要脸的魔息子!”说话中,挺身撞了过去!

霎时,呼喊哼喝之声迭起,秦白川一掌击在钟朝岳左肩头上,打得钟朝岳连人带兵刃摔出了一丈开外,他这金沙掌碎石开碑,钟朝岳捱了一记,肩骨已是应手而碎,另外那两黑衣老者却怪,兵器尚在手内,人却躺在地上,满头冒汗,口中呻吟不绝!

那钟朝岳倒很硬朗,腰干一挺,忍痛稳住身形,收起缅铁软剑,也不去拾散落地上的金轮,举脚走到两个倒地未起的同伴身旁,察看二人的情形,对一旁的秦白川和瘦小男子视若未睹,望也不望一眼。

秦白川冷冷哼了一声,目光一转,朝那形态狼琐的男子望去,那人似是低声讲了两句,秦白iil微微一愕,随即转过身来,纵身叫道:“是哪几位朋友,再不露面,休怪老朽失陪了。”

华天虹暗道:这人好厉害,未见他掉头回顾,就知身后追蹑的人数。

只见斜对面数十丈外,一株老树之后转出一人。那人走中数步,忽然移目朝这面望来。

华云脱口咒骂道:“王八羔子!都比咱们精明。”

华天虹微微一笑,知道隐藏不住,索性现出身形,举步走了过去。

华云突然赶上一步,低声道:“小官人留神,那老家伙。撇燕山一怪,是风云会四大靠山之一。”

华天虹浓眉一耸,转眼望去,见那燕山一怪是个双目深陷,五岳朝天,脸色焦黄,貌相奇丑的老者,那燕山一怪包着双眼,也是一边行走,一面打量华天虹主仆两人。

三人走到场中,秦白川与那形态猥琐的男子瞥见华天虹腰问的铁剑,目光之内,顿时露出异色,钟朝岳见华天虹忽然在此出现,神情也是一怔,一时间,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华天虹脸上。

适在此时,一阵衣袂飘风之声隐隐传来,众人齐感一惊,纷纷转眼望去。

只见人影幢幢,齐向此地奔来,展眼之下,场中多了十二人,其中半数道装背剑,当先一人,正是通天教的天辰子,另外一半俗家打扮,年纪全在四旬以上,两伙人并肩驰来,到得场中,却又泾渭分明,站成了两起。

钟朝岳一望来人,顿时精神大振,疾步走到一个黄袍老者身前,抱拳躬身道:“堂主来得正好。”

但见那黄袍老者将手一摆,道:“我知道了。”打了一个手势,立即奔出二人,将那倒地未起的两人抱出了场外。

华云以练气成丝,传音入密之法朝天虹道:“这老儿姓侯名稼轩,绰号‘翻天手’,是神旗帮‘天灵堂’的堂主,江湖声望不在毒诸葛姚策之下。”

华天虹移目望去,见那翻天手侯稼轩挺胸凸肚,长髯过腹,粗眉巨目,双眼神光烟烟,威棱慑人,心中暗暗忖道:此人气概不凡,既是“天灵堂”的堂主,武功凉必了得!

只见那翻天手侯稼轩目光一闪,横扫众人一眼,倏地迈出两步,冷冷说道:“是哪一位仁兄,兄弟们备蒙爱护,侯稼轩这厢道谢了。”

秦白川嘿嘿一笑,道:“老朽一时性起,伤了这几位老爷,侯堂主多多包涵。”

翻天手侯稼轩双目一翻,朝秦白川上下打量一眼,冷冰冰一吼道:“阁下蒙面见人,侯某大概不必请教了。”

秦白川漠然说道:“老朽是无名小淬,你请教也是多余。”只听钟朝岳怒声道:“老匹夫使的金沙掌,瞧那样儿,该是靖州姓秦的。”

翻天手侯稼轩双眉一挑道:“秦白川能有多大的气候,你三人都不是他的敌手?”

要知秦白川交游广阔,豪侠尚义,是个颇为出名的人物,但他武功平平,也是人尽皆知的事。

华天虹静立一旁,耳听三人对答,心头愈来愈是糊涂,那天辰子刚刚与秦白川见过面,并且交给秦白川一封书,如今和翻天手侯稼轩同路赶来,又装作与秦白川素未谋面的样子,那燕山一怪是当世几个绝顶高手之一,身份武功应在侯稼轩与天辰子之上,三人该是旧识,却又不打招呼,燕山一怪也没有要发作的样子。

只听钟朝岳道:“禀堂主,正点子周湾腰驼背的瘦家伙,这老儿仅是一个幌子。”

翻天手侯稼轩猛一转面,双目中暴射出两道寒电,盯住那形态狼琐、黑纱蒙面之人,冷笑道:“原来都是真人不露相,姓侯的倒是看走眼了。

那形态猥琐之人轻轻嗤了一声,道:“废话!”

翻天手筷稼轩勃然大怒,欺身一掌,道:“侯某掂一掂你的斤两再说。”

品琐的男子毫无所惧,足下不丁不八,右掌一竖,就势推了过去。

但听“噗”的一响,两人的身子同是一震,长袍似波浪起伏,猛地一阵鼓动?

忽听那迄未开口的天辰子敞声道:“老侯,今日遇上扎手货,倒要看看你的翻天手了。”

翻天手侯稼轩冷冷一笑,道:“老侯不是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你别枉费心机了。”

天辰子哈哈一笑,道:“老侯好涵养,请过一边啦!”

翻天手侯稼轩沉声一哼,朝那形态猥琐的男子冷冷说道:“兄弟们栽得不冤,这笔账稍停就算。”退后两步,双眼望天,闭口不语。

但见天辰子身形一转,竖掌当胸,道:“老施主不在燕山纳福,远下江南,不知有何事故?”

燕山一怪双眼一翻,笑:“老杂毛,你是找死,江南又不是通天教的私产,老夫要来就来,要去就去,你管老夫干嘛?”

天辰子淡淡一笑,道:“眼下是多事之秋,‘江湖三大,尚未分出敌友,今日老施主落了单,说个好可来可去,说得不好。”

燕山一怪瞪眼道:“你敢怎样?”

天辰子呵呵一笑,道:“这个么,说得不好,贫道就与老侯合一次伙,将老施主留在此处,嘿嘿!风云会少了老施主一人,那可好办多了。”

燕山一怪哈哈大笑,道:“老杂毛,老夫懒得多费手脚,你滚到一边,待老夫与华元晋的儿子讲话。”

天辰子一听他的目的在华天虹身上,顿时退后半步,不再讲话。

华天虹暗暗咒道:这批老邪精,讲斤论两,欺软怕硬,没有一个像是练武之人。

要知一帮一会一教之间,彼此间可敌可友,毫无道义可言,只要能够消灭旁人的力量,任何狗屁倒灶的事都做得出来,因之非到迫不得已,谁也不愿首先上阵,耗费实力,华天虹是少年英雄,当然看不惯这种作风。

只听燕山一怪扬声道:“华天虹,你可认识老夫?”

华天虹淡然说道:“尊驾该是燕山一怪吧,如何称呼,在下却不得而知。”

燕山一怪捻须一笑,道:“就是燕山一怪,再无旁的称呼了。”面庞一转,道:“你叫华云?”

华云双眼一翻,道:“亏你还识得我。”

燕山一怪道:“老家伙,你倒硬朗得很。”回顾华天虹道:“眼前大局紧急,到处杀机密布,任玄见你不辞而行,放心不下,请托老夫找你回去。”

华天虹道:“多谢了,瞧罢热闹就走。”

燕山一怪未曾料到他如此爽快,呵呵一笑,道:“孺子可教。”转面叫道:“手痒的赶紧下场,瞧罢热闹,老夫也要走了。”

翻天手侯稼轩目光一转,打众人脸上横扫而过,倏地将手一指,喝道:“拿了!”

只听齐声暴喝,风声嗅唆,翻天手侯稼轩身后奔出八人,齐向秦白川及那形态猥琐之人扑去!

瞬眼间,场中展开了一场火辣辣的混战!

此时一战,场面之激烈,远非先头可比,神旗帮上场的八人,全是“天机堂”中的“上座护法”,这八人的武功,个个都在钟朝岳之上,虽是兵刃徒手不一,进攻退守却极有法度,以长补短,此遮彼架,一眼就能看出,这八人相处颇久,群殴有素,联起手来,威力倍增。

但见那形态猥琐之人大展神威,双掌翻飞,力敌四面八方潮涌而到、连环不息的攻势,双掌展动之间,劲风虎虎,虽在各种混乱嘈杂的声响中,他那掌风始终清晰不乱,一招一阵风响,立在场外观战之人,俱都听得清清楚楚,秦白川随同应敌,几乎没有插手余地。

华天虹看了一忽,心头恍然大悟,忖道:原来秦白川新练的武功,都是此人的传授。

这局面十分微妙,神旗帮的人先上,翻天手侯稼轩在一旁督战,燕山一怪及通天教的道人窥伺在旁,意向皆难猜测,那形态猥琐之人纵然神勇,伺机逃遁或有希望?力战到底,实难讨得好处,何况尚有秦白川一个累赘,如果战到力竭精疲之时,那就只有束手待毙了。

秦白川是华家的恩人,又是秦碗凤的父亲,虽然出了“一元观”所见的疑窦,华天虹亦不能眼看他身陷危境而不顾,但知眼前之人背景复杂,若不抓住要领,势必成为众矢之的,受到三方面的围攻。

他心念一转,忽然转面叫道:“天辰道长,如果东西落到侯堂主手内,一切大计就成泡影了!”

天辰子闻言一怔,未及答话,燕山一怪已自双眉一耸,道:“华天虹,什么东西,关系这般重大?”

华天虹故作神秘,道:“在下不敢多言,以免招致杀身之祸,你问天辰道长便了。”

燕山一怪大声叫道:“老杂毛!快快讲,是什么宝贝?”

天辰子暗暗忖道:这小子!如此机密,怎么有他的份?

转念下,哈哈干笑一声,道:“华天虹,你乳臭未干,竟敢装神弄鬼,兴风作浪,难道是欺天下无人么?”

华天虹目光闪动,笑道:“通天教才欺天下无人,你道任玄与白啸夭都是傻瓜么?”

燕山一怪双眼一翻,道:“好杂毛,回头与你算账!”身形一闪,倏地朝秦白川扑了过去,叫道:“老头儿,若是那柄金剑,赶紧交还老夫!”

语声甫出,手指已快触及秦白川的身子!

但听那形态猥琐之人阴沉沉一哼,数然一掌,猛朝燕山一怪胁下拍去!

这一掌玄奥无匹,强猛之极,出手便到,凌厉慑人!

只见燕山一怪身形一斜,霍地飘开数尺,五指如钩,蓦地向秦白川攫去!

积世老怪果然精明,虽见那形态狼琐之人武功高强,却是坚信东西在秦白川身上,一意先将他抓到手内。

忽听锐啸刺耳,一股凌厉的劲风由身后袭到!

燕山一怪听风声,指不像指,掌不像掌,顿知是翻天手侯稼轩偷袭过来!

身躯一侧,暴闪一步,旋身一掌,反击过去!

翻天手侯稼轩一言不发,变招换式,一招“仙索缚龙”,欺身袭了过去!

他一攻向燕山一怪,原来围攻秦白川和那形态猥琐男子的人,未待令下,立时撤出了三个,转身即向燕山一怪攻去!

秦白川这面压力大减,转眼之间,攻守易势,秦白川如疯虎出押,暴喝连声,猛攻不已!

华天虹暗暗想道:如此混战,吉凶难卜,但若先了结燕山一怪,咱们这面就进可以战,退可以守了。

心念一转,移目朝天辰子望去,四目相接,两人不禁相视一笑,彼此会心,打了同样的主意。

天辰子老好巨滑,眼珠一转,敞声笑道:

“华天虹你好无志气,杀父仇人就在眼前,你还呆着不动,华元肯泉下有知,要骂你这懦弱不孝之人了!”

华天虹闻言一震,明知天辰子含有挑激之意,却不能眼看着杀父仇人不理,当下抽出铁剑,厉声道:“燕山一怪!天辰子的话你可曾听到?”

燕山一怪暗暗心惊,他虽不惧华天虹,却知华云的武功较之自己并不多逊,只是众目昭彰之下,不好意思赖账,念头一转,顿时双掌迸发,回环劈击,接连挥出六掌!

盖世魔头,果有超人的绝艺,几掌挥出,翻天手侯稼轩等全都立足不住,一个个脚步连移,退后了一丈开外。

华天虹手横铁剑,冷然卓立,道:“你不用慌张,我主仆二人杀不了你燕山一怪,我杀父之仇就暂且放下了。”

说话中,秦白川等全都停下手来,神旗帮的人俱都退立在侯稼轩身侧,一个个目光的的,齐齐盯在华天虹与燕山一怪身上。

燕山一怪震声一阵狂笑,道:“北滨会上,六大高手围攻华元肴一人,老夫正是其中之一,你主仆二人齐上,那是绝对公道的事。”

但听华云嘶声道:“小官人,老奴要独自扑杀此撩!”

华天虹脸色一沉,冷冷说道:“是报仇雪恨,不是比武争强,你沉下气来。”

他年纪虽轻,却有一股凛然难犯的威仪,脸色一沉,华云焉敢违拗?当下扎起衣襟,提起一口真气在周身运行一匝,飘身向前,立在燕山一怪正面六七尺处,宁神蓄势,静以待敌!

但见华天虹缓缓走上几步,右手握定剑柄,左手三指挟住剑尖,凝立如山,静静说道:“燕山一怪,今日一战,你自料胜负如何?”

此时星月无光,万籁俱寂,阵阵晚风拂过,吹得众人的衣袂猎猎作响,平原之上,但见暗影幢幢,时当炎夏,却有一股深秋的肃杀之意。

通天教与神旗帮的上下人等,谁不是出生入死,久经阵战之人,此时为华天虹那庄严肃穆,沉重抑郁的气概感染,全都肃容静立,大气也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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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章蚩尤七解

燕山一怪原是脾脱天下,不可一世之人,此刻竟也感到心族摇摇,不克自制,一听华天虹话中有话,顿时平心静气地想了一想,摇头道:“老夫未曾见过你主仆二人的武功,但听任玄言道:华云艺业大进,似已练成‘落霞山庄,的不传之秘。少阳罡气’,听说你也不凡,只是年幼功浅,所学不多。”

他语音一顿,哈哈笑道:“老夫仅是命长,并非天下无敌之人,生平血战无数,胜则紧迫,败则遁走,说到今日一战,老夫实无把握。”

华天虹沉重地将头一点,道:“如此讲来,你也无所谓一世英名了。”

燕山一怪不知他讲这番话的真意所在,眉头一皱,道:“说到一世英名,近百年来,也只有你老子华元肯承当得起,可惜他英年谢世,未得善终,谁将一世英名送给老夫,老夫也懒得要。”

华天虹道:“这样一讲。你就是贪生借命之人了。”

燕山一怪傲然一哼,道:“缕蚁尚且贪生,谁不顾惜性命?”

华天虹冷冷一笑,道:“好一个缕蚁尚且贪生,你进招,到得生死一发之际,华天虹本先父仁侠之心,为你留一条退路。”

燕山一怪怒气陡生,嘿嘿一声怪笑,旋身上步,一掌劈了过去!

但听华云大喝一声,人随身到,一掌横截上去!

这两人的身法都是飘忽如电,华天虹却显得异样地沉稳,只见他左足一迈,一步跨到了燕山一怪左侧,铁剑横挥,删的一声,拦腰斩了过去!

燕山一怪猛然一惊,他惊的不是华天虹武功高强,亦不是他剑上那惊魂动魄的内力而是他那大开大阂,硬砍硬劈的招式!

要知这十六招剑法,乃是华元肯倾毕生武学,处心积虑所创成,其中隐蕴的变化极端微妙,连华天虹自己也体味不出,但教他日日练,年年练,随着功力精湛,那剑法的精妙处即会逐渐提炼出来,看来招式未变,其神妙之处却泅不相同。

燕山一怪是何等武功,一瞧铁剑来势,顿知化解不易,本该以攻还攻,迫使华天虹回剑自顾,叵耐华云是与自己分庭抗礼的高手,必须以八成功力用在他那一方,否则必被抢去先机,将自己迫居下风。

无奈之下,以快得肉眼难辨的速度。猛然闪出两人的夹击之外,百忙中骈指如戟,霍地向华天虹左胁点去!

自离神旗帮总堂后,华天虹一直以左手掌御敌,一两年的苦练,那招“困兽之斗”早已使得得心应手,神妙无方,但有敌人侵向左侧,意念未动,手掌业已挥了出去!

燕山一怪骄指戳去,忽见华天虹一掌当胸拍来,双方同时出手,瞬眼即要两败俱伤,当下含胸吸腹,匆匆拉开一步,暗道:好小子!果真是个心腹之患!

心中在想,口中却敞声叫道:“孺子可教!”

这都是霎眼间的事,三人一合而分,乍分又合,掌风剑原之声齐响,前后似未中断!

此刻一战,与先时那种混战截然不同,但见三条人影如电光闪掣,交错往复,时接时散,却都是杀机密布,间不容发,任一人稍有错失,霎时就得血溅五步,横尸当地!

华云初交手时颇为华天虹耽心,斗了片刻,发觉小主人静时如渊停岳峙,动时如海啸山崩,那种雍穆而又威武的气派,自己望尘莫及,大大不如,不觉信心大增,放开手脚,将全身功力尽行施展出来。

这是一场紧扣人心的激战,观战之人都感到透不过气来,似天辰子、侯稼轩等,皆是见闻广博,阅历丰富之人,但是见了燕山一怪与华云博杂精纯的武功,及华天虹浩瀚恢宏的剑法,亦不禁目眩神驰,暗暗惊叹不已!

华云久战不胜,渐感焦躁,想起了去世的主人,热血沸腾,胸头逐渐淤积起一腔悲愤,招式越来越见狠辣,攻多守少,大有奋不顾身之势!

武功练到上乘,讲究的便是心定神闲,华云一趋浮躁,燕山一怪虽然迭连遇险,心头反而窃喜,以为有机可乘。

但听华天虹沉声喝道:“华云!咱们的仇人不只燕山一怪一个,你想同归于尽么?”

这几句话好似当头棒喝,华云心神一凛,暗道:我好糊涂,主人已死,咱们华家的希望全在小官人身上,我怎能横冲直闯,将他撇下不顾……

这念头在他心中一掠而过,展眼之下,战况又显得沉稳起来。

忽听燕山一怪冷笑声道:“华天虹,华元肯有你这个儿子,死也瞑目了!”

华天虹沉声一哼,凝神接战,心头思索制胜之道。

他暗暗忖道:华云的“少阳罡气”已有八成火候,怎生做个圈套,迫使燕山一怪与他硬接一掌,我趁其后力不继之时,给他补上一剑……

高手对搏,何等快捷,他一心二用,霎时连番遇险,若非华云即时解救,早就伤在燕山一怪手下。

燕山一怪见他忽然力弱,几次露出破绽,不禁精神大振,掌势一紧,敞声说道:“华天虹,你当真要拼个死活么?”

华天虹怒声一哼,突然喝道:“紧守门户,挡四十招!”刷刷两剑,霍地纵出场外。

燕山一怪心头一怔,不知激战方酣之时,他忽然撤退,用意何在。

他心头生疑,手上却半丝不慢,双掌似海潮澎湃,朝华云猛攻不歇。

华天虹撤退,正合华云的心意,当下振起精神,与燕山一怪力争先机,抢攻不已!

他两人都想趁华天虹不在场中,尽速将敌人击毙掌下,刹那之间,战况变得火爆惨烈,怵目惊心起来!

华天虹见华云不能体会自己的心意,沉着应战,稳扎稳打,不禁大为焦急!他那两道目光紧随着燕山一怪的双掌,沉沉夜色中,只见

他双目之内光t6i刀烁不停,心头的焦的流露无遗。片刻工夫,四十招已满,他暗暗想道:“似燕山一怪这等绝世高手,招式之内,何来破绽可寻,我的武功阅历较他差得大多,又不熟悉他的招术,想要布下陷阱引他上当,哪里能够办到!

反复思索,苦无良策,唯恐华云有失,只得将心一横,打定一条破斧沉舟的主意,铁剑往地上一插,徒手攻了上去!

他那铁剑霸道绝伦,燕山一怪武功虽然高他甚多,应付起来,也感到吃力异常,见他忽然弃长用短,徒手对敌,不禁暗暗欣喜,忖道:那剑法招招倾注功力,小儿果然使不动了。

思忖中,右手一挥,一掌朝华云胁下捺去,飞起一腿,猛踢华天虹的丹田。

华云深知小主人内力雄浑,使那铁剑,再斗三四百招必能支持,见他弃剑不用,心头也是不解,恶战之下,又不便出言询问,心头好生疑惑。

华天虹见燕山一怪一腿踢来,身子一侧,左掌一抡,直对他的足踝击去!

他这左手一招“困兽之斗”,乃是江湖上传诵一时的事,燕山一怪算准了他这一掌的来势,猛一挫腰,让过华云袭来的一掌,霍地闪在他的右侧,一指朝他期门穴点去!

只听嗤的一声锐啸,尖厉的指风,震得观战之人耳膜一痛!

华天虹霍然一惊,危急中,腰干猛地一拧,一下窜出了八尺。

华云见势不佳,来不及赶上,大喝一声,劈空一掌击去!

燕山一怪一指袭空,倏感一股重逾山岳的无形劲气撞近身侧,不禁暗暗惊道:老奴才真的练成了这门武功。

身形暴闪,倏地掠出五尺。

三人一分又合,再度打在一起,此刻全是使的掌法,那凌厉的掌风纵横交织,沙飞石走,呼啸不绝,声势之猛恶,仿佛惊涛骇浪,天崩地裂一般!

激战中,华天虹虽然几番殆危,却是甘冒生命之险,始终以左手一掌“困兽之斗”应付,右手形同虚设,绝不施展一招半式。

斗到四百招外,华天虹将掌上的真力逐渐收敛,露出久战身疲,真力难继之势。

燕山一怪虽是老好巨滑,激战之下,也想不到华天虹处心积虑,早有通盘的打算,一瞧他掌力渐弱,不觉又将目标转移到他的身上,暗暗蓄势,伺机进袭!

忽见华云身形一侧,一掌横挥,一掌下击,直奔燕山一怪的胸腹两大要害!

华天虹适在燕山一怪左侧,睹状之下,不禁暗喜,知他必往自己右侧盘旋,当即大喝一声,涌身扑了上去!

燕山一怪见华云使天地掌击来,果然身躯一侧,直向华天虹右侧闪去,左手上撩,猛击华云胁下,右手以雷霆万钩之势,一掌朝华天虹击去!

华夭虹是谋虑已久,燕山一怪却是机不可失,双方心头都是暗喜,说时迟,当时却是快极,两人猛地相对一扑,眨眼便已遭遇!

燕山一怪料定华天虹除左手一招掌法外,再无足以伤到自己的武功,未待他的掌出,双肩一晃,陡然滑向一侧,口中哈哈一声狂笑,掌势如奔雷疾电,猛然向前一挺!

华云落在燕山一怪身后,睹状之下,不禁骇然汗下,口中嘶声厉吼,双掌骄立,使出十二成功力的“少阳罡气”,涌身推了过去!

人影一晃,那形态猥琐之人霍然窜了过来,一掌袭向燕山一怪腰际,口中冷冷咒骂道:“魔息子!”

这都是同时间的事,燕山一怪是名震天下的魔头,他早已算定,华天虹一旦遇险,华云必然拼命抢救,却未料到那猥琐之人会插手,但他沧了先机,漠然不惧,只要一掌将华天肛击开,自己稳能借势闪开,避过华云及那形态猥琐之人的攻袭!

诅料,华天虹料敌机先,胸有成竹,虽是冒着奇险,人却稳若泰山,丝毫不见慌乱。

只见他猛一折腰,猿臂舒展,蓦地一挺右手中指,迎着燕山一怪的手掌点去!

这一指好生突兀,燕山一怪瞧他中指一挺,捏成一个不伦不类,武林未睹的诀印,心头已是一怔,再见他舒臂出指,恍若一拳“毒龙出洞”,却又摇晃不定,不知袭向自己何处,心头更是一惊!

这一招指法,正是“量尤七解”的第一招,“袭而死之一”,这是失传数百年的旁门武功,武林之中已无识得之人,其变化之诡异,威力之强猛,当世的武学,罕有能与其匹敌的!

燕山一怪究竟是顶尖高手,惊疑交迸之下,依旧心神不乱,眼看若不撤回手掌,华天虹的中指势必戳在自己腕脉之上,当下吞声忍气,变掌为拿,倏地扣向华天虹的手腕,身子继续前冲,力迫华天虹让路。

这出人意外的变化,快若电光石火,观战之人,只有天辰子与翻天手侯稼轩看清楚了,两人见华天虹的右手隐藏着罕世绝艺,心神同是猛然一震!

那形态猥琐之人见华天虹忽展绝学,顿知他胸有成算,身形一晃,划了一道圆弧,依然回到了原先站立的地方。

华云则不相同,他虽知华天虹练过“量尤七解”,一则断简残篇,二则时日犹浅,本来未加重视,激战之下,更是未曾想到,但见其形势危急,立时双掌倾力推去!

这“少阳罡气”是由玄门中的“太清真气”蜕变而来,其威力之强大,殊非一般内家真力可比,燕山一怪招式一变,身形也不过慢了毫厘,华云双掌所迸发的“少阳罡气”,已似浪潮一般冲撞过来!

说时迟,当时快,燕山一怪心神大震,双腿猛蹬,急向一侧纵去!

但听华天虹大喝一声,如影附形,紧随而起,右臂猛地一晃,中指挺得笔直,疾若劲弯,霍地向燕山一怪“章门”穴上点去!

华天虹的武功较燕山一怪远逊,乃是铁一般的事实,众人见他突然贪功冒险,全都感到一惊,那喂琐之人好似对华天虹极为关心,一声未响,猛然窜起,华云之焦的自不必讲,一见华天虹缠住燕山一怪不放,顿时不顾一切,涌身纵了上去!

这四人先后纵起,身形皆未落地,燕山一怪是惊怒交迸,一瞧华天虹随身跃来,顿时抡手一掌,以泰山压顶之势,朝他当顶击下!

华天虹早已下定决心冒险求胜,瞧他一掌拍下,立即左手一抡,一招“困兽之斗”反迎上去,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指朝燕山一怪“气海”穴上戳去!

这“蚩尤七解”起始三招定名“袭而死”,其锋锐狠辣可想

而知,华天虹资质优民内力雄浑,虽是习练未久,施展起来亦是锐不可当!

只听啪的一声,燕山一怪的右掌与华天虹的左掌迎个正着,震得华天虹闷吭一声,人如殒星飞堕,猛向地面摔落,但燕山一怪也终是未能躲过华天虹一指,只感到“气海”穴旁两三寸处如遭椎击,胸腹之内一阵剧痛,身子一翻,横掼出去!

惊叹之声群起,观战之人齐皆睁大双目,细看这匪夷所思的变化!

只见华云疾地探臂,拦腰托住了华天虹下堕的身子,那燕山一怪将落地面,袍袖一拂,斜斜飞出了两丈,闭目静立,恍若一座石像。

场中寂然无声,落针可闻。

但见那形态猥琐之人飘身而起,立在燕山一怪身外六七尺处,两道锐利如箭的目光,紧紧盯在燕山一怪脸上,显然的是,华天虹要是遭了毒手,他绝不会将燕山一怪放过!

秦白川黑纱蒙面,本来未曾与华天虹招呼,这时守在华云身侧,眼望着闭目调息的华天虹,目光之内,尽是关注之色。

这四人是友非敌,已是显而可见之事,燕山一怪属风云会,剩下就是神旗帮与通天教的人,敌我分明,隐然有四方面。

天辰子见秦白川与华天虹主仆站在一边,不禁疑念大起,忖道:毒诸葛姚策素来精明,机密大事,怎地用上华小子的人,难道此中有鬼不成?

翻天手侯稼轩则暗暗忖道:华天虹与白君仪关系暧昧,这两人男的昂轩,女的美艳,迟早会搅成一堆,我若伤他,帮主之前,定是吃力不讨好的事,瞧那燕山一怪受创不轻,今日若是铲除了此人,那可是大功一件。

这两人心念电转,打的都是乘人之危的歪主意,两人游目四顾,目光一触,同都露出跃然欲动之意。

适在此时,华天虹突然双目一睁,挣脱华云的手,拔出地上的铁剑,举步向燕山一怪走去。

华云睹状,急急跃了过去,道:“小官人……”

华天虹沉声道:“我没事。”浓眉一轩,肃然道:“燕山一怪,今日一战,你自料胜负如何?”

燕山一怪缓缓睁开双目,冷然道:“老夫早已讲过,今日一战并无把握。”他语音微顿,敞声一笑,接道:“华元青名动江湖,老夫对他却不心服,你年纪轻轻,智勇双全,倒是超迈先祖,老夫不是等闲之人,你有话直讲,不必转弯抹角。”

华天虹漠然无动,淡淡地道:“你说胜则紧追,败则遁走,既然留连不去,想是尚有绝艺未及施展,还想再定一次高下?”

燕山一怪目光一闪,朝另;形态猥琐之人瞥了一眼,嘿嘿冷笑,道:“你若有心增长见识,老夫何妨与你主仆二人再走几招。”

忽听华云愤然道:“小棺人,何必与老怪物啰嗦,主人之仇岂可不报,拼个生死存亡便了!”

华天虹暗暗一叹,忖道:哪有这么轻松,死了他燕山一怪不打紧,我若短命,娘怎么办?尚有那多邪恶之辈逍遥法外,任其横行一世,岂不大冤枉了。哼哼,他们武功增进得慢,只要我的武功迎头赶上,留着,总账一次清算,未始不占便宜。转念之下,朝燕山一怪缓缓说道:“天下无不解之仇、先父一世行仁,至死不悔,华天虹仰体父祖之意给你留一条退路

燕山一怪双眼一翻,道:“哼!老夫何人,要你留什么退路?”

华天虹淡淡地道:“你的武功虽然了得,却难以胜过我主仆二人,今日你孤掌难鸣,再打下去,纵然胜了,也无法生离此地,依我之见,你就此退走,从今以后不问江湖是非,林泉优游,摩姿岁月,我华家的人绝不前去找你。”

忽听天辰子哈哈一笑,道:“华天虹,你大自负了!”

华天虹目光一转,沉声道,“华某未曾见过贵教的教主,倘若通天教下全是道长这种鼠首两端之人,华某敢说一句,‘江湖三大’之中,通大教最先灭亡,绝无侥幸可言。”

天辰子手拂银髯,呵呵一阵大笑,道:“天意难测。也许刚好相反,通天教遍行天下,万世流传,那也是大有可能之事。”

华天虹冷嗤一声,懒得与他多言,目光一转,朝燕山一怪望了过去。

燕山一怪捱了一指,虽未点中穴道,受伤亦是不轻,今夜一战凶多吉少,他岂有看不出的道理,只是这一战的两个对手,武功以华云为高,正主子却是后生小辈的华天虹,就此认输败退,传出江湖,颜面实在难堪。

他盛名在外,众目睽睽之下无法下台,正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当下勒起衣袖,由臂上退下一个乌光闪闪,大如饭碗,粗若拇指的手锅,托在手中掂了掂,笑道:“北滇会上,老夫也未曾动用兵器……”

华天虹截口道:“那时你们以多胜少,今日却要以少胜多,动用兵器,乃是理所当然的事。”

燕山一怪微微一笑,道:“三十年未曾动用,手法也生疏了,你先进招吧!”

华天虹见他左手四指套住那乌光闪闪的手锅,以手握拳,横臂当胸,右手依旧空空如也,看来仍是施展掌法,不禁暗暗称奇,想道:奇门兵器也听说过,却未同说过,手镯也能对敌,而且由这种绝顶高手使用。

心念微转,抱定见怪不怪的主意,朝华云微一示意,二人双双扑了过去!

展眼间,激战又起!

此番恶战,较先时又自不同,华天虹知道自己功力不够,“蚩尤七解”不能使用,因之凝神一志,全力施展剑法,燕山一怪那乌光闪闪的手锡果有出人意表的妙用,挥洒之间,乌光闪掣,纵横密布,交织如幕,瞧那招式,既似龙虎钢环,又似护手圈,有时一拳挥出,又似根本没东西在手,华天虹铁剑袭去,燕山一怪抡拳便撞,将那又粗又重的铁剑,视若无物一般。

三人心中全都明白,这一战已无善罢甘休的可能,因之俱都竭尽全力,惮智竭虑,力求制胜之道。

忽听一阵金铁交鸣,华大虹的铁剑与燕山一怪那乌光手锡撞在一起,当的一声脆响,余音缀绕,悦耳之极,久久不绝!

他这手镯妙用不少,任何兵器撞上,立时往一侧滑去,双方都不受反震之力,只是旁人的兵器滑向一侧,变招换式困难,他则可以顺势搏进,随手攻袭敌人,其圆浑便捷出人想像。

华天虹铁剑一滑,立即知道不妙,未及转念,一片乌光已向怀中涌到,情知那手镯是奇特金属铸成,肉掌碰上,必然受伤,危急中,双足猛然一挫,疾向华云一边逸去。

华云那敢怠慢,耳听剑饲交击之声,早是连人带掌的侧攻上来,迫得燕山一怪撤招收势,转身应敌!

须臾,三人相斗又过百招,攻拒之间,全似巨斧开山,威势慑人!

此刻天将破晓,晨风习习,给人带来了几丝寒意!

但听当的一声,剑镯又是一撞,乌光闪掣中,爆起了几点四散飞溅的火花!

华天虹见他这乌光手锡的招式奇奥难测,自己简直招架不住,不禁暗暗愁急,忖道:听说风云会有燕山一怪,龙门双煞,和一个瞎眼婆子四大后援,一个燕山一怪就如此厉害,如果他四人联袂登场,天下事还有什么可讲!

他心头优烦,燕山一怪却暗暗窃喜,右掌翻飞,力敌华云的攻势,左手纵横冲击,拳拳如山,猛袭华天虹一人。

华天虹怒气上涌,铁剑回环扫荡,连连斩向燕山一怪幻手腕,霎时间,乌光刺目,铁剑劈风之声如狂风怒号,震耳欲聋!但听呛嘟一声巨响,剑锡三度交击,一柄又粗又大,半由钢母铸成的铁剑,竟被燕山一怪那小小的手锡震成寸断,散作了数十小节。

断剑横飞,仿佛满天花雨!

燕山一怪欢欣若狂,只听他纵声一喝,抡手一拳,陡然朝华天虹击下。

这一拳来势奇猛,华天虹铁剑初断,心神一凛,待得觉出危机,燕山一怪的乌光手镯已连拳击到!

那形态猥琐之人一直在一旁掠阵,先头两次都未赶上,这时戒备已深,晃眼之间,人已到了华天虹身侧,右手骄指一刀,猛地向燕山一怪手腕斩去,左时一摆,将华天虹撞到了五尺开外。

这形态猥琐之人也是武功深不可测的高手,有他一挡,燕山一怪哪里还能伤人?华云眼看小主人殆危,目毗几乎迸裂,倾力一掌击来,竟欲燕山一怪收招自保。他这一掌所慢不过毫厘,燕山一怪被那形态猥琐之人一挡,华云的手掌顿时击到!

燕山一怪骇然汗下,眼看前后两名高手,自己旁无出路。

千钧一发之下,那形态猥琐之人身形一晃,轻飘飘地闪了开去。

他人飘忽如同鬼魅,一进一退,恍熄一阵轻烟荡了一荡,燕山一怪则大喜过望,仆身一窜,一步跃了两丈,堪堪逃过了一掌之厄!

场中情势一清,数十道目光,顿时在华天虹与燕山一怪脸上扫来扫去,要看二人如何结束这一场搏斗。

只听燕山一怪冷然道:“华天虹,你待怎样?”

华天虹昂然道:“咱们各人赢了一招,再打下去胜负难卜,你我间的仇恨,今日只有撇下了。”

燕山一怪嘿嘿一笑,道:“倘若老夫趁胜直追,你待如何?”

那天辰子唯恐天下不乱,闻言之下,接口笑道:“好哇!三场定输赢,贫道今日开眼界了。”

华天虹冷冷地望他一眼,转面朝燕山一怪将手一摆道:“今日一战到此为止,再打下去,华天虹可要敦请同道,为江湖除害了。”

燕山一怪勃然大怒,切齿道:“无知小儿……”

但听那形态猥琐之人鼻中一哼,截口道:“老怪物,你好不见机!”

燕山一怪双眉怒挑,厉声道:“藏头露尾,你算是哪一号人物?”

那形态猥琐之人冷声道:“你若见到了我的面目,性命就保全不住了。

华天虹见华云已将地上的断剑拾起,暗想力战已久,留在此处无益,当下朝秦白川和那形态猥琐之人拱手一礼,道:“两位老前辈,天光已亮,咱们也该走了。”

秦白川与那形态猥琐之人相视一眼,两人都未开腔,华天虹一见,双手抱拳,朝四外之人统行一礼,转身行去,秦白川与那形态猥琐之人弃了马匹,两人默默无言,与华天虹并肩走去。

这四人扬长而去,燕山一怪自谅无力阻拦,又不屑与天辰子和侯稼轩联手,也就一言不发,转身疾驰而去,天辰子与侯稼轩虽然大失所望,却也不敢挺身而出,留下几人。

行了一程,华天虹打量四野无人,转面朝秦白川笑道,“秦老伯,你老人家弄的什么把戏,怎么替毒诸葛姚策跑起腿来了?”

秦白川闻言一怔,道:“你这小哥儿,怎么也知道此事?”

华天虹笑道:“昨日夜间,咱们潜入了一元观,天辰子将书信交给老伯,小侄在暗中见到了。”

秦白川似喜似嗅,道:“唉!你这小哥,既是华大侠的哲嗣,前年就该讲明,老朽只道你是皇甫星,在江湖上四处瞎找,待得弄清楚了你的来历,却又听到了噩耗……”

华天虹听他语声颤抖,知道他是一位古道热肠之人,乍见故人之子,心头不免激动,当下岔开话题,道:“碗凤姊姊在苗岭学艺,玉龙大哥本来与小侄在一起,眼前与苍髯客前辈等留在镇江。”

秦白川又惊又喜,道:“啊……”

华天虹微微一笑,转口道:“这些话以后再讲,我该怎样称呼那位老人家?”

那形态萎缩之人道:“随随便便吧,你好好地作为,替我们这批行尸走肉出一口鸟气!”

华天虹暗暗忖道:这位前辈一定又是断肠人。

他与苍髯客相处已久,知道伤心人的脾气,当上亦不探间,点了点头以示遵命,转向秦白川道:“老伯是怎样与姚策打上交道的?”

秦白川脱口一笑,道:“老朽是什么人,岂肯与那卑鄙无耻之辈交往,此事说来话长。”

他语音一顿,扯下蒙面纱中,眉开眼笑,道:“老朽四处找你,你怎么见到了玉龙,又知凤儿在苗岭学艺?”

这两人一个满脑子儿女亲情,一个满脑子江湖大事,你问我,我问你,半天得不着要领。

忽见道旁的草地上白影一晃,一条通体雪白,朱睛生辉的雪狸,倏地奔了出来。

华天虹一见大喜,弯腰叫道:“雪儿!”

那雪狸一下窜到了华天虹身前,绕着他转了一圈,忽然又向荒野之下跑去。

华天虹一见大急,刚要呼喊,那雪狸忽又停下身来,掉头回顾,意似等着华天虹过去。

秦白川眉头一皱,道:“贤侄,听说通天教的玉鼎夫人养着一条异兽,莫非就是这东西么?”

华天虹点头道:“就是这条雪狸。”歉然一笑,道:“小侄赶来临安,即是访那玉鼎夫人,你老人家落足在何处,小侄去一忽就来。”

秦白川双眉一耸,道:“那玉鼎夫人是个沾惹不得的人物,你访她则甚?”

华天虹道:“小侄要追查谋杀任鹏一案的真象,此中详情华云清楚,让他讲给你老人家听。”

但听华云道:“我随小官人去,回头再与秦大侠细讲。”

秦白川接口道:“此间是通天教的心腹之地,老管家理该伴随在贤侄身旁。”

华天虹道:“小侄事了之后,在何处寻找老伯?”

秦白川与那形态猥琐之人相视一眼,默然半晌,仍是秦白川开口道:“我们原无一定的落足之处,这样吧!西南方有座小集镇,你事了就来相会。”

华天虹点点头,带着华云,随同那雪狸奔去。

华天虹瞧那雪狸落荒奔跑,不知赶向何处,连忙追上几步,叫道:“雪儿,你主人呢?”

华云微微一笑,道:“这东西还懂人言么?”

那雪儿扭过头来朝华云望了一眼,嘶嘶叫了两声,重又朝前跑走。

奔了一程,那雪狸忽在一株老槐树下停下身来,华天虹急忙追了上去,道:“雪儿,玉鼎夫人住在哪里?”

忽听树后有人噗吭一笑,随即转出一个长裙曳地,环飒叮当的紫衣少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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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章神秘佳人

华天虹一瞧树后转出的紫衣少女,正是玉鼎夫人的贴身婢方絮玉,不禁大喜过望,暗想:“刺杀任朋的匕首在她身上,这是命案的关键,我且诈她一诈,套一套她的口供。只见方紫玉嫣然一笑,检袄一礼,道:“华公子赶来临安,可是要见我家夫人?”

华天虹游目四顾,见四外无人踪,故意脸色一沉,冷冷说道:“你家夫人要见,你也要见。”

方紫玉闻言一怔,见他神色不善,惑然问道:“公子爷要见小婢何事?”

华天虹冷笑一声,道:“那日在曹州,你在酒中下毒,谋害我的性命……”

方紫玉急声道:“那不是毒药。”

华天虹厉喝道:“是什么?”

方紫玉脸上一红,道:“是……是春药,婢子闹着玩的。”

华天虹怒喝道:“混账!哼!今日狭路相逢,你就认命吧!”呼的一声,一掌击了过去。

方紫玉花容失色,妖躯一晃,急急闪了开去,叫道:“少爷且慢!婢子有下情禀告。”

华天虹瞑目道:“你有何话讲?”

方紫王六神无主,美眸一转,朝华云望去,道:“请老管家替我求情。”

华云尚是初见方紫玉,心中对她并无成见,但不知华天虹何以与她为难,愣了一愣,道:“小官人的事谁管得了,我无能为力,你另想别法吧!”

方紫玉无可奈何,转面朝华天虹道:“小官人,今日不是狭路相逢,是婢子见到小官人,特地命雪儿前去领路的。”

华天虹左掌一竖,似欲一掌击去,道:“废话少讲,你到底要死要活?”

方紫玉急道:“婢子要活!”

华天虹冷冷说道:“要活命也成,我有话问你,你须照实招来。”

方紫玉连连点头,道:“婢子照直讲。”倏地罗袖掩口,窃窃一笑。

华天虹怒喝道:“有何好笑的?”

方紫玉急忙将嘴一抿,娇声道:“婢子早知小官人是大仁大勇的英雄,不会真的伤害婢子。”

华天虹道:“那也难讲得很。”顿了一顿,问道:“你家夫人姓什么?”

方紫玉口齿一呆,道:“婢子不敢讲,小官人去问夫人,夫人岂有不讲之理。”

华天虹冷冷一笑,道:“你的武功是谁教的?跟随夫人多久了?”

方紫玉道:“婢子自幼儿跟随夫人,武功全是夫人所授,可惜资质鲁钝,虽得名师,武功却肤浅得很。”

华天虹道:“你使用什么兵刃?”

方紫玉似是未曾想到他有此一问,顿了一顿,娇声笑道:“婢子从来不使用兵刃,有生以来,也从未与人性命相搏过。”

华天虹暗暗忖道:这丫头十分狡黠,她看准了我不会伤她,岂肯讲出实话,那匕首虽是凶器,事无对证,谅她也不会承认。

想了一想,觉得还是暂且隐忍,以免打草惊蛇,当上容色一弛,道:“快点领路,我有事要见你家夫人。”

方紫玉抿嘴一笑,娇声叫道:“雪儿快跑!”转身疾奔而去。

华天虹与华云跟随在后,三人一兽,转向东方奔去。

华云尚未见过玉鼎夫人,这时心头一动,低声说道:“这丫头的轻功已臻上乘,别的武功谅必也不等闲,有婢若此,主人的身手可想而知,小官人是千金之躯,深入虎穴……”

华天虹轻轻叹息一声,道:“大厦将倾,独木难支,眼前是善良人士挣扎图存之时,人人都得尽心尽力,谁也不是千金之子。”

华云道:“人心难测,那玉鼎夫人若有加害小官人之心,咱们送上门去,岂不太冤枉了?”

华天虹道:“玉鼎夫人绝无害我之心。”

华云茫然不解,问道:“为什么?”

华天虹闻言一怔,沉吟半晌,道:“我也说不出道理。”

华云忠心耿耿,将小主人的安危,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玉鼎夫人是一位名噪江湖,却又神秘莫测的女人、华大虹悦不出一个道理,他岂能放心得下,门知华天虹为人刚毅,不畏艰险,自己难以劝解,只得怀着满腔疑虑,不再多言。

约莫奔行了一个时辰,浪涛澎湃,大海已然在望。

华天虹纵目四望,只见一座小小的山丘之上,耸立着一座白石俐成的华厦,白石围墙,朱漆大门,墙内花木扶疏,姹红嫣紫,苍青翠绿,朝阳之下,一片绚而醉人的景色。

方紫玉忽然樱唇一曝,向那异兽雪儿嘘哨两声,那雪狸欢欣若狂,运足如飞,霎时跑成了一条白线,转眼冲上山丘,隐失于那栋白石华厦之内。

华云眉头紧皱,道,“这东西好快。”

华天虹笑道:“你未曾见过它与人搏斗,武功稍差之人,简直不是它的敌手。”

华云道:“听说这东西产在西域,不知怎能适应江南的气候?”

华天虹道:“西域也有春夏,并非终年苦寒。”

说话中,方紫玉已领着二人登上山丘,来至那座白石华厦之前。

只见两个垂譬小婢敞开了朱漆大门,门内迎出宫装高舍,罗裙曳地的玉鼎夫人。

方紫玉当先奔到,欢声叫道:“夫人,小王爷驾到!”

玉鼎夫人倚门而立,美眸之内奇光流转,凝望着随后到来的华天虹,春风满面,笑意盎然,真似闺中少妇,迎接远出归来的夫婿一般。

华天虹脚步一送,拱手笑道:“小弟来得卤莽,打扰姐姐了。”

玉鼎夫人桨然一笑,从头到脚看他一眼,道:“又与谁动手了?”

华天虹犹未开口,方紫玉已抢着说道:“与风云会的燕山一怪,打了一夜,几乎送掉一条小命。”

玉鼎夫人目光一黯,似怨似嗅,道:“动辄拼命,这又何昔

华天虹哨然道:“那老怪是我的杀父仇人。”伸手一指华云,道:“他是先祖身边的人,名叫华云。”

玉鼎夫人接口道:“原来是老管家,失迎了。”

华云瞧她对小主人那般亲呢,心头正在嘀咕,但见她如此亲切地招呼,不将自己看作下人,顿时态度一变,欠身道:“不敢当,有扰夫人情静。”

玉鼎夫人微微一笑,挽住华天虹的手臂转身走了进去,道:“风云会与神旗帮的大军,尚未离开镇江,你是悄悄赶来的?”

华天虹点头道:“我是特地前来拜望姐姐的。”

玉鼎夫人黛眉一扬,语带关切地问:“有重要事情?”

华天虹见方紫玉和那两个垂譬小婢外,屋中又迎出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人多口杂,不便讲话,当下含糊说道:“江湖三大,间密云不雨,小弟被卷在这漩涡之内,心头烦闷,来瞧瞧姐姐,散一散心。”

玉鼎夫人嫣然一笑,目光一闪,风情万种地瞟他一眼,道:“白君仪呢?你如何向白啸天交待?”

华天虹脸色一红,笑道:“有什么好交待的,小弟的苦衷,姐姐应该明白。”

王鼎夫人道:“你越来越世故,讲话也漫无边际了。”

说话中,众人已进入一座四壁通风,浓荫密布的敞厅,奉茶之后,玉鼎夫人立即吩咐摆酒。

须臾,酒筵排开,华天虹高居上座,华云坐在下首,玉鼎夫人主位执壶,亲自为二人斟酒,那殷勤关爱之意,浓过搏中的醇酒,令人不饮自醉。

华天虹饮了一杯,笑道:“这座宅子渡夏真好,除了姐姐和这几个姑娘,另外尚有何人?”

玉鼎夫人道:“还有几个婆子。”语音一顿,粟然笑道:“老老少少全是女人,并无一个男子。”

华天虹道:“此处离总坛路程不近,来来去去,不嫌路程麻烦么?”

玉鼎夫人笑道:“我虽在通天教下,却不隶属于何人,既不值班,亦不应卯,没有重要事情,难得到总坛去。”

华天虹道:“通天教主住在一元观内么?”

玉鼎夫人眉头一皱,道:“你先期南下,为的是找通天教主?”

华天虹摇头笑道:“素不相识,我找他干嘛?”

玉鼎夫人似是不愿他与通天教主发生纠葛,闻言之下,正色道:“既然不找通天教主,何必管他住在哪里?”

她手执金模,沉吟稍顷,道:“燕山一怪名震江湖,你如何是他的对手?”

华天虹一指华云,笑道:“咱们两人一齐上。”

方紫玉立在一旁侍候,岔口笑道:“公子爷才凶哩!刚刚还要取我的性命。”

玉鼎夫人莞尔一笑,端起酒壶将华天虹的金博注满,道:“快到午牌了,饮尽这杯赶紧用饭。”

她一副怜爱横溢,关怀备至的样子,华天虹也显得格外温驯,只将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仆华云,瞧得心头纳闷不已。

用过酒饭,侍儿奉上香茗,华天虹见有下人在旁,始终不提此来的目的,五鼎夫人亦不探问,闲谈了一阵,不觉已近午时。

玉鼎夫人离座而起,道:“虹弟,我领你去海滨跑一阵,顺便浏览一下景色。”

华天虹瞧她的眼色,知她不愿华云跟去,当下向华云道:“我去‘跑毒’,有夫人陪伴已足,连日辛苦,你也歇息一日吧!”

华云心头不愿,但又不便违拗,口齿一张,吞吞叶叶,一时讲不出后来。

只听玉鼎夫人道:“紫玉安排居处,好好侍候老管家,不可稍有怠慢。”

方紫玉道:“婢子遵命。”

玉鼎夫人带着那异兽雪儿,陪同华天虹步出门外,下了山丘,伸手握住华天虹的手掌,二人一兽,朝海滨徐徐奔去。

须臾,华天虹体内的莲毒发作,足下愈奔愈疾,玉鼎夫人也展开轻功,与他手牵手的奔跑,那雪儿紧随在后,不时发出欢呼之声,心头的喜悦,犹胜它那主人。

奔了一阵,海滨出现一片沙滩,二人一兽就在这沙滩上往复狂奔起来。

华天虹见玉鼎夫人额上已现汗迹,心头过意不去,道:“姐姐坐在一旁,侍小弟独自跑一阵。”

玉鼎夫人高声笑道:“舒展舒展筋骨,好玩得很。”

华天虹无可如何,继续跑了下去,时值炎夏,烈日当头,华人虹要散发体力,根本未曾施展轻功,起步未久,人已浑身大汗,玉鼎夫人虽然提气飘身,以上乘轻功奔跑,一个时辰下来,也是香汗淋漓,一身罗衣湿透。

华天虹见毒力已向丹田下沉,身上的苦楚渐减,立即收住脚步,道:“好啦!歇下吧!”

玉鼎夫人一手们胸,嘘了几口长气,忽然笑道:“下海去沐个浴!”拖着华天虹直向海中奔去。

华天虹急忙煞住脚步,叫道:“不行……”

玉鼎夫人娇声道:“有我嘛!淹不死你的!”

华天虹笑道:“我口袋中有几张拳谱,见不得水。”

玉鼎夫人粟然一笑,蹲下身子,将华天虹的靴袜脱了下来;随即解下他的腰带,将他的长衫脱下。

华天虹双颊绊红,取出衣袋中的《蚩尤七解》看了一看,见未损坏,重又收回囊中。

只听玉鼎夫人低声笑道:“我是天足,你不讨厌么?”

华天虾脸红过耳,道:“姐姐就爱作耍,小弟受不了。”

玉鼎夫人哈哈一笑,罗儒轻解,霎时将曳地长裙脱了下来,华大虹羞涩难当,身形一纵,急向海中跃去。

忽听玉鼎夫人妮声唤道:“虹弟……”

华人虹扭头一望,一条晶莹如玉的人影自半空落下.心慌意乱之下.双臂一伸,业已抱在怀中,但觉软绵绵的一团,触手处又滑又腻,慌乱之下,急忙将怀中抱的玉人往水中放去。

他长在深山,不识水性,自己立在浅水中、却将玉鼎夫人藏在何处?

玉鼎夫人格格娇笑,两条欺霜赛雪的藕臂紧搂住他的颈项,死也不肯松开,逼得华天虹紧紧闭往双目,急急向前走去,直到海水齐颈,才敢张开眼来。

玉鼎夫人娇躯一阵摇晃,笑道:“再走嘛!走到龙宫去。”

华天虹龈然道:“姐姐快站好,小心浪涛一卷,同作波臣啦!”

玉鼎夫人面庞一凑,在他颊上一阵揉擦,道:“咱们一道死,来世结为夫妇,好么?”

华天虹将头一摇,随又说道:“小弟人事未了,不愿轻生。”

玉鼎夫人紧紧盯住他的双目,道:“如果人事尽了呢?”

华天虹轻轻叹息一声,道:“小弟的毛病,姐姐是知道的

玉鼎夫人不待他将话讲完,截口说道:“我知道你血中含毒。不能娶妻生子。”忽然悠悠一叹,道:“我也没有那么大的福份,我只要心,不要人。”

华天虹垂首道:“小弟的心,早已献予武林苍生了。”

玉鼎夫人丝毫不肯放松,道:“那不碍事,仁侠之心给武林苍生,情爱之心给谁,秦碗凤,白君仪?”

华天虹闻言一怔,暗暗想道:若是真有情爱之心,那是布该献给碗凤姐姐的了。

论容貌,秦碗凤不如白君仪,也不如玉鼎夫人,论风情,沦魅力,论知情识趣,善解人意,秦碗风与白君仪皆难与玉鼎夫人比拟。

男女之间,极少以道义为先,似华天虹这种重义气,念故旧,坚贞不移的男于,更似风毛磷角一般少见,无论如何,他忘不了秦碗凤习。纯洁无瑕的深情,以及对自己的好处。不过,色字一关尚易勘破,柔情的羁魔,却是任何男子所难抗拒的。

英雄豪杰,谁不多情,华天虹虽然不忘1日情,却无法狠下心肠,将玉鼎夫人拒于千里之外。

玉鼎夫人见他沉吟不语,顿时扳住他的颈项一摇,娇填道:“给谁就给谁,何必那么为难?”

华天虹无可奈何,笑道:“谁都不给,自己留下吧!”

玉鼎夫人道:“啊……”

一阵海浪袭来,淹没了二人的头顶,华天虹身形一仰,被海浪冲退了丈许,急忙一个千斤坠,稳住了身形。

玉鼎夫人看他神态慌张,不禁大为得意,叫道:“快点退,要不当真淹死了。”

华天虹虽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初次下海,又不识水性,心虚胆怯之下,顾不得怀中所抱赤裸裸的玉体,一听叫退,顿时移步往岸上退去。

退到浅滩之上,华天虹低声央求道:“好姐姐,穿上衣裳,免得被人闯见,难以为情。”

玉鼎夫人吃吃一笑,道:“有雪儿把风,谁能闯得过来?”双足一勾,将华天虹绊倒下去。

二人扭在一起,躺在沙滩上面,华天虹见她并无进一步的行动,只得见怪不怪,任由她去。

玉鼎夫人双臂环绕住华天虹的颈项,白嫩丰腴的肉体紧压在他的身上,挤挤压压,揉揉擦擦,口中依依晤晤闹得好生得意!

华天虹俗念渐起,心头怦怦乱跳,但他灵智清醒,急忙捺定心神,低声叱道:“姐姐,你找死么叶

玉鼎夫人柳腰一阵摆动,伍声道:“我闹着玩,谁当真啦!”

华天虹微温道:“我受不住,万一糊涂起来,那可要你的性命!”

玉鼎夫人脸庞埋在他的怀内,道:“一死百了,省得为情所苦,活在世上受罪。”

华天虹笑道:“混账,这样死法,岂不令人见笑。”顿了一顿,伸手一理她湿淋淋的秀发,低声问道:

“姐姐姓什么?芳名可以见示么?”

玉鼎夫人头也不抬,窃窃笑道:“我姓向,叫做华。”

华天虹道:“姐姐说笑,那是不愿以真实姓名相示了?”

玉鼎夫人面庞一仰,幽幽他说道:“这就是我的真实姓名啊!向华的意思,就是心向着你。”

华天虹听她言中之意,明明是捏造的姓名,但见她一脸缠绵徘恻,神思迷惘之意,不禁大感困惑,道:“向华就向华,随你高兴吧!”

但听玉鼎夫人道:“你叫我向华姐姐。”

华天虹微微一笑,道:“向姐姐青春几何了?”

玉鼎夫人向华柳腰一摆,道:“比你大一岁。”

华天虹哑然失笑,道:“咱们不谈琐事,小弟有一桩重大的疑难,欲向姐姐请教,但不知姐姐是否愿意据实相告?”

玉鼎夫人向华蜂首一点道:“纵是性命,姐姐也愿给你,还有什么不依你的。”

她讲得万分自然,令人无法有丝毫怀疑。

华天虹坦率言道:“小弟向姐姐打听谋杀任鹏一案的真象,凶手是谁?目的何在?任玄的金剑是否丢了?此案是由何人主持?”

玉鼎夫人向华闻言,两道柳眉倏地一扬,道:“你问这些干什么,知道得愈多,性命愈危险。”

华天虹道:“一帮一会一教,都不能容忍小弟,小弟也不能容忍他们,终有一日,彼等会联起手来,合力对付咱们这一批人,因之小弟要探明这件凶案的内情,瞧瞧是否有可趁之机。”

玉鼎夫人向华螃首一摇,柔声道:“你别惹麻烦了,一切有姐姐,你活着姐姐活着,你死……”

华天虹将头一摇,断然道:“姐姐保不了小弟。”

玉鼎夫人向华闻言一愣,默然良久,始才幽幽说道,“这是我终生的憾事,即令将心挖给你,也无法求得你的宽恕,博得你的欢心了。”

华天虹茫然道:“姐姐讲什么?小弟听不出头绪。”

玉鼎夫人向华道:“唉,当初在黄河渡口,我不该见死不救啊!”

倏然之间,她那风情万种的面庞之上,泛起一片凄沧之色,海浪溅在她的脸上,一粒一粒的水珠,骄阳照射,闪闪生光,明黯相衬,格外动人。

华天虹轻轻一叹,道:“此一时,彼一时,当日初见,彼此并无交谊,何况还有毒诸葛姚策及八臂修罗查挣在场,姐姐纵有救援之心,亦是无能为力。”

玉鼎夫人向华连连摇首,道:“唉!不对,我叫向华啊!纵然拼掉性命,当时也该救你,唉!那时我打错了主意,如今后悔来不及了!”

她无限愧悔,自怨自艾,令人听了恻然不忍,只是语意含糊,华天虹心头依旧有迷惘之感。

只听玉鼎夫人向华低声问道:“你怨我么?”

华天虹畅然一笑,道:“一无来由,我怨你则甚?”

玉鼎夫人向华闻言一呆,道:“如果有来由,你是定要怨我了?”

华天虹浓眉一皱,道:“宁可入负我,我决不负人,姐姐别再讲这些含糊其词的话,快将那血案的内情讲给我听。”

玉鼎夫人向华道:“你一定要知道?”

华天虹道:“当然我早知此事有你一份。”

玉鼎夫人向华吃吃一笑,道:“咱们亲热一阵,否则我一个字不讲。”

华天虹脸上一热,无可奈何,只得将她紧紧搂住,抚摸亲吻,胡闹了片刻,笑道:“姐姐

风流,现在不许闹,讲那血案的首尾。”

玉鼎夫人向华娇声道:“什么血案啊?我一点也不知道!”

华天虹佯嗅道:“你到底讲不讲?”

玉鼎夫人向华噗嘘一笑,依依晤晤地赖了一阵,道:“讲什么?”

华天虹沉声道:“刺杀任鹏的女子是谁?”

玉鼎夫人向华突然变得温驯之极,伏在华天虹怀中,柔声说道:“是方紫玉嘛!”

华天虹道:“哪个方紫玉?”

玉鼎夫人向华双睫连闪,痴笑道:“就是家中的那个丫头:

华天虹大吃一惊,道:“你胡说八道!”

男女之间实在微妙,华天虹忽然变成了主人,玉鼎夫人向华倒似奴婢不如,皿促半晌,道:“讲真话你又不信,谁敢骗你啦!”

华天虹蹙眉道:“当时我在场,那凶手长得酷肖白君仪,比你那婢子美得多了。”

玉鼎夫人向华道:。‘我会令她变,你若不信,晚间我变给你看。”

华天虹好生迷惘,道:“主持策划之人,除你之外,尚有何人?”

玉鼎夫人向华道:“这等机密大事,岂能令第三者知道。”

华天虹讶然道:“是你一个人弄的鬼!目的何在?”

玉鼎夫人向华傲然一笑,道:“当然是在金剑,任玄将金剑暗藏在落霞山庄,就在他儿子卧榻的床柱之内,连那死鬼任鹏自己也不知道。”

华天虹连连摇头,道:“那柄金剑究竟有何用处?值得如此处心积虑,不择手段地争夺?”

玉鼎夫人微微一笑,道:“我也不知道有何用处,不过,我弄到手,却是另有用途。”

华天虹听她吞吞吐吐,不禁脸色一沉,佯怒道:“有什么用途?”

玉鼎夫人向华窃窃直笑,道:“现在不讲么,到时候再告诉你。”

华天虹嗅然道:“还嘻皮笑脸,此事关系重大,你赶紧将详情告诉我!”

玉鼎夫人向华道:“咱们再亲热一阵,我就都告诉你。”

华天虹笑道:“你真孩子气……”

两人温存了片刻,玉鼎夫人向华仰起面庞,娓娓说道:“我命紫玉盗那金剑,当然是要挑起风云会与神旗帮的纠纷,真正的目的,却不是为了通天教的好处。”

华天虹双眉一耸,道:“为了什么?”

玉鼎夫人向华娇声道:“为了你啊!”

华天虹笑道:“莫名其妙,那时你认也不认识我。”

玉鼎夫人向华窃窃一笑,道:“撒谎的天诛地灭……”

华天虹道:“休得胡说!金剑呢?”

玉鼎夫人一本正经地道:“在家里,回头我给你。”倏地神秘一笑,道:“也在通天教主的宝剑之内,你若能够当着任玄的面,震断通天教主的防身宝剑,将那暗藏在剑身内的金剑抖了出来,何愁任玄不与天乙老道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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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章古怪老妇

华天虹如坠五里雾中,作色道:“一柄金剑怎能分存两处?你再讲鬼话,休怪我不客气了!”

玉鼎夫人向华格格娇笑,道:“谁要你客气啦?要打要骂,任君所欲。”顿了一顿,忽又柔声说道:“那金剑有雌雄两柄,雄的一柄流落江湖,辗转易手,目下在我的手内,雌剑藏在通天教主的防身宝剑之内,此事万分秘密,连天乙老道自己也不知道。”

华天虹大惑不解,道:“金剑藏在天乙子防身宝剑之内,他自己岂能不知?”

玉鼎夫人向华傲然一笑,道:“八年以前,天乙子获得一柄‘幡龙宝剑’,那小小的金剑已在其中,事无来由,他怎能猜到剑中有剑。”

华天虹心头一动,道:“八年以前?”

玉鼎夫人向华甜甜的一笑,道:“是啊!八年以前的事了,唉!那时的我,与秦碗凤、白君仪一样年轻。”

华天虹哪里注意她的自伤老大,接口说道:“那柄‘幡龙宝剑”可是你送给天乙子的?”

玉鼎夫人峻首一摇,道:“我岂会亲手给他,是辗转送到他手的,当时江湖平静,各派人物高枕无忧,任何事都不向坏处着想……”

华天虹身躯猛地一翻,将玉鼎夫人白嫩丰腴的娇躯紧紧压在下面,道:“讲实话,你究竟是谁?屈身通天教,目的何在?”

玉鼎夫人双臂紧紧地搂住他的颈项,伍声说道:“我叫向华啊!谁敢骗你了?”

华天虹作色道:“我不信,你的父母是谁?师父是谁?”

玉鼎夫人伍恨道:“除非你真心对我,否则就别探问我的身世。”

华天虹冲口说道:“我真心对你,若有虚情假意,教我”说到此处,倏地将口一闭,哑然不语。

玉鼎夫人将华天虹双臂双腿紧紧缠住,娇声道:“教你怎样?发个誓!”

华天虹瘦眉道:“我是真心对你,真心对你又怎样呢?”

玉鼎夫人向华道:“你若真心对我,咱们就永结同心,白首偕老,宁死也不分离。”

华天虹闻言一呆,呐呐说道:“此身已非我有……”

忽听有人冷冷一哼,合著那异兽雪狸忿怒的叫声。

两人猛吃一惊,抬眼望去,只见一条淡影贴地一掠,一把抢走了华天虹的衣衫,那雪儿快似闪电,竟然扑了个空,却将来人挡住。

华天虹又羞又急,春光泄漏犹在其次,那《蚩尤七解》乃是朱侗所有,就此失落,如何向人交待,情急之下,不禁大喝一声,一跃四丈,猛地朝那条淡淡的人影追扑上去。

但听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骂道:“孽障!好大胆!”

“啪!”的一声脆音,华天虹吃了一个耳光,身躯横摔八尺,在沙滩上迭连几个翻滚,左颊热辣辣的,不知是痛是痒。

只听玉鼎夫人向华惶声道:“虹弟……”

华天虹沉声道:“姐姐穿衣裳!”

转眼望去,那条人影在前,雪儿在后,业已奔出了数十丈远,一人一兽同是疾逾电闪,光天化日之下,俱皆不留形迹。

华天虹挨了一耳刮子,依稀瞧出打自己的是个白发皤然,手提拐杖的灰衣老妇,当下不及细想,顺手抓起靴袜,随后追了上去。

但听玉鼎夫人叫道:“虹弟等我一等。”

华天虹高声叫道:“我要追贼!”

玉鼎夫人虽然放纵不羁,也不便赤身裸体追敌,匆匆穿衣,眼睁睁地望着两人一兽远去。

华天虹迸力追赶,非但不能追上前面的一人一兽,而且逐渐越拉越远,不禁羞怒交迸,愈发不肯驻足。

这浙东一带沙岸少,岩岸多,奔了一程,忽然转到一座下临大海的山脊之上,目光到处,前面一人一兽竟已停下身来,搏斗正激。

华天虹暗忖:这雪儿当真了不起!

转念之下,举步若飞,猛然冲了上去,口中大喝道:“雪儿卖力!”

但听那苍老的妇人声音道:“下海去卖力!”

只听那雪儿嘶嘶一声咆哮,身形凌空翻滚,竟然被人拧着脖子扔下了悬崖,直向大海中落去。

华天虹骇得惊哦一声,猛地一刹脚步,急急拉住了身子。

他深知异兽雪儿的神通,除非燕山一怪那种身手,稍次几分的武功,绝难如此轻易地得手。

凝目望去,两丈之外站定一人,岂不正是一个白发萧萧,手柱鸠头拐杖,颤巍巍的灰衣老妇。

只见那灰衣老妇杖头拐杖一顿,怒喝道:“小混蛋!还不滚过来!”

华天虹心中气馁,道:“滚过来怎样?”

眼珠一转,瞥见那雪儿业已游上岸来,正在悬崖下寻觅路径。

那灰衣老妇右手提着华天虹的衣衫,迎风一晃,道:“怎么?打不赢,衣裳也不要了?”

华天虹颊上热辣未退,自知不是对方的敌手,暗忖:我拖延片刻,等向姐姐与雪儿到齐,再向她索还衣衫,只不知那《蚩尤七解》是否还在衣袋之内?

心中在想,故意俯身穿着靴袜,趁机朝身后望去,口中漫不经意地道:“你年纪大大,我不与你动手。”

那灰衣老妇脸上皱纹累累,牙齿似已落尽,看来总有九十高龄,只是精神墅钎,火气似还不小。

只听她哼了一声,鸠头拐杖在地上一顿,道:“你下海去捞衣裳吧!”猛一挥手,将那长衫朝悬崖扔去!

华天虹大吃一惊,只怕《蚩尤七解)尚在袋内,顾不得才穿一只靴子,身形一纵,横里截了上去,大声叫道:“衣袋中有……”

但听灰衣老妇嘿嘿一笑,道:“小混蛋!我得好好管教你!”

也未见她晃身作势,探手之间,一把抓到了华天虹腰际,将他挟在胁下,风驰电掣而去!

华天虹衣衫未曾抢到,腰眼一麻,身子顿时软绵绵的,半丝气力也施展不出,耳听玉鼎夫人遥遥叫了一声,耳畔呼呼风响,眼下恍恍榴榴,连身外的景物也看不清楚,有心运气自解穴道,一口真气始终无法凝聚。

那灰衣老妇奔行之快,无与伦比,直奔西方,也不管有路无路,纵高伏低,如履平地。

约莫驰行了两个时辰,那灰衣老妇始才歇下足来,将华天虹往地上一扔,走到一块大石之旁,缓缓坐了下去。

华天虹头晕眼花,停了半晌,始才定下神来,手足一伸,发觉穴道已解,即忙翻身站起,打量四周的景物。

但听那灰衣者妇喝道:“跪下!讨打么?”

华天虹心头发慌,双膝一屈就待跪下,忽又胆气一壮,胸膛一挺,一揖到地,陪笑道:“姥姥是谁?小子是不跪坏人的。”

那灰衣老妇双眼一翻,拐杖一顿,喝道:“小色鬼!你是好东西?再不跪下,我给你老大一个耳刮子!”

华天虹暗暗忖道:纵是燕山一怪,也不能轻易打着自己,这老婆婆好生古怪!

他心虚胆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口中道:“姥姥这一把年纪、只要不是坏人,小子理该跪下。”

那灰衣老妇嘴巴一瘪,哼道:“刁滑无赖,简直是个小泼皮!”面庞一转,望向他处。

华天虹见她似在想心事,于是悄悄地站了起来,那灰衣老妇猛一转面,怒声道:“你是当真讨打?”

华天虹陪笑道:“老人家……”

但见人影一晃,那灰衣老妇一耳光刷了过来,华天虹急忙腰肢一拧,朝一侧疾地纵去。

那灰衣老妇似是早已算定华天虹的退路,手掌落处,不偏不倚,啪的一声,清清脆脆,一耳光拍在华天虹的右颊之上,打得他两眼直冒金星,一连窜出四步。

灰衣者妇行动如风,耳光打过,霎时好端端的坐在原处,冷笑道:“小混蛋,你那老子见了我也服服贴贴,你有多大的气候,竟敢在我面前逞能,赶紧跪下,否则我活活打死你!”

华天虹怔了一怔,双膝一屈,跪了下去,哭丧着脸道:“我早知姥姥是一位前辈尊长,否则的话,小子哪有命在?”伸手一抚脸颊,但觉滚热烫手,幸而犹朱肿起。

那灰衣老妇冷冷一哼,道:“小无赖!”顿了片刻,倏地双眼一翻,哼声道:“你自己讲吧!下次还沾花惹草,撩拨女人么?”

华天虹齐耳根一片通红,道:“小子冤枉……”

灰衣老妇鸠头拐杖一顿,喝道:“混账!无风不起浪,你若堂堂正正,人家会死皮赖脸么?”

华天虹闻言一忖,暗想:这话也有道理,物必自腐,而后虫生,我若规规矩矩,别人纵然有意,也不好表露出来。

转念之下,不禁心神暗凛,整一整脸色,肃然道:“小子知错,下次不敢对妇女随和了。”

那灰衣老妇脸上神色稍鼻,道:“知过必改,善莫大焉。饶你这一遭,下次再犯,就让你娘来管教你,看她怎样对付你?”

华天虹双目一睁,道:“姥姥识得我娘么?”

灰衣老妇冷冷说道:“废话!”

华天虹初次遇上克星,心头原甚气闷,一听这灰衣老妇是自己母亲的故人,顿时倚歪就歪,摆出小辈的嘴脸,膝行几步,涎脸笑道:“老人家,我娘如何称呼您?最近期间,您老人家见过我娘么?”

岂料,灰衣老妇软硬不吃,怒声道:“少啰嗦,你提着脑袋作耍,几曾记得母亲?”仰脸一望夕阳,接道:“快去找点吃食,来馒了打折你的双腿!”

华天虹逐鹿江湖,独当一面,俨然是侠义道新兴势力的主脑,今日莫名其妙地挨了两记耳光,心头实是光火得很,但他聪明剔透,能屈能伸,心感这灰老妇来历有异,虽嫌倚老卖老,对自己尚无恶意,心念几转,终于忍气吞声,反身疾奔而去。

西南方有一片屋宇,看来是一座小镇,华天虹疾奔了过去,跑了几步,发觉自己左足穿着靴袜,右足光着脚板,跑起路来十分别扭,索兴将左脚的靴袜弃掉,赤着双足,大步奔去。

跑到镇口,忽然记起自己身穿亵衣,长衫已落海中,身上一文不名,不禁暗暗发愁,忖道:没有银子何来食物,难道强抢硬夺不成?

心头自思自量,不觉将小镇走了一遍,见这小镇仅有一条街道,街道尽头,有一座兼营酒店的客栈,暗忖:和尚吃八方,酒店客栈吃十方,既不能活洁饿死,少不得厚下脸皮,打一次秋风了,心念一决,昂然走了进去。

门边一个店小二,一见华天虹这副形象,不由双眼一愣,道:“这一位……”

这等市井小人,正是只重罗衣不重人,华天虹形象狼狈,令他狐疑大起,但瞧华天虹那副相貌堂堂,威风凛凛的气概,刻薄言语,偏又不敢道出口来。

忽听一个响亮的嗓子道:“乖乖我的儿,敢情是偷香窃玉,正在上火的当口,那一位闯回来了!”

哈哈之声大起,一阵哄堂大笑。

华天虹勃然大怒,循声望去,右壁一张酒桌旁,坐着三个肩背长剑的中年道人,讲话的正是居中那个道人,满堂笑声,也以三人最响。

只听下首那道人接口笑道:“五师兄果然高明,颊上还有五个爪印哩!”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哈哈之声,垢耳欲聋。

华天虹一听左面笑声震动耳膜,显然发笑者是身负上乘内功之人,移目望去,只见左侧靠门一张酒桌上坐着四人,两个是身穿黑绸长衫的老者,两个是劲装疾服的大汉,四人身上全都携有兵刃。

此时夕阳鲫山,正是落店投宿,打尖用饭之时,这村野小镇上的酒店,居然上了八成,座上十张酒桌大多有了客人。

除这两起人外,其余的食客皆是商贾模样之人,华天虹目光转动,横扫了四痤一眼,倏地猛然一怔,几乎叫出声来。

原来角落里一张酒桌前,坐着一位荆钦布裙,但却国色天香,令人不敢逼视的少女。华天虹并非登徒子,目睹美色,原不会如此惊怔,只是那布衣少女柳眉星目,琼口瑶鼻,美秀绝尘之外,并有一层照人的艳光,一眼望去,不是白君仪是谁?

然而,白君仪遍身绔罗,这少女布衣无华,白君仪意气飞扬,这少女文静端庄。只见她面前放着一碗素面,蜂首低垂,正在缓缓吃着,对那哄堂的大笑之声,好似根本未曾听到,这哪里是白君仪的模样?

华天虹先是一怔,继而心头一动,业已猜到这布衣少女是谁,不知何故,他竟然感到扭促,暗暗懊悔,不该衣履不整,冒冒失失地闯进店来。

忽听先头发话那中年道人敞声道:“好小子,一见美色双眼发直,果然是个好色之徒!”

华天虹怒不可抑,眼看在座之人,一忽望望自己,一忽偷瞥那布衣少女,脸上俱是嘲笑之色,不禁暗暗恨道:“狗贼道,你是瞎了眼珠!”

他今日连挨两记耳光,心头本有一股闷气,这中年道人一再撩拨,令他失了素日的宽宏,心中升起了一股歹念。

当门有一张空桌,华天虹包眼打量一瞬,举步走了过去,背朝门外,大刺刺地坐了下去。

那店小二也未看出风声不对,随同走了过来,嘻笑道:“客官也要吃酒么?”

华天虹强压怒火,冷冷说道:“先拿茶来。”

那店小二见华天虹是众人嘲笑的对象,又是外地口音,有意凑趣,故意高声唱道:“先拿茶来,是落难公子吃的,要凉茶

华天虹暗暗恨道:这奴才,你也敢跟着起哄,少时再收拾你。

须臾,那店小二端来一壶冷茶,一面排布杯筷,一面嘻笑道:“公子爷像是遇上了打劫的,要叫什么?”说话中,目光在华天虹身上四处扫动,似乎在提醒他身上并无银子。

华天虹冷冷哼了一声,将那茶壶置在酒桌中央,茶杯靠近壶嘴,拿起一根竹筷向茶杯之内插入,说也奇怪,那根竹筷似是插在香炉之内,端端正正竖着不动。

霎时,那三个中年道人,两个黑衫老者及两个劲装大汉,脸上全都变了颜色。

要知这一手将内家真力贯入竹筷,竹筷插入杯底的功夫,不是等闲之辈所能办到,似华天虹这样做得漫不经意,不落痕迹,更是大不寻常之事。再者,华天虹摆出了通天教的暗记,也令这几人大感意外,惊疑不已。

那般商贾旅客虽莫名其妙,但已瞧出华天虹是江湖人物,一时间,堂中鸦雀无声,数十道目光齐皆投注在华天虹桌上。

只见华天虹揭下茶壶盖子,朝壶身轻轻敲出。

当——当——当——

一阵清脆悦耳,响亮异常,余音缀绕,悠悠不绝的音响,自那小小的瓷壶上发出,传入众人耳际,正像道观内的击磐之声一样。

满堂食客全都惊得目瞪口呆,都被他这奇妙的把戏唬住,连那沉静至极的布衣少女也停了筷子,星目大睁,望住那茶壶一瞬不瞬。

华天虹旁着无人,朝身畔那脸无人色,战战兢兢的店小二道:“通天一柱香,你懂么?”

那店小二直打哆嗦,弯腰不迭,道:“小的懂,小的懂,公子爷要什么?”

华天虹沉声一哼,道:“赶紧弄四色菜肴,连同酒饭,以托盘盛着送来。”

那店小二暗赌连声,屁股一扭,垫着脚尖,眨眼溜进了厨下。

忽见那三个中年道人相互交换了一下脸色,倏地齐齐站起,步出座位,朝华天虹这面走了过来。

 0   2005-07-10 12:07:19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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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otion

1   2005-07-10 11:35:46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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