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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爱情还给我
网友【36367075】 2005-07-15 02:05:53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51    1


我在床上翻了个身,睁开眼睛。我睡得稀里糊涂,拿不准自己现在是在深圳的宝安,还是在广州的五羊新城或是在中山的永宁新村。我甚至想像自己正抱着一根木桩被洪水冲走。有时这几处地方在我心里混在一起。我知道自己是在深圳宝安,可是我能听到洪水就要进村前父亲的吼叫声。父亲在院子里乱跑,想把所有的杂货都拿走,我拼命帮着父亲往麻袋里塞东西。累得我都几乎没了气。

需要有块冰放在脸上才能真正醒来。“够了!”我对自己说,从床上坐了起来。已经中午了十二点了。苹果早已起床。我从墙上的塑料框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嘴脸:憔悴的面容、稀疏发黄的头发,以前是黑色的,现在已经枯燥泛黄,而且显出一缕缕白色。眉毛长长的,下面长着一双温柔多情的黑色眼睛,鼻子又高又大,双颊饱满,嘴唇厚厚的。

我睡醒起来,五折买回来的睡衣总是弄得皱巴巴的,一副寒碜样,看起来好像我整夜都在石糟里睡的。这天早晨,在我的嘴巴子边上还有块乌青。我摸摸它,“一会儿得想办法掩盖一下。”我对自己说,若不然推销产品时叫客户见到了该多不好意思啊!想到这儿我笑了。一定是晚上苹果亲自己亲的。

“苹果?”我用还带着睡意的声音叫道。

苹果出现在门口。她是农村女子,双颊红润,狮子鼻,黄色的眼睛,她的头发又多又厚褐色中带黄,在脑袋后梳一条辫子。她的脸圆圆的,嘴很丰满,下巴上很多肉。她此时一手拿着拖把,一手提着塑料水桶。她穿着一件蓝色小白花的上衣,这种图案在深圳是很少见到的,脚上穿得是一双塑料鞋,早已经磨得不像样子了。

洪水后,苹果和我一起到深圳谋生,我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三年,可是苹果还保留着农村女子那种陌生和羞怯的神情。她不知道深圳女孩们用的名牌化妆品,只听得懂几句广东话,我甚至想她永远保持现状;躺在床上的时候,她身上散发出一股家乡的甘草气味。这会儿,从门外我们盖得小厨房里飘来烧土豆、煮小鱼的香味,这儿的小鱼我都叫不上名字,却能使我回想起自己的家乡。

苹果带着温柔的责怪神情看着我:“都十二点多了!”她说:“我已经洗完衣服,拖了地,买好肉菜,做了午饭,你快点起来吧。”

苹果说着一口家乡话。我也说家乡话,但到外面推销产品时就不得不说普通话;碰上广东人的时候还要说广州白话。有时候我情绪好的时候,我会用普通话给苹果朗读报纸和刊物上的散文,或是读小小说,苹果总是爱听的。

“苹果,几点了?”我还懒在床上问。

“快一点了。”

“哎呀,我该起床了。”

“你要先喝点茶吗?”

“我不喝。”

“别光着脚下床,我把鞋子给你拿来。早起我就把你的皮鞋擦得又黑又亮。”

“你又用食油擦我的皮鞋了?有谁见过用吃饭的油擦皮鞋来的?”

“你的皮鞋太干了,有地方都裂小口子了。”

我吸吸鼻子。“就是再干也要用皮鞋油擦皮鞋!你啊,还是个乡下丫头。快,给我拿拖鞋来。”

苹果走到床的另一侧,给我拿来拖鞋和外衣。

她和我结婚三年,可是,她在我面前的一举一动就好像她是我的使唤丫头,她仍然是那个救过我的命,可是总战战兢兢怕见人似的。我全家都已在大洪水中丧生。我还活着,那是因为苹果把一块木板给了我,又给了我一块玉米饼。苹果的父母都反对她嫁给我。1998年,我从一位目击者口中得知,洪水把我的女儿和妻子吞噬了,后来又得知父母因为拿着麻袋太沉,也叫洪水给冲走了。我和苹果一起来到深圳,进了宝安区的一所工厂,在我们办暂住证前,我已经和苹果在家乡办了婚宴,只是没领结婚证。苹果一直想和我回家乡补办结婚证探望父母,但我认为,我的全家都死了,再回到那伤心地没任何意义。

我和苹果出身背景不同。我是泰兴县燕头乡一家杂货铺老板的儿子,是在我父亲的店铺后面的大房子里长大的,没干过农活。如同各类的农村杂货铺一样,它的店面并不大,但有个极好的肉食品柜台,有各种各样的酒和下酒菜。附近各村,只要是对本乡杂货铺略知一二的,都是我们家杂货铺的常客。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对有一天能去南方城市并没有想过。但后来,一场罕见的洪水使我的全家丧命,只有我死里逃生。

对从小没经过自食其力训练,长大顺理成章地和父亲一起经营杂货铺的我来说,适应自食其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我过渡得很快。刚被苹果从洪水中救了不久,我得知妻子死亡后,就认识到要和苹果结婚,这总比无人照顾无人依靠好。而且,苹果同意跟我到南方闯一闯,这就给了我一个施展自己才能的机会。

去深圳的旅程缓慢而又听天由命,起先我们坐牛车,后来又乘长途汽车,再后来又坐火车来到广州,这些路程把苹果弄得稀里糊涂,直到现在,她都不敢一个人坐小巴。她出门从没超过两条街。事实上她也没有必要到别的地方去。她能从住得小屋门前的西斜大道上买到我们家所需要的任何东西——蔬菜、猪肉、豆腐、水果、卫生纸、被子,有时还买双鞋或买件衣服什么的。

我在家的时候,总是和苹果一起到不远处的湖边散步。尽管我告诉她,她不必担心我,我是不会抛下她不管的,可苹果还是紧紧地贴在我身边挽着我的胳膊。这个湖边人特别多小商小贩也多,各种嘈杂声和喧闹声震得苹果耳朵都要聋了;她觉得眼前一切都在摇晃、摆动。她的女邻居总怂恿她和她们一起到湖边玩,但是遭遇洪水的经历使她极其害怕见水。只要一看到大片的水,她的胃就开始翻腾。

我偶尔也带苹果去吃一次麦当劳,但是麦当劳附近车多人多,发出不小的轰鸣声;汽车从两个方向急驶而过,发出阵阵刺耳的声响;街上到处是人流,这一切都使苹果感到不习惯。我怕她迷路,给她买了个项链,上面挂着个小盒,盒子里可以放东西,我就在纸条上写了苹果的姓名和地址,以防万一;尽管这样,苹果还是害怕,还是不敢一个人出门。

要说苹果的生活起了变化,这似乎是命运的安排。有一段时间,我全靠她生活。我被她救了。她怕我吃不饱,把自己的一份食物分一半给我,给我安排住处。每当她母亲告诉她应该把我送到抗洪收容所去时,她总是对母亲说我身体不好。过了夏季,抗洪救灾不再如火如荼了,苹果还叫我住在家里。她始终不听她母亲父亲的话;如果她听了父母的话,我就会走人,她就不会嫁给我,说不定那真是一种福气。

眼下苹果和我住在宝安区一幢出租屋里。我们有两小间住房,一个小厨房,还有一部电话;我出门去推销产品时总打电话回家。我可能在遥远的地方做生意,可是我的声音使她感到我就在身边。兴致高的时候,我还在电话里给她说笑话唱流行歌曲。

爱情徘徊在苹果和我之间,只是我不想要孩子,我采取措施不使苹果怀孕。我的女儿被无情的洪水吞噬了生命,这样的惨况使我不愿再要孩子。虽然对苹果来说,跟我在一起住在深圳这个繁华都市弥补了没有孩子的缺陷。这个城市就像农村老太太们说的故事中的一座用魔法布置的宫殿:揿一下电钮,城市的夜晚就变得灯火通明。水龙头里会流出来冷水和热水,叫你洗一个舒服畅快的澡。转一下旋钮,火焰就来了,你可以在上面做饭烧水。还有一台电视机!我总是将它调到中央台,收看给老百姓演的节目,还有农村歌曲。

苹果不会读也不会写,不过我会给她读报纸,会帮她给家里写信。每次家中有回信,也是父母托村里小学老师代写的,夏收时,嫂子会在信封里放一根麦穗,使苹果在遥远的深圳也能忆起家乡的一草一木。

确实,在这个遥远的都市里我是苹果的丈夫,也是苹果的一切。她家乡的小村庄离我家乡的小村庄相距30多公里。她一直认为洪水把我从30多公里外冲到她所住的小村庄,再冲到她眼前,完全是天意,和我在深圳生活了三年后,她明白自己的看法是正确的。我知道该如何生活——我会推销产品;我会坐火车汽车;我会读书看报;我会赚钱养家;我还会唱歌跳舞;我还能摆弄电脑。家里需要什么东西,只要对我说一声,我就会亲自带回来或者让送货人送上门来。

今年苹果的生日那天,我给她带回来一只小猫,是母的,黄黄的毛短短的,有白色花纹,苹果给它起名叫黄黄。过去苹果和母亲的关系没有父亲好。打她嫁给我后母亲就不打算认她这个女儿。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苹果才不得不死心踏地的跟着我过。

只要我在家的时间多些,或者至少每晚睡在家里,苹果就感到心满意足。可是我是靠推销各种产品为生,必须四处都去,到处转悠。我一出门,苹果就把门锁上,她怕坏人,也怕小偷,结果跟邻居的来往也就少了。住在这一片出租屋里的人说着全国各地的语言。他们对苹果充满着好奇,四处打听她的情况,也常问她本人,问她从哪儿来?丈夫是干什么的?我告诫她,对外人说得越少越好。

我教她用普通话说:“对不起,我没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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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从公共汽车上下来,再一看表,已经快晚上六点啦。我想像着荔枝不知会多么火冒三丈,回到家里一定要在平姨面前把我骂个烂够。也许,荔枝不会回家,她可能站在酒店附近或是旭日大道上,来回转悠。路过的烂仔们会朝她吹口哨。说不定会有经过的汽车停在她身边,从上面下来的人想把她带走。也可能她正在某一间酒吧里喝酒。

我跑到街边电话厅给荔枝打电话,接通后我忙把耳朵离开听筒一段距离,我怕荔枝的骂声会震坏我娇嫩的耳膜。但是听筒里只有哔哔叭叭的声响,没人应答。我小心地将听筒靠近耳朵,悄没声地说:“荔枝。”

电话中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听见荔枝说:“你是不是回深圳抱着傻瓜睡觉去了?”

“没有,我还在广州。”

“那你为什么没去接我?你掉进黑井里啦?”

“只是因为工作耽误了时间。”

“对你来说,只有工作最重要。”

“荔枝,你先别生气。今晚我大概要到十一二点才能回来,因为有生意要做。”

“我才不信你的鬼话。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跟那个在报上寻找你的女人在一起?你喜欢用这种方式示爱你的女人吗?你是否要跟她睡觉?”

“没有啊。”

“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谁?”

“我老婆,葡萄。”

“你老婆已经死了,连个骨头碴子都找不到,鬼魂都腐烂了。在报上寻找你的一定是你从阴沟里掏出来的情人。”

“我以我的脑袋起誓,是葡萄!”

电话那一头一阵紧张地沉默。

“她真的还活着?”

“是的,她现在变了。我告诉她我又结婚了。我也告诉她我现在有你。她什么也没说,她没说跟我离婚的事。”

“如果你说的是实话,我原谅你。不过,我想让你知道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荔枝,我真的爱你!在家等我吧,我办完公务就回去,这样我就可以拿到一笔足够你到深圳旅游购物的钱。”

“听你这么说我太高兴了!你知道我刚才等不到你去了哪儿?我在旭日大道上来回走,每几分钟不是有一辆小汽车停下,就是有一帮流里流气的人想带我走。那些烂仔向我吹口哨,就好像我还是小女孩似的。我们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也许是连你都注意不到的女性魅力吧。你说几点到我这儿来?”

“可能要十一二点吧!”

“那你为什么还不快点去工作?”

“我打电话并不是为了求得你的原谅,是因为爱你。”

一放下电话,我就往旭日大道紧走。天上这时下起了小雨,一丝丝小风吹得我睁不开眼。我紧走慢走地走进了黑蝙蝠网吧,要了杯酒就在电脑前坐下来,双手拢了拢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又揉了揉双眼,就开始上网。我决定在网上和芒果聊会儿天。我进入聊天室没几分钟,芒果就贴上来,看样子她已守候多时了。

“为什么一星期都见不到你在聊天室出现,我好想你。”

“芒果,我很爱你。我在意大利给你买了条丝巾,希望你喜欢。”

“我还没见到它就喜欢上了,因为它是你给我买的!在网上见不到你时心情好差,我都发誓不再上网了,因为等待叫我伤心。虚拟的网络给了我一道道真实的伤痕,你可能理解不到,你一走就是一个多月,在天上飞在地上跑,而我却只能默默地期待着你回到我的身边。”

“芒果,我就要回来了,带着我的爱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几时?你几时回来?”

“明天,后天,请你为了爱而等待。”

“可是我一看到你出现在聊天室心里就激动的不行。我坐在这儿,跟你聊天,我不知不觉哭了起来:首先是因为你这么惦念我,其次是因为想起你承诺要娶我。我自己认真考虑过我们结合的可能,为了女儿着想,也为了我们的爱情,我希望这一天早日来临。由于命运的安排,我在送女儿上幼儿园时认识了一位男士,他向我展开了猛烈的追求攻势。请想一下,你不在眼前,女儿又小,我被孤苦零丁地撇在这个世上,但是我对这位男士的追求没有动心,并把我们相爱的事情告诉了他,一点都没隐瞒。他是个中学教师,就在我们家附近的那所中学任职。他整天看书写文章,有时也登门拜访我们,对我和女儿非常好。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念你,没有一天不想念你。不知什么原因,我的睡眠很不好,而且人的头脑真是捉摸不定的器官。在我的幻觉中,总想着你在深圳一间大夜总会里当蝙蝠,过着豪华的生活和被美女包围着……”

我看着芒果打出的一行行字发愣。也不知什么原因,我感到一种以前没有体验过的恐惧。我害怕出什么事?可是又说不上什么事。是不是害怕芒果会爱上别人呢?网吧里的空调很冻,但是我感到很热。我并不垂下眼皮,而是瞪着眼望着聊天室,心里没有爱,没有自豪,只有恐惧。这是那种爱骗人的人经受不了的那种恐惧。芒果还在聊天室里向我倾诉着,并不知道我这边在动什么脑筋,而是带着一种狂喜的心情,继续向我倾诉着。

“说真的,我看上了一件婚纱……”

“是啊,我也在想你穿什么样的婚纱最好看。”

“可是你还没离婚呢。”

“我可不愿在网上说这件事。”

“我但愿你说娶我的话是真的。”

“不,我不会跟你在这样的事上开玩笑。我喜欢你可爱的女儿,我爱你们母女两个。可是我不能一下子就跟你把婚事办完。但我是真心对你的,请你记住。”

“是的,我知道……”

“芒果,咱们今天就聊到这儿吧。我现在晚饭还没吃,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我去干。用不了几天我就会回到你身边,就会捧起你的脸,看你那花朵般的微笑。”

从网吧出来,我才知道外面下起了大雨,还伴随着阵阵大风。街上的公共汽车都不见影了,树上的叶子叫大风一刮纷纷落下,我回到荔枝那儿就感冒了。我的鼻子塞住,一直不通。一阵阵剧疼经过我的脑门,直传到太阳穴和耳朵上。我的嗓子发哑。夜里,荔枝听见我在咳嗽。这一下荔枝可在床上呆不住了,她翻身起来,趿着拖鞋,去找药给我吃。她把我摇醒,求我把药吃下去。

“快吃药吧,你忙得要把自己害死了。”

“总比害死别人好。”

荔枝喂完药又回到床上。我穿着睡衣睡,紧紧地裹着一条冷气被。我不再感到热了,但是我仍然在咳嗽,仍然睡不着。我听见窗外滴答的雨声,还有一种沙沙声,好像老鼠在比赛打洞。我,我,骗了芒果,也骗了苹果,害得葡萄不愿再嫁人,也害得荔枝为我这个不值得爱的人操心。我一时间在黑暗中看到了一张张脸和一个个身影,但是一转就消失在黑暗中了。老天现在开始惩罚我了,先是用一条条道德的链条绑住我的头,叫我尝到疼痛难熬的滋味,再用一根根信仰的棒子塞住我的鼻孔,叫我喘不上气来,而后还使用法律的钻头将我的嗓子钻出一个洞眼,叫我受风,不断地咳嗽。

天亮时,雨停了,开始湿热。东方积聚着一团团浓云,太阳一出来,天空显得一片粉红和黄色。朝阳的火焰似的光芒照着了一朵云的边缘,把它染成弯弯曲曲的火红色。我爬起来,摆脱了夜间的咳嗽和夜间的疑虑。

“唉,我睡得太不舒服了。”我说,接着我脱下沾满了汗水和体味的睡衣,用荔枝给我准备的水洗起脸来。我打开窗子,叫阳光照射进房间。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痰全部咳出来,塞住的鼻子也通了,真像是个奇迹似的。我的肺又吸饱了清晨凉爽的空气,我的嗓子也好受些了,接着我就用这副破锣嗓子唱了起来:

“世上最远的距离——是你我的心灵——我真的好想爱你——为何美好的回忆——用痛苦做结局——我真的好想爱你——我不能呼吸——不能不呼吸——失去你——失去动力——我的爱——是为了你存在——从过去到未来——要怎样让你明白——我的心——燃烧所有的热情——燃烧成灰烬——”

荔枝早就起来了。她正在给我做早饭。太阳出来后,鸟儿叫得时间比往常长。这些神圣的动物除了一身羽毛和偶尔弄到的食物外一无所有,却从它们栖身的场所发出欢快的鸣啭。

我唱得很带劲,闭着眼睛,身体不住地摇晃着,手握成拳头捶着自己的胸膛。当我睁开眼睛,只见荔枝拿着勺子站在门口看我。她的眼睛里流露出微笑。她端进来一盘热气腾腾的食物。因为我已经唱了一大气,所以很高兴地跟荔枝打招呼。昨夜的痛苦消失了,我又感到世界充满了爱。荔枝分明从我脸上察觉出这一点。说到头来,人是能判断的。只要你愿意看,是什么都看见的。

荔枝除了食物以外还带来一些游深圳的旅游资料。资料被我推到一边,那上面写的我都不愿意看,还有荔枝那种逼迫我的劲儿,一点不称我的心。

我穿好衬衫,洗了手。荔枝给我端过来牛奶和肠粉蛋糕。我坐在桌子旁吃,把旅游资料放在一边,打算吃完早饭再看。吃饭的时间是我留给荔枝的。她会坐在我对面,看着我吃,同我说话。我生怕又是那些老调调:什么去深圳旅游啦,你爱不爱我啦,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婚啦,要不然你就把我的青春毁啦,每月的钱都不够花啦,可是,这一天早晨荔枝没有像以往那样发牢骚。

相反的,她坐在我对面对我微笑,告诉我自己升职为收银领班,以后每个月可以多拿400块钱工资,还谈到她想在旅游前粉刷一下房子。我随着荔枝的谈话内容心情也愉快起来。就是荔枝非叫我把所有的早饭都吃下去,若不然就不叫我出门。我感到身体里恢复了元气。我喝的奶是美国的,粥是用泰国米煮的,肠粉是广东特色,蛋糕是荔枝亲自烤的。这一顿早餐就经过了千百人花力气才送到我嘴里,可以说每一样都包含着天和地还有荔枝内心的爱和力量。

吃罢早饭,荔枝问我,“你还要出门?”

“啊,我今天回深圳去,晚上有美市”

“我相信你的话。如果你的妻子还活着,我看你遇到大麻烦啦。”

“不,荔枝,没什么可麻烦的。”

“那你干嘛整夜翻来覆去睡不着?”

“昨晚我是受了点凉,咳嗽的难受。”

荔枝沉默了一会儿。

“现在情况更复杂了。你的妻子她不是已经腐烂了,而是活得好好的。我,我不愿意跟有两个妻子的人睡觉。”

“那我怎么办?”

“我想你应该跟她们俩个都离了。”

“我告诉过你,她们不想离。”

“是啊,你告诉过我。可是我跟你说的那些话都是清清楚楚的,你为什么这耳朵进那耳朵出呢?我的话就好像从你耳朵旁滑过去的一样。如果你认为这样生活下去很有乐趣,那么你也要跟我结婚,现在你应该不在意多一个或少一个妻子了吧?”

“我想你并不懂婚姻法。”

“在你有两个妻子以后,我不再相信婚姻法了。在我第一次结婚后不久,丈夫外面有了女人,生活中无论是不是我的错,他把所有的火气都撒在我身上,漫骂毒打我,然后抛下我和别的女人走了,那时候婚姻法并没保护我,而是在他打老婆时保护了他,在婚姻内打老婆成了合情合理的事。”

“那你干嘛还想结婚?”

这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荔枝没有气得跳起来,不过她的脸一下子刹白刹白,似乎我的话叫她受到了极大的震动。等她脸上的气色好转了一些时,她说:“你不会把我当回事的,我还是就这样将就着生活下去吧。”

“我很爱你。像我这样的男人其实很懂得爱的。”

“你叫我怎么相信你的话,你叫我觉得自己很下贱。为什么我非要和你生活在一起?只有一种情况可以解释,就是我疯了。但是,就是我疯了也得知道怎么治疗啊。”

“你怎么又想起谈这些烦人的事啦?做恶梦了吗?”

“不仅是做恶梦。我头脑清醒的时候,就觉得我和你这种关系就跟掉进了无底深渊。我一直往下掉啊,掉啊,根本掉不到底。而我明白这是悬在半空中了。得了我这种病不能去看医生,因为医生治不了,而我又半疯半傻,生活中充满了欺骗和恐怖。也许我应该找个精神病医生看看,但是精神病医生能帮我什么忙呢?我所能做的就是给我的病起个英文名字。所以,我到愿意做一点恶梦,因为恶梦早晨就离开了,而生活中的恶梦却持久地在我身上上演。”

“你想跟我分手吗?”

“是的,我想到深圳旅游后就分手。”

“是啊,你也该找一个好人嫁了。”

“我早就告诉过你,爱情不是儿戏。”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能跟一个我不爱的男人生活在一起。事情就这么简单。”

“这意思是说你爱的还是我?”

“从今往后我再不会这么说。”

“我不在广州的日子里,你从未找过一个男人?”我的声音有些意外地颤抖,我对自己的问话和这话所引起的激动感到羞愧。

“假如有过那么一个人呢?难道你现在就能冲出去,走回深圳吗?”

“不,荔枝,看来你做的没什么不对。然而你很有可能对我是完全忠诚的。”

一片沉寂。荔枝似乎在抑制着自己的感情。我的心里充满了悲伤和欲望,我对自己这种无休止的欲念感到惊讶。我身体的某部分为女人这种难以捉摸的变化感到悲哀。尽管我周旋在几个女子中间,但和世界上一些罪恶相比,这种周旋行为是多么地微不足道,然而它也无可辩驳地显示出是个永远的污点。我身体的全部总是想投身到这种背叛爱情的行为中去,在这种堕落的生活中纵情取乐。我听到荔枝说:“我有……”

“你另外还有男人?”

“我的情况你不知道。”

“你这个贱人!”

荔枝发出了一声像是笑声的声音。“我可没这么说。”
 0   2005-07-15 02:12:29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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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只有在见到蝙蝠以后,才知道他生了多大气。我从广州回到深圳,没敢回家,直接到办公室来了。坐在椅子上不久,就听到有人使劲敲门。尽管我听见敲门的声音,可是我没想去开门。我的头疼的厉害,但是我记不起昨夜染上的感冒不可能这么快就好。早晨起来后的那点精神叫坐火车都耗尽了。

现在,我的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好像瘫痪了,但是我的记忆力正在一点一点恢复。我又一次听到敲门声,这一次我知道不能不去开了。我打开门。蝙蝠站在门口,穿着一套浅色的衣服、白皮鞋、戴着墨镜。他的脸色蜡黄,脸上尽是皱纹,好像没有睡过觉似的。那双尖锐的黄眼睛盯住我看,流露出一丝心领神会的嘲笑,好像我知道昨天夜里我没在深圳似的。我顿时不耐烦起来。

“怎么啦,蝙蝠?你平时是不敲门的。”

“我收到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你做的期货交易马上就要完蛋了。”

“完蛋了好啊,我们退出来。”

蝙蝠冲我眨巴着眼。“你今天一早是从哪儿赶回来?”

我直到现在没做搪塞蝙蝠质问的准备,而且我以为蝙蝠昨天是在老挝跟木材生意商谈柚木生意。我迟疑了一下。“我从广州赶回来。”

“干什么去了?你在那儿有家吗?”

“没有家。我到那儿是去看一个亲戚。”

“你答应过我要好好上班。谁知道你整天到处乱跑,还不知道交易市场要出乱子了。我扣你的工资。”

我恼火了。

“你凭什么扣我工资?你又凭什么管我?你又不是我爸爸!”

“对!不过你得记住给我干活你就得受我管。我还始终像你的爸爸一样尽所能地关怀你。你开门的那会儿,我就看出你睡眠不足,而且感冒了。请你跟我说实话,你昨天干什么去了?你要知道,骗我是没有好处的。”

“对,我玩去了。”

“你可能泡妞去了吧?”

“那还用说,我泡了五个妞。”

“嗨,这一阵子你干得还不错,总算好歹会炒期指了。要是你好好干下去,今后的前途无法估量。你偏要在这么好的节骨眼上到处乱跑,天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多喝点热水,今晚你和枇杷叶还有一场恶战。”

我听话地照办。我鼻子因为流的鼻涕太多而红了,下面的嘴唇干巴巴的裂了口子。我的眼睛总是想流泪。蝙蝠默不作声地看着我。

“你泡的妞怎么样?”

“挺好的。”

“不打算娶老婆,把这些有用的精力都使在没用的地方。你的鼻涕流出来了。”

我默不作声地把鼻涕擦去。

“你干嘛不多喝点水?至少你要喝八大杯。”

我不作答。

“你昨天到底干什么去了?”

“先生,你不是检察院的,别盘问我!”

“对,我既不是检察院的,又不是你爸爸,可是我要对你负责。我不想侮辱你。你跟着我做生意,别人信任的是我,而不是你。当初,你到我这儿来的时候,你是一个农村小伙子,有点力气,但在深圳挣不着钱。是我把你拉出了棚屋区,是我培养你做生意,是我拿你当人看。眼看着你自己可以干一番事业了,你又跑去做些荒唐事,鬼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今儿市场上到处在传期指滑波,可是公司里连你的人影都不见。整个深圳都装不下你啦,你乘汽车坐火车跑到广州去泡妞。谁教给你泡妞之前要坐一通火车的?”Hong Kong蝙蝠说话的声调都变了。

我被说得哑口无言。

“干嘛要到广州去呢?”

“准是你找到了一个有夫之妇。她的丈夫可能昨天没在家,你就跳上火车赶了去。这种情况咱们都知道。我就是干一行的老手!现在,脱了你的西服,在公司睡一会吧,要不是你的感冒绝对不会好。你必须记住这样骗人就是自己骗自己,别人你一个也骗不了。我去给你买点药。所有的小道消息都说利得安要垮。所以你今晚一定要去探个水落石出。要是利得安砸了,那一切就都玩完了。”

“我到晚上会好的。”

“可能会好,也可能不好。去睡一会儿吧,我买来药就放在你的桌子上。”

“现在都几点了?”

“十一点了。”

我想要说点别的什么,但这当儿,我听见有高跟鞋向这里走来的声音。那是枇杷叶。她走进来;我的眼睛睁得老大。她穿着一件很漂亮的套装,戴着一顶装饰着花和樱桃的白帽子,蹬着有扣襻的高跟鞋。她像一个歌星,只化了点淡妆,她显得更瘦,更妩媚了。脸上全是笑容。看见我,她笑得更迷人了,急忙向我走过去。蝙蝠当时只顾得对我感兴趣,他带着父亲的关心把那双盯着我的黄眼睛飞快地转过去对准枇杷叶。我迷惑地张着嘴。

“枇杷,你从家来吗?”我发现自己这一问,泄露了我没在深圳过夜这一事实,但是来不及收回了。枇杷叶先是一怔,她那双黑眼睛射出了箭一样的光芒,像要穿透我的心。

“我不告诉你我从哪儿来。”

“你们俩中间出了什么事?”蝙蝠问,像是一个长辈似的。他不等我们回答又接着说:“唔,我去买点药来。你这儿有热水吧?要是没有,我拿一瓶来。”

“先生,我不要你买药!”

“干吗不要?再过十个小时,你就要拼命干活了。我不想你昏倒在交易台上。”

“我会没事的。”

“你这么重的感冒不吃药是不会好的。你干嘛这么害怕我给你买药?”

“我一会儿要到一个地方去,我自己去买药。”

“什么地方你非去不可?你已经感冒成这样,怎么能到处乱跑呢?”

“他非要看那个婊子去不可!”枇杷叶咬牙切齿地说。她一改刚进来时笑盈盈的模样,现在她嘴唇发着抖,眼光望着别处。这是枇杷叶,这个在交易台上风风火火的女人,当着蝙蝠说出这样的话来。蝙蝠扮了个鬼脸,好像要把不满吞下去似的。

“我不希望搅和在你们之间的事情里。即使我希望,我也没权利。不过今晚是重要关头。干咱们这一行,就是要盯住这种时刻。这是我们的机会,也会因为不小心而葬送一切。”

“我什么也不会葬送!”

“那你就别出去了,吃了药,好好休息。”

“不行。”

“好吧,不行就不行。我当了这么多年老板,我看到过期货经纪人是怎么自杀的。多少年来,我们在钱堆成的塔上向上爬,眼看着就要到顶尖了,结果滑溜下来了,摔个稀巴烂!干嘛会有这样的情形呢?我不知道。也许这些人喜欢棚屋区吧。”

“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为什么还要出去一会儿?什么事情这么紧要?不能等到明天再去吗?再说,你们俩到底为了什么事闹矛盾呢?你们得在一起干。你们今晚得全力以赴上交易台。要是说为什么我这么叮嘱你们的话,那就是要在今晚更卖力。除非你们要让自己失业,看着你们自己垮台。”

“先生你放心,一切都会顺利的。”

“好吧,谁也逃脱不了命运的安排。”蝙蝠从腰间拿出一个手机,递给我,“记着有必要时打电话时跟我联系。”

我恼火了:“这算什么?我不接受施舍。” 我还记着蝙蝠非让我自己掏钱买手机的话岔。

“这不是施舍,这是给你工作时用的。”

“好吧,那我收下,谢谢。”

蝙蝠告诉我手机号码。然后他向枇杷叶和我告辞。走向门口时,在半道嘀嘀咕咕着什么。接着他真的走了,关上了门。

我这时用眼瞟了一下枇杷叶。枇杷叶也没在家过夜,我猜出来了。她在外面乱跑,并且以为我回到她那儿住了,因为她给了我一套公寓的钥匙。可是枇杷叶没回家到哪儿去了呢?难道她背着自己还有情夫?我内心交织着嫉妒和厌恶。我恨不得一下子抓住她的头发,把她在地上拖。

“到楼下给我买点感冒药来。”我说。

“你自己去买。”

“你不管我就出去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枇杷叶就转身冲出去了。我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将两条腿抬起来,双脚放在桌子上。我仰坐在那儿,从窗口望出去看天空。一只鸟儿在高空飞翔。它看上去像一个小玩意儿。这种小动物要是有了病或翅膀受了伤,它会落得什么下场?它只有一条出路——死。

我的想像还没完,就一下子惊醒了。房门开了,枇杷叶走进来,拿着一些药,还买了一些水果。她气冲冲地瞪着我。

“吃吧,吃死你。”

“枇杷叶,我爱你。”

“坏蛋,害人精!”枇杷叶不知自己怎么爱上了我这样的人。

我知道的很清楚,我的打算在枇杷叶到来后要想实现简直是发疯,但是我不得不去看苹果。苹果指望我回家,而且这种指望磁石般吸引我。枇杷叶晚上还可以见得着,我从交易台下来还能到枇杷那儿去睡觉。所以我打定主意不去管枇杷乐意不乐意。

“你吃了药要到哪儿去?”

“我去办点事。”

“又去找你那个乡下老婆?”枇杷叶知道我那一段洪水情缘。

“我爱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

“那你就再别来找我。”

枇杷叶把水果使劲往桌上一放,扭头就走,好像怕挨到鞭打一样。她买回来的水果都躺在桌子上,红红的苹果像在嘲笑我,黄橙橙的雪梨一个个在桌子上东倒西歪。枇杷叶飞似的跑走了,接着我听到嘀嘀咕咕地声音,好像她在骂我,又像她遇到了天大的不幸。我已经站起身来,把药吃了。不知为了什么原故,我把水果收拾起来,用一个塑料袋装好,准备带给苹果吃。

走出大厦,我拎着水果坐上小巴。我在小巴里闭上眼,一心一意地盘算起来。可是经过了一条又一及街,一个主意也决定不了。尽管我的眼睛不看,我也能听到这个城市的声音,闻到这个城市的气味。小巴开得飞快,从大排档和集市上吹来暖洋洋的微风,带来扑鼻的菜香味和炸鸡味。工人们在铺马路,装路灯,开沟铺设下水管道和电话线。城市的内脏在重新安排。有时候我睁开眼,我觉得小巴就要掉到路沟里去了,在这种情况下我是做不出任何决定的。我问我自己,今天是几号?回答不出来。我只知道自己是个穷人,让我在这个世上活得快乐一点吧,这就是我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

我慢腾腾地下了小巴往家走,现在我的头脑才清楚了一点儿。敲响了房门,苹果来开门。她笑容满面,亲热地说:“昨天晚上我就盼着你回来,怎么这时候才到?”

“你没看出来我感冒了吗?”

“唔,可不是,你的眼睛都红了,鼻涕也流了出来,脸色蜡黄蜡黄。你先到床上躺一躺,我来给你煮姜糖水喝。”她微笑着接过我递给她的水果,欢快地说:“昨天有一个人给你打电话,我说你不在家。”

我刚想躺下又直起了身。“你问他是谁了吗?”

“没有,那个人只问你在不在家,然后就把电话挂了。后来又有一个电话,别提有多热闹了!是一个女人打来的!她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潘长江的人!真可怕!她非要我说实话,我就把电话挂了。”

苹果带着一种不正常地兴高采烈的神情说这些话。她对接到我这么多电话感到得意。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以前我没有看到过的热切的光芒。

“你没回答就对了。深圳这地方坏人可不少啊!”

“噢,先不说啦,我要给你煲姜糖水啊!”

我觉得苹果好像变得好看多了。她并不是一路走着去厨房,而是几乎蹦蹦跳跳。我再次在床上躺下,本来以为马上就可以睡着,谁知却怎么也睡不着。是谁给我打电话呢?我心里想。除了荔枝,没有人知道我的电话,可昨晚我正是在荔枝那儿,电话绝不是荔枝打的。想着想着,我听到脚步声了,苹果打开门,我看见她穿了一件鲜艳的衣服,一看就知道是新买的。我躺在那儿,没有理会苹果的笑脸。

“衣服漂亮不漂亮?”

“你新买的?”

“是对面出租屋的阿霞帮我挑的。好不好看?”

“挺好看的,转个身给我看看。”

苹果依我的话转过身去,我利用这个时间告诫自己别发脾气。

“挺好的,要多少钱?”

“30元。我怕你会生气呢,一开始没敢买。”

“要是我真生气了,你会不会不要了呢?”

“如果你真生气了,说不好看,说我乱花钱,那我就把衣服退了。”

我想,这样的衣服只能从摊上买到,怎么能退呢?我打算当场说出来,,但是想到苹果这么听话,善自买一件30元的衣服也不算什么大过错,就克制住自己。苹果打量着我,脸上流露出好奇、幽怨和热爱的神情。我凭着微妙的力量,知道她后悔自己买衣服时没叫丈夫陪着,现在正准备弥补过失。她说:“我煮好姜糖水了,端来给你喝。”

苹果把姜糖水端到我面前,我抱着大碗喝起来,一连喝了两大碗。这两碗姜糖水落肚,我出了一身大汗,苹果把厚棉被子紧紧地裹在我身上,叫我睡一个好觉。接着她发现了我的手机,“哟,这家伙是你买的?”她拿起手机给我看。

“蝙蝠给的,是用来工作的。”

她爱怜地用手轻抚我的额头,疼惜地说:“我有的时候真不明白,你干工作怎么这么拼命?你简直要变成一个超人了。哪怕你浑身都是本领,也不要随便浪费啊,尤其是只挣那么少的钱,蝙蝠是不是压根不知道你的才干?”

“对,对,对,我工作起来的确卖力。不过这是我的天性。”

“噢,我觉得这是一个优点,也是一个缺点……对了,你感冒这么严重,到医院去过了吗?”

“没有。”

“应该去看看,要不然你明天又要去工作,我可不让你去了。”

“不是明天,今晚上我就要去工作。”

“快睡吧,我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你赶回来,结果只能呆上几个小时。我不知道你的工作怎么那么忙,可是你不在家的夜晚我就睡不着。我半夜醒来,就再也合不上眼。我莫名其妙地觉得你遇到了什么危险……我对自己说,我这样想是可笑的。我并不情愿相信,但我就是摆脱不掉这个念头。你什么时候感冒的?”

“昨天晚上下雨时我淋了雨。”

“我怎么不知道下雨啦?”

“你怎么会知道,你都睡觉了。”

“噢,我早有预感啦!虽然我想像不出会发生什么事。可是我昨晚坐在床上,毫无理由地为你担心,直到半夜我都没睡着。我觉得我们俩之间有一种没有法解释的感觉,好像咱俩身体上有某种联系。只要我睡不着,你就会遇到不好的事。尽管我非常小心,可是你还是病了。你现在觉得好点了吗?”

“是的,好点了。”

“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去医院看看,医生要是说你不能上班,他会给你开请假条的。你一定要听医生话,好好休息。像感冒这种病也不能大意,尤其是对你来说。”

“蝙蝠会炒了我的。”

“由他去。谁也免不了得病。要是你昨晚上没上班,我想你就不会病了。你现在的气色还不好。噢,我看出来了,你一定是忘了理发。”

“没时间理。”

“理发用不了多少时间。我知道你会认为我这是胡思乱想,也会认为我可笑,可是几天来我一直就有预兆。你不用担心,我没预见到有什么不幸,但是肯定要出一点什么事情。昨天晚上我得不到你消息,简直要发疯了。我六神无主,甚至想到大街上去等你,这种心情怎么解释呢?”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啊?”

“让我给你买点药去行不?”

“我有药,就在西服的口袋里。”

“好吧,我知道了。不过我有件重要的事一定要跟你谈谈。”

“你既然叫我休息,为什么还说个没完?”

“咱们得把这事说说。你总是不想要孩子,我也理解你的心情,可是当你上班去时,空空的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很寂寞,也很孤单,这叫我感觉样样都像是悬挂在半空中。这种情况叫我腻烦。我生性不是一个要求太高的人。但我一定要确切地知道自己要做得事情。因为这些日子我总在早晨感到恶心,阿霞说我也许怀孕了。你听了这种说法不知生不生气,我也不懂怀孕什么样。我知道我不该在你得病时提这种事,不过我尝到的心酸滋味你是再怎么也没法完全体会的。除此之外,我就是想你想得要命。每一回你从家中走出去,我关上门,那会儿我的痛苦就开始了。我感到这种没你在身边,又没孩子的日子好像我是呆在一片浮冰上,随时冰都有可能裂开,我就会掉到水里去了。”

“你真的怀孕了?”我从床上坐起来。

“阿霞说肯定是。”

“我说过不要孩子。”

“唔,可我想要。”

一时间寂静无声。连蟋蟀也安静下来。后来我听到了苹果的抽搐声,像是一条流动的小溪,还像是排水管。我觉得感冒药在身上起作用了,影响了我的正常思考。然后一切烦恼都被睡意驱赶走了。在苹果的抽搐声中,我睡着了。

满以为晚上见到枇杷叶会遇上一张冷脸,谁知,这天刚开盘枇杷叶就神色慌张地跑到我面前,拖着我就向外走。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不过我也觉得交易大厅内气氛不对劲,就问:“出什么事了?”

枇杷叶低声吼道:“完蛋了!利得安完蛋了!我们快走!”

说话间就看见几个男女向我们扑来。枇杷叶连忙扯着我飞跑,俩个人差点从26层的防火通道滚下去。躲开了追赶的人,我问到底怎么一回事?枇杷叶说利得安的蝙蝠一直在欺骗客户,现在利得安的不合法交易被人捅了出去,这下利得安垮了,客户们正在要挟着经纪人要回定金。我的后脑皮开始发麻。我后来才知道,利得安期货交易公司的期货交易程序虽然符合期货市场的交易程序,期货报价也与国外经济信息的期货报价相吻合,但利得安期货交易公司的货单根本就没进入国际市场,而是在利得安期货交易公司的盘房里就销毁了。

报纸用头版进行了全面报道,那上面说,利得安期货交易公司利用高额佣金雇用经纪人骗取客户炒期货……这雪崩一般的消息使不少客户当场吐血,有人赔进几百万,干脆跳楼,更多的客户们象疯了一样抓住经纪人们的头发衣服向他们索要定金。可定金已无影无踪,所兴客户们就追打经纪人,许多经纪人被打得头破血流昏死过去。打完经纪人客户们砸交易大厅,电脑被砸得冒白烟,玻璃门窗无一幸免。

我这回傻啦,我抓住枇杷叶说我们找Hong Kong蝙蝠去去,或许他能给我们个交待。枇杷叶大声冷笑,她说:

“蝙蝠早就把资金提空了,把你我所赚的钱都拿走了。”

我说:“那为什么他还叫我们来搏最后一铺呢?”

枇杷叶一跺脚,“你还不明白吗?他叫我们来完全是为了掩人耳目。其实他跟利得安的蝙蝠是亲兄弟!深圳这地方我们暂时是呆不下去了,客户们迟早会找到我们,说不定我们会没命的。我们只有逃到别处去!”

我瞪着枇杷叶足足有10分钟。

我突然明白了蝙蝠给我手机的真实用心。我说:“枇杷,你有没有一条没戴过的丝巾?”
 0   2005-07-15 02:13:14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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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只有在见到蝙蝠以后,才知道他生了多大气。我从广州回到深圳,没敢回家,直接到办公室来了。坐在椅子上不久,就听到有人使劲敲门。尽管我听见敲门的声音,可是我没想去开门。我的头疼的厉害,但是我记不起昨夜染上的感冒不可能这么快就好。早晨起来后的那点精神叫坐火车都耗尽了。

现在,我的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好像瘫痪了,但是我的记忆力正在一点一点恢复。我又一次听到敲门声,这一次我知道不能不去开了。我打开门。蝙蝠站在门口,穿着一套浅色的衣服、白皮鞋、戴着墨镜。他的脸色蜡黄,脸上尽是皱纹,好像没有睡过觉似的。那双尖锐的黄眼睛盯住我看,流露出一丝心领神会的嘲笑,好像我知道昨天夜里我没在深圳似的。我顿时不耐烦起来。

“怎么啦,蝙蝠?你平时是不敲门的。”

“我收到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你做的期货交易马上就要完蛋了。”

“完蛋了好啊,我们退出来。”

蝙蝠冲我眨巴着眼。“你今天一早是从哪儿赶回来?”

我直到现在没做搪塞蝙蝠质问的准备,而且我以为蝙蝠昨天是在老挝跟木材生意商谈柚木生意。我迟疑了一下。“我从广州赶回来。”

“干什么去了?你在那儿有家吗?”

“没有家。我到那儿是去看一个亲戚。”

“你答应过我要好好上班。谁知道你整天到处乱跑,还不知道交易市场要出乱子了。我扣你的工资。”

我恼火了。

“你凭什么扣我工资?你又凭什么管我?你又不是我爸爸!”

“对!不过你得记住给我干活你就得受我管。我还始终像你的爸爸一样尽所能地关怀你。你开门的那会儿,我就看出你睡眠不足,而且感冒了。请你跟我说实话,你昨天干什么去了?你要知道,骗我是没有好处的。”

“对,我玩去了。”

“你可能泡妞去了吧?”

“那还用说,我泡了五个妞。”

“嗨,这一阵子你干得还不错,总算好歹会炒期指了。要是你好好干下去,今后的前途无法估量。你偏要在这么好的节骨眼上到处乱跑,天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多喝点热水,今晚你和枇杷叶还有一场恶战。”

我听话地照办。我鼻子因为流的鼻涕太多而红了,下面的嘴唇干巴巴的裂了口子。我的眼睛总是想流泪。蝙蝠默不作声地看着我。

“你泡的妞怎么样?”

“挺好的。”

“不打算娶老婆,把这些有用的精力都使在没用的地方。你的鼻涕流出来了。”

我默不作声地把鼻涕擦去。

“你干嘛不多喝点水?至少你要喝八大杯。”

我不作答。

“你昨天到底干什么去了?”

“先生,你不是检察院的,别盘问我!”

“对,我既不是检察院的,又不是你爸爸,可是我要对你负责。我不想侮辱你。你跟着我做生意,别人信任的是我,而不是你。当初,你到我这儿来的时候,你是一个农村小伙子,有点力气,但在深圳挣不着钱。是我把你拉出了棚屋区,是我培养你做生意,是我拿你当人看。眼看着你自己可以干一番事业了,你又跑去做些荒唐事,鬼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今儿市场上到处在传期指滑波,可是公司里连你的人影都不见。整个深圳都装不下你啦,你乘汽车坐火车跑到广州去泡妞。谁教给你泡妞之前要坐一通火车的?”Hong Kong蝙蝠说话的声调都变了。

我被说得哑口无言。

“干嘛要到广州去呢?”

“准是你找到了一个有夫之妇。她的丈夫可能昨天没在家,你就跳上火车赶了去。这种情况咱们都知道。我就是干一行的老手!现在,脱了你的西服,在公司睡一会吧,要不是你的感冒绝对不会好。你必须记住这样骗人就是自己骗自己,别人你一个也骗不了。我去给你买点药。所有的小道消息都说利得安要垮。所以你今晚一定要去探个水落石出。要是利得安砸了,那一切就都玩完了。”

“我到晚上会好的。”

“可能会好,也可能不好。去睡一会儿吧,我买来药就放在你的桌子上。”

“现在都几点了?”

“十一点了。”

我想要说点别的什么,但这当儿,我听见有高跟鞋向这里走来的声音。那是枇杷叶。她走进来;我的眼睛睁得老大。她穿着一件很漂亮的套装,戴着一顶装饰着花和樱桃的白帽子,蹬着有扣襻的高跟鞋。她像一个歌星,只化了点淡妆,她显得更瘦,更妩媚了。脸上全是笑容。看见我,她笑得更迷人了,急忙向我走过去。蝙蝠当时只顾得对我感兴趣,他带着父亲的关心把那双盯着我的黄眼睛飞快地转过去对准枇杷叶。我迷惑地张着嘴。

“枇杷,你从家来吗?”我发现自己这一问,泄露了我没在深圳过夜这一事实,但是来不及收回了。枇杷叶先是一怔,她那双黑眼睛射出了箭一样的光芒,像要穿透我的心。

“我不告诉你我从哪儿来。”

“你们俩中间出了什么事?”蝙蝠问,像是一个长辈似的。他不等我们回答又接着说:“唔,我去买点药来。你这儿有热水吧?要是没有,我拿一瓶来。”

“先生,我不要你买药!”

“干吗不要?再过十个小时,你就要拼命干活了。我不想你昏倒在交易台上。”

“我会没事的。”

“你这么重的感冒不吃药是不会好的。你干嘛这么害怕我给你买药?”

“我一会儿要到一个地方去,我自己去买药。”

“什么地方你非去不可?你已经感冒成这样,怎么能到处乱跑呢?”

“他非要看那个婊子去不可!”枇杷叶咬牙切齿地说。她一改刚进来时笑盈盈的模样,现在她嘴唇发着抖,眼光望着别处。这是枇杷叶,这个在交易台上风风火火的女人,当着蝙蝠说出这样的话来。蝙蝠扮了个鬼脸,好像要把不满吞下去似的。

“我不希望搅和在你们之间的事情里。即使我希望,我也没权利。不过今晚是重要关头。干咱们这一行,就是要盯住这种时刻。这是我们的机会,也会因为不小心而葬送一切。”

“我什么也不会葬送!”

“那你就别出去了,吃了药,好好休息。”

“不行。”

“好吧,不行就不行。我当了这么多年老板,我看到过期货经纪人是怎么自杀的。多少年来,我们在钱堆成的塔上向上爬,眼看着就要到顶尖了,结果滑溜下来了,摔个稀巴烂!干嘛会有这样的情形呢?我不知道。也许这些人喜欢棚屋区吧。”

“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为什么还要出去一会儿?什么事情这么紧要?不能等到明天再去吗?再说,你们俩到底为了什么事闹矛盾呢?你们得在一起干。你们今晚得全力以赴上交易台。要是说为什么我这么叮嘱你们的话,那就是要在今晚更卖力。除非你们要让自己失业,看着你们自己垮台。”

“先生你放心,一切都会顺利的。”

“好吧,谁也逃脱不了命运的安排。”蝙蝠从腰间拿出一个手机,递给我,“记着有必要时打电话时跟我联系。”

我恼火了:“这算什么?我不接受施舍。” 我还记着蝙蝠非让我自己掏钱买手机的话岔。

“这不是施舍,这是给你工作时用的。”

“好吧,那我收下,谢谢。”

蝙蝠告诉我手机号码。然后他向枇杷叶和我告辞。走向门口时,在半道嘀嘀咕咕着什么。接着他真的走了,关上了门。

我这时用眼瞟了一下枇杷叶。枇杷叶也没在家过夜,我猜出来了。她在外面乱跑,并且以为我回到她那儿住了,因为她给了我一套公寓的钥匙。可是枇杷叶没回家到哪儿去了呢?难道她背着自己还有情夫?我内心交织着嫉妒和厌恶。我恨不得一下子抓住她的头发,把她在地上拖。

“到楼下给我买点感冒药来。”我说。

“你自己去买。”

“你不管我就出去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枇杷叶就转身冲出去了。我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将两条腿抬起来,双脚放在桌子上。我仰坐在那儿,从窗口望出去看天空。一只鸟儿在高空飞翔。它看上去像一个小玩意儿。这种小动物要是有了病或翅膀受了伤,它会落得什么下场?它只有一条出路——死。

我的想像还没完,就一下子惊醒了。房门开了,枇杷叶走进来,拿着一些药,还买了一些水果。她气冲冲地瞪着我。

“吃吧,吃死你。”

“枇杷叶,我爱你。”

“坏蛋,害人精!”枇杷叶不知自己怎么爱上了我这样的人。

我知道的很清楚,我的打算在枇杷叶到来后要想实现简直是发疯,但是我不得不去看苹果。苹果指望我回家,而且这种指望磁石般吸引我。枇杷叶晚上还可以见得着,我从交易台下来还能到枇杷那儿去睡觉。所以我打定主意不去管枇杷乐意不乐意。

“你吃了药要到哪儿去?”

“我去办点事。”

“又去找你那个乡下老婆?”枇杷叶知道我那一段洪水情缘。

“我爱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

“那你就再别来找我。”

枇杷叶把水果使劲往桌上一放,扭头就走,好像怕挨到鞭打一样。她买回来的水果都躺在桌子上,红红的苹果像在嘲笑我,黄橙橙的雪梨一个个在桌子上东倒西歪。枇杷叶飞似的跑走了,接着我听到嘀嘀咕咕地声音,好像她在骂我,又像她遇到了天大的不幸。我已经站起身来,把药吃了。不知为了什么原故,我把水果收拾起来,用一个塑料袋装好,准备带给苹果吃。

走出大厦,我拎着水果坐上小巴。我在小巴里闭上眼,一心一意地盘算起来。可是经过了一条又一及街,一个主意也决定不了。尽管我的眼睛不看,我也能听到这个城市的声音,闻到这个城市的气味。小巴开得飞快,从大排档和集市上吹来暖洋洋的微风,带来扑鼻的菜香味和炸鸡味。工人们在铺马路,装路灯,开沟铺设下水管道和电话线。城市的内脏在重新安排。有时候我睁开眼,我觉得小巴就要掉到路沟里去了,在这种情况下我是做不出任何决定的。我问我自己,今天是几号?回答不出来。我只知道自己是个穷人,让我在这个世上活得快乐一点吧,这就是我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

我慢腾腾地下了小巴往家走,现在我的头脑才清楚了一点儿。敲响了房门,苹果来开门。她笑容满面,亲热地说:“昨天晚上我就盼着你回来,怎么这时候才到?”

“你没看出来我感冒了吗?”

“唔,可不是,你的眼睛都红了,鼻涕也流了出来,脸色蜡黄蜡黄。你先到床上躺一躺,我来给你煮姜糖水喝。”她微笑着接过我递给她的水果,欢快地说:“昨天有一个人给你打电话,我说你不在家。”

我刚想躺下又直起了身。“你问他是谁了吗?”

“没有,那个人只问你在不在家,然后就把电话挂了。后来又有一个电话,别提有多热闹了!是一个女人打来的!她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潘长江的人!真可怕!她非要我说实话,我就把电话挂了。”

苹果带着一种不正常地兴高采烈的神情说这些话。她对接到我这么多电话感到得意。她的眼睛里闪烁着以前我没有看到过的热切的光芒。

“你没回答就对了。深圳这地方坏人可不少啊!”

“噢,先不说啦,我要给你煲姜糖水啊!”

我觉得苹果好像变得好看多了。她并不是一路走着去厨房,而是几乎蹦蹦跳跳。我再次在床上躺下,本来以为马上就可以睡着,谁知却怎么也睡不着。是谁给我打电话呢?我心里想。除了荔枝,没有人知道我的电话,可昨晚我正是在荔枝那儿,电话绝不是荔枝打的。想着想着,我听到脚步声了,苹果打开门,我看见她穿了一件鲜艳的衣服,一看就知道是新买的。我躺在那儿,没有理会苹果的笑脸。

“衣服漂亮不漂亮?”

“你新买的?”

“是对面出租屋的阿霞帮我挑的。好不好看?”

“挺好看的,转个身给我看看。”

苹果依我的话转过身去,我利用这个时间告诫自己别发脾气。

“挺好的,要多少钱?”

“30元。我怕你会生气呢,一开始没敢买。”

“要是我真生气了,你会不会不要了呢?”

“如果你真生气了,说不好看,说我乱花钱,那我就把衣服退了。”

我想,这样的衣服只能从摊上买到,怎么能退呢?我打算当场说出来,,但是想到苹果这么听话,善自买一件30元的衣服也不算什么大过错,就克制住自己。苹果打量着我,脸上流露出好奇、幽怨和热爱的神情。我凭着微妙的力量,知道她后悔自己买衣服时没叫丈夫陪着,现在正准备弥补过失。她说:“我煮好姜糖水了,端来给你喝。”

苹果把姜糖水端到我面前,我抱着大碗喝起来,一连喝了两大碗。这两碗姜糖水落肚,我出了一身大汗,苹果把厚棉被子紧紧地裹在我身上,叫我睡一个好觉。接着她发现了我的手机,“哟,这家伙是你买的?”她拿起手机给我看。

“蝙蝠给的,是用来工作的。”

她爱怜地用手轻抚我的额头,疼惜地说:“我有的时候真不明白,你干工作怎么这么拼命?你简直要变成一个超人了。哪怕你浑身都是本领,也不要随便浪费啊,尤其是只挣那么少的钱,蝙蝠是不是压根不知道你的才干?”

“对,对,对,我工作起来的确卖力。不过这是我的天性。”

“噢,我觉得这是一个优点,也是一个缺点……对了,你感冒这么严重,到医院去过了吗?”

“没有。”

“应该去看看,要不然你明天又要去工作,我可不让你去了。”

“不是明天,今晚上我就要去工作。”

“快睡吧,我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你赶回来,结果只能呆上几个小时。我不知道你的工作怎么那么忙,可是你不在家的夜晚我就睡不着。我半夜醒来,就再也合不上眼。我莫名其妙地觉得你遇到了什么危险……我对自己说,我这样想是可笑的。我并不情愿相信,但我就是摆脱不掉这个念头。你什么时候感冒的?”

“昨天晚上下雨时我淋了雨。”

“我怎么不知道下雨啦?”

“你怎么会知道,你都睡觉了。”

“噢,我早有预感啦!虽然我想像不出会发生什么事。可是我昨晚坐在床上,毫无理由地为你担心,直到半夜我都没睡着。我觉得我们俩之间有一种没有法解释的感觉,好像咱俩身体上有某种联系。只要我睡不着,你就会遇到不好的事。尽管我非常小心,可是你还是病了。你现在觉得好点了吗?”

“是的,好点了。”

“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去医院看看,医生要是说你不能上班,他会给你开请假条的。你一定要听医生话,好好休息。像感冒这种病也不能大意,尤其是对你来说。”

“蝙蝠会炒了我的。”

“由他去。谁也免不了得病。要是你昨晚上没上班,我想你就不会病了。你现在的气色还不好。噢,我看出来了,你一定是忘了理发。”

“没时间理。”

“理发用不了多少时间。我知道你会认为我这是胡思乱想,也会认为我可笑,可是几天来我一直就有预兆。你不用担心,我没预见到有什么不幸,但是肯定要出一点什么事情。昨天晚上我得不到你消息,简直要发疯了。我六神无主,甚至想到大街上去等你,这种心情怎么解释呢?”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啊?”

“让我给你买点药去行不?”

“我有药,就在西服的口袋里。”

“好吧,我知道了。不过我有件重要的事一定要跟你谈谈。”

“你既然叫我休息,为什么还说个没完?”

“咱们得把这事说说。你总是不想要孩子,我也理解你的心情,可是当你上班去时,空空的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很寂寞,也很孤单,这叫我感觉样样都像是悬挂在半空中。这种情况叫我腻烦。我生性不是一个要求太高的人。但我一定要确切地知道自己要做得事情。因为这些日子我总在早晨感到恶心,阿霞说我也许怀孕了。你听了这种说法不知生不生气,我也不懂怀孕什么样。我知道我不该在你得病时提这种事,不过我尝到的心酸滋味你是再怎么也没法完全体会的。除此之外,我就是想你想得要命。每一回你从家中走出去,我关上门,那会儿我的痛苦就开始了。我感到这种没你在身边,又没孩子的日子好像我是呆在一片浮冰上,随时冰都有可能裂开,我就会掉到水里去了。”

“你真的怀孕了?”我从床上坐起来。

“阿霞说肯定是。”

“我说过不要孩子。”

“唔,可我想要。”

一时间寂静无声。连蟋蟀也安静下来。后来我听到了苹果的抽搐声,像是一条流动的小溪,还像是排水管。我觉得感冒药在身上起作用了,影响了我的正常思考。然后一切烦恼都被睡意驱赶走了。在苹果的抽搐声中,我睡着了。

满以为晚上见到枇杷叶会遇上一张冷脸,谁知,这天刚开盘枇杷叶就神色慌张地跑到我面前,拖着我就向外走。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不过我也觉得交易大厅内气氛不对劲,就问:“出什么事了?”

枇杷叶低声吼道:“完蛋了!利得安完蛋了!我们快走!”

说话间就看见几个男女向我们扑来。枇杷叶连忙扯着我飞跑,俩个人差点从26层的防火通道滚下去。躲开了追赶的人,我问到底怎么一回事?枇杷叶说利得安的蝙蝠一直在欺骗客户,现在利得安的不合法交易被人捅了出去,这下利得安垮了,客户们正在要挟着经纪人要回定金。我的后脑皮开始发麻。我后来才知道,利得安期货交易公司的期货交易程序虽然符合期货市场的交易程序,期货报价也与国外经济信息的期货报价相吻合,但利得安期货交易公司的货单根本就没进入国际市场,而是在利得安期货交易公司的盘房里就销毁了。

报纸用头版进行了全面报道,那上面说,利得安期货交易公司利用高额佣金雇用经纪人骗取客户炒期货……这雪崩一般的消息使不少客户当场吐血,有人赔进几百万,干脆跳楼,更多的客户们象疯了一样抓住经纪人们的头发衣服向他们索要定金。可定金已无影无踪,所兴客户们就追打经纪人,许多经纪人被打得头破血流昏死过去。打完经纪人客户们砸交易大厅,电脑被砸得冒白烟,玻璃门窗无一幸免。

我这回傻啦,我抓住枇杷叶说我们找Hong Kong蝙蝠去去,或许他能给我们个交待。枇杷叶大声冷笑,她说:

“蝙蝠早就把资金提空了,把你我所赚的钱都拿走了。”

我说:“那为什么他还叫我们来搏最后一铺呢?”

枇杷叶一跺脚,“你还不明白吗?他叫我们来完全是为了掩人耳目。其实他跟利得安的蝙蝠是亲兄弟!深圳这地方我们暂时是呆不下去了,客户们迟早会找到我们,说不定我们会没命的。我们只有逃到别处去!”

我瞪着枇杷叶足足有10分钟。

我突然明白了蝙蝠给我手机的真实用心。我说:“枇杷,你有没有一条没戴过的丝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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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黑夜沉沉。但是在深圳的大街上到处灯火通明。有些店铺还开着门,有些青年男女从迪厅出来穿着奇装异服,在街上走着,赶着去夜吧喝一杯。一个月牙儿升起,像是嫦娥呆的那个部分。尽管太阳整天烤着这座城市,街上仍然有一片片水洼,洒水车洒过的痕迹。我和枇杷告别,说好有事用手机联系,然后就动身去中山。深圳以外的世界没有这儿热闹,但是,在这里,我会遭到客户追杀,所以我必须避一避。

这次我半夜给苹果打电话谎称:“苹果,有个紧急事啊,我连夜要飞到老挝去谈生意。”

“老锅(挝)是什么地方?”

“美丽的地方。”

“我不管地方美丽不美丽,只想知道那儿的女人美丽不美丽。”

“那儿女人的脸都像你炒菜的锅底一样黑。”

“你什么时候回来?”

“少则半个月,多则一个月。”

“那我可要闷死了。”

“我每天都会给你打电话。还有,苹果,咱们衣柜底下的鞋盒里有两千块钱,你先当家用吧。”我炒期指的确赚了点钱。我把这些钱分成好多份塞在家中各个角落,没有心机的苹果根本不知道。

当夜坐出租车到芒果家天已亮了。我呆在院子里津津有味地心赏荔枝树和鲜花,芒果和兰姑忙着给我准备早饭,兰姑亲手磨、亲手煮、亲手端上来的鲜豆浆。芒果在一旁微笑地看着我。她微笑的时候,上嘴唇逗人地翘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脸颊上还有两个酒窝,很像个小姑娘。

兰姑也盼着我来,不光了为了老东家的女儿,也是为了她自己啊。我总是从深圳给兰姑带点东西来,一些好吃的东西啦,一双老年人穿的鞋啦,雨伞啦,一件绒衣啦。但是最主要的是比这些东西更重要的是,她巴不得有个人跟她谈谈。尽管她为芒果做这做那,可芒果不爱听她说话。她一开口,芒果就说她,“得了,得了,你又说过去的事了。”只有我这个年轻人会照顾到兰姑说话的兴致,鼓励兰姑倾吐心里话,像对待丈母娘那样对待她,而且不是把她当讨厌的,而是可爱的丈母娘对待。我因发洪水失去了母亲,成了没有妈的孩子,兰姑,照我看来,就像我的母亲。

兰姑心里想,这么多年来,她就见过这么一个配得上老东家女儿的男青年。所以兰姑给我烧菜做饭,对我特别热乎。今儿我一到兰姑就张罗给我做早饭,虽然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说我不饿,兰姑还是不听。我很清楚,每次兰姑总会给我端来饭菜。样样都好像是事先准备好的,刚烫过的桌布啦,可口的香茶啦,我喝酒用的玻璃酒杯啦,为我盛菜用的蓝花盘子啦。什么都不会缺少,甚至还有牙签。

兰姑早晨起来时有点晕晕乎乎。但是我一来,她就兴致高涨。我们互相热烈地问候以后,我和芒果回到卧室去,兰姑就忙着准备早饭,她的疲劳和晕晕乎乎像奇迹出现似的一下子消失了。她一眨眼就在炉子上又煮又煎,干净利索得叫人吃惊。她愉快地叹气,芒果喜欢这个男人,她也喜欢我,这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这个年轻人不仅给芒果,也给她这上年纪的女人带来了生命的活力啊。

接着发生的事就和以往一样。我再三要她相信我不饿,我吃不了那么多,但是饭菜已经摆在了我面前,香味散发到屋子的各个角落里。她准备了草莓奶油煎饼、鸡蛋卷、菜心、马蹄糕、烩猪红,还有我上次来的时候从深圳带来的肉松。我吃了一口之后就想多吃一些。这会儿,芒果在看着我吃早饭。她坐在我对面的凳子上,仔细打量我,带着嘲笑、揣摩和好奇的神情。每一次我到这里来,工作上的疲劳没恢复以前,她绝不打扰我。但是今天早上她从我的脸上看出我不止是疲劳,还有一些忧虑。我不在她身边的日子太多了,对我们两人的关系已经有了影响。网上聊天时芒果提到的那个男教师,现在两三天就到芒果家来一次。

“唔,你去的那些国家都什么样子?”

“还是老样子。”

“你的生意呢?”

“生意也还是老样子。”

“那些女人怎么样?黄头发白皮肤蓝眼睛好不好看?”

“什么蓝眼睛?根本没有。”

“没有?没有?外国当然应该有白皮肤黄头发蓝眼睛的女人啦。我到愿意给每一个看过你的外国女人10块钱哩!”

“你有那么一大笔钱不如给我做生意啦。”我一边说一边向她眨着眼睛。接着我又吃起来,一边嚼,一边斜眼看芒果生气没生气。

芒果没把我这话当真,因为我总爱跟她开玩笑,就像我们都是少男少女一样。我会扯她的头发,捏她的鼻子,吻她的耳朵,给她起可笑的绰号,就像波斯猫啦、绒绒球啦、小甜心啦,她知道这些都因为我爱她。白天,我是一副模样,夜晚,我又是一副模样。我一会儿兴高采烈地给芒果说笑话,学各种各样人的举止姿态,接下来我马上就变得莫名其妙地阴郁起来。到了芒果这儿,我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拾掇芒果的房子院子上了。这一回我说因为和芒果结婚有望了,所以一吃完早饭,我就拾掇芒果院子里的东西,把该绑的绑了,该不要的放在一堆。在一边跟我一起忙活的兰姑说:

“看你这个忙活劲儿,我可认为这是结婚的信号啊!”

“要结婚还要等我把一切手续都办完啊!”我直起腰来说。我指的是离婚手续,这一点兰姑知道。

兰姑说:“长江,你可要快着点啊,现在有个挺帅的男人在追芒果。”

这些我都知道,但我不得不让兰姑把话说完,因为一个嘴碎的女人是非把话唠叨完不可的。哪怕她是在抱怨吧,她的话也滔滔不绝。她说:“追芒果的这个男人叫石天奇。他的父亲是我们这儿出了名的首富,天奇是石蝙蝠的二儿子。四年前,天奇违背我父亲的意愿,与一位有心脏病的年轻女老师建立了家庭,被父亲赶出家门。后来女教师生了一个女儿,再后来女老师就去世了,石天奇自己带着孩子生活。芒果就是送女儿上幼儿园时与石天奇相识的,因为石天奇的女儿和芒果的女儿在一个班。

再说,石老师这个人人缘很好,给他介绍对象的人有很多,可他偏偏看上了咱们芒果。芒果在我们这地方名声不是很好,就因为她未婚做了妈妈,所有的男女都认为她不正常。还有一些女人没完没了地说她的闲话,她的耳朵一天到晚都在发烧。每次送孩子,我说我去,可她非自己去,回来后有时笑盈盈的,有时就泪汪汪的。但是石老师很尊重芒果,这我看得出来,芒果也感觉得出来,所以我才说你要快着点行动,不然到手的鸭子也能飞了。因为这样下去,石老师总有一天会打动芒果的心。”

我疑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尽管我不能跟芒果结婚,但是我有时候会嫉妒。我拥有的女人要嫁给别人吗?得了,自己又不能给芒果一个幸福的家庭,我这样想。可是,我就是不明白,别人怎么能看上我的女人?而且想和我的女人生活一辈子呢?我可做不到,因为我总是到处逛荡,从来没有定居的打算,所以也没有和哪一个女人生活一辈子的打算。



兰姑,你说的那个石天奇,我父亲真的很有钱吗?”

“是啊。石蝙蝠在中山就开了几个公司,有地产公司啦,食品公司啦,外贸公司啦,皮鞋公司啦,化妆品公司啦,广告公司啦,前一年听说石蝙蝠卖掉了化妆品公司,其他的公司都交给大儿子和小儿子经营,自己拿着卖公司的钱回家养老了。石蝙蝠他们老夫妻就住在马神庙大街上,离我们这儿不远,请的女工是我小时候就相识的霞姑。据霞姑说,石蝙蝠把钱都放在一个铁的保险箱里,没人能打得开。”

“兰姑,我想见见石天奇。”

“这有什么用?”

“这肯定对我们双方都没害处。”

我按自己的水平,赤裸裸地对兰姑说话。我的一个特点就是能够适合任何人,而且能和任何人打交道。这对使女人轻信我是个有利因素。兰姑不慌不忙地收拾好杂物,放在院子的角落里。

“唔,你就在这儿呆两天,我保你能见到石天奇。”

“我急着呢。”

“急什么呀?芒果一直惦着你。一个多月以来,我没听到你给芒果打过几次电话,也没听到芒果提起过你什么。你好吗,长江?说到头来,还是我一直在关心着你呀,你可千万别走错路。”

“是啊,兰姑……”

“我觉得你这回来有些心神不定。我知道啦,准是你老婆不跟你离婚!告诉我,长江,是不是那么回事?我不是那种爱搬弄是非的人,我懂得好歹。不过你老婆若是真不跟你离婚,总不该瞒着芒果,因为女人们伤透了心都是为受到了蒙骗。”

“是啊,我老婆不肯离婚。”我说。

我需要同人谈谈。同兰姑在一起聊天,就像跟自己母亲在一起说话一样无拘无束。我不怕兰姑埋怨我,也不怕她发火。她像母亲一样依顺着我的观点。当她听我说出实话时,她的眼睛闪闪发亮起来,也流露出辛酸的微笑,这是经历过各种委屈还感到生活有乐趣可言的那种女人的微笑。

“那你准备怎么办?”

“和石天奇谈谈。”

“谈谈,嗯?好,好。”

“有什么可好?”

“你想把芒果让给他吗?”

“对,有点儿。”

“要是你说有点儿,那意思就是说你已经把这个问题想透了。你会对石天奇怎么说?来,兄弟,这个女人属于你了。”

“不能这样说。我想和他交个朋友。”

“你最爱的是芒果,还是你老婆?”

“两个都爱。”

兰姑的喉咙动了一下,好像她要把什么东西咽下去。“我知道啦,我早就知道啦。我,你瞒不了我的。只要我对这个男人看上一眼,我就能把我内心的想法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你并不想跟芒果结婚,可是你又不想放弃她,所以就拖着,拖一天算一天。”

“不过我是爱芒果的。”

“对你来说,爱又算什么呢?你怎么叫芒果相信你的?”

“在网上,我对芒果施展一种心灵感应术。我告诉她,我爱她这样的未婚妈妈。”

“就这么一点破招数,就把芒果给骗了?”

我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洪水冲得我家毁人亡后我还有什么呢?三十年来,我一直在拼命干,而我仍然是个穷小子。我在打工这条路上还能混多久呢?顶多十来年嘛。社会上不少人夸赞我机灵能干,可是没人肯出钱让我经营生意。只不过在一些女人眼里,她们欣赏我这样的男人罢了。有一个像我这样的男人和有钱女人结了婚,他变得又出名又有钱。他出入高级场所,乘着宝马车。要是我有一天出了名有了钱,我在社会上就会受到不同的待遇。你懂得我跟你说得话的意思吗?现在,我一无所有,只能看着芒果嫁给别人。”

“说得对,不过,你得改变生活态度。”

“为什么?”

“哪儿有什么理由。就是你这样过的生活并不好,为什么不想法改变一下?”
 0   2005-07-15 02:14:05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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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我本来打算到广州吃晚饭,但是芒果说什么也不肯。她为我准备一顿我喜欢的晚饭:西洋菜生鱼汤、白切鸡、荷兰豆和斋菜。兰姑打开院子门,串门的人就开始来了。这地方的女人们进来显一显她们从商场买来的便宜货和男人们送给她们的礼物。那些和兰姑一样年纪的女人穿着旧拖鞋、式样不现代的衣服,伸出肮脏的手,她们向我咧开了没有几个牙齿的嘴笑笑,卖弄风情地炫耀她们的丑相。和芒果年龄相仿的女人们为了对客人表示敬意,都穿得整整齐齐,浑身都是新衣。

虽然芒果自以为隐瞒着她和我的关系,但这些女人都心领神会。有几个女人在我面前转圈子,讨好地露出微笑,会意地眨眨眼睛。过了一会儿,男人们开始走进来了。有两位是芒果的租户,我们来交房钱,也顺便向我讨一支万宝路抽。我给了他们一人一盒。芒果端来了两瓶啤酒和一些小菜以及肉松饼,摆在进门的男人们面前,还没等她来招呼客人,石天奇走进门了。

石天奇是个高大结实的男人,肩膀挺宽,笔直的后颈,高高的鼻梁,前额上有一道皱纹,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他随身带着两本书,我知道这两本书的意义。借书给芒果看,或是还书,多高尚的理由。我不知道,石天奇手中总是拿着两本书,他原来是个读书读的不知东南西北的人,后来才教了书,干起这行他就爱上了一个女老师。一个多月来,石天奇想方设法接近芒果。他进来后羞羞答答地坐在桌子旁,耐心地等着谈话转到书上来。直到现在,我才看清他,因为我在芒果家里看过他的照片,可照片上的人并不清楚。

石天奇还是个死心眼,我一直在心里说,我会向芒果证明像梁山伯那么痴心对芒果的是谁。每一次芒果在石天奇面前提起我,石天奇都会把我有什么长处和特点记下来,以期自己能战胜我。他自己的家里布置的像一个小书店,摆满了书和刊物报纸之类的东西。他的母亲总是背着父亲来看他,帮他洗浩涮涮的,给他买些日常用品,给孙女买些食品和衣物。抽空时也跟儿子聊聊天,说他这回要是听父亲话娶一个好妻子,就有希望回家继承一部分家业啦。

我对石天奇笑笑,算是打招呼。

要说我是个闲不住的人,我没法安安分分地坐定在椅子上。这会儿,别人都围坐在桌子周围,我却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野兽,又像是一只咬着自己尾巴的猫一样转过来转过去。我歪着脑袋,用嘴角说话:“你就是石老师吧?”我用鼻音对石天奇说:“握一握我的手,咱们交个朋友吧。”

“你很会沟通啊!”石天奇说。

“我很喜欢你这样的读书人,一下子就能把女人的心抓住了。”

“唔,每个男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谁都认为自己的一套是最有效的。”石天奇针对我的情况说道。

“噢,我要和你单独谈谈。”我决定说:“既然是你我见了面,你就是我的客人。我得注意跟你说话的场合,所以我们到一边去谈,不过你可以吃点东西。”

“说实在,喝杯茶就行了,我不想吃东西。”

我们两个站起身,来到院子角落的石桌石凳前坐下。

“我想像中的你完全不是这样,”石天奇说。“芒果把你说成了一个完美无缺的人。”

我低下了头。“女人的见识。”

我知道的很清楚,我不应该跟石天奇这样的人坐在一起。芒果看到我们俩个人的外表和气质截然不同,会觉得石天奇胜我一筹的。兰姑呢,也不会再向着我。我从童年起就没跟读书人交过朋友,乡里人都知道我父亲是做小买卖的,我就是一个小买卖继承人,而且特有那种气质。在燕头乡,男人们跟我勾肩搭背,女人们跟我调情。乡里那些没文化的人,个个都钦佩我这个小买卖继承人。我向老乡们分发烟卷、糖块。乡里总有那么几个女人是我的情人。尽管后来我正正经经地结了婚,做爸爸了,还是在乡里粘花惹草,流露出花心男人的微笑。尽管我现在同芒果的来往小心谨慎,她这回不知为什么要把我们的关系透露出去。这个女人,有个情人还要做广告哪!

起先我跟石天奇闲谈时事。世界上有什么新闻?什么时候以色列才能不打巴勒斯坦?那些犹太人扔炸弹,枪击巴勒斯坦士兵,把巴勒斯坦的小男孩杀了,他们这些人到底想要干什么?而巴勒斯坦又有什么新闻?那些在干涸了的沼泽上建立殖民地的异教徒,到底是些什么人?我不但看深圳特区报,深圳商报,深圳法制报,广东地区不少的报纸我也看,连一些娱乐小报我也翻一翻。尽管我不懂那些现代的表达方式。在中山这里,本地的居民就像井底之蛙,但是外面的世界却迅速地发展着。中国已经变成了一个世界强国,在深圳,火车在脑袋顶上行驶;一幢上百层的大厦已经落成。即使在中山,也是一年比一年更大,发展的更美了。泥泞的小道已经没有了;室内人们都安上了空调;不少人家的子女都有条件到外国读书去了。

石天奇一边留神听着我的谈话,一边搔脑袋。半天后他才说:“潘先生,我考虑了很长时间,到底要不要来拜访你。你知道,一个人要做一个重要决定不容易。我有一切理由成为你的敌人,可是我要直截了当地告诉你,我来这儿是为了芒果好。至于你是否相信我,那又是另一码事。”

“是啊,我明白。”

“不,你并不明白。你怎么会明白?芒果告诉我,你有个家,可是我没有一个完整的家。究竟我们两谁对芒果更合适?根据推理一加一才等于二,而一加二就等于三了。”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得是,芒果是个好女人,可是她现在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她要付多少岁月的代价来换取你的离婚?”石天奇用低沉的嗓音说着,不慌不忙,似乎毫无怒气。“我想你应该了解这一点,因为一个女人可以付出这样的代价,那么你就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她在认识我之前,跟你来往了一年多了,你屡次说离婚,可你没离。这是确凿的事实。所以我有理由不相信你。按照一般的情况,我没理由来管你们之间发生的事。但是我爱上了芒果,我不能袖手旁观。

还有一点,我有一个Hong Kong亲戚,他是我舅,他认识你。当然舅并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果你不在意我把它称为关系的话,舅来中山时偶然提到了他的一个公司职员,说了一些情况。我也不想叫你猜迷语,舅叫蝙蝠。他告诉我,你在华东水灾期间受了好多罪,在水中飘了好几天,至今未婚,等等。我知道你在为舅工作,舅把这种工作称做干事业,不过你不必为我知道这些情况难堪。你是个开皮包公司的,而我是个教育工作者。”

我眨巴着眼睛。“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欢芒果,是吧?”

石天奇慢腾腾地说:“我想让你知道,我爱上了芒果,我要让她做我的妻子。”

石天奇说话的时候,我一直坐着,低着头看石桌子。我感到很热,想脱掉衬衫。我还觉得耳朵后面烧得慌,汗水沿着颈骨从我的后背上往下淌。在石天奇摆弄手里的书的时候,我用压抑的嗓音说:“她爱你吗?”

石天奇瞪大眼睛看着我,“我没听清你说什么,你再说得大声点。”

“我是说,她爱你吗?”

“我知道你会这么问的。你可能认为芒果是爱你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我能理解你这种想法。因为,你爱她,芒果是个能使人堕入情网的女人。她使你爱她,她也使我爱她。她虽然没有出来工作,却有一种在外面工作着的风风火火女人少有的魅力。所以你爱上芒果,我丝毫不觉得奇怪。我不想否认这点,芒果她并不爱我。即使一个中学生都懂得,一个人的爱情是会发生变化的。你可能在想,我干嘛非要跟你争这个女人?你要想明白,就要听我把话说完。”

“你尽管说吧。只是别叫茶凉了,吃一点肉松饼吧。”我说:“得了,小伙子,别这么郑重其事,也别这么坐立不安。现在全世界都在经历着一场革命,一场精神上的革命。华东洪水够糟的了,但是当人失去了一切价值的时候,那就比肉体上受折磨更糟。你肯定出身于一个有钱人的家庭。你还在哪儿上过大学,受过高等教育。而我却不同,我的父母他们并不是有钱人,不过他们是安分守己的老百姓。我的父亲只有一个老天爷和一个妻子,而我的母亲也只有一个老天爷和一个丈夫。我没受过高等教育,可我也不像父母那样安分守己,我还不能像我父亲那样,只有一个老天爷和一个妻子。所以我成了一个跑江湖顺嘴说瞎话的人。”

我让石天奇尽管说吧,可我自己却说起来没个完,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你再来杯茶怎么样?不要?是啊,人是千变万化的。我不太清楚芒果是怎么遇上你的,这个我也不在乎。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并不责怪你。你我在今天以前并不相识。况且,在这个世界上,能捞到什么,我们就捞。你捞你的,我捞我的。在这个地方,在你我之前,芒果还有过一个男人,这事儿我知道的很清楚,你也知道的很清楚,因为芒果有个孩子在这儿作证。现在我说到正题了。有个女孩,在洪水中救了我的命,后来就成了我的妻子。她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一点我没对你的舅讲,因为我懒得说起。后来我在网上认识了芒果,随后又见了面,而且是一见倾心。芒果爱上了我,她想结婚,我的心里很痛苦很矛盾,因为我要与之离婚的人是我的救命恩人。也许是出于虚荣心,我没对芒果说出我心中的矛盾,可我又实在对老婆开不了口……”

“你这是在欺骗芒果。”

“我这是在欺骗自己。到底芒果怎么对我这么有吸引力?这到是个有趣的问题,虽然她并不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简而言之,你不能离婚,可芒果却蒙在鼓里。”

“总之,情况就是这样。我不能和芒果结婚的。”

“什么?你大声点说。”

“我不能和芒果结婚的。”

“那你就应该尽快告诉她。”

“我正在考虑怎么告诉她才好。”

“舅告诉我,你跟一个叫刘难产的朋友住在一起,那儿没有电话。可是我记得芒果跟我说,你在深圳有所房子,将来离婚后你会把房产给前妻。”

“干嘛你对我的事那么感兴趣?在我们老家,人们习惯于有自己的隐私,那是因为隐私在那儿还有点意义。可是在广东,这儿是个自由的地方,做什么事你不必瞒着别人,也别想瞒得过别人。我相信你有一大堆秘密,我也有一大堆秘密,芒果更有一大堆秘密。麻烦的是,有秘密的人总想泄露自己的秘密。人最终是自己的告密者。我把一些并不是非得告诉芒果的话对芒果说了,否则,这些事你是永远无法知道的。”

“她只对我说了这么多。”

“凡是我告诉她的事,她都会告诉你,这只是个时间问题。人们喜欢炫耀任何事情,甚至离婚。我不必告诉你她晚上有梦游的习惯。她如果生在我们那个地方,人们准会把她当成女巫。但是在这儿,女巫就是仙女下凡。”

“潘先生,我发现你不爱听别人说话。”

“是的。但是我们还是可以交个朋友嘛。你舅是个粗暴的人,可是他爱人们,热爱生活,交游甚广,他对我的助很大。他生我的气,因为我不愿把家里的电话号码告诉他,不过他会原谅我这点小过失的。”

“刚才你说要告诉芒果,你不能和她结婚。你说话要算数。”

“是啊,是啊,这个世界就是你能捞什么就捞什么。如果我放弃了芒果,你就有可能把她捞到,而且,我也希望是你把她捞到,而不是别人。我说得是实在话,你可别生气。石老师,你看,芒果现在在送客,你也向她告辞吧。我要考虑如何对她说清这一切。”

石天奇一往院门口走,我就又来了主意。石天奇的父亲有钱,有种荒唐的念头纠缠住了我——我内心里给也许啊,可能啊,或者啊占据了,就像突然被特大意外震撼了那样翻来覆去地思索着:他爸爸有钱;而我现在没钱;从深圳跑出来避风头需要钱;怎么才能把别人的钱变成自己的钱?我一直保持着在老家时养成的习惯和癖好。如果附近没有人,我就会捡到钱包归为己有,而且,在没人发现的情况下,把别人的财物据为己有。我打定主意,没有芒果可以,没有钱不可以,我要想办法搞到钱。

就在这当儿,我想起我和葡萄有个约会。今天晚上,我应该到她新租的房子去吃晚饭。前天葡萄把我送到车站时说好的。自己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呢?我想那个蝙蝠娘和土城一定会骂我。我还答应过荔枝,回到深圳把一切办妥后接荔枝来深圳玩。一晃两天没消息,她一定急得疯疯颠颠了。自己哪儿不对头啦,我没法让自己的思想集中在任何一件事上。我应该和枇杷叶联系,然而我一直没这么做。我一直想着钱和芒果,但是关于钱和芒果,事实上,我没有作出任何具体的决定。我其实对什么都拿不定主意,我知道自己糟就糟在这儿。

在主意没最后拿定前,我得到芒果房间去看芒果。

此时,芒果坐在床头柜的台灯前面,身上穿着睡衣。台灯在她的脸上投下了一束光。她看上去跟往常一模一样,一个当地女子,已经近三十岁了。她把头发梳成一条长辫子,盘在脑后,一看就知道,是为了要显得年轻一些。她流露出一种没有着落的神情,凡是渴望得到爱情,甚至对自己感到没什么自信的人都是这样。

“原来你都冼漱完毕了?”

芒果吓了一跳。“我开始以为,你偷偷跑回深圳去了。”

她向我靠近了一些,好像是想让我吻她,但不知怎么地,我没有吻。兰姑在门外问我们喝不喝糖水?芒果撞了我一下,问我喝不喝?我摇摇头。

“你跟石老师说什么来的?”

我听了她的问话,左思右想起来,好像我听不懂似的。刚才和石天奇说得滔滔不绝,这会儿忘得一干二净,我可能有点晕头转向了。

“没说什么,不过,我说我爱你。”

“这我知道。”

“石天奇不是像我这样的人,他是个可靠的男人。我相信他是真的对你好。”

“我,你是个废话连篇的人。难道你不知道,我等你等得好苦啊!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离婚,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说得是真心话。你总是神神密密的,从哪儿都看不出你是怎么想的。我碰到了石老师,有一阵,我真想答应嫁给他。只要你一来,我就不想你回深圳去。我知道你妻子不想离婚。你想同时抱着两只猫,这怎么能和平共处呢?”

我已经感到芒果不再相信我说的话。她一定是认识了石天奇后将两个男人进行比较,发现我没一点可靠的地方。我想,唉,反正什么都完了。我说:“我不能和苹果离婚,以后的事你看着办吧。”

芒果扬起眉毛,“说真的,我们可不能拿爱情当玩笑开啊。”

“我讲的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芒果没有流泪,只是眯起了眼睛。“这是我命中注定的。我一直是个坏女人,我想从人家手中夺走丈夫,结果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你不该数落自己,你是我认识的最好的女人。”

“我从现在起不愿意再认识你。你都认识的是些什么人啊?你已经在洪水中被泡烂了,你就是破烂!原谅我这样尖刻地指责你,不过你说我说得是不是事实?都怪我一味地坚持相信你。其实我应该一切都知道,你确实没隐瞒什么,不过,我相信人总有自己特定的命运,那就是明知道会碰上什么遭遇,还是不得不按照命运安排的去做。我看见了深渊,可是不管怎样,还是要跳下去。”

“石老师是真心爱你的。”

芒果双手蒙住了脸。她低下头去。她像是沉思着什么问题似的。她甚至用手指尖抚摩自己的额头,等她再度将手拿开时,我看到了她的面孔,不禁大吃一惊。短短几分钟的功夫,芒果变了模样。眼角出现了皱纹,鼻子上的皮肤也皱皱的,连她的头发都失去了原有的光泽。我发现她的嘴唇失去了血色,眼神哀哀的失去了光彩。好像从前的芒果是从一个神话故事中走来的,现在神话故事讲完了,白雪公主也老了。她的嗓音也变得单调乏味和没精打采。她晕头晕脑地说:

“如果你心里还有一点男子汉的气概,你应该不让我蒙受这最后的耻辱。现在就一走了之吧,再不要回来。”其实这不是芒果的心里话。

“好吧,”我说:“我不再打扰你了。咱们两个就这样一刀两断吧。”说罢,我就站起身来得外走。

“你上哪儿去啊?这深更半夜的?”

“原谅我吧,我走了。”

接着我拿上自己的东西向外面走去。芒果追上来,好像要拦住我的去路似的。

“天太黑了,叫出租车吧。”

“我自己会照顾自己的。”

芒果对着我的背影说着什么,但是我砰地关上门,不顾天黑叫不到出租车,什么都不顾,大步走了。

芒果生平所经历的事情没有一件像这次别离这么深深地刺痛她的心。她在心里责备我一百遍,责备我不应该离开她,因为她愿意跟着我走遍天下,就是让她向人乞讨也是可以的。她摸一摸自己的脸,发现自己顿时老了许多,她坐在那儿望着镜子发愁。一连两个钟头她什么也没做,一直等到兰姑发现她傻呆呆地坐在这儿。兰姑说:

“芒果,你怎么了?”

芒果突然痛哭一场,嘴里不住地喊:“长江,长江,回来吧,我将把我所有一切都给你,我愿意听你的。”她这样乱说着,在房间里来回转悠,有时坐下,然后又起来走动,喊长江回来,然后又哭一会儿,这样子,芒果过了那个晚上。
 0   2005-07-15 02:19:28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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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桂元大街上连人影都没有。别想在这儿找到一辆出租车啦。我只能一路走过去,我感到身心和脚步异常轻松。街上黑漆漆的,繁星闪烁的天空笼罩着各家各户的屋顶。我向天空中凝视,想像着繁星会对人类有什么看法呢?我在桂元大街从头走到底,走到马神庙大街。我想起兰姑说的石蝙蝠就住在这条街上。我为什么会想起这个呢?实际上连我自己也是现在才察觉到的,我心里涌起一个奇怪的愿望,想去石蝙蝠家看看!看什么呢?当然是他的保险箱啦!这简直是发疯啦!

用不着说,石老板这对老夫妻已经睡啦,何况院子的大门锁着。但是现在身上缺钱的窘境又让我清楚地感到,没钱在这个社会上生存是处处行不通的。兰姑说石蝙蝠家是几号来的?对132号。沿途找找看,果然见到了132号的黑漆大门。细看之下发现,这套房子是两层小楼,带阳台的。按我的本事,我一使劲就能攀上去。一般老年人都睡觉很轻,如果我翻墙进屋,老夫妻会听到我的声音。我又向这幢宅子看了一眼,一扇黑漆大门像看守人一样保卫着这座大宅。大门关得紧紧的,宅子里的每一个窗洞都黑漆漆的。这里面一定藏着什么珍宝,但是怎么进去呢?这座大宅像一座城,即使我天生是小偷,也需要很高的技能才行。

这座城市现在沉睡着,只是这里或者那里有一个保安在值班,好像这样人们就能太平无事地睡到天亮了。保安永远在看守,但是什么东西都没法保险永远不出岔子。我心想,不管是这些有钱人的老婆,还是这些有钱人的财产,都靠不住,都会不知不觉间流失的。谁又说得上呢?我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如果我偷偷溜到石老夫妻的睡房,发现老夫妻都睡得死死的怎么办?我能把他们铁制保险箱里的钞票拿走吗?这样的事不知以前发生过没有?

我现在就站在石老夫妻的窗下,向上望。爬上阳台这个念头几分钟以前我还认为是荒谬绝伦的,行不通的。等到现在,这个念头好像变得合情合理了。石老夫妻完全有可能睡得正沉,做着年轻时的美梦。帮佣的女工也同样睡得很死,天塌下来也砸不醒她。可是我能就这么摇身一变成了最最可耻的窃贼吗?若是爱自己的那些女人知道了自己的行为,肯定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水浒》的时代早已经过去了,现在是毫无诗意毫无杀富济贫情怀的二十一世纪啊!

我开始在大街上徘徊。既然芒果不要自己了,找钱的来源就被切断了,明摆着这是注定要我当小偷了。我为什么要当窃贼呢?如果样样事情都有个理由,就像教育家们说得那样就好了。可是,人的命运,就真好似样样都事先注定了一样。想着想着,我又走回到马神庙大街,又走回到石老夫妻住宅的墙下。那一段路上,其实只有石老夫妻家一幢住宅,旁边都是居民的宿舍楼。再一次看看,从旁边的宿舍楼的二楼窗户那儿,往石老夫妻的阳台上爬,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而且避过了那个黑漆大门。

我从没人看守的宿舍楼门进去上到二楼,抓住窗户上的木框,一下子就悬空攀住对面阳台的边缘。我把身子向前伸,两条腿没费多大劲就站稳在阳台上。就这样,我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笑了起来。根本就没什么嘛!接下来是开落地长窗。这个比较费事,它们是铝合金的,里面上锁的。但是这也难不住我,我从腰里掏出自己家门的钥匙,用它将窗子抬起一条缝,然后猛地用力一拉,咔地一声响,窗子就拉开了。我蹲在了地上,等了一会儿,接着把头先探进去看了看了,没人发现我来了!随后我走了进去。

落地窗一开,屋子里就不是漆黑一片了,因为有街灯的光照进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害怕。我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怦怦地跳,像杵锤。我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对自己能这么做感到惊奇。真奇怪,当窃贼其实不用偷东西,只要半夜三更出现在别人家里就足够了。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我寻着石老夫妻的呼噜声找过去,居然看见了兰姑说得那个装满钱财的铁制保险箱!

我不得不感激,也不得不怨恨,是控制人的命运中的那股暗藏的力量引导着我成了一个窃贼。

虽然我是冲着保险箱来的,却根本没有作案工具撬开它。

小时候,我家也有一个“保险箱”。那是父亲用来装小店的流动资金的。只不过“保险箱”是一个能上锁的小柜子罢了。每缝我需要零用钱时,就用一根尖头的粗铁丝去捅小柜子上的那把将军锁。我在开锁以前先轻轻地按着那把锁的表面,就像医生用听诊器轻轻地按我的病人。然后我找到钥匙孔,把铁丝尖头插进去。捅进去以后,我转动铁丝,使它越插越深,直插到锁的内部。我只需在锁的内部刺探一会儿,查清了里面的构造,而后就像攻破敌人堡垒一样,一下子就把锁弹开了。就这样我不知拿过父亲的“保险箱”中多少零钱,从未被抓住过。

现在我摸进了有钱人家,可是身上没有“万能钥匙”。然而我又一思忖,既然已经冒险成了窃贼,偷与不偷在别人眼里就没什么分别了。因为没听到异样的声音,我就把一只手放在了保险箱上,摸到了冰凉的金属,并且很快就摸到了钥匙孔。我用食指探测锁的型式和轮廓。得了,我想,这样的锁我可以开。这就需要到石老夫妻的厨房去,找一件可以开锁的东西。

我蹲下身子,想向前爬行,这时才发现地板上铺着地毯。我用两只手撑在地上爬行,摸索着找到了厨房门。石老头石老太的厨房可不小,一排排的橱柜上面没有什么摆设,估计都放进柜子里了。一般人家爱把铁丝剪刀之类的东西放在什么地方啊?我用手掌在柜台上摸来摸去,可能是命运在跟我开玩笑吧,我什么也摸不到。不成,这样摸下去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很可能会碰到什么东西上弄出声响招来灾祸。

突然我想起一个念头,一个保险箱一定有一把钥匙。老夫妻睡觉时,一定是把钥匙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了。这个安全的地方一定是石老头的裤腰带上,或者是石老头的忱头底下。我知道,从这个石老头裤带上或忱头底下拿出钥匙来,是一件多么冒险的事啊!任何一点声响都有可能把石老头石老太惊醒。再说,我有什么把握钥匙一定在裤带和忱头底下呢?这么大房子,还有许多可以藏钥匙的地方啊。

我踮起脚尖走。但愿别弄出声响,别把老头老太或女工吵醒。卧室的门半开着,我猜测这一定是老夫妻睡觉的房间,而女工是不会开着房间门睡觉的。我轻轻推开门,踮着脚走进去。这间房比外面的房子暗,因为我不能确切地看清两个分床而眠的人谁是老头谁是老太,只能猜测。接着我的眼睛开始适应这里的黑暗。从眼前一片黑糊糊的混乱中,开始影影绰绰地现出椅子啦、桌子啦、被褥啦、地上的鞋啦,两个忱在忱头上的脑袋啦。猛然间看清了一个秃脑袋,像柚子一样光溜溜的,有两个大眼窝。我吓了一跳,不过,知道了靠近自己躺着的正是石老头。

也就是恰巧在这时,又一个念头出现在我脑海,也许钥匙在石老太身上吧?我走到石老太的床前,听到了她的呼吸声,知道她睡得很沉,就把手伸到了石老太的忱头下面,什么也没有!连忙将手收回的同时,无意中碰到了石老太的脸。我马上缩回了手,身子伏到地面上,只听见石老太叹了口气,好像没发现什么。我心想,没事的,老头老太分明在做美梦。现在我又转到石老头床前,我的手轻轻地伸到石老头的忱头底下,相信自己会摸到一串钥匙,但是摸出来的却是一个小瓶。这一回我有些泄气了。

我没心思再找钥匙了,我只剩下一条路好走,就是跑出这间房子!内心里有个声音在劝我。可以没钱,也可以骗吃骗喝,就是不能当窃贼。然而这儿的确是个睡觉的好地方,若不然我跑到大街上去睡在哪儿都成问题。尽管我知道在这儿睡觉会招来灾祸,我还是踮着脚尖走出房去,在外面的大间里寻找一个地方睡觉。

同卧室相比,外面的房间亮多了,我向自己身上看了看,西装是挺新的西装,手表是挺酷的手表,皮鞋是很高档的皮鞋,手上的戒指金闪闪的,手里还拿着从石老头忱头下面摸出来的那个小瓶。这小瓶里装得是什么?我拿着小瓶,走到亮一点的地方,街上照进来的亮光把小瓶外面的东西照得清清楚楚。我又兴奋起来,把小瓶翻来覆去地瞧,因为瓶子不是透明的,不知道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这是装的是什么东西?用手使劲拧瓶盖,就是打不开!拿小瓶在耳边使劲摇,也听不见里面的声响!这像是测验我智力的玩具,如果现在弄不明白,就把它带回去研究。我需要从石老头这儿拿走样东西。

也就在这时我发现自己失去了当窃贼的激情,也拿不准自己为什么会伦落到如此地步,是因为贪婪呢?还是因为好奇?我穿过房间走到阳台上,刚想从阳台爬到宿舍二楼的窗台上,听到下面有说话的声音。有人在说广东话,没错,有两个保安走过。我赶快把头缩回来。也许保安已经看到了我吧?也许两个保安在下面等着我露出头来吧?如果我们真是发现了我,我就陷入罗网了。但是我又不敢在此地久留!我向通往楼梯的门望了一眼。自己成了窃贼啦!这个窃贼很惨!真是个可怕地夜晚啊!我内心怕得要命。突然,周围有个刺耳的声音响起来,像警铃又像电……我一瞬间从头到脚都淌着冷汗,好像有人用一盆水泼到了我身上似的,我感到像被水龙头喷过后浑身打战。但是脑子里有一个精灵在急速告诉我:是你的电话,是你那个该死的手机!快关掉它!

我迅速关掉手机,爬上阳台,向四面八方观察了一下。刚才那两个保安是碰巧走过的,现在街上没有人。我开始向宿舍楼的窗前爬,但是我的脚不像刚进来时那样有把握,总是从窗台上滑下来。就这样我在窗台上挂了一会儿,感到急的差一点要断气了时,脚才着了地,踏在对面的窗口上。跳下窗台,喘着粗气就往楼梯下跑,一直跑到楼道门口才又煞住脚步。先探头向路灯闪亮的街上瞧,没有人,我这才走出楼道门。

我出了楼道门却不知向哪儿走了。这会儿去找出租车?显然没有了!回到芒果那儿去?又太丢面子!徒步往广州走?那是神经病!到了这时候,我才感到无助的痛苦,耳边不知什么时候响起了叫喊声:

“喂,那位,你是干什么的?”

我一看,远处有两个保安挥着警棒叫我过去,但是声音听上去并不客气,语气里像是说:喂,小偷,你给我老老实实地举起手来!他们是不是在黑暗中看见自己从石老头的阳台上爬到宿舍楼的窗口?我没时间多想,我也忘记了自己无处投奔,就撒开了脚跑起来。后面的保安开始呼叫,声音一声比一声刺耳。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向哪个方向跑。看见我逃得那么快,没有人相信我不是小偷。但是我跑着跑着,感到芒果家越离越近,情况紧急也只能到芒果家去避一避了。我做人的尊严没了,成了人们眼中的窃贼。

从马神庙大街一直跑到芒果住的桂元大街,我再也听不到背后的叫喊声,但是我仍然有必要到芒果家藏起来,因为保安对这一带很熟悉,也许他们会从另一个地方冒出来。我赶紧向芒果家跑去。芒果家前的马路上灯光幽暗,好像这一带忘了装路灯似的。我在就要到达芒果家时被什么绊了一下,我没敢回头看,这一带尽是些树木啦、草根啦、灌木啦,它们很不整齐地排列在一起。我还差点让一根电线杆的黑影吓倒,那黑影像保安员那么可怕,我连魂都被吓丢了。

看到芒果家的门,我就用钥匙开了锁,一下子冲进去,反手把门锁死。幸亏我没归还芒果钥匙。

我悄悄走进芒果家的房子,因为大院门锁死后,芒果家从不锁屋门。我打开芒果卧室的门。芒果的梳妆台上亮着一个6瓦的小灯,在昏暗的灯光下,我看到芒果躺在床上,赤着脚,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袍,露出了半裸的身子。空气中弥漫着香水、潮湿和灯光的气味。可不是,这里很安全,我再一次庆幸自己留下了芒果的钥匙。我在芒果的脚前躺下来,感到头晕眼花,让自己全身放松,以达到忘却做贼的经历。西装和皮鞋上的土我忘了抖掉,我听了一会儿芒果的沉睡声,简直没法相信刚才自己所经历的一切。
 0   2005-07-15 02:20:48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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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我躺在那儿想起了苹果。我要很长时间不能回家去,怎么自圆其说呢?三年来,我和苹果就像老夫老妻那样生活,我时常狠心地对她撒谎,但不知怎么着,我认为只要不跟苹果离婚,我做什么,对她的伤害都不算大。我可以肯定,暂时我是不会回深圳了,留在中山应该是最安全的。但是芒果已经看到我的真面目了。我的目光向芒果身上移过去,盯着芒果的脖子看,认出了自己昨天来时跟芒果缠绵留下的吻痕。我回想起就在昨天的夜晚,我还像个男子汉一样在黑漆漆的夜色中走出了这个家门,我告诉芒果,我是男子汉,不是胆小鬼。但是不久之后,我就财迷心窍,闯进石老头家去当小偷了。

芒果这时翻了个身,把屁股对着我。我呢?惊奇地望着她的后背,好像她,芒果,是我的结发妻子,以前我可从没有这种体会。芒果后背的线条很美丽,长长的头发散落在白晰的肩头,睡袍勾勒出她身体的匀称曲线,小腿下面的脚跟发红,给人一种柔嫩地感觉。我对着芒果的后背摇晃着脑袋,做手势,扮鬼脸,空气中寂静了好一会儿。后来芒果说起了梦话,就像呻吟着什么,每一个音,每一个字,在我听来,都异乎寻常地好听,也异乎寻常地亲切:“长江啊,你太叫我失望了,太叫我伤心了。太叫我抬不起头来了……你过去说得话,你的柔情和魅力都哪去了?以你的能力,把我这个就要跌倒的人扶起来,释放我内心的激情吧!”

我把芒果的话反复在心里掂量,考虑着每一个字。真的是这样吗?我问自己。自己有那么好吗?我太羞愧了,没法答复自己。我在不知不觉中打起盹来,尽管我的眼睛一直睁着。后来我惊醒过来,听到芒果说:“长江,你回到我的身边来吧,我是你的,我的爱情只能给你……”

我想,自有人类起就有了爱情这一说。但是人们至今弄不明白爱情到底是什么?毫无疑问,人们还要追寻爱情两千年,不,一万万年!

天色开始发白了。我像一个青春期的少年一样充满着羞愧与恐惧。芒果醒来后会嘲笑我。兰姑看到我又回来了会咯咯咯地发笑。我心里充满了懊悔和自卑感。现在我才看清自己半夜闯进石老爷子家是多么可耻,而老天阻拦了我的犯罪。这对我应该是一个好的开始。晨曦的光线射进房间了。我悄悄从床上起来,穿着脏西装,戴着脏领带,拿起床下的脏皮鞋。我感到这些留在我衣服上的脏东西就是罪证,但是我继续穿着它们。

说也奇怪,我发现自己已经堕落到可耻的地步,但是最糟糕的是,我这个人缺乏见识,拖着几个女人跟我一同落水,而且在泥塘里越陷越深,只剩一条线拴着我,使我还没有最后陷进无底深渊。终于我起来啦,用嗓子眼里哼唱着:“芒果啊,你要听我诉说,我们两个相爱要天长地久。我一定要做一个忠心的丈夫,跟其他忠心的丈夫一样的忠心丈夫。”

我走出了芒果的卧室,看到兰姑正要做早饭。尽管时间还早,兰姑已经从菜场回来了了。我抬头看了一眼兰姑,想马上躲起来,但是兰姑过来挡住了我的去路:“别走,长江,你怎么一清早就弄了一身土,快去换一下衣服,就要有早饭吃了。”

兰姑怎么还对我这么好呢?我弄不懂。我现在该去换衣服吗?如果芒果醒来还哄我走,我又该怎么办呢?我越想我的处境,越感到严重。我身上几乎没什么钱了,我靠什么过日子啊!我能告诉芒果什么呢?我没钱啦,所以我回来啦!再说我离开中山,到荔枝那儿去身上没有钱,我又怎么向荔枝解释呢?如果一个男人的一切都寄托在女人身上,我还有什么价值呢?现在到了没脸活下去的地步了。

“喂,你怎么站在这儿?”

这是芒果的声音。她从睡梦中醒来,一出卧室就看见我犹犹豫豫地站在走道上,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我这时凭着自己微妙的力量,知道芒果后悔昨晚赶走了我,现在准备弥补过失。只见芒果皱起眉头,好像是在费尽心机地揣摸我心里在想什么似的。我打量着她,觉得她老了,就像生了一场大病,或是遇到了一场极大的不幸。

芒果心里纷乱到达了极点,几乎是不能想像的。但是,要想藏起见到我的兴奋是办不到的,她高兴的太厉害了,微笑还不够,却高兴的哭了。她发了一阵怔后,就跑到我面前,双手抱住我,紧紧地拥抱我,用她的接吻弄得我差点透不过气来。

“我回来了,因为半路遇上了倒霉事。”

她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什么事?”

“我被人打劫了。”

“我有时就是不明白,你怎么老遇到这类事。”她数落起我来,“你简直脏的没法看了,还不去换一下衣服。”

“对,我总是倒霉,这是我的命运。”

“唔,别说风凉话了,你报案了吗?”

“没有。”

“为什么不报案?时间一长,警察到哪儿去抓坏人?”

“我不知道。”

兰姑听到我们说的情况,也带着一种不正常的兴奋神情插进话来,“唔,可不是,马神庙的石老爷子家,就是石老师的父亲家也出了事。听说是昨天夜晚,有个小偷进了石老爷子的家门。”

我的嘴开始发干。“偷走了什么东西没有?”

“没有丢钱。也就是说小偷没有打开保险箱。可能是那个小偷吓慌了,逃跑了。小偷是从石老爷子的阳台上爬到宿舍楼逃走的。守夜的保安看到了他,追了老半天也没追着。保安员说,小偷一下子就消失在咱们桂元街的大大小小房子中间,无影无踪了。”

“没什么损失就好啊!”芒果感叹地说。

“听说小偷偷走了石老爷子保险柜的钥匙!”

我感到天旋地转。

“我干嘛偷那把钥匙而不开保险柜呢?”

“显然小偷不知道自己拿了石老爷子保险柜的钥匙。”兰姑道:“听说石老爷子的钥匙是装在一个小铁盒子里的。唉,都是金钱引诱人们去冒险的。对了,你们两个说吧,我快点把早饭做好,女儿要起来了!”说着兰姑就去做早饭了。

“是小瓶子。”我嘶哑地说,说出了这句话,连我自己都吓呆了。我眼前升起了一团黑烟,浑身感到一阵叫人抽搐的颤栗。命运是这样地捉弄我,我眼看要晕过去了。

芒果注视了我一会儿。“唔,是不是那个小偷,也是打劫你的那个坏人啊?”

“当然不是。”

“你说什么,你说不是?”

“我说可能不是。”

“噢,那你为什么不报案呢?你如果能提供一些线索,说不定能抓住那个小偷呢。”

“俗话说得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奇怪啊,人人都知道石老爷子把钱放在保险箱里,这些钱早晚是要被偷掉的。我昨夜被打劫,也是因为我半夜出门,如果我不出门,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啦。所以我不想报案。”

“你不想报案就算啦,脏衣服总要换一换吧?我也正琢磨着哪,那个打劫的把你打翻在地还不算,他还抢走了你的什么东西吗?”

“我身上的钱。”

“抢了你的钱又有什么关系呢?话说得绝一点,他没要了你的命就算是万幸了!以后记着半夜三更别往外跑啦,平安无事比什么都强。”

我说:“那可是一大笔钱啊!是公司的公款!”

芒果一听就怔住了。

“昨天晚上是你哄我走的。要不是你哄我走,我也遇不上打劫。”

“要不是你气我,我哄你走干嘛?”

“我走后你都干了些什么?给石老师打电话?”

“我没有打电话。我躺在床上看书,整夜在地上走来走去。说真的,我为你担心。我想你已经……”芒果说到这儿突然停住。

我明明看见她睡得很香,她怎么好意思说整夜在地上走来走去呢?但是我不打算当场点穿她,因为一点穿,我必须解释自己为什么半夜里睡到她身边而没叫醒她。我说:“不管我有多大错,现在我整夜没睡过觉,身上又脏又味,你叫我洗洗澡换换衣服吧。”说话间我伸手到口袋里去摸石老爷子的小瓶,可我摸到的是手机。这使我又出了一身冷汗!小瓶哪去啦?难道,难道……掉在了芒果的床上?

我赶忙在芒果肩头拍拍,“芒果,你先去洗脸吧,女儿马上就要上幻儿园去了。你洗完后我再洗。”

我朝芒果的卧室走去。我不时地朝后看,看芒果是不是真的去卫生间了?她会不会突然又转回到卧室来?我刚走进卧室,就马上扑到床上去找。我没法忍受找不到小瓶心跳的速度。刚才,我一直渴望睡上一觉、做个好梦,但实际上现在说什么也睡不着了。小瓶找不到。这要让芒果发现了,再告诉兰姑,那窃贼的罪名就会自然而然地落到我的头上。若不然石老爷子的钥匙怎么会在我手中?我在床上翻过来掉过去地找寻,忱头被子床单床罩我全翻遍了,就是没见到小瓶。

这时候,半夜有人打我手机这件事被我想起来了。我拿出手机,打开查看来电显示,噢,是蝙蝠打来的电话。这一刹间我才想起来蝙蝠是我的米饭班主。我之所以这么狼狈,就是因为炒期货叫上当受骗的投资者恨上了,如果我不逃到中山,说不定这会儿就被那些急红了眼的客户揍成肉酱了。我并不恐惧有人打我,我恐惧的是失去了挣大钱的机会。一想到这儿,我内心里就有什么东西在暗自发笑。我生平第一次炒期货,就叫蝙蝠给出卖了。我生平第一次当小偷,就叫自己给出卖了。

我按手机显示的电话号码打过去,嘟地一声就通了。电话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咳嗽声,显然是在清清嗓子,随后就传来蝙蝠广东昧的普通话:“你小子现在在哪儿那?”

“蝙蝠,我快要让客户打死了,你还有心情问我在哪儿?”

“长江啊,这一回多亏了你和枇杷,我才没受到什么损失。现在我有个计划,叫你和枇杷一起推销房地产,搞搞国际贸易。不过,你也要给我说实话,半夜我给你打电话时,你为什么把手机关了?”

我觉得口干舌燥。这是我成为小偷后第一次提起与偷窃时间有关的问题。蝙蝠问话的声音深沉,说的普通话和一般人不同,听起来总像是讽刺对方。

“是啊,我知道。”我说:“蝙蝠啊,我没有半夜接电话的习惯。”

“半夜接电话怎么啦?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你,这就是最大的理由嘛。如果你一定要问我是什么重要的事?告诉你,我是想连夜把你和枇杷接到我家里去的。我这个人很讲交情,不会把你们甩掉不理。但是我给你打电话,你就是不理,然后索性把手机关了。”

“我谢你了蝙蝠。”

“我希望你没恨上我。”

“不,不,我干嘛要恨你?”

Hong Kong蝙蝠停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从蝙蝠的停顿中,我估计蝙蝠是真有事找我。“长江,你能来广州一下吗?”

“有什么事吗?”

“我有一个酒会,请你和你广州的女朋友参加。”
 0   2005-07-15 02:21:3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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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那儿想起了苹果。我要很长时间不能回家去,怎么自圆其说呢?三年来,我和苹果就像老夫老妻那样生活,我时常狠心地对她撒谎,但不知怎么着,我认为只要不跟苹果离婚,我做什么,对她的伤害都不算大。我可以肯定,暂时我是不会回深圳了,留在中山应该是最安全的。但是芒果已经看到我的真面目了。我的目光向芒果身上移过去,盯着芒果的脖子看,认出了自己昨天来时跟芒果缠绵留下的吻痕。我回想起就在昨天的夜晚,我还像个男子汉一样在黑漆漆的夜色中走出了这个家门,我告诉芒果,我是男子汉,不是胆小鬼。但是不久之后,我就财迷心窍,闯进石老头家去当小偷了。

芒果这时翻了个身,把屁股对着我。我呢?惊奇地望着她的后背,好像她,芒果,是我的结发妻子,以前我可从没有这种体会。芒果后背的线条很美丽,长长的头发散落在白晰的肩头,睡袍勾勒出她身体的匀称曲线,小腿下面的脚跟发红,给人一种柔嫩地感觉。我对着芒果的后背摇晃着脑袋,做手势,扮鬼脸,空气中寂静了好一会儿。后来芒果说起了梦话,就像呻吟着什么,每一个音,每一个字,在我听来,都异乎寻常地好听,也异乎寻常地亲切:“长江啊,你太叫我失望了,太叫我伤心了。太叫我抬不起头来了……你过去说得话,你的柔情和魅力都哪去了?以你的能力,把我这个就要跌倒的人扶起来,释放我内心的激情吧!”

我把芒果的话反复在心里掂量,考虑着每一个字。真的是这样吗?我问自己。自己有那么好吗?我太羞愧了,没法答复自己。我在不知不觉中打起盹来,尽管我的眼睛一直睁着。后来我惊醒过来,听到芒果说:“长江,你回到我的身边来吧,我是你的,我的爱情只能给你……”

我想,自有人类起就有了爱情这一说。但是人们至今弄不明白爱情到底是什么?毫无疑问,人们还要追寻爱情两千年,不,一万万年!

天色开始发白了。我像一个青春期的少年一样充满着羞愧与恐惧。芒果醒来后会嘲笑我。兰姑看到我又回来了会咯咯咯地发笑。我心里充满了懊悔和自卑感。现在我才看清自己半夜闯进石老爷子家是多么可耻,而老天阻拦了我的犯罪。这对我应该是一个好的开始。晨曦的光线射进房间了。我悄悄从床上起来,穿着脏西装,戴着脏领带,拿起床下的脏皮鞋。我感到这些留在我衣服上的脏东西就是罪证,但是我继续穿着它们。

说也奇怪,我发现自己已经堕落到可耻的地步,但是最糟糕的是,我这个人缺乏见识,拖着几个女人跟我一同落水,而且在泥塘里越陷越深,只剩一条线拴着我,使我还没有最后陷进无底深渊。终于我起来啦,用嗓子眼里哼唱着:“芒果啊,你要听我诉说,我们两个相爱要天长地久。我一定要做一个忠心的丈夫,跟其他忠心的丈夫一样的忠心丈夫。”

我走出了芒果的卧室,看到兰姑正要做早饭。尽管时间还早,兰姑已经从菜场回来了了。我抬头看了一眼兰姑,想马上躲起来,但是兰姑过来挡住了我的去路:“别走,长江,你怎么一清早就弄了一身土,快去换一下衣服,就要有早饭吃了。”

兰姑怎么还对我这么好呢?我弄不懂。我现在该去换衣服吗?如果芒果醒来还哄我走,我又该怎么办呢?我越想我的处境,越感到严重。我身上几乎没什么钱了,我靠什么过日子啊!我能告诉芒果什么呢?我没钱啦,所以我回来啦!再说我离开中山,到荔枝那儿去身上没有钱,我又怎么向荔枝解释呢?如果一个男人的一切都寄托在女人身上,我还有什么价值呢?现在到了没脸活下去的地步了。

“喂,你怎么站在这儿?”

这是芒果的声音。她从睡梦中醒来,一出卧室就看见我犹犹豫豫地站在走道上,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我这时凭着自己微妙的力量,知道芒果后悔昨晚赶走了我,现在准备弥补过失。只见芒果皱起眉头,好像是在费尽心机地揣摸我心里在想什么似的。我打量着她,觉得她老了,就像生了一场大病,或是遇到了一场极大的不幸。

芒果心里纷乱到达了极点,几乎是不能想像的。但是,要想藏起见到我的兴奋是办不到的,她高兴的太厉害了,微笑还不够,却高兴的哭了。她发了一阵怔后,就跑到我面前,双手抱住我,紧紧地拥抱我,用她的接吻弄得我差点透不过气来。

“我回来了,因为半路遇上了倒霉事。”

她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什么事?”

“我被人打劫了。”

“我有时就是不明白,你怎么老遇到这类事。”她数落起我来,“你简直脏的没法看了,还不去换一下衣服。”

“对,我总是倒霉,这是我的命运。”

“唔,别说风凉话了,你报案了吗?”

“没有。”

“为什么不报案?时间一长,警察到哪儿去抓坏人?”

“我不知道。”

兰姑听到我们说的情况,也带着一种不正常的兴奋神情插进话来,“唔,可不是,马神庙的石老爷子家,就是石老师的父亲家也出了事。听说是昨天夜晚,有个小偷进了石老爷子的家门。”

我的嘴开始发干。“偷走了什么东西没有?”

“没有丢钱。也就是说小偷没有打开保险箱。可能是那个小偷吓慌了,逃跑了。小偷是从石老爷子的阳台上爬到宿舍楼逃走的。守夜的保安看到了他,追了老半天也没追着。保安员说,小偷一下子就消失在咱们桂元街的大大小小房子中间,无影无踪了。”

“没什么损失就好啊!”芒果感叹地说。

“听说小偷偷走了石老爷子保险柜的钥匙!”

我感到天旋地转。

“我干嘛偷那把钥匙而不开保险柜呢?”

“显然小偷不知道自己拿了石老爷子保险柜的钥匙。”兰姑道:“听说石老爷子的钥匙是装在一个小铁盒子里的。唉,都是金钱引诱人们去冒险的。对了,你们两个说吧,我快点把早饭做好,女儿要起来了!”说着兰姑就去做早饭了。

“是小瓶子。”我嘶哑地说,说出了这句话,连我自己都吓呆了。我眼前升起了一团黑烟,浑身感到一阵叫人抽搐的颤栗。命运是这样地捉弄我,我眼看要晕过去了。

芒果注视了我一会儿。“唔,是不是那个小偷,也是打劫你的那个坏人啊?”

“当然不是。”

“你说什么,你说不是?”

“我说可能不是。”

“噢,那你为什么不报案呢?你如果能提供一些线索,说不定能抓住那个小偷呢。”

“俗话说得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奇怪啊,人人都知道石老爷子把钱放在保险箱里,这些钱早晚是要被偷掉的。我昨夜被打劫,也是因为我半夜出门,如果我不出门,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啦。所以我不想报案。”

“你不想报案就算啦,脏衣服总要换一换吧?我也正琢磨着哪,那个打劫的把你打翻在地还不算,他还抢走了你的什么东西吗?”

“我身上的钱。”

“抢了你的钱又有什么关系呢?话说得绝一点,他没要了你的命就算是万幸了!以后记着半夜三更别往外跑啦,平安无事比什么都强。”

我说:“那可是一大笔钱啊!是公司的公款!”

芒果一听就怔住了。

“昨天晚上是你哄我走的。要不是你哄我走,我也遇不上打劫。”

“要不是你气我,我哄你走干嘛?”

“我走后你都干了些什么?给石老师打电话?”

“我没有打电话。我躺在床上看书,整夜在地上走来走去。说真的,我为你担心。我想你已经……”芒果说到这儿突然停住。

我明明看见她睡得很香,她怎么好意思说整夜在地上走来走去呢?但是我不打算当场点穿她,因为一点穿,我必须解释自己为什么半夜里睡到她身边而没叫醒她。我说:“不管我有多大错,现在我整夜没睡过觉,身上又脏又味,你叫我洗洗澡换换衣服吧。”说话间我伸手到口袋里去摸石老爷子的小瓶,可我摸到的是手机。这使我又出了一身冷汗!小瓶哪去啦?难道,难道……掉在了芒果的床上?

我赶忙在芒果肩头拍拍,“芒果,你先去洗脸吧,女儿马上就要上幻儿园去了。你洗完后我再洗。”

我朝芒果的卧室走去。我不时地朝后看,看芒果是不是真的去卫生间了?她会不会突然又转回到卧室来?我刚走进卧室,就马上扑到床上去找。我没法忍受找不到小瓶心跳的速度。刚才,我一直渴望睡上一觉、做个好梦,但实际上现在说什么也睡不着了。小瓶找不到。这要让芒果发现了,再告诉兰姑,那窃贼的罪名就会自然而然地落到我的头上。若不然石老爷子的钥匙怎么会在我手中?我在床上翻过来掉过去地找寻,忱头被子床单床罩我全翻遍了,就是没见到小瓶。

这时候,半夜有人打我手机这件事被我想起来了。我拿出手机,打开查看来电显示,噢,是蝙蝠打来的电话。这一刹间我才想起来蝙蝠是我的米饭班主。我之所以这么狼狈,就是因为炒期货叫上当受骗的投资者恨上了,如果我不逃到中山,说不定这会儿就被那些急红了眼的客户揍成肉酱了。我并不恐惧有人打我,我恐惧的是失去了挣大钱的机会。一想到这儿,我内心里就有什么东西在暗自发笑。我生平第一次炒期货,就叫蝙蝠给出卖了。我生平第一次当小偷,就叫自己给出卖了。

我按手机显示的电话号码打过去,嘟地一声就通了。电话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咳嗽声,显然是在清清嗓子,随后就传来蝙蝠广东昧的普通话:“你小子现在在哪儿那?”

“蝙蝠,我快要让客户打死了,你还有心情问我在哪儿?”

“长江啊,这一回多亏了你和枇杷,我才没受到什么损失。现在我有个计划,叫你和枇杷一起推销房地产,搞搞国际贸易。不过,你也要给我说实话,半夜我给你打电话时,你为什么把手机关了?”

我觉得口干舌燥。这是我成为小偷后第一次提起与偷窃时间有关的问题。蝙蝠问话的声音深沉,说的普通话和一般人不同,听起来总像是讽刺对方。

“是啊,我知道。”我说:“蝙蝠啊,我没有半夜接电话的习惯。”

“半夜接电话怎么啦?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你,这就是最大的理由嘛。如果你一定要问我是什么重要的事?告诉你,我是想连夜把你和枇杷接到我家里去的。我这个人很讲交情,不会把你们甩掉不理。但是我给你打电话,你就是不理,然后索性把手机关了。”

“我谢你了蝙蝠。”

“我希望你没恨上我。”

“不,不,我干嘛要恨你?”

Hong Kong蝙蝠停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从蝙蝠的停顿中,我估计蝙蝠是真有事找我。“长江,你能来广州一下吗?”

“有什么事吗?”

“我有一个酒会,请你和你广州的女朋友参加。”
 0   2005-07-15 02:22:01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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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我放下电话就计算着到广州的开销,把找小瓶的事给忘了。我欠着深圳保安区的房租,必须付清荔枝和葡萄名下的房租和电话账。两处出租屋的管理费我都没付过,煤气和电费再不付清恐怕就会被停止供应。我忘了还有什么账单要付,反正一切都糟透了,我成了一个负债累累的人。

因为要去广州,我走进卫生间去刮脸。这会儿芒果一定在和女儿一起吃早饭。我注视着镜中那张涂满肥皂泡沫的脸。从肥皂泡沫堆中,可以看见露出我有点发红的鼻子和一双发灰的眼睛,眼神里流露出一种疲惫然而充满着青春活力的渴望神情。

芒果这时出现在卫生间门口。平时她总是慢慢地打开门,询问一下是否方便进来,今天她可是毫不客气地走进来。“刚才你在和谁通电话?你的又一个相好?”

“又瞎说,让我安静点,好把脏衣服换了。”

“早饭都要凉了。”

“我来不及吃早饭了。我马上得走。”

“上哪儿去?去找相好的?”

“对,去找相好的。”

“你让我相信你能娶我,自己却跑到外面去找野鸡。你浑身上下没一点爱情,而你却装成一个连耳朵眼儿都会谈情说爱的痴情男人。其实你是个大骗子!”

我大吃一惊。芒果可从来没有这么恶声恶气地说过话。我冒起火来。“滚,回到你的屋里去,我已经不要你了,少跟我来这套!”

“你欺骗我。你拿我的钱花,却跟野鸡过夜。你是一条癞皮狗!”



芒果冲我晃着拳头,我不耐烦地把她推出门外。我听见她大声地哭泣,不断地嘟嚷着:“你这个坏家伙,你骗了我,你不得好死!”我这会儿心思不在这儿。我赶紧洗淋浴,把莲花蓬头的水开得大大的,冲去我昨夜当小偷的耻辱,冲去我是个大骗子的烦恼。当我穿上干净的衣服,发现芒果没在饭厅,只有兰姑一个人在那儿忙活,也许芒果已经告诉兰姑是我欺骗了她。我拿起桌子上的豆浆碗,喝了一碗豆浆,就急匆匆出了门。然而我马上退了回来,因为我听见芒果在屋子声嘶力竭地向我叫喊着什么,我觉得不能这样一走了之。

“芒果,你有什么事?”

“你不再爱我了,是不是?”

“你已经有人爱了,为什么你不能忘掉我呢?”

“我……我可能怀孕了啊!”

“不可能吧,你是不是搞错了?”

“我生过孩子,我觉得这次和女儿那次不同,肯定是个男孩。”

“我不能跟苹果离婚。”

芒果一听就火冒三丈。“现在你说实话了吧,原来是你不想离!你这个人一点出息都没有,连一个不识字的女人都丢不开!没有哪一条法律可以强迫你必须跟她一起生活。你是不是没钱付给她补偿费啊,我来付给她!我来付给她!”

“不是钱的问题。离婚会要了苹果的命!”

“她为什么那么傻?告诉我,你和她到底是怎么结婚的?”

“请苹果的亲戚和村长吃饭。村长给我们证婚。”

“没办结婚证?”

“没有。”

“没有结婚证的婚姻是要作废的。在村里登记的婚姻是不合法的。根据中国的法律,你们那种结婚根本不算数。现在你跟我按正规的结婚手续结婚吧。我肚子里的孩子将要姓你的姓!”

“这儿是广东,我结婚要回原籍开证明的。我开不出证明怎么办?我看如果真有孩子了,你就做掉吧!”

“我不会做掉孩子的。我一定要跟你结婚。我们可以移民,听说有300万泰株就可以办好到泰国的移民手续,300万泰株也就几十万人民币嘛。如果你觉得苹果太受委屈了,我们给她在老家买几间房,然后每月给她寄生活费。”

“你这是要我违法,我会害怕每一个出现在我面前的警察的。”

“不管怎么样你都会害怕,回答我行不行?”

“如果真能移民,那就好吧。”

我在房子里踱来踱去,牵着芒果的手,带着她一同走。渐渐地等到一个机会,我把她摔倒在床上,在那里万分热烈地吻她。说句公道话,我并没有强迫她,也没附加粗鲁的举动,只是长久地吻她。后来由于芒果反应太热烈,我就抬起身体,把芒果压住,自认我也是非常爱芒果的,告诉她这都是真挚诚心的爱情,并不是要欺骗她。说着这些话,我把芒果从床上拉起来,又是一阵长吻。

我这样地吻她把她弄糊涂了。刚才的结婚承诺都没有这样扰乱她的心田。她觉得非常兴奋,差不多不知道自己脚底下是不是站着坚实的地。这时我不仅鼓起了芒果的虚荣心,而且也激起了她的欲心,她好像刚发觉不能让我就这样从眼前走掉了,心里和脸上都有追悔的样子。

“要钱,”我脑海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我再一次把她压在身下,说:“芒果,我是很爱你的,虽然要等到移民还遥遥无期,但我一定要在咱们在一起时使你快乐,也使我自己快乐。”我说了许多甜言蜜语,芒果真成了傻子,猜不出我的真实目的,心里老以为最终我们会有美满姻缘的。我没让芒果思索多久,就又吻得她透不过气来,“你若真的爱我就给我一些钱吧,我要赶着去办事情,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芒果现在还在心迷意乱,没有说什么话,但是我好似把话放在了她的口上,“你只有需要钱时才想起我。为什么你说爱我却又这样冷酷地对待我呢?你到底是爱我,还是爱我的钱呢?”

“即爱你,也爱钱。因为爱你就更爱钱。只要我们活着,就不能没有钱。好了,芒果,都三十岁的人了,别在为钱和爱情烦恼了。像你这样即漂亮又有钱的女人生活中应该只有快乐,因为你什么都有了,需要的只是付出。付金钱,付出爱情,这样的你就更加快乐了。”

芒果现在应该开始考虑了,但是,唉吓!她并没有结结实实地细想一番。她有无限量的虚荣心和骄傲,却只有一点儿道德观念。她有时也在那里忖度我到底对她是什么用意,但是想来想去,只想起我所说的甜言蜜语,我到底存没存心娶自己,对她好似并不是紧要的事。她就这样自投罗网,甘心堕落,连想一下也不要想。

“照你的说法,你是又爱我又爱钱。既然你对我和钱都那么一往情深,你以为在我这方面是不需要你的爱情的吗?你不需要报答我的深情的吗?你不需要向我证明你的热情和诚恳吗?我为着你甘心牺牲我的名节,这应该证明咱们两相爱的太深了,绝对不容任何人将我们生生折散。”说罢,她去柜子那儿取出一个信封,里面有10000元,“这是我刚收到的房租,都给你吧,你可要记住回到我身边来,你可要记着你刚才的诺言。”

看着这些钱,听到芒果略带埋怨的话语,我的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说不出话来。芒果很容易就察觉出我的这种神情,就把信封放到我怀中。

我最后对芒果的叮咛是:“记着到医院查一查是不是真的怀孕了?”

我一个小时后到街上去等出租车。刚才芒果一把将我揽在怀里,对我说她已经习惯了我的爱情方式,换一种作爱方式的日子还没有来临。出租车慢慢悠悠地驶到我面前,我跨进车厢。透过车窗我可以隐约看到石老爷子的房子。铁皮保险箱,装在小瓶里的钥匙,还有做贼的感觉一下子都回到心头。有一个保安员在街头走着,想像不出他是不是昨夜追自己的保安,除非下车去问一问。

我在出租车后排的角落里坐下来。我似乎听到了老天在的说话声:“嘿,孩子,你都干了些什么啊?你使自己和其他人都很痛苦。我们在天上都为你羞愧呢。”

我在永安大街下车,穿过马路去坐火车。我到广州后要先去看葡萄,然后再与蝙蝠联系。等到我从火车上下来,走到葡萄住得那条街。土城已经下班在大排档吃午饭呢。出租公寓里很清静,大门叫太阳照得闪闪发光。我脸色苍白,没精打采,鼻子通红,情绪低落,我这样走进了这幢有点特色的公寓楼,感到要睡一大觉。
 0   2005-07-15 02:22:18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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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然而并不像我想像得那样进屋就能睡觉。我给葡萄打电话,葡萄放下东家的活赶了回来。给我做米饭、青菜、鱼、还从群姐那儿要来点骨头汤,放上了冬瓜。吃完饭,我躺到了床上,葡萄坐在我另一侧的椅子上休息,但是两个人都休息不好。我打了个盹,只一会儿功夫就惊醒了。床铺在我身子下面被压的嘎吱嘎吱响。

“你不是说你想睡个大觉吗?”葡萄说。

“啊,我困死了。”

“我有安眠药。如果你需要的话,我给你拿一片。”

“葡萄,你非要吃安眠药才能入睡吗?”

“有时候是这样。我看你也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如果跟你睡在一起,我就能睡着。”

葡萄沉默了一会儿。“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有妻子,还有情人,而我只是一具尸体。我,人不能跟一具尸体睡觉。”

“我也是尸体。”

“如果你也是尸体,我就跟你躺在一起吧。”

葡萄低着头钻进了我的被子,感觉到我身上的温暖和某种相隔多年已经遗忘的东西,某种即是男性又完会是陌生的东西。葡萄面朝天躺着,一动也不动。我面对她侧身躺着。我没有抚摸她,但是我注意到她几年未见越发丰满的乳房。

葡萄说:“我们为什么又睡到一起了?我好像觉得过去的我早已不在人世了。”

“我也是。”

“真的,长江,我过去很爱你。当年,只要你能爱我一点点,我们的生活就不会留下这么多遗憾。”

“我想你那时并不懂得爱。”

这样的话一出口,我立刻后悔了,葡萄没有动弹,不过床又开始嘎吱嘎吱响起来,似乎是我的话语让它受到了震动。等到床发出的刺耳声音停止,葡萄说:“我当时是不懂得爱情的,现在我也弄不懂。”

“弄不懂反而好。爱情是要人们去做的,不需要人们去懂。”

“你也许说对了。到广州后我每晚都做梦。我去看医生,只是为了要一张安眠药的处方。女儿的小身体总在我眼前晃动,我都记不得有多少次她在梦中叫我妈妈。”

“女儿在最后时刻有没有提到我?”

“她病之前常常叫爸爸,病之后就没再叫过。也许她已经失望了。”

一时间寂静无声。我挨着葡萄一侧的身体有些刺痒,很想搔一搔,但是我忍住了。我困倦的并不能正确思考,然而有些想法还是在我头脑里活动着。突然,我说:“葡萄,我想问你一件事。”甚至在我说话的当儿,我都不敢正眼去看她。

“什么事?”

“你干嘛不找个人?”

葡萄没有回答。我以为她已经睡着了,或是生我的气不想说话。但是她说话了,神志完全清醒,声音清楚。“我早就对你说,爱情不是闹着玩的。”

“你这不是苦自己嘛。”

“说实在的,我,你不用假装关心我。”

又是一片沉寂。我心里充满了悲伤和欲望,连我都对自己这种肉体上难以捉摸的变化感到惊讶。我身体的一部分为这无可换回的损失感到悲哀。我的胳膊朝葡萄伸过去。

而后,我睡着了,睡得很沉,葡萄在摇晃我。我在迷糊中睁开眼,不知自己在哪儿。“葡萄,怎么啦?”我问。

“我想告诉你实话。”

“什么实话?”

“实话是我就爱你一个人。从没另外的男人碰过我。”

“你这样做可改变不了什么。你怎么这么傻呢?”

葡萄从床上坐起来,抓住我的手。这使我感到了她强烈的感情,她的决心,不把她的感情当真,她是不会饶了我的。

“长江,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我在洪水之后检查过身体。医生告诉我我的身体很好,我熬过了洪水中的挨饿和传染病。我开始在家乡干最苦最累的活。我锯木头,挖壕沟,拉装满石头的手推车,晚上,我睡不成觉,经常得照顾躺在我身边的木板上的病号。后来我和几个家乡的姐妹一起南下,长了些见识也吃了不少苦。当你对我说你什么都推销时,我就明白了你的处境。这可不是好的工作方法,长江,你这样下去会毁了你自己啊。”

“这也没有什么,葡萄,长期以来我一直就知道这一事实。只是我想知道你的景况好不好,有没有缺钱用。”

“我现在能自己养活自己,而且希望就这样一个人生活下去。长江,自从女儿死后,我再也没什么值得为它活着的理由了。我已经差不多浪费了两三年的光阴,一个人生活就是吃啦、转悠啦、洗衣啦、买菜啦、给各种各样的人干活啦。而在这样的日子里,我一直对自己说,我干嘛要活下去?我试着想因为你还活着,但是你又娶了妻子。知道这种情况的人总是提议我和你离婚,如果你不离就去告你。我总是用笑话和毫无意思的取笑把这些话岔开。长江,我活着的确没什么意思了。”

我从床上坐起来,“你想干什么?死吗?”

“如果能痛快地死去敢情好。当初在家乡那会儿我还是有一线希望的。实际上我原来打算在家乡生活下去,老死在那儿的,可是当我听说你还活着的时候,一切都变了。我拼了命的想来广州,来了广州后我发现这儿的女人与我们家乡的不一样,她们更漂亮,也更有个性,所以我极力地模仿她们,希望有朝一日找到你后,你会喜欢看到我。可是现在我完全没有希望了,一个人伤心死没有跳楼死死得快。这种伤心得自杀的事我见得多了,可也有相反的情况。洪水后有一个男人,他躺在木板上,快要死了。后来有人带来消息说,他的女人和孩子还活着。他了起来,而后又站了起来,身体很快就复员了。”

我的女人和孩子真的话着吗?”

“女人和孩子洪水退去后都患了疾病,可是母子活着,男人就有了希望。”

“可是葡萄,我和你一样,也没有希望。我有一天可能会被警察抓了去。”

“你怎么会被警察抓了去,你又没干犯法的事?”

“我有你和苹果两个老婆,而另外一个女人也非要嫁给我。”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会儿要向葡萄说出这个问题。但是,我显然也需要对她推心置腹,也许我需要说出自己的苦恼得到一点解脱。

“你真幸福啊,有这么多女人嫁给你,还有希望嫁给你的。”

“我的精神都要不正常了,这些使我很痛苦。”

“好吧,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了。我会跟你离婚的,我们明天就可以回老家办理离婚手续。情况既然这样,你就不该再帮我找房,再到我这儿来睡觉。不过,跟你说这些,始终都跟对牛弹琴一样。我记得你原来不是这样,是不是洪水后遗症造成你这样的?我不记得你原来有这么大胆,敢到处许下诺言。你呢,虽然洪水伤害了我们,可是你这样下去,是你本质上轻浮呢?还是你愿意受这份洋罪?”

“我现在已经不能自拔。”

“你不用担心我。我还要劝你和苹果离婚,把她送回乡下去。你想想,苹果是那种生下来就是为结婚生子的女人。你把她一个人扔在深圳的房子里,叫一个天生种田的人不干活,是要把她憋死的。回想一下,我们家乡的妇女哪一个不是早晨下地干活。她们要有天天在眼前的男人,要生孩子,不能像大城市的宠物狗一样被关在笼子里。长期下去,她的精神会失常的。”

“哎呀呀,她救过我的命啊!”

“所以你就觉得自己有权力毁了她的生活?”

我又躺下来了。现在已是下午。我可以看到葡萄的脸环绕在阳光里,这儿一块亮,那儿一块暗,就像一张光线没调好的照片。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凝视着我。突然,我伸出手把葡萄拉向自己的怀抱。我把毛巾被盖在俩人的身上,我搂着葡萄,她也没有拒绝。我俩一直躺着,默不作声。

到了傍晚,我起来了。葡萄对我说只要求我一件事,那就是,我既然现在是这样的处境,就应该在广州多呆上些日子,那么这些时间里,我们总可以想出一些谋生办法和解决婚姻问题的办法,免得以后节外生枝,那简直会毁灭了我的将来。再者,葡萄还有些话要对我说,或者我会觉得对我有用。

这个提议没什么不好,我没法反对,所以,我决定就在葡萄这儿住下来。但是,晚上我还要去见蝙蝠,我没有对葡萄说在见蝙蝠之前,我还要到荔枝那儿吃晚饭。在我出门的时候,葡萄送我到车站。

和葡萄告别后,我微笑着心想,愉快的事情正在前面等我。我坐地铁在广州市区环行,人们在这个城市花好几年功夫才建成了这条地铁,我跨过通往东兴街的大桥,20分钟后,我已经兴高采烈地走进了荔枝的家门。当我一打开单元门,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妙的事,平姨正唬着脸坐在厅里,当我走向卧室找到荔枝时,她脸上带着一种愤恨的神情看着我,我一下猛地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大骗子!”她冲着我尖喊。

我向四周看了一下,然后迷惑地说:“出了什么事?我……我做错了什么事?”

荔枝说:“我们楼下有人看见你和一个女人在一起逛街。你这样做叫我怎么在人前抬得起头来。我必须搬家了。”

“我望着她,激动地说:“你在说什么?”

“我要搬到别处去住。”

“不行,你不能想怎样就怎样。”我向荔枝走过去,想把荔枝抱到怀里。她的纤细柔嫩的胳膊搂住了我,当我要紧抱她时,她突然伸手向我的脸上抓去,把指甲抠进了我的肉里。我疼的叫起来。

“好受吧!”荔枝嚷道:“叫你骗我!如果我有一把刀,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叫你永远别想说话。”

“好啦!”我哀求道:“你妈和邻居会听到你的声音的。”

“谁爱听就听吧!”她尖声叫道,“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就是这个贱命,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呢!”

我横下一条心,又向她靠了过去。“荔枝,你这样会使我伤心的。”

“不要碰我!你还是到大街上去找妓女好了,你和她们一样是不知羞耻的人。”

我停了下来,我的自尊受到了伤害。“荔枝,就是我再不对,我也不希望你对我这样讲话。”

“你让我对你说好听得吗?你不想让我把你当成大骗子来对待吗?”荔枝的声音变成了尖叫声,“那就给我另租房子,兑现你的诺言。”

我神经质地打了个机灵,“我现在不能回深圳,所以不能带你去旅游。我现在手头也没有那么多钱,另租房子也需要时间。”

我们两人脸对脸地站在床前。荔枝有着我的几个女人中最能给人以肉感和使人激动的身体,甚至就是现在,当生命的鲜血从我的脸上,从她严重抓伤的伤口不断流出时,我仍旧感到她对自己的吸引。荔枝的小圆脸,高颧骨,大眼睛,丰满肉感的嘴唇,也正是这两片嘴唇吻我,吮我,然而我现在不能想这些了。我从桌子上拿起纸巾止住流着的血,等我意识到荔枝还跟我没完没了时,已经太晚了。荔枝跳到那张双人床上,然后向我扑过来,用长长的指甲使劲抠我后背和肩膀上的肉,嘴里还喊着,“但愿你流血而死,连你的血都是脏的,别污染了我的手。”

荔枝是个心直口快的女人,当她感到受骗了时,当她嫉妒起来时,她就会变成一个凶暴的人。此时就是这样,她不仅疯狂地抓我,她还摔屋里的东西,整个房子开始变得一团糟。没有哪一只碟子或是一件家俱没遭损害的,而且其中很多东西都是在我头顶上被打坏的。荔枝手中拿着一个花瓶追着要打我,威胁着要砸烂我的狗头,然后再自杀。这逼得我使劲全力把花瓶从她手中夺下来。我们在地板上搏斗,双方都受了伤。我不止一次诧异着,我是怎样爱上这种女人的,使自己陷入这种不可能的境地之中的。我一向为自己能左右女人而骄傲,因为我找的都是一些没有什么见识且性情柔弱的女子。但是,所有骄傲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很快地从床上方的镜子中看了一眼我那流血的,被抓破了的脸,我不禁为之震惊。我看起来就像突然被失控的大风车袭击了一样。

“瞧,荔枝,你把我的脸和身上抓成什么样子了!”我叫喊道,“荔枝,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

“等你有钱给我搬家,等你有钱带我去旅游,我才能跟你谈情说爱。”

于是,我狼狈地跑出了荔枝的住所,打手机跟蝙蝠联系,我知道,蝙蝠这边的骂我也是逃不掉的。心里正在想这些事情,我在一家发廊的镜子前照了照自己的脸。血已流得干了,不过被抓破的地方还是露出了血红的鲜肉。我又看了看我沾满血迹的上衣。我怎么向别人解释我脸上的伤痕和身上的血迹呢?

有一会儿,我竟打算把实情告诉蝙蝠,但立刻我又在脑海里打消了这个念头。我也许——只是也许——能摆脱目前这种困境,我由于一时糊涂和一个女人同居,并欺骗了自己的妻子;我也许——这仅仅是也许——能顺利地摆脱掉这个发了疯的女人。但是另外四个女人呢?好些扯不清的事呢?这要是叫人们知道了,我的人格会连一分钱也不值。我现在又不能不去见蝙蝠,因为跟蝙蝠说好了,而且有生意要做。我现在害怕了。我在人前混的那点脸面和尊严就要被撕开了。只有继续撒谎才能帮助我。我的眼睛看见了蝙蝠的宝马车。我猛地跳到一边,离开马路沿,让车停我的身边。

就这样,我打开了蝙蝠的车门。不顾蝙蝠注意着我被抓破了的脸和带血的上衣,我一头钻进车里,坐到了后排座位上。当蝙蝠看到我的脸时,他的脸上掠过一阵吃惊的神情。

“我,你出了什么事?”

我苦苦地笑着,努力不顾疼痛,并且胆怯地说,“我想,我做了件蠢事。”

蝙蝠凑近了些端详着我脸上的伤痕,我看到他的眼睛开始眯起来。当蝙蝠说话时,他的声音是冰冷的。“谁抓破了你的脸?”

“我说是猫抓的你也不相信。”

“为什么你招惹得女人抓你?我们要和枇杷叶碰头,她看见你这个样子是会醋性大发的,到时候咱们就别想做什么生意啦!我还说你阳萎呢,谁知道你这么嚣张!连我都自愧不如!我们还要在明天去见发展商。就你这样一张脸,怎么见人?”

“那我最好连今天也别去了。”

“你这小子怎么这么不知道长进?我又没有吃你的醋,我又没有抓你,干嘛你总跟我过不去?”

“蝙蝠,咱们究竟要做什么生意啊,有房子给我们销售吗?”

“广州要开住交会,有发展商跟我联系,要我们帮我们做些功夫。这样你和枇杷就要开动脑筋忙活啦,!要记住,一定要搞好安定团结!枇杷不团结你,你也要团结她。千万千万别在挣钱时出了岔子。如果这回我们的功夫做得好,我们的客户就会多起来,暂时不回深圳你有没有问题啊?”

“没问题。”我心说,想有问题也不成啊。

蝙蝠把车开到灯火辉煌的大街上,主要的酒吧和舞厅都在这里。在隔一条街段的菠萝蜜大街,那儿只准行人来往,街道的两旁都是酒楼,门前和酒楼内都排满了三陪女郎,她们有的站在酒楼外面,有的坐在酒楼的窗子里面,透过轻薄的、什么都不能隐蔽的花哨服装展示着她们的货色。还有的三陪女穿着超短裙和紧身衣在人行道上闲逛,她们毫无偏见地向男人们、女人们和一对对情侣卖弄风情。

我和蝙蝠泊好车步入一家酒吧,我们是要在这里等枇杷叶。过去,我和枇杷叶凌晨一收美市,两个人不是去夜总会就是泡吧,我们是多么喜欢那种生活啊!想到那段日子,我就感到伤心。自从在深圳分手后,我几天没见枇杷叶了。我还很清楚地记得她在我胸口窝那儿咬了一口,留做记念。我知道枇杷会想念我。在我的头脑里,我可以听到枇杷的声音,她正在说:“蝙蝠,我来了,你们到的真早啊!”

我一抬头,就看见枇杷叶正坐在我对面,两只眼瞪得铜铃那么大,正决意向我的脸上的伤口发问。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在昏暗的烛光下,枇杷不会看得那么清楚,根本就看不清楚,但是我立刻就看到了她脸上的表情,我知道她的眼睛很尖,正企图看清楚我脸上的一切,想用一盆“醋”向我泼来,想嘲笑我!我像疯子一样来处理这个局面。

我对蝙蝠说:“我一定请你喝一瓶好酒。我自己去挑!”

我不等蝙蝠和枇杷反应过来,抬起屁股冲向黑暗的长而曲折的酒吧,把进来的客人推向两旁,不理会那些越过我的肩头的愤怒的目光。在坐位上,蝙蝠和枇杷惊讶地张着嘴。我知道,如果枇杷看见我一脸的抓痕,一定会大发其火。我们俩只要一当着蝙蝠打起来,那枇杷就有可能把我溺死在酒里。我一直向酒吧的玻璃门那儿疾走,不给自己一个喘气的机会,一会儿也不敢停下来。

出门前我又冒险地向后迅速看了一眼。这时蝙蝠和枇杷都不见了,很可能是枇杷叶追我来了。前面就是马路,一条台阶通向上面,一条台阶通向下面。我选择了通向上面的台阶。我不住地奔跑着,发现自己都有些喘不上气来了。我痛苦地想道:“如果我发了心脏病,就死在这儿,那就是我自己活该了!”我可以想像枇杷正在向蝙蝠打听我的脸伤。她今晚穿得太性感了,胸脯露出来的太荒谬了。如果我留在那儿没走,可以想像得出枇杷的尖叫声会响彻云宵。

“你,你给我站住!”

是枇杷叶追上来了。

“不行,你别想看见我!”

我又到了一层高处。我慌忙向下看枇杷,枇杷一个人正向上攀登呢!

“你想跑到哪里去?你能跑到天边去吗?别跑了!”

“你追不上我的!”我歇斯底里地说:“别追我!”我一个劲地向上跑,到了台阶顶,向右一拐,我跑到了马路上。

“你,你能跑到哪儿去啊?你停下来,蝙蝠还等着咱们那!”

“你别追了,我是不会停下来的。”我气喘吁吁地说。我往后瞥了一眼,看到正在追上来的枇杷叶,更加使劲地向前跑。

两分钟后,我已经跑过了马路,向前面不远处一辆就要进站的公共汽车跑过去。

“你,你停下!”枇杷叶喘着气叫喊。

“我就是不停下。”我自言自语地说。还没等公共汽车在站上停稳,我就扑了上去,双手扒住车门。车门开时,我就像永辈子没坐过车一样滚了上去,车上的乘客都以为是魔鬼在追我。

“你!”枇杷叶的喊声真的响彻云宵。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心想,现在我可要轻松一下。晚上到荔枝那儿没吃到晚饭,却挨了一顿猛抓。现在一定要慰劳一下自己了,去吃饭!

我坐到一处可以俯瞰珠江的风景窗旁,在远处的地方,江上的游船灯火辉煌。

我自己度过了一次极好的时光,饭菜非常可口。我一直吃到盘子上一无所有。我的手颤抖的那样厉害,几乎拿不住筷子了。我想,我再也不能忍受这些了,我不能让这些女人毁了我的生活。
 0   2005-07-15 02:22:41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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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5-07-15 02:05:53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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