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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爱情还给我
网友【36367075】 2005-07-15 02:05:53 分享在【精美灌水版块】版块    51    1


我在床上翻了个身,睁开眼睛。我睡得稀里糊涂,拿不准自己现在是在深圳的宝安,还是在广州的五羊新城或是在中山的永宁新村。我甚至想像自己正抱着一根木桩被洪水冲走。有时这几处地方在我心里混在一起。我知道自己是在深圳宝安,可是我能听到洪水就要进村前父亲的吼叫声。父亲在院子里乱跑,想把所有的杂货都拿走,我拼命帮着父亲往麻袋里塞东西。累得我都几乎没了气。

需要有块冰放在脸上才能真正醒来。“够了!”我对自己说,从床上坐了起来。已经中午了十二点了。苹果早已起床。我从墙上的塑料框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嘴脸:憔悴的面容、稀疏发黄的头发,以前是黑色的,现在已经枯燥泛黄,而且显出一缕缕白色。眉毛长长的,下面长着一双温柔多情的黑色眼睛,鼻子又高又大,双颊饱满,嘴唇厚厚的。

我睡醒起来,五折买回来的睡衣总是弄得皱巴巴的,一副寒碜样,看起来好像我整夜都在石糟里睡的。这天早晨,在我的嘴巴子边上还有块乌青。我摸摸它,“一会儿得想办法掩盖一下。”我对自己说,若不然推销产品时叫客户见到了该多不好意思啊!想到这儿我笑了。一定是晚上苹果亲自己亲的。

“苹果?”我用还带着睡意的声音叫道。

苹果出现在门口。她是农村女子,双颊红润,狮子鼻,黄色的眼睛,她的头发又多又厚褐色中带黄,在脑袋后梳一条辫子。她的脸圆圆的,嘴很丰满,下巴上很多肉。她此时一手拿着拖把,一手提着塑料水桶。她穿着一件蓝色小白花的上衣,这种图案在深圳是很少见到的,脚上穿得是一双塑料鞋,早已经磨得不像样子了。

洪水后,苹果和我一起到深圳谋生,我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三年,可是苹果还保留着农村女子那种陌生和羞怯的神情。她不知道深圳女孩们用的名牌化妆品,只听得懂几句广东话,我甚至想她永远保持现状;躺在床上的时候,她身上散发出一股家乡的甘草气味。这会儿,从门外我们盖得小厨房里飘来烧土豆、煮小鱼的香味,这儿的小鱼我都叫不上名字,却能使我回想起自己的家乡。

苹果带着温柔的责怪神情看着我:“都十二点多了!”她说:“我已经洗完衣服,拖了地,买好肉菜,做了午饭,你快点起来吧。”

苹果说着一口家乡话。我也说家乡话,但到外面推销产品时就不得不说普通话;碰上广东人的时候还要说广州白话。有时候我情绪好的时候,我会用普通话给苹果朗读报纸和刊物上的散文,或是读小小说,苹果总是爱听的。

“苹果,几点了?”我还懒在床上问。

“快一点了。”

“哎呀,我该起床了。”

“你要先喝点茶吗?”

“我不喝。”

“别光着脚下床,我把鞋子给你拿来。早起我就把你的皮鞋擦得又黑又亮。”

“你又用食油擦我的皮鞋了?有谁见过用吃饭的油擦皮鞋来的?”

“你的皮鞋太干了,有地方都裂小口子了。”

我吸吸鼻子。“就是再干也要用皮鞋油擦皮鞋!你啊,还是个乡下丫头。快,给我拿拖鞋来。”

苹果走到床的另一侧,给我拿来拖鞋和外衣。

她和我结婚三年,可是,她在我面前的一举一动就好像她是我的使唤丫头,她仍然是那个救过我的命,可是总战战兢兢怕见人似的。我全家都已在大洪水中丧生。我还活着,那是因为苹果把一块木板给了我,又给了我一块玉米饼。苹果的父母都反对她嫁给我。1998年,我从一位目击者口中得知,洪水把我的女儿和妻子吞噬了,后来又得知父母因为拿着麻袋太沉,也叫洪水给冲走了。我和苹果一起来到深圳,进了宝安区的一所工厂,在我们办暂住证前,我已经和苹果在家乡办了婚宴,只是没领结婚证。苹果一直想和我回家乡补办结婚证探望父母,但我认为,我的全家都死了,再回到那伤心地没任何意义。

我和苹果出身背景不同。我是泰兴县燕头乡一家杂货铺老板的儿子,是在我父亲的店铺后面的大房子里长大的,没干过农活。如同各类的农村杂货铺一样,它的店面并不大,但有个极好的肉食品柜台,有各种各样的酒和下酒菜。附近各村,只要是对本乡杂货铺略知一二的,都是我们家杂货铺的常客。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对有一天能去南方城市并没有想过。但后来,一场罕见的洪水使我的全家丧命,只有我死里逃生。

对从小没经过自食其力训练,长大顺理成章地和父亲一起经营杂货铺的我来说,适应自食其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我过渡得很快。刚被苹果从洪水中救了不久,我得知妻子死亡后,就认识到要和苹果结婚,这总比无人照顾无人依靠好。而且,苹果同意跟我到南方闯一闯,这就给了我一个施展自己才能的机会。

去深圳的旅程缓慢而又听天由命,起先我们坐牛车,后来又乘长途汽车,再后来又坐火车来到广州,这些路程把苹果弄得稀里糊涂,直到现在,她都不敢一个人坐小巴。她出门从没超过两条街。事实上她也没有必要到别的地方去。她能从住得小屋门前的西斜大道上买到我们家所需要的任何东西——蔬菜、猪肉、豆腐、水果、卫生纸、被子,有时还买双鞋或买件衣服什么的。

我在家的时候,总是和苹果一起到不远处的湖边散步。尽管我告诉她,她不必担心我,我是不会抛下她不管的,可苹果还是紧紧地贴在我身边挽着我的胳膊。这个湖边人特别多小商小贩也多,各种嘈杂声和喧闹声震得苹果耳朵都要聋了;她觉得眼前一切都在摇晃、摆动。她的女邻居总怂恿她和她们一起到湖边玩,但是遭遇洪水的经历使她极其害怕见水。只要一看到大片的水,她的胃就开始翻腾。

我偶尔也带苹果去吃一次麦当劳,但是麦当劳附近车多人多,发出不小的轰鸣声;汽车从两个方向急驶而过,发出阵阵刺耳的声响;街上到处是人流,这一切都使苹果感到不习惯。我怕她迷路,给她买了个项链,上面挂着个小盒,盒子里可以放东西,我就在纸条上写了苹果的姓名和地址,以防万一;尽管这样,苹果还是害怕,还是不敢一个人出门。

要说苹果的生活起了变化,这似乎是命运的安排。有一段时间,我全靠她生活。我被她救了。她怕我吃不饱,把自己的一份食物分一半给我,给我安排住处。每当她母亲告诉她应该把我送到抗洪收容所去时,她总是对母亲说我身体不好。过了夏季,抗洪救灾不再如火如荼了,苹果还叫我住在家里。她始终不听她母亲父亲的话;如果她听了父母的话,我就会走人,她就不会嫁给我,说不定那真是一种福气。

眼下苹果和我住在宝安区一幢出租屋里。我们有两小间住房,一个小厨房,还有一部电话;我出门去推销产品时总打电话回家。我可能在遥远的地方做生意,可是我的声音使她感到我就在身边。兴致高的时候,我还在电话里给她说笑话唱流行歌曲。

爱情徘徊在苹果和我之间,只是我不想要孩子,我采取措施不使苹果怀孕。我的女儿被无情的洪水吞噬了生命,这样的惨况使我不愿再要孩子。虽然对苹果来说,跟我在一起住在深圳这个繁华都市弥补了没有孩子的缺陷。这个城市就像农村老太太们说的故事中的一座用魔法布置的宫殿:揿一下电钮,城市的夜晚就变得灯火通明。水龙头里会流出来冷水和热水,叫你洗一个舒服畅快的澡。转一下旋钮,火焰就来了,你可以在上面做饭烧水。还有一台电视机!我总是将它调到中央台,收看给老百姓演的节目,还有农村歌曲。

苹果不会读也不会写,不过我会给她读报纸,会帮她给家里写信。每次家中有回信,也是父母托村里小学老师代写的,夏收时,嫂子会在信封里放一根麦穗,使苹果在遥远的深圳也能忆起家乡的一草一木。

确实,在这个遥远的都市里我是苹果的丈夫,也是苹果的一切。她家乡的小村庄离我家乡的小村庄相距30多公里。她一直认为洪水把我从30多公里外冲到她所住的小村庄,再冲到她眼前,完全是天意,和我在深圳生活了三年后,她明白自己的看法是正确的。我知道该如何生活——我会推销产品;我会坐火车汽车;我会读书看报;我会赚钱养家;我还会唱歌跳舞;我还能摆弄电脑。家里需要什么东西,只要对我说一声,我就会亲自带回来或者让送货人送上门来。

今年苹果的生日那天,我给她带回来一只小猫,是母的,黄黄的毛短短的,有白色花纹,苹果给它起名叫黄黄。过去苹果和母亲的关系没有父亲好。打她嫁给我后母亲就不打算认她这个女儿。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苹果才不得不死心踏地的跟着我过。

只要我在家的时间多些,或者至少每晚睡在家里,苹果就感到心满意足。可是我是靠推销各种产品为生,必须四处都去,到处转悠。我一出门,苹果就把门锁上,她怕坏人,也怕小偷,结果跟邻居的来往也就少了。住在这一片出租屋里的人说着全国各地的语言。他们对苹果充满着好奇,四处打听她的情况,也常问她本人,问她从哪儿来?丈夫是干什么的?我告诫她,对外人说得越少越好。

我教她用普通话说:“对不起,我没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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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我一接到蝙蝠的电话,就知道我要倒霉了。枇杷叶和蝙蝠正等着我,而且要我快速到达瑞祥宾馆612房间,因为一个叫唐朝阳的发展商上午10点钟要和我们见面。我昨晚在葡萄的关怀下擦洗了伤口敷了药,可伤口不会一瞬间消失的,而且比抓伤时更明显,成了一条条爬在脸上的蚯蚓。

到了瑞祥宾馆612房间门口,我站在外面不敢进去,处于一种惶恐的状态。

“进来,潘长江。”枇杷叶打开房门说。在她的声音里有一股暗流在威吓着我。“我相信你现在比昨天晚上更难看。”

我瞪着两眼,我知道无论怎么掩饰都无济于事的。我的脸足以说明问题,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坐下,潘长江。”这像是命令,我坐了下来。

枇杷叶说:“你现在面对的是蝙蝠,是一直给你提供就业机会,对你屡教不改的行为宽宏大量,在你昨晚像耗子一样溜走后仍然对你笑眯眯的人。”

由于觉得无地自容,我发现自己的双腿发颤,这是我在以往从未发生过的事。我的脸红了。我绝望地希望我能单独呆一会儿,把自己的怯懦调整过来。不,我还想逃跑,这次跑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枇杷叶没有吃醋。她为什么没有吃醋?这都没有关系,我现在即不能逃脱,也不能得到枇杷的怜悯。枇杷叶发现我这人没一点可爱的地方,这一点就足够我恐惧的了。等着吧,我们还要在一起工作!等着吧,直到她发现自己只是我的第五个女人!下地狱对我来说具有的是新的意义。没有人能像我那样了解枇杷叶,她是个女丈夫,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你真的以为我看见你满脸花会笑话你吗?”枇杷叶在问。

我可怜地保持沉默。我可以觉出自己的腿越来越颤,但是我不能现在就跑。

“我已经说服蝙蝠,他已经答应再给你一次机会。”

说服?我想像着是怎么说服的。

“我们这一次要帮助发展商策划推出楼宇。我有策划人证书,而你没有,所以一切工作你要听我的指挥。”她停了一下,又补充说:“如果你再闹事的话,我可不客气。”

枇杷叶的话只能增加我的愤恨。经验已经告诉了我,那个能干又好心肠的枇杷叶,就是一个危险的枇杷叶。我害怕去看她的目光。我不知道枇杷想从我这儿要求什么,一定是些我反感的事。

枇杷叶转向蝙蝠说:“我要跟长江说点事,你先到614房间去等唐先生吧。”

“当然,我知道分寸,当然,当然。”蝙蝠唠唠叨叨,我满怀寓意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慢悠悠地走出了房间。

枇杷叶看着他离开,然后转身审视着我。她可以看得出我的恐惧,她也已经教训过我了。她对我非常满意。她击垮了我,然后使我成为她的工具。我给蝙蝠公司所带来的利润是不小的,因为它们都是出自枇杷叶的计谋。她通过我来控制蝙蝠的公司,但是现在仅仅这些已经不够了。她是个女强人,她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变的更富有的。她早先做期货赚了不少钱,但是她所感兴趣的并不是钱,而是对蝙蝠公司的控制。她曾计划用自己的股票去获得更多的股票,去购买别人的股份。她已经想好了,只要我乐意跟她干,有朝一日我们就会有自己的集团。

当然,现在我一定要为我的风流韵事而受到惩罚。她看着我的脸说:“没一个男人叫我追着跑出几千米,潘长江。没有我替你在蝙蝠面前说情,你就完蛋了。你懂吗?”

我坐在那儿一声不响,希望这个长包牙的女人早点死,但又害怕她。枇杷叶走到我的跟前站下,她的乳房和大腿在我眼前晃动,她的手一把抓住我的脸。

“希望像我们曾经一起生活时那样吗?”

“是的。”我哑善嗓子说。她在慢慢脱去她的裙子,她的眼神是意味深长的,而我在想,哎哟,我的老天啊,可别现在干这种事!

“长江,你要听我的。蝙蝠要在今晚办个派对,你要带你的老婆参加。”

我吃惊地抬头看着她说:“你知道我老婆在深圳呢。”

枇杷叶脱掉她的罩衣和衬裤。她站在那里,象美人鱼一样光着,她的身体精瘦而美丽,她的乳房很大。“那么你就要想办法叫她来。派对上每个人都有伴,我的伴就是发展商唐朝阳。不要担心,我不会对你的老婆说什么的。但首先,你要对付我。到这儿来,长江。”

十九

近年来,房地产业营销潮流的一个明显特征就是,一个概念接着一个概念,或者说房地产发展之路上,都是以概念为其里程碑的。

想拥有什么样的住房?对待这个问题,恐怕每个人都有不同地回答。经济收入不同,生活境遇不同,家庭习惯不同,都会影响到人们的购房观念。我和枇杷接手了唐朝阳的岳海华庭中心区所推出的多处楼盘的销售策划。唐朝阳的售楼部门经理于志成领着我们看了中心区的环境,有一处占地数千平方米的园林,区内还有鱼池、假山、瀑布、乔木、花草、布置的花团锦簇,十分宜于观赏。从二十几层高楼阳台俯瞰,宛如一幅美丽的图画。

“我们还可以借景。”于志成站在二十层的楼盘上用手向东一指说:“在我们东侧是高尔夫球场。我们所有朝这一面的楼房,都有巨大的落地窗口,便于人们观赏。住在这里,能享受到人造风景的魅力。”

我站在楼房前,“在这样的房子里生活可真美。”

于志成笑了。“这些楼盘只是我们开发的一部分。”他指着左边三四百米外的一大片空地,“那些地皮是我们明年开发的目标。我们要人们既享受城市带来的富裕、繁华、方便、又不失自然之趣。”

整个下午都花在了住交会的预备会上。它开得很好。我们的蝙蝠没有出席。枇杷叶拿出了“中心区概念”,因为这里将成为未来广州市政治、经济、金融、文化中心。因此,比起其我概念来,中心区概念可称是概念中的概念。这里的住宅小区,价位高,规划好,拥有便利的交通和完善的配套。这个概念不是枇杷叶提出来的,而是深圳的一些房地产商提出来的,而且可以说早就孕育在购房者心中了。大家都觉得这个概念好,此后枇杷叶就有些陶醉,可是我看上去有些不正常的紧张,枇杷叶希望我别再砸锅。

枇杷叶邀请出席会议的人都参加蝙蝠家中的派对,大家在一起好好聚餐跳舞和交流。那天会议后,当枇杷叶到蝙蝠家中去的时候,我又来到了荔枝的家,她正在和平姨一起修煤气灶。“我可以帮你们一下忙吗?”我轻快地说。

没有解释昨晚我去了哪儿。为什么要在打架后一走了之?荔枝想,潘长江到底还是来了。

我帮助修煤气灶。荔枝看着我,我俯身在煤气灶上,飞快而仔细地检修它,我的眼睛快而机敏。我发现了煤气灶喷火的火嘴断了,上街买回一个换上。干完活我直起身子来,伸了个懒腰,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表。

“噢,都这会儿了?荔枝,你要跟我去参加一个派对,现在就走。”

我这句话顿时使荔枝发了狂。她不愿意去。她说:“潘长江,你又在搞什么鬼花样啊?我就是不能再上你的当。”她怀疑我这是使诡计骗她。

自从昨晚我被她抓得稀里花啦走后,晚上她一直无法入睡,即使吃安定药片也无济于事。她好不容易睡着了,恶梦又将她惊醒。她看见我浑身上下都肿得发紫,在她面前大声呻吟。她看到我的脑袋、胸口、乳头、手脚、全身上下都是伤。伤口咆哮着、怒吼着,血和脓向她奔流过来,弄了她一身一脸。当夜吓得她就来了月经,流出了许多血块。平姨早起劝她去医院,但荔枝说这点小病不算什么。

后来荔枝又在几分钟内改变了主意。可我告戒她:“你这次去是冒充我的妻子,希望你别露馅。”

“我干嘛要冒充你的妻子?”

“因为人家邀请的就是我和我妻子。”

荔枝怔了一会儿。然后她仿佛想开了似的,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她猛地打开了衣橱门,拉开梳妆台的抽屉,拽出一件件衣服、短衫和皮鞋手包,这些东西大都是她自己买的和缝制的。她决定穿一件黑色的长裙,穿上后一照镜子,摇头说自己脸色太苍白,穿黑色的像个幽灵。这个不行!她又拉出一大堆长筒袜、丝巾、内衣和一件红绸礼服,穿上试试,觉得自己像狐狸列娜那么火红,吓死人咩,当然不行!她一边找衣服嘴还不停地唠叨,讲酒店里有几个小伙子在轮番追求她,她不想穿吸引人的衣服上班,可她的确穿什么衣服都很惹眼,不信就叫我亲眼看一看。

我明白,荔枝渴望的是在派对上得到大家的认可,凭她雅致的风度和漂亮的容貌叫众人对她惊羡不已。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尽管荔枝说不愿意去,但她心里是渴望去的。任何事情到了荔枝身上就一定会演变成戏剧。

平姨不赞成女儿去参加派对,嘟嘟囔囔地说:“发大水以后,我们家乡的人一直生活在贫困中,荔枝你就更没权力再去享乐什么的。”

“妈,我这并不是贪图享乐,我这是去帮助长江工作。”

“好吧,好吧,这种工作倒挺好,希望以后你常有这种抛头露面的机会。”平姨嘴上虽这么说,但她检查女儿的打扮,还给我们两个人做了鸡蛋面条加青菜小笼包。蝙蝠已经给我来过电话了,说他的司机一会儿会到南国大剧院门口接我们。平姨一定要女儿带上一点儿柠檬,说是怕荔枝喝多了酒,但荔枝根本不听。她穿了件立领无袖闪亮的酒红色小上衣,下穿一条宽腿白色长裤,白色高跟鞋,白色淑女包像日本和服后背的小包一样背在身后。每隔十几分钟,她就给自己补一次妆,每隔几分钟,她就喝一口自带的饮料。

当我和荔枝出门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

坐上蝙蝠派来接我们的汽车后,我一直向车窗外张望。街上车流川行不息,人流涌涌,一个商店的服务员,穿着可笑的恐龙似的衣服在招揽顾客。一辆汽车突然撞到了前面的小巴上,小巴的司机下车冲后面的司机嚷着什么。我突然想起我要做一个新好男人,我要摆脱和好几个女人纠缠在一起的苦恼。

这样的决心我不知下过多少回了!我有很多理由冲出现在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可每当实施这一行动时就又陷入到不得不放弃的境地。然而,我现在要去参加一个让女人冒名顶替妻子的派对。和我一样遭遇洪水的多数同胞正苦苦地在重建家园,承受生活的折磨,而我代表的少数人,却削尖脑壳钻进生活的缝隙,享受荒唐的派对。我对荔枝充满了怜悯。这个女孩的生活自被大水冲过后一直动荡不安,而我正是利用了她渴望平安地生活下去这一点。

我和荔枝下车站到蝙蝠家门前时,已经八点过了。一阵风从珠江上吹来,荔枝紧紧挽住我的胳膊,我却在心头掠过一丝惊异,这黑漆大门似曾见过,是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司机用手机联系到蝙蝠,说人接到了,就在大门口。大门居然自己开了,这真是个奇迹!我和荔枝忐忑不安地走了进去。门厅里即明亮又华丽。墙上挂着装在讲究画框里的油画,地板上铺着地毯,枝形吊灯射出柔和的灯光,米色的沙发和红木的安乐椅在等待客人。

荔枝在见到蝙蝠前又补了一次妆,想弥补一下灯光照射受到的面部的损害。“这回我可真成了你妻子了,你再不能不认账了。”她说。

二十

我整了整领带。我觉得脖子被领口勒的很难受。转过身去,一面穿衣镜照出了我的身材和衣着上的缺点。我的衣服有些皱,裤子显得太长,皮鞋不光亮,整个人看起来形容憔悴。我瘦了许多,因此西装就显得大了些。

我和荔枝能够听见厅内的喧闹声。这时一位青年男子领我们步入大厅,蝙蝠的太太走了过来。她是个修长的湖南女人,比蝙蝠要高半个头。她还烫着卷曲的金发,长得是一双迷人的吊眼,翘鼻子,大嘴巴,穿着一件水红色的晚装。她还戴着不少珠宝。这个女人身上的一切都显得假模假样的。她直直地注视着我和荔枝,两只吊眼闪闪发光。

就在这时蝙蝠走过来了。

他伸出双手,高声叫道:“我说什么来的?他马上就到!”他把一只手伸给我,一只手伸给荔枝,同时向荔枝问好。

“你果真把老婆带来了!太好了!阿梅,你快过来,我给你们介绍!”

随后,蝙蝠用我的胳膊挽着我和荔枝,把我们带进喧闹声中。我们从人群中挤过去,一路走一路介绍我俩。我只觉得晃忽中看到的都是脸上刮得很干净的男人,还有的男人喷了香水,鼻子上架着金丝眼镜。女人们的头发颜色和她们的衣服一样丰富多彩。我听到了广州白话、生硬的普通话、湖南话、甚至还有英语和俄语。

一个临时雇来的侍应生走到新来的客人面前,问我要喝些什么。蝙蝠撇下我,把荔枝带到酒吧那儿。我把手放在荔枝的腰那儿带着她走,好像我俩在跳舞似的。我希望自己能在什么地方坐下,但是我找不到一个安静的地方。一位临时女侍应递给我一杯香槟,还递给我一个小什锦拼盘,上面有鱼、火腿、鸡肉、和酸黄瓜。我试着用小叉子吃一口鱼,可鱼在我嘴边滑掉了。厅里没人注意到我,喧闹声都要把我的耳朵震聋了。

我没有参加过Hong Kong人的派对。我原以为会像吃中餐那样,客人都会被邀请入座,晚餐会端上来。可是这儿即没有哪一间屋子可以坐,也没有端上来的饭菜。有人用俄语跟我说话,幸亏一片喧闹声,我摆手表示什么都听不清。荔枝到底跟蝙蝠去了什么地方?她仿佛被人群淹没了。没法子,为了找点事做做,我走进了另一个放着几个扶手椅和一圈沙发的房间。这屋子内有几个人在喝酒闲聊,正好角落里有一张空椅子,我马上坐了下去。这几个人正在议论这次住交会。我们正在叽讽自己的对头公司。我脑子刚一转到这些都是什么人?我们怎么可以这样?一个女人这时来到我身后,对我说:

“请问先生,您需要点什么吗?”

我站了起来。

“长江,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给弄糊涂了。“葡萄,你不是说……在一个台湾老板……”现在我明白了自己为什么看到黑漆铁门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想来葡萄是把Hong Kong和台湾弄拧了。

“长江,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你不是来参加派对的吗?我不知道你就是给我的东家打工。不过,给谁打工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干嘛不去吃点什么?我们在另一间屋子上菜,自助式的,你得自己去拿。你是一个人来的吗?还有谁?”

“和我妻子。我不知道你在这儿,所才带她……”

我刚说到这儿,马上意识到葡萄会认为是苹果而不是荔枝。我一直担惊受怕的灾难来临了!葡萄会因为出现的第三位妻子而恼怒的,谁知她到时会干出什么?

葡萄宽容而体谅地说:“苹果在哪儿?走,我去给她拿点新鲜的草梅吃。”

葡萄带着我走进聚餐的房间。我这会儿根本什么都不想吃,心里直打冷战。人群都站在那儿,手里拿着盘子,一面吃一面聊天。我看到荔枝。她跟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在一起,那男人挽着荔枝的胳膊,两个人闭着眼一摇一晃在麦克风前声嘶力竭地唱着老狼的歌。显然这个男人让荔枝感到有趣,因为这会儿荔枝拍着手,张着大嘴笑个不停。她一看到我,马上抽出胳膊跑到我这边。那个男人也跟了过来。荔枝脸色通红,双眼闪烁着兴奋的光彩。

“长江,我在这里遇到了我的前夫!”她痛快地说道。荔枝一下子上前拉住我的手又摇又晃,样子十足是在撒娇。只有我才注意到了葡萄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因为,很明显荔枝说的是广州白话,还提到前夫,而苹果一定说的是我们家乡话,并且没有前夫。

“这是我丈夫,这位是郝益民。”荔枝指着刚才跟她说话的那个男子说。这位郝益民穿着深灰色的西装,衬衫也很入时,脚上是一双价格不菲的老人头皮鞋。这人一看就是广东人,梳着一个油光锃亮的分头,大鼻子,大嘴巴,腮帮子明显地陷了下去。他的瘦体形和他尽是皱纹的前额到是挺相衬的,一笑就露出了一口大黄牙。他站在我对面,两条腿弯着,就好像从小两腿间放着一个盆长大似的。他绷起嘴唇,使本来挺大的嘴显得更大了。

“我,这就是我对你说起的前夫。我现在也在搞房地产。这次也参加住交会。”

“我不知道荔枝结婚了。”郝益民说:“我以为她还在那儿抱怨命运的不公呢!没想到今儿一见,她正在蝙蝠的家里喝香槟。哈,这真是广州,每天都有奇迹啊!”

我听荔枝说过郝益民的许多情况。据说他发大水时被冲得在水流中间不停地打转,可他还在给人讲笑话,把又哭又嚷的灾民们都逗乐了,于是大家伙拼着性命救了他。在广州和生意人相处时,他的乐观精神和插科打诨同样给他带来了好处。由于他在险恶的商场竞争中还能谈吐幽默,给忧心忡忡的商人表演滑稽得喜剧动作,使他和他的朋友们度过了无数次险境。荔枝曾对我炫耀说,郝益民又离婚了!反过头来向她表示仍旧爱她,但是荔枝拒绝了他。

“你好啊,听荔枝说到你许多有趣的事。”我虽心里别扭,但还是尽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快。

“那就是说,你是丈夫她是妻子喽?”郝益民对我说:“你是怎么发现荔枝的?我走遍了珠江三角洲,才真切地体会到荔枝是最可贵的女人,所以掉过头来开始追寻她,没想到你们就这么结婚了。谁给你这个北佬的权力娶我们广东女人?请原谅,我知道,不是猛龙不过江嘛……”

“你还是老样子,贫嘴滑舌。”荔枝说:“我听说你把生意都做到泰国去了。”

“我在泰国呆过一段时间。东南亚我哪儿没去过?得感谢电脑啊,它把我们人类的距离拉近啦!你一边喝着酒,一边敲电脑,一眨眼的功夫你就到南美做生意啦。话又说回来,荔枝,你跟这位潘先生结婚,你看中了他什么?”他的脸不断地活动着,同时作怪相和模仿别人。他抬起一只眼,假装惊奇,而后问荔枝:“比如说,潘先生具有哪些我没有的品质和美德?这个我很想知道?”

“他是普通的人,而你是个油嘴滑舌的家伙。”荔枝说。

“你知道你娶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郝益民指着荔枝对我说:“她不光是个好女人,她还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女人,也是个无事爱生非的女人,还是……对啦,荔枝,你妈的身体怎么样?她的眼睛好没好点?”

“你喝醉了吧?怎么会想起我妈的眼睛?”

我们几个说话的时候,葡萄一直站在我们后面一步远的地方。她惊愕地扬起眉毛,耐心地听着我们这些稀奇古怪的对话。一丝冷笑凝结在她那张气得打多嗦的嘴上。惊慌之中,我已经把她忘了,这会儿我转回身向她,“荔枝,这位是葡萄,我跟你提到过的我的前……”

“葡萄?你就是……我听长江提起过你,说你死里逃生了,说你太幸运了!我没有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如果长江提前告诉我,我会给你带一份礼物来的。”

葡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但她还是克制住了想扑上去抽打这个女人的激情。她一字一顿,非常清晰地说:“发洪水那会儿我也没想到还能活着见到我丈夫。可能在你眼里我算是幸运的吧?不过,有许多人,她们都活着回到了丈夫的身边。”

荔枝的眉眼同时挑了起来,满脸的吃惊在一瞬息化为同情。“你丈夫?噢,我理解了,或者说我能够理解。我也遭遇过大水,对了,我们整个村子活下来的和留下来的全是老太婆。在从前,谁也没发现原来有这么多老太婆。她们不光耳聋眼瞎,她们甚至连说话都含糊不清了,她们的丈夫几乎都叫大水给卷走了。如果你半路上遇到那些老太婆,她们会跟你唠唠叨叨地说她们的丈夫是如何地爱她们。在回忆中爱算什么爱!你知道,我来到广州已经好几年了。我一来到这里就做酒楼服务员。酒楼的老板让我陪酒,我不干,我们就炒了我。总之,后来我碰到了一个办声讯台的经理,他说我普通话说得好,吐字清晰,让我做声讯小姐。那些在南方打工的人带着他们的梦和他们孤独的心境向我们声讯小姐倾诉心曲。打声讯台的大多数是男人。他们有人有妻子儿女,有人还没结婚,正在恋爱,在他们夜晚心灵倍感孤寂时就会光顾我们的声讯台。我的专长就是说一口柔软的普通话,中间插入些广州白话和各地方言。这是我逃过了大水,拒绝做三陪小姐的结果。也算我倒霉,到广州我遇到了潘长江,我当时正在患肺炎,如果他不帮助我,我就会死在医院里。噢,你看我竟顾得自己说了,也没问问,葡萄,你现在在干什么?你也做房地产生意吗?”

“我不会做生意,只不过混口饭吃。”

“混饭吃?”

“葡萄正在给蝙蝠家做事。”我在荔枝耳边说。

“也许你在暗中和我的丈夫来往吧?”荔枝说:“如果你真的是在给蝙蝠做事,我希望你写个保证书,决不把我丈夫抢走。”

“你们这是在说什么啊,这么热乎。”郝益民转了一圈又回来了,他插话说:“咱们去吃一点东西吧。荔枝,说真的,你还一点没变,就顾得说不顾得吃。”

“你可变得更加可恨了。”

“你们两结婚多久了?”葡萄问荔枝。

荔枝严肃了起来。“久得都要离婚了。”

“你住在哪儿?也在深圳?”

“干嘛提起深圳?我就不会把家搬到广州来?”荔枝生气地说。

突然间,葡萄在内心深处很恨很嫉妒荔枝。女人就是这个样子,表面上看不出来她们在想什么,甚至有些关系很好的,看上去姐妹般亲热甚至到换穿内裤的地步,内心也同样对对方的幸福生活满怀嫉妒。葡萄对荔枝的感受就更别说了。凭什么荔枝抢走她的老公?苹果还救过长江的命,荔枝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我把荔枝带来冒充老婆,把她这个货真价实的老婆晾在一边?凭什么荔枝明知道自己是假老婆还要四处招摇?凭什么荔枝能穿得这样花枝招展的,还有自己的丈夫伴随在左右?凭什么什么事都叫这个女人占了上峰,我对她百般疼爱……

这时,葡萄还注意到,荔枝的前夫自顾自去吃什锦色拉了。荔枝趁给我拿餐盘的机会,很轻柔地用手抚了抚我的后脑勺,很轻柔很亲切很母性化,这看似不起眼的动作让我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差一点没让一口酒给呛死!荔枝看了我憋得满脸通红的样子很快乐,“长江啊,小心点!”可以说荔枝内心深处充满了对我的爱怜之情,同时亦为自己的魅力感到骄傲,心中充满了年轻女人具有强烈占有色彩的欢快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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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我这会儿想,到底来了!我觉得惊奇的是,我预料中的灾祸比实际情况严重的多。我仍然呆在这儿,我没有失去什么。可是这会儿葡萄凑近荔枝说:

“太太,我知道在深圳,在宝安区的一条大街上潘长江有个家。我以为那个生下来就为结婚生孩子的乡下女人是潘长江的妻子。结果潘长江在广州还有你这样一位漂亮的妻子。我告诉你,从北方来广州打工的人都知道像你这样的女人该怎么称呼,我们都知道像你这样的女人是怎样讨生活的。拿我们家乡的人来说,你结了婚,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你就得这么过下去,否则你就得被人耻笑。”

“你是不是不想和长江离婚啊?你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有预谋的啊?”荔枝问。

“我不离婚。”

“你不离婚又顶什么用?他还要你吗?”

“是的,他要。”

荔枝一把将我从桌子前扯过来,刚才的柔情刚才的母性一扫而光。“你对我说过她又老又丑,你要跟她离婚。”

“男人都是这么说我们的妻子的,没人真想离婚。”

郝益民插进来打趣说。而后他手拿着酒杯转向我,“先生,我现在到叫你给搞糊涂了。你承认你跟荔枝结了婚。在荔枝嘴里,你可是个成功的白领。反正随她把你夸成什么样吧,还说你到国外做生意,说这说那,把你捧上了天。既然你这么能做生意,既然我也做生意,我想我们今后要好好合作啦。好了,这位女士是你的什么人?”郝益民用眼睛带着我的眼睛瞟向葡萄。

“郝先生,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问这个?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干预别人的生活。如果你认为这里有什么不对劲,干嘛你还呆在这儿?干嘛你不去叫警察?”我说完眼前直冒金星。

“干嘛我要叫警察?我的意思你恐怕不明白。我倒是认为,你可以有许许多多女人,你只要不抢走我的老婆!但是现在好像你的事伤害到了荔枝,这可就关系到我了,因为荔枝是我的前妻,现在仍旧是我的心上人。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只不过是个到我们广东地界上来讨饭吃的一个贱民!你以为广州这么一个大城市,能容得下你这样糟踏居住在这个城市中的女人么?”

我刚想发怒,枇杷叶插进来了。她因为喝了酒,脸上红通通的。“我一直在找你那,长江。原来你在这儿!”她四下环顾一周,大声叫道:“原来你们都在这儿!你们都是熟人?我朋友郝益民认识每一个人,人人也都认识他。长江,你不是带你太太来的吗?能不能介绍给我认识?”说着她把目光向葡萄投去。

看到枇杷叶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葡萄,我即上火又无可奈何,只能当着葡萄的面,上前一把拉过枇杷叶,叫她的目光投向荔枝。“这就是我妻子!”

我只能将错就错,知道在这节骨眼上不能犹豫也不能脸红。谁想到枇杷叶阴阳怪气地大声叫起来,“啊,啊,我,你不是说……”枇杷把眼睛瞪得像铜铃,上牙和下牙几乎要打起架来,内心不住地打着哆嗦。“你不是说那是个乡下的蠢丫头,不识字,穿鞋分不清左右脚,根本不会穿衣打扮的吗?”倒吸了几口凉气的枇杷叶终于平静下来“想不到啊,想不到。我,你的太太是晚宴上最漂亮的美人!我从来没想到你能有这样的福气!太叫我吃惊了!”

“我也认识她!”郝益民插进来说:“可以说我认识荔枝比潘先生还要早。”

“阿郝,你别自吹自擂了。我的朋友潘长江把她藏在深圳,不然我早就认识她了。”

“他藏的可不止一个人呢!”郝益民尖酸地说。

“你这么认为?你怎么会了解他?他跟我在一起工作时,表现得很单纯,我以为他不会谈情说爱呢!”枇杷叶这么说是有一定用意的。

“但愿他能像我这么单纯!”郝益民讥讽地说。

“长江,你可瞒不住阿郝。”蝙蝠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看着我们几个人哈哈大笑。“告诉你们,阿郝可是不同凡响,在广州到处都有我的侦探。我不知你们说什么呢,可不可以告诉我内情?”

“我不想当众揭别人的短。”

“哎,蝙蝠,”枇杷叶凑到他跟前问,“你请来的这位女子是谁?好像她跟我我们都是相识的。”她指得是葡萄。

“她是阿梅请的……”

“客人?是客人你为什么不给我介绍一下?”枇杷叶急切地问,因为她从这位女子的脸上看出了点什么。

我一阵晕眩。“对不起,蝙蝠,我马上要回去了。”我突然说。

“你去哪儿?我们还有正经事没干呢。”

“不行,我现在就想回去。”

“不行,我还没跟你跳舞呢。”枇杷叶说

“不行,你们夫妻,还有我们夫妻,另外还有一些夫妻要在一起跳波尔卡!”蝙蝠拨拉开众人,挤到我面前说。

我没有理他们,很快地扭头向餐厅外走去,荔枝急忙跟在我后面,葡萄也急忙跟在我们后面。我们都是从人群中挤出去的。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枇杷叶追问蝙蝠。

“是阿梅请来的工人。”

“她怎么认识潘长江?”

郝益民说:“她不仅认识潘长江,她还是潘长江没有离婚的妻子。”

蝙蝠“噢”,地一声差点没当场被这消息噎死!众人急忙上前扶住他颤抖不停的身体,只见蝙蝠猛烈地摇头,脸儿在震惊后显得极为苍白,他很委屈地对着跑过来的阿梅和气得七窍生烟的枇杷叶申诉:“我不相信。最初我以为潘长江是个太监呢,他好像对女人根本没兴趣嘛!可后来他突然就变出好几个妻子来,这世间的事真是没法说。”

“我一定要弄个明白。”枇杷叶说完不顾别人耻笑也追了上去。

“你看你,你看你,阿郝,你的侦探本事可把我害苦了。潘长江走了,现在枇杷叶也走了,如果他们这三女一男到一块玩出点人命,我这笔到手的生意就别想做了。你真是害人不浅啊,害人不浅啊!”蝙蝠摊开了双手。

二十二

我这时撇下众人,奔跑着去找卫生间。我一头撞到两个男人身上,他们一同把我推开,差一点没叫我摔倒在门框上。荔枝赶上来抓住我:“那个枇杷叶是谁?你昨天晚上是不是住在枇杷叶那儿?”

“别说啦,我要吐!”

“要不你就是和葡萄住在一起?”

“我懒得理你!”

我挣脱开荔枝的手,奔跑着去找卫生间。在过道里,我踩到了一个女人的脚,对方狠狠地尖叫起来,眼睛向我投射来的怒气足以杀死一头大象。我觉得眼前出现了一团一团的烟雾,跟着我的脑袋就旋转起来,脚就像踩在一个块香蕉皮上,身体向后一仰,若不是荔枝和葡萄赶上接住了我,这一跤一定摔得不轻。葡萄说:“前边这个门就是卫生间。”她推开一扇门,随后把我也推了进去。

“你不会也想跟进去吧?”荔枝问葡萄。

“如果是在我们家乡……”

“这儿不是你的家乡!”

“他也并不是你的丈夫!”

这时我冲到抽水马桶那儿,张着嘴想吐又吐不出来。我的太阳穴像有个小锤子咚咚在敲,我的耳朵里就像灌进了沙子即痒又嗡嗡作响。晚宴上我没吃什么东西,要吐也是要将平姨给我做得面条小丸子吐出来。每次我以为自己要吐了,胃在不断地痉挛,干呕着,身子越弯越低,可就是吐不出来。有人在用力地打门,想知道我在里面干什么呢?我想,这一定是荔枝,也可能是葡萄,说不定是枇杷叶。爱情到底是什么呢?是荔枝吗?是葡萄吗?是枇杷叶吗?还是把苹果、荔枝、葡萄、芒果、枇杷叶她们几个合起来揉成一个女人?爱情无所不在,所以使我的生活发生了混乱!这些女人啊,搅得我的生活一团糟!我艰难地走到洗脸盆前,抬起头照照镜子,看到了自己那张惨白又虚伪的脸。就是这张脸在世间谈情说爱,也就是这张脸在世间搞欺骗,它像一张爱情的脸,又像一张骗子的脸,如果把这张脸撕去,爱情就消失了,欺骗也就消失了。

撕不撕这张脸要由我自己决定。

我打开了卫生间的门,荔枝,葡萄,枇杷站在外边。

“你们想怎么样?”

“要不要看医生?”

“不需要。”

荔枝说:“现在我们三人都站在这儿,你说说,你有几个老婆?”

“一万个。”

“你叫我到这儿丢脸来了!你叫我丢脸!”

随着骂声,葡萄和枇杷叶耳边响起了一记又响又脆的抽嘴巴声,我一声厉叫,回手给了荔枝一个耳光。荔枝并不示弱,像一只受惊的母猫一样跳了起来,扑到我身上又撕又咬。大个子的我叫小个子的荔枝抓的抬不起头来,脸上是旧伤没去新伤又来。葡萄和枇杷叶静静地看着,听着,眼前的扑腾声,踢门声,走道的地板被跺得嗄嗄作响声,墙角的一个花盆从架子上掉下来碎了,又一阵扑腾,拳打脚踢,骂声却小小的,有气无力。我从荔枝的手中挣脱出来,往楼上跑。

“你想跳楼吗?自绝于爱情?”

跳楼?我从没想过。能在华东水灾中死里逃生,我有什么理由自绝于爱情!到什么时候爱情也不会伟大过生命!虽然生命是短暂的,可爱情就更短暂!生命不息爱情不止!一旦没有了生命,爱情又在哪儿呢?在剧本里?在小说里?在骨灰盒里?还是在骷髅里?跑上楼后我不知道要去哪一个房间,随便推开一扇房门走了进去。这间看起来很像书房,可以说就是书房。然而这里还有许多不同牌子的酒,茶几上就放着一瓶开了瓶的白兰地和散装牛肉干鱿鱼丝。我顿时忘了自己刚才的反胃,一下子坐到一把能旋转的椅子里,伸手抓起牛肉干和鱿鱼丝,把它们吃掉一半,还把酒瓶里的酒全喝光了,于是,我觉得房子开始在我眼前旋转,人就像坐在旋转木马上一样。我的眼睛前有一个由苹果、葡萄、荔枝、芒果、枇杷组成的网在摇晃,当我用指尖按住眼睑的时候,我有时候看见蓝色的苹果,粉色的葡萄,闪着金光的荔枝,绿得发亮的芒果,五彩缤纷的枇杷。她们都在我面前闪烁、抖动、改变形状。有人在门口伸进脑袋来,可我看不清他们。还有人跟我说话,可我没有任何反应。现在我觉得不是发洪水了,而是发酒水了,我正在狂牛暴鱼的酒海上颠簸。奇怪的是,在一片酒海上我居然看见了苹果、荔枝、芒果、葡萄、枇杷,尽管她们都变成了牛和鱼,身上的色彩也瞬息万变,可我想抓住她们时她们却突然消失了……

枇杷叶走进来时,我认出了她。现在我即刻看出了一个特殊的问题。那就是在女人的世界里我是一个男人,我发现这就是困难之所在。女人们不愿意相信爱情是短暂的。她们对一个男人爱上她们后又爱上别的女人或者是不能只爱一个女人而不满。我同时拥有五个女人的事实,使得女人们更加忿满。她们试图让我知道,她们是具有独立人格的,应该享有忠贞的爱情,我应该在她们当中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枇杷手里拿着一个酒杯,说:“你原形毕露了。”

我听到什么样遣责的话都不会发怒了。我感到惊奇的是,枇杷叶拉过一把椅子,在我对面坐下来,两个人的膝盖碰着膝盖。

“你究竟有几个女人?”

“四个,如果不算你。”

“咱们不能再在一起工作了,蝙蝠说我不能跟一个谎话连篇的人一起工作。我是不能跟一个总幻想着拿爱情当饭吃的人共事。潘长江,你是在许许多多女人身上找寻一个女人的影子。这影子还是个幻影!”

“我也这样想。”

“在蝙蝠家做工的那个女人真是你在洪水中失散的妻子?”

“是的。”

“蝙蝠把荔枝找去了。看的出来,蝙蝠挺心赏荔枝的,他要给她提供一份工作。据我所知,好像是要她去打理“露西”时装店,每月5000元工资。”

本来枇杷叶希望在我眼神里看到点可笑的情绪,可她发现,不知为什么我的眼前一亮。“我失业了,可我的女人们却都能自立了。”

我知道蝙蝠这是什么意思,不过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我似乎尝到了英勇就义的滋味,但愿我从此能有一个好的开始。

枇杷叶等待着我能说上两句,可是我不说。她打破沉默,“你实际上盼望着这一切发生吧?这都是命运在捉弄你,也是你自己捉弄自己。我要继续为蝙蝠工作。既然我要生存下去,给蝙蝠工作就是我人生中的喜剧。直到有一天,我能自己独立办公司,我的喜剧生活就结束了。说到你,潘长江,你想过没有?你若不是天生就是个骗子,就是爱情在你身上发生的次数太多了,使你成了一个骗子!别对我说你是无意的,你是有意的。你一定是有意这样做的。”

“枇杷,我现在一点都不留恋我身边的女人了。过去我一直以为是爱情促使我不停地在女人身边旋转,现在我才明白,我留恋和我相好过的女人,留恋和各种各样女人谈情说爱的经历,留恋谎言中的温罄和喜悦。”

“你准备怎么办?”

“枇杷,这是一个奇异的世界,不是吗?你走的地方越多,就见得越多。你活得越久,见得也就越多。我多年来就是这样生活下来的,都平安无事,可今天一下子闯祸啦,我对一切都拿不定主意了。曾经有一个利用婚姻介绍所征婚骗财骗色的家伙,他成功地骗了广州啦,深圳啦,河源啦,成都啦,重庆啦,大概十几个女人,现在他蹲在监狱里。我不是拿我来跟他做比较,但愿我不要走到那一步。”

枇杷说:“但是你这样下去就离进监狱不远了。”

我说:“告诉你,本来我带着苹果南下,以为到了广州深圳这样的地方就能逃离洪水,跳出污泥,可是我好像又陷入了更深的泥塘。我可以和苹果离婚,因为她是个爱生孩子的女人,我把她送回乡下,给她一笔钱,叫她嫁个忠厚老实的男人,过平平安安的日子。我也可以跟葡萄离婚,因为我亏欠她很多,也不能使她得到幸福,就让她在广州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吧。还有,我和荔枝本来就没有婚姻关系,希望她能在蝙蝠的关照下生活得更好,过上自己梦寐以求的好日子。另外,我答应过娶芒果,她肚子里有了我的孩子,那么我就娶芒果,到中山去过我三十岁以后的小日子。”

我在椅子上向后一仰,双手在脸上抹了抹。枇杷看到我的脸一下子就老了,神情忧郁。我看起来好像在思索某种得不到安慰的内心创伤。

葡萄和荔枝,见到枇杷叶跟我在屋子里交谈,都有些面露愠色。现在两个人不打不成交,已经熟了,葡萄就问荔枝:

“如果潘长江不能和苹果离婚,你怎么办?”

问这话时她心里很复杂。她知道,荔枝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看也看得出来。那么,叫荔枝和我就这么来往下去,她百般不愿意。荔枝那么风骚,让她和我混下去,不论我们能不能结婚,葡萄都觉得堵心。再一层,她想,我最后还是会和苹果离婚的,苹果一生的任务就是结婚生孩子,她怎么能适合我?再说了,她心里打好了小算盘,如果我和苹果离婚了,她和我就能破镜重圆,因为我们没有离婚。反正到时候我就不会再觉得对不起苹果,因为是我给了苹果一个幸福的出路。然后,葡有结婚证明,如果幸运的话,再跟我建立个小家庭……

可是荔枝并不配合葡萄的自尊心和她的想法。荔枝还想嫁给我呢。她对葡萄大言不惭地说:“我打算嫁给潘长江就能嫁给潘长江,谁也拦不住。”

“可我见蝙蝠对你很好啊!他不是说要给你份工作,发挥你的特长吗?”

一听葡萄用这种寓意颇深的口气,荔枝气得脸色煞白。待葡萄话音落地,大声吼道,“你不配这样说我!你只不过是个水鬼!”

葡萄的心针刺一样痛。

荔枝的话,使葡萄感到到万分的委屈、屈辱,犹如万缸酸醋倒进了她的心,刺激着她的鼻子。她也顾不得自己在这里是什么身份了,从圆桌上拿起一杯酒,一扬脖喝了,无限的滋味在全身的血液里循环。

荔枝接着评论起葡萄不跟我离婚,也没能保住自己结发妻子的地位。她的声音越来越高,语言也越来越不容情。似乎,我跟别的女人混理所当然,而葡萄这个黄脸婆活该倒霉,该吞下苦水,该让步该忍气吞声……话语中夹杂着不少污辱词儿。

葡萄胸里涌动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冲动,她想替自己主持公道,替自己说两句反击的话。可是她只能缄口不言,冷冷站在那里,时不时地,还表现出宽宏大量,看一眼说话的荔枝,仿佛她说得是别人。她真希望我一会儿能到她那儿去,两个人要好好地谈一谈。可我还在屋子里跟枇杷叶说个没完,荔枝这儿也是没完没了。

“你为什么不愿意和长江离婚?”荔枝见葡萄一直没吭声,以为她怕了呢,就更加不把她放在眼里地问。

“没时间。”葡萄努力做出个笑容。

“瞎说。”

“没有。”

“胡扯。”

“不是。我不打算再结婚了。所以离不离婚就不重要了。”

她们两互相瞅了一眼。先是荔枝瞅葡萄:第三者瞅黄脸婆,接着是葡萄瞅荔枝:糟糠瞅情敌,然后齐齐定睛于对方的乳房上。她们不再是两个女人,不再是情敌那么简单的角色,她们都在审查对方,将对方当作评判、称量的物品,爱情的可怜虫,爱情的叫花子,独独没有女性对女性的尊重。多少年来,她们憧憬爱情,她们希望男人像捧着月亮那样捧着她们,她们是绿叶扶的鲜花,是男人们应该宠爱的女人。

“那你为什么还和他睡觉?”

“不!”

“我说的不对吗?”

“你说的并没错。”

“哦,一个人寂寞了。就想再续前缘。你要分清了,男人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就别强求。”

“他还是我丈夫。他对我最重要。最好你也找到自己的丈夫。”

荔枝再也忍不住了,呼地一下子扑到葡萄面前,“我干嘛要找?干嘛要你教我?你想找,你自己找去!”说完,她不顾葡萄吃惊的模样,左拉右拽地要葡萄滚蛋。

葡萄就是不走,她使劲将瘦小的荔枝推向一边,狠命地说:“你凭什么哄我走?要滚也该是你滚!”

荔枝光凭力气是斗不过葡萄的,她哭着跑到卫生间,站在大镜子前。她的头发披散在肩头,酒红色的小上衣,讲究而时尚。可脸上却布满了细细的暗纹,眼窝深陷,泪水一串一串地涌出眼框,撒落在脸颊上。她恨我们这些北佬,谈情说爱就跟上骒马市似的,自己到底怎么了……她呜咽哽噎,潘长江,你把我荔枝害成什么样了。

恨得我牙根痒痒,对葡萄呸了一大通,荔枝的情绪好了点,不得不回到现实中来。她本来就是一个现实的女人。她面临的现实是严酷的。和我分开几天,她都觉得难受。但是,如果不离开我,她明白,就会永远陷入这堆解不开理还乱的乱麻当中去。她不愿变成二奶或者三奶,和几个女人分享一个丈夫,受人们嘲笑。她更不敢把这烂事对她妈说。想着,想着,她又恨起了我。如果我不叫她顶替妻子的名,就不会有机会遇到葡萄,就是葡萄恨她把心脏恨破了,也动不了她荔枝一根毫毛。

离开我,她有两个途径改换身份,一是嫁给郝益民,变成阔太太;二是给蝙蝠打工,成为小蝙蝠,变成当蝙蝠的小蜜。这样她和她妈的生活就有了保障。但是,郝益民是她的前夫,她深知他的禀性,跟他结婚,离婚,再结婚,玩呢?郝益民很有可能在他们结婚后再度上演赌钱殴妻的好戏。这样,她又成了受气包,或者离婚,或者忍气吞声。

再一个比较好也是比较稳妥的,就是和一个爱自己的男人结婚。改革开放20年,到广东来打工的年轻男人有很多,成功的男人也不少,可问题是,她每天两点一线的上下班,见识的社会面太窄,不认识几个人,又怎么好意思见到一个年轻男人,就问人家是不是结婚了?有没有广州户口?想不想和她结婚?

她在卫生间里洗了脸,梳理了头发,走了出去。见到葡萄,她的脸一红。“葡萄姐,刚才对不起,我不知怎么搞的,一说到和潘长江的关系,我就,我就……”她不往下说了。

葡萄见荔枝前后判若两人,先是一怔,而后很爽快地说,“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谁都有自尊心啊!其实,我也是到广州后,见了一些世面才知道,做人要有宽容之心。其实,我刚才也是一番好意,想帮着你跳出这个火海。现在就是这个现实啊。一个女人,一定要找到可靠的男人一起生活才行。”

荔枝心里隐隐一痛,仿佛被毛衣针扎穿了一样。“你说得有道理。”

“唉,我说啊,如果你不见外,我真知道一个合适的。长江的同学,大学毕业,现在也在广州打工,叫胡杨林。他所在的那家公司还挺出名的呢。”

“长江的同学可怎么成?”荔枝问。

“怎么不成?人家胡杨林跟我是中学同学。听说,胡杨林住的宿舍是公司的,很漂亮,就像花园。人家住的还是两房两厅,说是公司的待遇很高。做大生意的公司你知道吧?就是在大厦里上班那种。”

葡萄尽自己所能把这一切说的天花乱堕。罗嗦了半天,荔枝终于弄明白了。胡杨林,三十岁,未婚,年薪6万,有广州户口,身高一米七,白胖白胖,很和蔼可亲。如果荔枝同意见见,葡萄可以给安排。

“你愿意见见吗?”

不愿意!话没出口,荔枝咽了回去。这是个机会,难道她非在我这棵歪脖树上吊死吗?她又担心葡萄立刻会把这件事告诉我,那样将发生什么情况她没把握。可是,还没跟我正式分手就又去找对象,这有点……所有的人都会为此瞧不起她吧?又可是,我一人身上挂着那么多女人,她只是去……

“葡萄,那你就给说说看。”
 0   2005-07-15 02:23:53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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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当枇杷叶走后,屋里只剩我一个人时,我坐着,脑袋低垂。我刚才就注意到旁边的书架上有一本《简单生活》,我探过身子,把它取过来。我一页一页地翻过去,翻看到一些词句:人们啊,不要怜悯我,因为我把生活复杂化了!我的大脑因忧虑而干瘪,连我的身心也不得安宁。我的生命为愁苦所消耗,我的年岁为磋砣叹息所旷废,我的力量因我的欺骗而衰败,连我的血液也干涸了。我因欺瞒而受到羞辱,在人们面前抬不起头来,所有认识我的人都惧怕我,见到我都避之不及。

我吟着这些句子。这里的句子怎么对我这么适用?而我爱看的那些爱情小说,不管写得多么精彩,总跟我的生活对不上号。

房门又一次被推开了,蝙蝠踉踉跄跄走进来,显然他喝多了。他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酒瓶。他的脸色蜡黄,可他的双眼流露出嘲弄的神色。他摇摇晃晃地把酒瓶放在我面前。

“你在干嘛?”他问我。

“蝙蝠,坐下吧。”

“你怎么知道我想坐下?也许我想躺下呢!我还想一口把你吃掉呢!”

“不,蝙蝠,我已经不是你的雇员了,你不能再对我发号施令了。”

“干嘛不能?你不是我的雇员,可你呆在我的家里,你是我的客人。在平等的交往中,即使你再看不起我,你也阻止不了我跟你的女人喝一杯吧。”

“那是流氓干的。”

“流氓干什么?流氓也是男人。我们想干的事,你,我,甚至那些道貌岸然的男人也想干。也许你能干出和流氓一模一样的事来。流氓在城市里跟妓女睡觉。我们用钱收买妓女,其中有些人是道貌岸然的君子。所以嘛,干嘛提起流氓呢?我们都是流氓。很多人都是!你不仅是流氓,还是个懦夫,连自己的婚姻都把握不住。”

“不对!”

蝙蝠想笑,但立即又变得严肃起来。“我喝得太多了。酒柜里一大瓶路易十三都叫我喝了。我不停地拿着酒瓶倒来倒去,一边走一边喝一边吃东西,这样我就不会被饿死了。”蝙蝠一屁股坐到一把扶手椅子里。他放下酒杯,从茶几上找到一包烟,但他抽不到嘴里,因为他的手发抖的厉害。“潘,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我不会跟你的荔枝睡觉的。”

“你想给荔枝一份工作是怎么回事?”

“荔枝很能干,这一眼就能看得出来。阿梅请的女工竟然是你老婆,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家乡遭遇了洪水,我以为我的妻子死了。”

“这是真的还是在胡弄我?”

“是真的。”

“可是她怎么这么巧就到我家中来做工呢?”

“她不是密探。”

“我怎么能相信?”

“在她没找到我之前就在你家做工。你那个太太是从保姆市场把她挑来的。并不是我设计叫她来做卧底的。”

“葡萄也对我这么说。”

“我们两可没时间对口供。你都看见了,我今天晚上被搞得多么狼狈。可以说,我今晚都没地方睡觉了。也可以说,现在我有点走投无路了。”

“你可以在我家里睡,反正我是整夜不睡的。”

“蝙蝠,我想,你干脆把“露西”时装店盘给我吧!”

现在人们可能明白了,为什么我一听说要荔枝要打理“露西”时装店时眼前一亮。

我就德行!你看我身无分文,信誉倒数第一,就好像有人跟我比赛厚颜无耻一样,我可真敢狮子张大口!我这样一说,吓得蝙蝠一机灵。和我共事两三年,这小子能把白说成黑,把黑说成白,横着竖着我都有理。以前蝙蝠每年给我五万元,不算低了。你看我把日子过的,找了四个女人,到现在没买上一间房,身上没一样值钱的东西,就像长年打游击似的。就这种理财的脑袋,又爱跟女人勾三搭四的,不能把“露西”交给这样的人打理!给了我这间店,用不了三个月,非破产不可。人家枇杷叶也是年薪五万,可你看人家那日子,不仅有三室两厅的住房,还有红色桑塔娜!平日里枇杷叶也总是锦衣玉食,谁像我!

蝙蝠很有耐心地说:“长江,你不会把我的名店当成北方市场上的大堆菜了吧?”

“蝙蝠,我让你把店盘给我,一分不少你的。为什么你就像吃了大亏似的,给你钱啊!”

“你说什么?你想当“露西”的老板?”

“我不在乎你怎么想我。我要买下你的店,价钱绝对公道,我要自己经营。”

蝙蝠想了想,独自笑了,呵呵笑的挺开心。商场上他什么人没见过?我现在是身陷陷井,我想借助蝙蝠跃上井沿。

他说:“那你还不如再给我打工,放弃了每年五万元多可惜。我和枇杷叶谈过了,你们两分开干,她干房地产,而你干国际贸易。”

蝙蝠的样子让我恶心,我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又一想,现在最好别得罪他。我长吁了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说:“这几年来,多亏你的帮助,工作一直很顺力收入也不低。我从心里往外感谢你。可是,蝙蝠,你不知道的是,我的生活因为我的过失而发生了一些变化。”我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竟然在蝙蝠面前掉起眼泪来。是真正的泪珠,只见它们一大颗一大颗地往下落,就这样吓唬了蝙蝠10分钟。哭过去后,我带着重重的鼻音,说起来:“现在,有没有工作已经不重要了。我原想,通过跟着你学做生意,叫自己的家人过上幸福生活。可是,我要的女人太多了,把她们一个个都惹翻了。我打这份工还有什么用?我现在最主要的是要走出困境,要找到一个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机会。”

我说完又默默地大颗大颗地掉眼泪。

蝙蝠傻眼了。他叫我这一套搞的心潮起伏,情绪波荡,他那点好心肠又叫我做了一次泪水的洗礼。可以说蝙蝠心中对我的不满立刻就不见了,剩下的只是同情和侠肝义胆,男人帮助男人的侠肝义胆、有那么一点点仗义和豪迈之气。

“别哭,别哭,长江,你想要“露西”我暂时不会卖给你,但我可以把它交给你经营。试用期半年。怎么样?”

我就差笑出来了。我慢慢地抬起头,眼睛里还有泪花,整个面容叫一种被称作感激的东西笼罩着,很像一个抓住救命草的人啊。不由的让蝙蝠心中产生了一种满足,我觉得这时候的我很真诚,从来没见过我这么真诚。“蝙蝠,你太好了,可我不能接受你的帮助。”

“为什么?”

我默不作声,拿出女人对男人常使用的一招。

蝙蝠顿觉自己矮了一截,好像一直以来欺骗人们的是我自己。他困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我面前。真舍不得这小伙子离开啊,哪怕我一天介迟到,满广东飞叫人找不着。“暂时这样还不行吗?”

“现在打工已对我没有任何意义了。我不想再这样拖累你,也不想折磨我自己了。”

“那你怎么生活?没工作,没生活来源?”

“这些并不重要。我只想摆脱过去的生活,过正常人的日子。所以……”我也站起来了,“蝙蝠,请你理解。你对我好,我知道,我很感激你。可是你想想,一个人要建立自己的事业,是要下决心闯一闯的。请你一定要理解。蝙蝠,你是我到深圳后唯一向我伸出援手的人。我会感激你一辈子。我一定能处理好和这些女人之间的关系,在这些个女人中选一个白头皆老。我已经不年轻了,我累了,爱情也跟着我累了。你能理解我吗?”

蝙蝠跟我有同感。他说:“可是你总需要我的帮助吧?”

“只要你答应把“露西”盘给我,我立刻给你钱。我想明天一早去中山,找我的女朋友,以我们两的名义买你的“露西”,在办理手续过程中的一切费用都由我负责。”

蝙蝠还是第一回叫打工仔给卡在墙角里了。他还能说什么呢?刚才一直在说要帮人家,人家只不过要求的厚颜无耻了点,急了点。再说,这小子还对自己心存极大的感激呢。而且,人家显然很有钱,并不是非靠你施舍才能活。“真要经营服装店?”他问。

我顿时心情开朗了许多,我真怕蝙蝠死活不肯,硬是让我白惦记。我知道,我和几个女人的关系晚解除一天,我要买“露西”的前景就多一分麻烦。我摇头:“我不知道你开价是多少。只有价格谈妥了,我才能谈得上经营。”

蝙蝠说:“一般卖店分两笔账,生意和存货。生意指店名,店名代表信誉,信誉指固定的顾客群、开店所处的地段、店内设备。所以,“露西”至少值四47万。”

我狠命摇头:“据我所知,“露西”的年利润不超过10万,我可以给你35万。”我早就盯上了蝙蝠的这间店,知道这间店要47万并不多,只要经营得法,一年或一年多一点,就能赚回来。

做生意也是磨练一个人意志的过程。想想啊,按说我不是蝙蝠的对手,然而这天晚上却变成了酒意朦胧的蝙蝠,不是数年都算计别人财产,一心要占有“露西”的我的对手了。终于,蝙蝠让步了,“40万,这是最后价。一分也不能少。”他知道我是志在必得。

“39万!我多一分也不出。”

“为了“露西”,我真想杀了你!”

最后我们以39万成交,两人当场草签了买卖合约。我心里盘算,下个月初就开始交接,辞了店里的财务,芒果接替,夫妻开店,比谁都可靠。芒果不是非要给我生孩子吗?那好,我也要像芒果的父亲那样给自己的儿女留下一份家业。要让人们看看,我不是只会搞爱情,不会搞事业的人。
 0   2005-07-15 02:24:26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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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跟蝙蝠告辞出来,我想好了各种对付女人的借口,然后独自到葡萄那儿去。一出门我才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枇杷叶,葡萄,荔枝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们可能早就回家去了。我离开蝙蝠的家,朝大街上走去。空荡荡的广州大街在我面前伸展开去。街灯明亮,不知怎么具有一种悲壮的气氛,幽暗而神秘。我走下台阶来到出租车站,我想等一辆出租车。尽管街上已没行人,我也没丧失信心。我等了半个钟头,出租车真的没来,也没有骑摩托车的人经过。路灯炫目地照着,我不知如何是好。

现在我后悔从蝙蝠家出来了。可能留在蝙蝠家比较聪明,至少我现在可以躺在床上睡觉了。我知道,为了今晚的遭遇,葡萄荔枝和枇杷叶都不可能安然入睡。为了她们的发现,也为了被蒙骗,她们会向我投炸弹。

为了不途步走回葡萄的家,我又不得不等好长时间。这时又来了几个候车的人,看上去我们的处境好像跟我相似:脱离家庭,东走西荡,社会即不吸收又不能排斥的流浪者,我们的脸上流露出失意、后悔和负疚的表情。一看这些人就没好好理过发,也没一个衣着整齐。我想跟这些人搭话,可没人爱理睬我,这些人也相互不理睬。后来,开过来一辆大巴士,据说是夜间寻游车,这样我才到达了葡萄的住处。打开房门,我看到里面的葡萄穿一件睡衣坐在那儿,显然没有睡觉,她的脸色灰白,头发乱蓬蓬的。她慢慢地站起来,给我倒了杯水。

“你在等我?”

“有什么关系?我每晚都睡不着。”

我不相信这就是我原来的妻子,就是大约10年前父母做主给我娶过门的同一个葡萄。我们初次相见是在葡萄家里。那个家很穷,葡萄父母想把女儿给了我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哎呀一声,葡萄这时才觉得腿都坐麻了,右腿的小腿肚子直抽筋。我没顾上喝水,蹲下身子伸出手给葡萄揉腿。葡萄说:“长江啊,我想了半夜,不知怎么说你。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像你那样撒谎。荔枝问我咱两的事,我没有隐瞒。这并不代表我是在埋怨你,长江。虽然这是我的耻辱,可我一定要说实话。我以为她知道了你这些行为后一定会吓坏的。但是荔枝好像司空见惯。她都叫你欺骗的麻木了。当然,我见到荔枝后,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和她发生了激烈的争持。但最后的结果你一定想不到,我在争持中发现,荔枝是个很爽快的人,没有花花肠子,其实挺可爱的,我们俩就这样合好了。我心想,不能叫荔枝再受委屈!这样想着突然灵机一动,我想起你的中学同学胡杨林,就向荔枝坦诚,要把胡杨林介绍给她,她起先不肯,后来思前想后也就答应见见。”

“胡杨林?他在广州吗?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他大学毕业后在广州一间大公司做事。人还是那么和气,也还是那么白白胖胖的,给荔枝说合说合,你不会干涉吧?”

“我不干涉。可是葡萄,你这样搞,只能使我周围的关系越来越复杂。”

“不会的,我这是在帮你解决问题。”

“葡萄,我刚才对自己说,深更半夜到你这里来,我真是疯了,可是有某种东西驱使我这么做。是啊,我的问题该解决了。我觉得现在有些筋疲力尽了……有些……”

“长江,为了苹果好,希望你能跟苹果把问题讲清楚,你跟她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如果她能心平气和地同意离婚,最好!如果你想从今后做一个好男人,你也必须和我离婚!你也许觉得对不起苹果和我,可是我坚决地认为,你应该和我们离婚重新做人。虽然在家乡总是有人传说,尸体是可以结婚、吃喝、游玩、生儿育女的。既然我们不是尸体,咱们干嘛还要维持这种名存实亡的婚姻呢?”

“葡萄,咱们两就是尸体。”

“长江,别再漫游在幻想的世界里了。”

“问题是我不可能在一刹间把两桩婚姻都离了,这需要时间。再者,也很难说离婚的过程中不出什么差错。我不希望因重婚而被送进监狱。我不想被遣送回家乡。”

“谁能告发你呢?我?还是苹果?”

“可能是中山的芒果。”

“她干嘛要告发你呢?她有什么凭据?在广东你没跟任何人结过婚。”

“芒果她怀上了我的孩子。”

葡萄震惊之下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低声说:“老天啊,我的苦还没受完。我现在仍然在受苦。长江,你这种行为有点像在混浊的洪水中苦苦挣扎,这回很难有什么人会向你伸出一块木板,救你上岸。在你做了这么多缺德事之后,谁也不会相信你是个好人?你也确实做尽了坏事,还从这种生活中找到了某种乐趣。”

“我想从这个旋涡中挣扎出来。”

“长江,我说你你可别发脾气。”

“你说吧。”

“长江,像你这样的人是没有能力管好自己的,也没有能力为自己做正确的决定的。当然,我在这方面也不强。所以我昨晚跟枇杷叶谈过了,她答应我帮助你管理好自己。”

“你说什么?”我要发火了。

“你先听我说。”葡萄一下子也强硬起来。“在这儿广州,有些人雇用所谓的经理人。让枇杷叶做你的经理人吧。把你完全交给她来管。就是你今后干什么都要通过枇杷叶。她来告诉你怎么干,你就照着干。她还能为你找一份工作。不然,你在目前的情况下对一切都是无能为力的。”

“你干嘛要把我交给枇杷叶这个恶婆呢?”

“她能帮你处理你所有的麻烦事。”

“你干嘛要这么做?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这你就甭管了。枇杷叶会为你做一切事的。从明天起她会照料你所需要的一切,你得准备好按她的吩咐去做。如果她叫你掏下水沟,你就得去掏下水沟。”

“如果检察院以重婚罪把我抓起来怎么办?”

“枇杷叶会从明天起安排你开始办理两份离婚手续的。”

“说真的,我今天到你这儿来,只是因为我没地方住罢了。”

“不,潘长江,你从今天起不会再伤害到我什么了。从明天开始,你所有的事情都由枇杷叶管了。谁都看得出来你女人多的都应付不了了,你都快让这些负担压垮了。”

我沉默着,然后说:“恐怕你们这么做的太晚了,几个小时前,我刚同蝙蝠签了份合约,买下了他的“露西”时装店,”

葡萄吃惊地张着大嘴,“你,你……哪儿……来的钱呢?”

“芒果有钱。我要和她结婚。”

“她答应为你付服装店的钱了吗?”

“她还不知道。不过,她会付的。”

“我说过没有,不要叫自己漫游在幻想的世界里了。你要在现实的世界里付给蝙蝠买店的钱,而不是在梦中付,这不是闹着玩的。如果芒果不肯付这笔钱给你,而你又拿不出钱来付给蝙蝠,毁约你是要赔偿的。只可惜我和枇杷叶晚了一步。现在你把衣服脱了,到卫生间去冲凉,然后再上床来,我们继续谈。”

我从床上起来,脱下外衣、裤子、解下领带,只穿内衣和短裤。我把衣服放到椅子上,开了卫生间的灯,打开冲浴器,开始冲凉。

当我重新上床时,葡萄朝我身边靠了靠,把她的毛巾被拉过来给我盖上。我一躺下就打盹了,葡萄说的话我一句也没听进去。天快亮时,我听到了走道里的喧闹声、脚步声和过道里开关门的声音。这里的租户当然都是劳动人民,他们需要老早就起床上班,即便生活条件这么差,住着这么简陋的房子,人们还得为养家糊口奔命。听着,想着,我又睡着了。等我再次醒来,葡萄早已穿好衣服,脸上的表情很严肃。

“还记得昨天晚上说的话吗?快起来,冼冼穿上衣服,然后去见枇杷叶。”

我弄不明白,葡萄的心肠怎么变得那么好?以前她可不是这样子的。我洗脸时不停地纳闷。我记得葡萄从前因为屁大点事就能显出又执拗又嫉妒的本性来。但是现在,尽管我撇下她又娶了别人,还有两三个情人,她还是要帮助我,而且将我拱手送给枇杷叶,给荔枝做媒人,她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回房间里,葡萄说:“我们到外边吃早饭吧,枇杷叶在印尼酒家等着我们喝早茶。”

“啊,我没时间。”

“昨晚上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我要到中山找芒果商量买服装店的事。”

“那也要等见过枇杷叶后再说。长江,你可别忘了,你从现在起不能私自做任何决定了。你的经理人枇杷叶会为你安排一切的。”

我直着脖子说:“不行!”

葡萄仍和颜悦色地说:“你看昨晚上说好了,你不能再私自做任何决定。我们这是为你好,因为你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对自己是无能为力的。”

我不听。断然一摇头,“不行!”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是滋味,你真是走投无路,找芒果借钱是唯一的办法。我真的很理解你。原来跟枇杷叶说好一切都得听她的。现在,我们活动一下,找芒果借钱这件事枇杷叶不管。这样多好啊,咱们先去喝茶吧?”

“不行!”

“潘长江,你别要小孩子脾气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就不能学乖一点?”

“不行!”

葡萄真是又急又气,“那我们见到枇杷叶后你就走,行不行?”

“不行!”

“那好吧,我现在就去公安局告你,说你犯有重婚罪还养着三奶四奶。枇杷叶可以作证。旅行社的曾效也可以作证。就这样,是跟我去见枇杷叶,还是去蹲监狱?”

“你去告吧,老子不怕!”

葡萄呆立在那儿,气愤至极。手指着我:“你以为我在吓唬你?你这样我和枇杷叶早就估计到了,做了最坏的打算,就是要把你这样知错不改的人送进监狱!”说完她拉开房门就往外走。
 0   2005-07-15 02:24:42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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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人贵有自知之明,我从不讳言自己胸无大志,也不忌讳别人说我胸无大志。家乡的村长无数次说我,有你父亲的小铺,你再开个小铺;后来又说,有你父亲的铺头,你还开什么小铺呀,要搞搞个大商场,做百万富翁。但是我的人生哲学是,寻找风花雪月的生活,乘爱情的航船驶向人生尽头,尽管我一直弄不明白爱情是什么。

中学毕业的时候,同村三奔儿的姐姐果仁很喜欢我,虽然这个果仁并不是花容月貌,两个人一起去看电影,果仁能吸引五里八村不少小伙子的目光,这一点震动了我。果仁说,最美的,最吸引人的女孩不一定非要有沉鱼落雁之容,她需要的只是能读懂男人。我迷魂勾魄地爱上了果仁,脑子里全是果仁告诉我的有关爱情的绝技!那些绝技都是什么来的?

现在我边跟着葡萄后边走边绞尽脑汁地想,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我和果仁明里暗里来往了两年多,爱情绝技钻研和运用了一些时候,而后突然的一天,果仁和村里的另一个小伙子私奔了。

这是一次错误的,大错特错的爱情实践。果仁不是处女,满脑子充满了奇思异想的爱情,毫无实现的可能。现在想起来,我还能悔青了肠子。到了我二十岁,家中给我说了葡萄,父母带我到姑娘家去相亲。我一进屋,眼前就一亮,葡萄刚巧从东房走进来。我用眼睛向姑娘身上一扫,顿时感到风花雪月的爱情在全身涌动。过了些日子,葡萄家要翻新房子,我被请去帮工,姑娘就成了我爱情的羔羊。

现在,现实再次证明,芒果是我最聪明、最实际、最爱情、最正确的人生选择。爱情、婚姻,对我和别的男人有着不同的意义。对别的男人,婚姻只是人生经历中的爱情凭证,就像结婚证那张纸一样平常。而对于我,那是逃避,那是免于牢狱之灾,那是脱离几个女人的纠缠,那是人生的重头迈进。

前面不远就是印尼酒家了。想到这儿,我紧走了几步,又紧走了几步,来到印尼酒家里面。你说,葡萄一番好意,我能不领情吗?我和葡萄走向餐桌,在枇杷叶还没来前就叫上水仙茶,一边品着,一边等待。我左顾右盼时,看到餐车上摆着的沙琪玛,做得特别焦黄,蓬蓬松松的。我从来没见过做得这么好的沙琪玛,要一份放进嘴里,一定好吃。我招手叫推车的服务员过来,捡我认为最好的,要了两份。这时枇杷叶来了。

“你总是迟到啊!”我一时心血来潮,跟枇杷开玩笑。

“昨晚睡的太迟了。”枇杷叶说。

“干什么来的?可以问吧?”

“派对散了,我又陪唐朝阳去泡吧。这一下就到凌晨四点了。”说完她看了一眼我要的沙琪玛,说:“这个点心很好吃,也很贵的,要八元钱一块。”

我心中顿生不满,瞧不起我是不是,“我就喜欢吃这个,呆会儿还要打包带走两块呢。我不嫌贵。”

“这早茶你请客。”枇杷叶说。

“我请。你们爱吃什么点什么。”我说。

“我就挑贵的吃了?”

“随便。”

由于逞强之后必然是不痛快,自我感觉太好了也不是滋味,我坐在那里,越想越不对劲儿,你们非逼我来喝早茶,倒要叫我请客!我想站起来就走,又想起葡萄说的话,怕葡萄急了跟我来真的!枇杷叶一向爱整治人,自己又不是不知道,干嘛偏偏要逞强?想着想着,我心头涌上一股酸楚来,从小到大,靠着父亲的小店,一直想要什么有什么,按家乡的水平,我什么时候嫌吃的穿的用的贵过?现在自力更生了,就要算计花钱了。于是我心头恨起洪水来,洪水太可恶了,不光夺去了我父母的生命,父亲开的小店叫洪水冲的连根毛也没剩下。我又恨起葡萄来了,凭什么她将我交给枇杷叶管理!我又不是她拥有的什么东西,我是人。这个葡萄一定不得好死。

“长江,听葡萄说你要买下蝙蝠的“露西”来经营?”枇杷叶坐下来后说话了。

“谈好了!”

枇杷叶不吭声了。我有些后悔跟葡萄来了。应该等到从中山回来,等着拿到了钱后再说。成天有这么个包牙女人管着,简直跟进监狱没什么两样。我也后悔见报后去认了葡萄,竟让她把自己管起来了。她又恨荔枝一点不会给我留脸面,在蝙蝠的派对上死死缠着葡萄不放。哪怕荔枝装作不知道呢。如果荔枝不说葡萄是我前妻,我的日子一定过的比现在轻松!

想着想着,又听见枇杷叶说话了。“潘长江,我现在是你的经理人了。从今后你的一切我都会过问。而你在做任何决定之前必须要让我知道。”

无限的惆怅潮汐般漫上我的心头。未来对我来说也许是光明的,可眼下这个包牙女人搅在了我的生活里,这可怎么办呢?眼看就要中午了,如果赶不上11点那班去中山的火车,就要等到下午14点了,到中山最起码16点钟了,要想明天拿着钱回广州可能就会有困难啊!包牙女人,真是烦死人了!

“我决定马上去中山。”我说。

“什么理由?”

“筹钱买“露西”时装店。”

“你现在手里有多少钱?”

“1200多元。”

“多多少?”

“43元。”

“就这点钱你敢跟蝙蝠签约?还不够“露西”内一条裙子钱呢!”

“我到中山去就是去拿钱。”我心说你可别看不起我,拿回几十万还不把你喜欢的尿了裤子才怪呢。

“你可以先给对方打个电话。在确定对方能与你沟通的情况下再去中山。”

“笑话!对方怎么会不能跟我沟通?她……”

“甭管她是谁,你打个电话吧。”

我恨不得从脑子里长出一只手,狠抽枇杷叶的奇思异想。我想反对,但找不出适当的理由与枇杷叶相对应。“好吧,我打。”我用手机拨通了芒果的电话,可是总也没人接。在枇杷叶的目光逼视下,我只能继续打,直到有人在芒果家中出现了,拿起了电话。

“谁啊?”这是兰姑的声音。

房间里好像进来了好多人,隐隐约约的能听见不少人的说话声。“你找谁?”听声音换了一个成年男人,我断定他不是石天奇。

“我是……”我觉得不对劲。我平时很少给芒果打电话,我们两联系通常是利用电子邮箱或上网对话。像这样将电话直接打给芒果的情况很少。这主要是因为上网用的是公司的费用,打长途电话却要我自己付钱。

对方的男人用不屑的口气说:“我告诉你啊,这家出了点事,如果你是她们家的亲戚,以后再打来吧。”

“出了什么事?我好些年没到她们家去了。”我顺嘴就来。

“有件案子。”

我一听就觉得跟自己有关。肯定是那个小瓶!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直后悔那天没找到小瓶就放弃再找了。“这件案子大不大?”

“你还挺多事的。”对方的男人笑了。

我说什么也舍不得放下电话,我也陪着笑了两声,“你看,我永辈子不打一回长途,一打就叫我遇上了奇怪的事。你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性质的案子?或者帮我叫芒果接听电话?”

对方不是跟什么人商量着,后来就听见刚才接电话的男人说:“芒果你接电话,可不许乱讲。”显然芒果被什么人控制起来了。

“芒果,是我。”我强压住内心的不平静轻声说。这种事我万万没想到。芒果能犯什么案?一定是那个小瓶闹的。没办法的是,人在广州,鞭长莫及,我也不会让自己去“送死”。

芒果一听是我,就对着电话说:“这些人污陷我。怀疑是我到石老爷子家去作案,是个漏网的女贼。你知道我是清白的,你知道……”

我静静地听着。那边有人叫芒果放下电话,不许乱说。芒果却大声叫了起来:“你快来啊,只有你能帮助我……”接着电话被强行挂断了。

一下子静了,特别的静,静的吓人。

认识石老师,是芒果的一种福份。说它是福份,因为做为可靠的男人,石老师比之我要强不知多少倍。然而老天也是公平的,他老人家一向赏罚分明,给了你福份你不知好好珍惜,却一定要往自己身上抹黑,那样就太过份了。一定会引来祸端。

芒果的女儿在妈妈卧室里发现了一个小瓶,没有交给芒果,揣在口袋里带到幼儿园去玩,不想叫来接自己女儿的石老师撞见了。石老师向芒果女儿要了小瓶,到派出所去给警方提供线索。警察叔叔一问小女孩,小女孩说是从妈妈卧室里找到的。石老师吓了一大跳,连忙向警察说芒果不是这种人。警察问石天奇:

“你说谁像这种人?”

如果我不去石老爷子家,那样,就不会拿到石老爷子的小瓶,也就不会将石老爷子的小瓶遗落在芒果家,小女孩也不会捡到后拿到幼儿园去玩,石天奇也不会发现,警察就不会发现芒果不工作还有许多钱财,联想到芒果可能是个女贼。

接下来,公安局、派出所一下来了12个人,把芒果家搜查了一番又一番;发现了芒果藏在柜底准备结婚用的10万元钱;冻结了芒果银行的账户,并开始接受审查。那么,我想一帆风顺地买下“露西”,迎来我人生的又一次开始,在广州买房子,开自己的车,和芒果一起经营时装店,过着轻松而富裕的生活……甚至,让芒果为我生两个孩子,四口人一起把户口落到广州,就成了泡影。

多亏了枇杷叶叫我打这个电话啊!

枇杷叶接受了葡萄的提议后一直暗自在心里乐。我走投无路了,谁让我发了女人疯狂症,除了结婚就没断了情人,有给我提供资金的情人,有教我炒期指赚钱的情人,还有嘘寒问暧忍气吞声的情人。加上前妻五个人,叫我忙的不亦乐乎。这是枇杷叶30年中见识到的最厚脸皮的男人啊!一个月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深圳,宝安、罗湖两区来回跑,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中山、广州的五羊新城,裕福街来回窜,有三分之一的时间为蝙蝠的业务在全国各地飞。一个男人同时和五个女人周旋,而这五个女人又住在不同的三个城市里,就是铁人这样干也吃不消啊。每次吃饭,我都是海量,吃的都是抗饿又提神的食物。现在枇杷叶开始同情我了。

只见我放下电话,脸色灰白。好奇心驱使着枇杷叶,她把眼睛盯在我身上。见我依然低着头不吭声,枇杷叶和葡萄继续看我,我却没丝毫反应。枇杷叶手握着茶杯,同时警告自己别弄出声响来把我吓着。只见我侧身而坐,精瘦的身体在有节奏的颤动着。可以说就是这个身体的颤动唤起了枇杷叶的好奇、怜爱、同情和冲动,她轻轻放下茶杯,唤了声:

“长江。”

我一下子醒了,本能地抹了把脸,说一声:“没事。”

“这个电话打的不愉快?”

我这才想到自己一脸的官司。“我的朋友家中出了点事。”真是出了点事?我猛地想起电话中芒果的喊声。芒果一时很难说清小瓶是怎么回事,我更不敢去找她了,钱再也拿不到了,“露西”再也到不了手了,我自己把自己抛在半空中了!愁上心头,焦灼上心头,我难受的想嚎。

枇杷叶和葡萄交换了一下眼色。见我抱着头,一时不知所措,就这么干等着我恢复过来。等了一会儿,看了一会儿,见我没有抬起头来的意思,葡萄就拿起桌上的一条小白毛巾递给我,我没理会,葡萄用手拍拍我的背。

我仍低着头,可是我说话了:“枇杷,你帮我找份工作吧,成不成?”我突然抬起头,带着哭腔,看着枇杷。

“你听我的,先回深圳,圆满解决你那份合同。”

“什么合同?”

“你和苹果的婚姻。”

我愣了一下。我觉得突然间一切都变了,而且变化太快了。我说:“枇杷,你让我现在就走?我现在回深圳不会惹来麻烦吗?”

枇杷叶说:“你和我不一样,毕竟你的客户少,仇人也少。只要你别在大的公共场合露面,应该没问题。”

“那我现在就走!我到深圳后还要好好想一想,我需要时间……”我慢慢站起来,轻轻走了两步,回头看一眼两个女人,再看一眼沙琪玛。枇杷叶差点没喷出笑来。她招呼服务员再给来两份沙琪玛,与我叫的那两份一同打包,装在袋子里,叫我带走。

然后,我一走出酒家的门,枇杷叶就响亮地打了个匪子!她猛地拉住葡萄,“这回潘长江成了瓮中之鳖了,瓮中之鳖了!”她直觉着机会来了。我买“露西”时装店的事肯定发生了变化,不管这变化对我多么不利,对我有多大打击,但对她枇杷叶却是极大好事。祸兮福所依嘛!潘长江呀潘长江,看你这回还能不能在五个女人之间周旋!想找工作?那么容易!蝙蝠表示继续用你时,看你狂的要自己做老板,你以为老板是那么好当的?她跟葡萄边吃边谈,心中充满了喜悦。她说:

“葡萄,我帮你办个边防证,你也到深圳去。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潘长江家的地址。你在适当的时机出现在他们家里,我敢说,潘长江就是下不了决心,苹果也不会答应,那是个一根筋的女人。”

“可怜的苹果。”
 0   2005-07-15 02:25:01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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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我走出酒家,马上就找了个电话厅往深圳的家里打电话。“苹果,我是长江。”

“长江,你现在在哪儿啊?扔下我一个人,让我想死啦!”说着说着,苹果呜咽起来。

苹果怀孕了,这是等着我的又一大灾祸。上个星期苹果求阿霞带她到医院去做妇科检查,一个女医生给她做了化险后,和颜悦色地告诉她:“你怀孕了。”现在苹果成了孕妇。她遵守不乱吃药不做危险性活动的规定。她不断向生过孩子的阿霞提出问题。如果冰箱里有一些隔夜的菜,她是否可以吃?多吃水果少吃油炸食物,这样对吗?她是否可以洗衣服晒衣服?她的邻居们知道她怀孕了向她提出各种各样的建议,把她弄的糊里糊涂。

一个年长的老太太告诉她不能看打架的电视节目,要多看儿童节目。苹果不再看任何节目,只看儿童节目了。她越来越多地想到我的工作可疑。我即不告诉她公司的电话,也没有同事来往。我还总关照她别和邻居往来,或者说:“苹果,你不能乱打电话。”

如果苹果问:“我可以跟阿霞她们看电影去吗?”

“看什么电影?光看电视你还嫌不够?”

这回我一消失,苹果不再疏远邻居们了。她请邻居们来看望她,相互之间交换心里话,大家在一起聊天。邻居中的女人没事干时,就教苹果广东的风俗习惯,告诉她怎么说广州白话,怎么煲靓汤,怎么买便宜货,警告她要提防丈夫变心。主妇们说,在深圳做家庭主妇,要有一台吸尘器,一台电动搅拌机和一个电气熨斗,如果可能的话,还要有消毒柜和洗碗机。自己的住房一定要有防火保险和防盗保险。苹果应该穿戴得好一些,别穿30元一件的破烂衣服在街上来回转悠。

邻居们在我是个什么样的丈夫问题上发生了争吵。北方来的女人说苹果的丈夫一定是在外面有了小蜜,所以没把土里土气的妻子放在眼里。广东的女人说苹果的丈夫一定在外面包了二奶,所以假借推销之名骗得苹果的安心。她们还不断地向苹果指出,她丈夫出门的次数和时间太多了,很值得怀疑。如果她不当点心,我很可能哪一次走掉了就不回来了。在苹果心目中,丈夫走掉就不回来了最要命,她到不在乎有没有洗碗机什么的。

这一次我来电话说就要回来,苹果兴奋地问:“这回回来就不走了吧?”

“不走了。”

我的回答乐坏了苹果。她放下电话,脚步轻快地在房间当中来回转了几个圈,随后把门窗都打开,叫阳光照射进来,嘴里哼着歌曲,拿上钱包钥匙上街买菜去了。

我一走进自己的家,就看见苹果在厨房里忙活。她一只手拿菜谱,一只手拿着炒菜铲,身上穿着一件我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敢穿的针织连衣裙,而且她的头发也变了,剪的乱七八糟,然后烫成一朵云,顶在脑袋上。这使我想起和苹果结婚时她的打扮,那一天做为新娘的苹果穿着一件红布上衣蓝布裤子,眼睛里闪烁着欢乐的光芒。

“你回来啦!”

“你一切都好吗?苹果?”

她放下书和铲子向我扑过来,脸像新娘子一样羞的通红。“长江,你在外面遇到了什么新鲜事?”

“你指男人,还是女人?”

“女人的。”

我笑起来。“女人总是女人。她们喜欢化妆品,爱上美容院,就像你一样,在自己脑袋上烫一个鸡窝,穿一件很不入流的裙子下厨房。”

苹果很高兴我注意到她身上的变化。催着我去冲凉,说饭一会儿就好。我到卫生间去后,她马上动手准备上桌的饭菜。不管我怎么嘲笑她的头发和裙子,她打定主意要改变一下自己。她在桌子上摆了一瓶酒,两个酒杯,四盘菜,一个汤碗,两个芦柑,还有一碗牛肉。我冲完凉出来坐到桌子前,我拿起酒杯冲苹果说了一句:“祝你永远快乐!”我们两口子坐到一起,苹果一遇到这样的场面,总是想跟我说自己怀孕的事。如果我高兴要孩子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

她不知道如何张口说好,伤心地坐在那里傻笑。桌子上有桂鱼,菜芯,肉片炒荷兰豆,西芹百合,烧牛肉,还有莲藕汤。苹果一边吃一边看着丈夫。潘长江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自己干嘛要爱他呢?她知道我生活上无拘无束,也只有老天才能知道我都在外面干了些什么。不过,苹果一点也不怨恨我。邻居中的女人们都说,在外面跑的男人不牢靠,可苹果觉得我是个好人。

吃完饭,两口子来到卧室。我们平时聚少离多,苹果希望能和丈夫依偎着谈谈心。当我关上窗户的时候,她没有反对。我用胳膊把她一搂住,她的胆量和热情就被激发起来了,像一个少女似的,她一头扎到我怀里,“长江,我真的怀孕了!”

一听这话,我这些天经历的耻辱、愤怒、委屈、打击渐渐地战胜了良心,大脑无意识。这臭女人!我猛地推开苹果,翻身从床上起来。这臭女人,就是不听话!我脸变成猪肝色,在房间里来回冲撞,浑身上下哆哆嗦嗦,“打掉,打掉,打掉……”

苹果站在屋子中央,看见我歇斯底里,愣在那儿,不知所措。

我中止了打转,“把孩子打掉!把孩子打掉!”

“我不打掉,这也是我的孩子。”

“啊……?你这个臭女人,你想生下这个孩子,没门!”我跳着脚喊,身子在地中央转了一圈,抄起床边桌子上的水杯向苹果砸去,然后又抄起一只手电筒向苹果砸去。

苹果急忙往门外跑。我又冲了出来,抓住苹果的头发不松手,“明天你去把孩子打掉,听见没有?”

苹果惊恐地点点头。

我刚一松开手,苹果忙闪到卫生间门后头,哭着向我喊:“我不去!我就不去!”

我又冲向厨房,抓起一把切菜刀,冲向苹果,苹果吓坏了,忙把卫生间门关死。我在门外用刀砍门,砍了两下,就听见里面的苹果尖声大叫,声音十分恐怖。我这才放下了手中的刀,将它丢在了地板上。渐渐地,苹果的叫声停止了。我站在卫生间外。我经过这么一折腾,浑身上下疼的要命,索性就守在卫生间门口,坐到地板上了。

一直到晚上,我都坐在地上打盹。等发现天都暗下来了时,我想起了卫生间内的苹果,起来去看看吧。谁想,这一看才发现,卫生间内没有人,苹果不见了。我一下子冲到门外,左看看右瞧瞧,所有的邻居我都不认识,不知该向谁打听一下苹果的去向。我又一下子冲回屋,抓起电话,挂给枇杷叶。枇杷叶闻言,在电话那边立起眼,“找到她,立刻找到她,你明白?”

我本想叫枇杷帮我拿个主意。可是枇杷叶不像我这样想。她听见我惊慌失措的声音,那是一个男人最软弱时的见证,大概是怕苹果在外面出什么事。她看了看表,还有5分钟就要7点了。也就是说一向贤惠的苹果没有回家给丈夫做饭。她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呢?一股胜利者的喜悦和快感迅速传遍了枇杷叶全身。爱生孩子的女人真不可思议,放着老实本份的庄稼汉不嫁,却肯为一个欺骗自己的男人生孩子。

枇杷叶说:“我们随时保持电话联系。”她把电话挂了。

我放下电话一屁股坐到沙发里,呆呆地发怔。到这时候我肚子也不饿,连口水都喝不下,眼前的家在我眼里哪还像个家啊!到处都乱七八糟,屋子里冷冷清清。我用手打头,咬牙切齿地骂天骂地。这时我开始恨,我恨洪水把我置于如此境地,我恨自己给自己的生活挖下了那么多陷井,我恨枇杷叶和葡萄逼着我跟苹果离婚,不光是乘我失去了工作失去了财源时想法子整我,还因为我的无能做了我的经理人。我还恨苹果好么影的干嘛老想要孩子,我还恨邻居吃饱了没事干掇得苹果和我对着干。

我拾起了地上的切菜刀,将锋利的刀刃对准自己的脖子,不行,这样死的太快!再对着自己的胸口,也不行,这样砍死自己太残酷!再对着自己的中腹,更不行,这样的死相太难看!我就这样对准了这儿对准了那儿,咬一次牙,跺一次脚,下一次决心。最后我实在是太身心疲惫了,倒在地板上又睡着了。

时断时续的梦境跟我现在的生活一样错综复杂。我睡着了,又醒来,不知不觉中又睡着了。也不知又过了多久,我才隐隐约约听到门铃声一阵紧似一阵,我从地上一轱辘爬起来,打开灯,走到门前,透过猫眼儿见是枇杷叶,打开门。枇杷叶进门的第一句就说:“我这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来深圳的,这就看出来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了吧?”

我随手把她拉着坐到沙发上,从凉开水瓶里给她倒了杯凉开水,放到她跟前。因为我回家后一直穿着睡衣,现在就显得有些不雅,顾不得和枇杷寒喧,我返身到卧室内去穿衣服。枇杷的声音在我背后传来,“我看你真是不着急啊,连睡衣都没换下来,由此看来你对苹果的感情一定很淡。”

我没有回头解释什么,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换衣服回来我就向枇杷讲了气走苹果的经过。枇杷叶说:“这种事情并不少见。两个人结婚后打架,一个离家出走,另一个或者是到处寻找,或者是干着急,或者是无动于衷。你就属于无动于衷型的。我可以帮你一个忙,就是去找苹果。不过,话要讲明,找回来后你可别忘了咱们的协定。”

“你了解我。我和苹果已经过不到一起去了。”

“我不了解你。不过,这个现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苹果能到什么地方去?她在这附近有没有要好的朋友?”

“我不清楚。”我看见枇杷叶眼里放出一道光来,直逼着我。这种光,真叫我受不了,我慌忙低下了头。“常听她说阿霞阿霞的,这女人就住在我们附近。”

“附近是哪儿?”

“不清楚。”

枇杷叶说:“苹果很有可能就在这个阿霞家。因为她在深圳举目无亲,听说她一个人连小巴都不敢坐。你说她这样的人能去哪儿?这么简单的问题,你甚到连想也不想想。现在我们就去打听这个阿霞家在哪儿。”

我们出门挨家挨户地打听,有个妇女告诉我们阿霞就住在这一排出租屋的最东头,倒数第三个门。敲开阿霞家的门,阿霞就出现了。这是一个30岁不到的高个子女人,长头发,小脸盘,大眼睛,一看就知道是个做事麻利,嘴不饶人的厉害角色。她一听面前站着的这位男人就苹果的丈夫,脸色立刻暗了下来。

她无心听我说什么,而是频频打量着眼前这容貌惊人,身材妖娆,穿着打扮很时尚的枇杷叶。阿霞心里存满了疑问,我为什么不让苹果生孩子?我不必把自己的职业说的天花乱堕,因为苹果很单纯,从来就没怀疑过我什么,可是结婚了,生儿育女总是应该的吧?面前的女人是谁?她和苹果的丈夫是什么关系?当然了,这些事情阿霞无权过问,留在脑子里可以有一个想像的空间。她说:

“你们要找苹果啊,她是在这儿,可是我不能叫你们把她带回去!”

我一声不吭。我心想,不回不回吧,反正没丢。枇杷叶不这样想。阿霞的话里有问题!

枇杷叶说:“苹果既然在你这里,我们希望跟她谈谈。”

“谈什么?”阿霞一付爱理不理的样子。“举着刀连砍带杀,把老婆吓得尿湿了裤子,没报警抓你就是便宜你了,还有什么好谈的?”

“阿霞,”枇杷叶也不客气地说,“在他们夫妻打架的问题上,我们做为局外人是没有权利替当事人做主的,若不然我们就去找当地妇联。”

阿霞没想到枇杷叶有此一说,连我听到妇联两个字浑身都抽了筋。阿霞说:“就是找妇联也要等到明天,人家现在都下班了。”

枇杷叶说:“妇联下班了没关系,我们可以去找街道居委会主任。相信居委会主任是会处理这种事的。”

我这个窝火,找街道居委会,说出我和苹果之间的这点事,不用联想,这条街上的人不出24小时就能知道了事情的全部,而且添枝加叶一传,我们家的事能比贫嘴张大民我们家的事还热卖。我想伸出手,拦住枇杷叶。蝙蝠说过,对枇杷叶这样的女人就是不能客气。可是我现在底气不足,没有主意,没有枇杷叶这么有魄力。我用眼睛紧紧地盯着阿霞,反而希望阿霞能把枇杷叶的馊主意挡回去。

阿霞也没了主张。“找街道主任就找街道主任。”她到开窍了。

枇杷叶把我拉向一边。“阿霞,你和苹果给我们带路。”

和蔼的徐秀敏主任在家中接待了我们一行四人。类似处理这种夫妻不和的事徐主任经历的太多了。尤其是这些年,外来的打工者多的数不胜数,夫妻闹矛盾的特别多也特别尖锐,北方人还好说,遇到少数民族的男女,打起来就是昏天黑地,不顾死活。像我我们这种情况的还真不算什么。徐主任在我们双方的叙述中只听准了一点,就是苹果怀孕了!

徐主任说:“是你怀孕了?”她问两眼哭得像桃似的苹果。

苹果哪见过这阵势,吓得连点头都不知道点了。阿霞替她说话:“是啊,主任。您看苹果怀孕了,她老公还打她。”

“怀孕了?你有准生证吗?给我看看!”

嘿,枇杷叶想,这真叫自投罗网!

“准生证?什么叫准生证?”

到街道主任家来,苹果一直哭丧着脸,问什么都不说话。她背着我跑到阿霞家,当时没想别的,就是怕我不让她生这个孩子,至于跑出来后怎么办?今后她将怎样生活下去,她都没想,她的脑子也想不了那么多。现在主任提到了与生孩子息息相关的准生证,苹果一下子有了神采。

“什么是准生证?说白了,就是有准生证才能生孩子。”

“到哪儿去办这个准生证呢?”苹果觉得有了一线希望。

“回你的户口所在地,要一个生育指标。”这一线希望来的快去的也快。

苹果刚刚出现在脸上的神采不见了,枇杷叶和我都松了口气。现在,不光苹果傻眼了,就连阿霞也帮不了她了。横着阿霞不能陪苹果回家乡办准生证吧?夫妻的事还是要夫妻自己处理,别的人是拉屎攥拳头,使不上劲。

苹果傻眼了,大张着嘴,没了魂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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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苹果提心吊胆地跟着我回家。枇杷叶与我们告辞,说是在新侨宾馆定了房。回到家苹果坐在沙发上不敢动弹,我什么也不说,径直走进卧室,脱衣服上床倒头便睡。苹果枯坐在厅里,耳朵搜寻着我在屋子里的声音。听着听着没声音了,她忙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去听,晃惚间听到了我发出的呼噜声。这下可坏了。苹果把回家后的情景设想了上百遍,就是没想到我能不理她,回家就睡大觉。

她回去躺在沙发上,睡也睡不着。双手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肚子,这里面的小生命跟她相依为命几十天了,现在一定已分化出头颅、胳膊、腿儿。这是她和我的孩子,我不能对孩子无动于衷。潘长江,你好好想想吧,这可是你的骨肉啊!苹果躺在沙发上这样喊了无数遍,我一句听不见。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过心灵感应。而爱情实际上就是一种特殊的心灵感应。

第二天早晨,枇杷叶八点就来了。一夜没睡安生的苹果忙洗洗脸,拢拢头发,对着枇杷叶傻笑。“对不起,让你见笑了。我这就去叫长江。”

“别叫了。”枇杷叶伸手拦住她,“他已经委托我跟你谈了。你不用报歉。”

苹果呆住了,脑子根本转不过来。

枇杷叶看着她。她的痴,有一种单纯的美。她这一天一夜吃不下饭,喝不下水,嘴唇的皮都爆裂了,可以看见上面裂开了一个个血口子。过了一会儿,她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单纯消失了,变成了一个迟钝的女人。枇杷叶自己带着一瓶矿泉水,她喝了一口。“昨天,你跟潘长江发生了冲突?”

苹果点点头。

“现在潘长江委托我和你谈一件事情,很平常的一件事情,也是我们身边经常发生的一件事情,或者说,也是你们之间很正常也很重要的事情。你看,我说的你明白了吗?”

苹果就有这本事,她在别人面前别管多么窘迫,恐惧,可当事情一旦发生了,她就不怕了,也就平静了。可遗憾的是,她的力量并不能挽回已经发生了的事实。“我知道你要跟我谈什么。回家乡办准生证的事。”

枇杷叶很心酸。“不是,你不能办准生证。”

“为什么?”

枇杷叶脸上浮现出一片茫然,“因为潘长江要和你离婚,你不能生下这个孩子。”

“不,我不会和他离婚的。他说过我是他的救命恩人。”

枇杷叶这是第一次帮人干这种事。如果换了一位律师来干,也不会比枇杷叶干的更好了。按一般情况而言,一方提出离婚,另一方都是在子女抚养和财产分割上提出异意,像苹果和我这种情况律师也可能遇到。

“苹果,我想请你明白一点,你是他的救命恩人并不意味着他不能跟你离婚。”

是啊,救命恩人已经过时了,现在我生活在深圳,这儿只会打风暴,不会发洪水。苹果自问,怎么办呢?潘长江不想对自己负责任了,明知道她肚子里是他的亲骨肉,他也不在乎。她感觉不到我的爱。“小姐,我可以和长江谈谈吗?”

“不行,他趁你睡着了时走掉了。”

“小姐,他走了?我做错了什么?他是爱我的啊!”

“他暂时不想和你见面。”

“他暂时……是什么意思?”

“苹果,你是个好女孩。你很单纯,也很善良。但我不得不告诉你潘长江跟你离婚的理由。潘长江对跟你生活在一起有一种厌倦感。他担心和你生的孩子智力会有问题。”

苹果又一次张大了嘴,没了魂似的看着枇杷叶。

“我不离婚。”

枇杷叶很平静地说:“我理解。可是你也不想想,你不做工,每天守在这个空房子里,你连他失业了都不知道。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支付不起房租了,你要从这里搬出去,你的生活也没有了来源。话说回来,如果潘长江坚持跟你离婚,他就会跟你分居,最后总是会离成的。”

苹果明白了。这不仅仅是不能生孩子的问题,还有离婚的问题,对她而言,还涉及到她的终生幸福。我不回家,断了经济来源,还生什么孩子?还谈什么人生幸福?那样的话,如果她不打道回府,可能不待孩子生下来,她就饿死了。她想回家乡吗?这三年的经历,她真够了,她真想回到家乡,在家里养鸡,同女伴们聊聊天,到小河边洗洗衣服,把自己的房间收拾的干干净净,看着父母给自己做主的丈夫下地干活,在父母面前撒撒娇。

她有些后悔了,当初父母说潘长江不可靠的时候,为什么总想自己是这个人的救命恩人呢?怎么就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呢?爱情!爱情!真是折磨人啊!绕来绕去,就是躲不掉爱情这个陷井。

“我就是要把孩子生下来,因为这是我的孩子。”她拍着自己的肚子说。

枇杷叶沉吟不语了。

她看着苹果好一会儿,说道:“苹果,我想请你想一个问题,你要这个孩子干什么?你抚养得起吗?如果潘长江离婚的决心很坚决,就是你把孩子生下来,就是你拖上他两三年,他会回心转意承担起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吗?以后的日子,你的生活会很困难的。当然,你可以找个工作,住到工厂的集体宿舍里,吃得饱饭。可是,如果你找不到工作呢?你肚子大了,没人再愿意请你工作呢?还有你的将来呢?你要好好想一想。其实,你应该在离婚的费用上跟潘长江多要一些,以保障你今后的生存。这些话虽然你不爱听,可的确是我的肺腹之言。”

枇杷叶说得这种后果,苹果不用想,事实就在这儿明摆着呢。想生孩子,她一个人有能力抚养吗?这一天时间,仅仅一天时间,她就体会到了被我抛弃后的困难了。于是她说:“我要生下这个孩子,叫潘长江付抚养费。你告诉他,我就是这个条件。”

“我会把你的意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潘长江。不过,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潘长江不要这个孩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他还失业了,分文收入没有。据潘长江自己说,手头上的百来块钱花完就没钱了,他准备到北京去找工作。”

“这不公平,我是他的救命恩人!”

“我很理解你的心情,可是,救命恩人不等于爱情。”

“在今天之前,他一直说是爱我的。”苹果固执地说。

“这我相信。可他现在不爱你了。”

“如果我一定要生这个孩子呢?”

“对不起,你没有准生证。”

“如果我办下准生证来呢?”

“你可以把孩子生下来。你也可以指望离婚后潘长江付你孩子的抚养费。不过,这一切也只不过是你的指望。”

“如果他失业我就拿不到抚养费吗?”

枇杷叶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只能这样。”

苹果的泪水充满了眼眶,身体也开始发抖了,“法院不管吗?”

“法院会强制他给的,但同样要在他找到工作后。”

三年啊!她和我的幸福日子就这样打水漂了!她就是再寻死寻活,也没人正眼看她一眼了,何况我并不想要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并不爱自己了呢!苹果难过极了,大喊大叫,大哭大闹的冲动猛烈地撞击着她的心。她只不过想生个孩子啊,这个潘长江还是人吗?过性生活可以,一说生孩子就抬屁股走人!潘长江,潘长江!狗东西,狗东西!

枇杷叶说:“你冷静,你冷静下来。你确实拿他怎么样不了,除非他有固定的收入,他发了财那就更好。可是有一点,他对他的子女也有抚养权,他如果有固定的丰厚收入,而你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这样他就有很大可能获得子女的抚养权。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我明白了。”苹果舐舐自己干裂的嘴唇说:“那么,我就是不离婚呢?”

“你不妨回家乡去问问,你和他在村委会登记结婚算不算履行了合法手续?”

这里就不得不交待我和苹果是怎么结婚的。简单地讲,苹果和我在村里开了结婚证明后就到乡里去办结婚证。民政部门的一个干部接待了我们,说是办结婚证的同志在洪水中丧生了,请我们过些日子再来。当时在洪水中丧生的乡干部很多,整个乡政府就跟瘫痪了没什么两样。我说我们就要南下打工,不知要我们等多久?乡干部说,以目前的状况,要等上一两个月的样子。不过乡干部另外提了个建议。他建议我们先到村里登记,将来回到家乡时再到乡里补办一下手续。洪水后乡里有一些不成文的为男女成家提供方便的照顾。只要两个男女出于自愿,他们就能得到结婚的准许。这样,我和苹果没有拿到结婚证,只请村长和几个亲戚吃了顿饭,也算结婚了。当时不止一个像苹果和我这样结婚的人。以苹果目前的处境,她要回乡办准生证,我也必须一同回去,先证实我们的婚姻的合法性,而后才能办准生证。

两个人越说越僵时,枇杷叶突然向苹果说起了一件事。她说:“苹果,你可别忘了。在深圳,你和潘长江办的暂住证都不是按夫妻关系办的,因为你们没有结婚证。”

苹果马上想到了每年办暂住证的艰难,都是我托关系给她办的。我掌握着她的生存命脉!苹果告诉枇杷叶,自己是清白的女人,讲妇德,她和我结婚,是出于爱情。不管别人怎么说,事实是,她和我结婚了,并且有了孩子。

“没有结婚证!没有准生证!”

枇杷叶变的冷冰冰的。她刚想说话,门铃响了。

苹果去开门。枇杷叶环顾房间的四周,心里忍不住地想,潘长江一直过着这种日子,他怎么受得了?正想着,突然听到一阵压抑的哭声。苹果奔向枇杷叶,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站在那儿,脸色煞白,眼睛直朝上翻。她浑身颤抖地站着,手在空中乱抓。“我没想到!我撞上鬼了!”

“是谁叫你的门?”枇杷叶问。

“别去看!别去看!老天啊!洪水来啦!”苹果想挡住枇杷叶的去路。她的脸在枇杷面前扭歪了,从嘴里吐出的都是白沫。枇杷叶向前跨了一步,苹果一下挡在她在面前,正在这时,门开了,枇杷叶看到葡萄站在门口。她也来到了深圳,这个我并不知道。枇杷叶一看到她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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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你别害怕,苹果,”枇杷叶大声说:“她不是鬼!”

“我不信啊,潘长江说她早死啦!”

猛然,苹果愣在当地不出声了。她看见我出现在葡萄身后。她的脑袋抽搐似的乱动,而后用尽全力朝我扑去,差点没把我撞一跟头。

“我没想到一报上姓名把她吓成这样。”葡萄说。

“苹果,葡萄和我们一样是死里逃生了!她是活人!”我抱住苹果的头大叫。我和因震惊而发狂的苹果搏斗,想让她平静下来,同时也想叫她明白。可苹果粘在我身上,悲愤的嚎啕大哭,听起来像发生了什么大的灾难。

虽然苹果过去不认识葡萄,可葡萄的名字她却从我嘴里听过无数次,葡萄为人处事的点点滴滴她听我说过无数回,葡萄的模样她在心里幻想过无数种。她确信葡萄在洪水中丧生了。当葡萄找上门来,自报是葡萄,我的妻子时,苹果疑心是见到鬼了。

我恼怒地对苹果说:“她是活人,我妻子她没有死!”

“啊,老天啊!我的心里真是难过啊!”苹果在我胸前捶打。可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我的结发妻子。于是她把两手收了回来,紧紧握在一起。屋里的三个人都看见她的眼睛从眼眶里暴了出来,她的嘴因为竭力想抑制自己的情感而扭曲了,她颤抖的无法说话。

葡萄往前走了一步。“我根本没想到她听到我的名字后这样震惊。我自己是对什么事都不吃惊的了。安静点,苹果。我虽然没有死,可我不是来纠缠你的。”

“啊,啊!太让我感到难过了!”

苹果用两只拳头在胸口上乱捶一气。我对葡萄说:“你干嘛要告诉她你叫什么名字?她可能一下会精神分裂的。”

“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想看看你们的生活和住的地方。”

“你至少应该先告诉我一声。”

“老天啊,现在怎么办啊!现在怎么办啊!”苹果哭着叫道:“我才是他的妻子,我已经怀孕了。”

葡萄很惊讶,脸上的表情像是很气愤。我和枇杷叶都注意到了这一点。“葡萄,我也是回到深圳后才知道的。”我说。

葡萄轻轻地拉住苹果。“我没有死,我的确是死里逃生了。事实上,我已经知道你是潘长江的妻子了。我来这里不是要对他提出什么要求的。”葡萄指着我说:“他几个月前并不知道我还活着,而且他一直把你当做最好的妻子。”

“不是!根本不是!他现在想跟我离婚,还不想要我肚子里的孩子。”苹果说。

“什么?不要孩子的男人就不是个好男人。如果按我的想法,你应该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今天都是我的不对,我不应该闯进你们家来。好吧,我知道,我是这里的不速之客,我还是走吧。”

苹果没想到事情突然有了意想不到的转机。她抹掉眼泪说:“葡萄姐,你别走。刚才是你吓着了我,我才又哭又闹的。现在我明白了,你是个好人,你能帮助我。其实,如果当时我知道你还活着,我是不会以救命恩人的名义跟长江结婚的。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快坐吧,我给你倒水喝。”

“我来并不是要怪责你,苹果。只不过我觉得你跟他在一起并不合适。他不是你需要的那种男人,他会使你伤心一辈子的。可是,现在你有了他的孩子,情况就不一样了。苹果,你现在住的这套房子很不错,我过去对这种生活想都不敢想。”

“葡萄姐,我去给你倒茶。你还要吃点什么吗?”

葡萄说不用。苹果到厨房去了。葡萄注意到,枇杷叶怪怪地看着她,我眼里也对她充满怨言。

“我不知道你跑到我们家来干什么?”

“这个你就别问了。”葡萄说:“我也不知道苹果她怀孕了。”

我说:“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你以为我从洪水中死里逃生,会丝毫损伤没有?你以为我曾经穿越地狱,出来时整个人会完好无损?嘿,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治百病的药,那就是爱情。你爱个够,然后睡死在光秃秃地上,什么也不用想了。让老天爱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去吧。昨天,你还同意我离开这个家。今天,因为一个没见过面的孩子,你就变挂了。这样等于叫我再死一回。”

“我认为你应该要这个孩子。”

“我不想要这个孩子,可是现在苹果非想要这个孩子。”我说着,把要说话的枇杷叶推到厨房去陪苹果。“一提到生孩子,它就使我想起我曾经有过的家,有过的父母和孩子。如果时光能倒流,我会格外珍惜自己的孩子和家庭。现在这个孩子是个伤痛,是我这么多年想逃避不想正视的现实。不再要孩子已经成为我生活中的主要内容了。如果葡萄你愿意要苹果的孩子,觉得这孩子也有你的一份啊,你干嘛当初没有好好保护我们的孩子……”

“我,我求求你别……”

我做了个恶狠狠的姿势,冲葡萄劈头盖脸地责问。

“你求求我?”我说:“别害怕,我不会强迫苹果打掉孩子的。就是她想把这个孩子堂堂正正地生下来,也是要有生育指标的。苹果必须回到家乡去要生育指标。如果她要不到,她就不能生这个孩子。你看,我们废话也别说了,叫苹果回家乡去办生育指标吧。”

这时,苹果和枇杷叶端着茶壶茶碗从厨房出来了。苹果还端出来一些自制的糖耳朵和买来的马拉糕。她已经擦干了眼泪,梳理了烫卷的头发,把它们编成了一条辫子,看起来跟一个刚到深圳的外来妹一样。洪水前,苹果没遇到我时就是这样打扮的。她的脸刚才还看着惨白惨白,现在已有了红晕,前额也奇怪地挂上了汗珠。

“和我们一起喝茶吧。”葡萄对苹果说。

“我要休息一会儿。”

苹果走回她的卧室,她的身子圆滚滚的,双肩塌陷下去了。她随手就把门关上了。

看着苹果把门关上。葡萄说:“都是我不好,直通通地闯进你家里来。现在出了错,想改变已经很困难了。是啊,我是一个人跑到深圳来的。可我并不知道苹果怀孕了呀!”

“怀孕了又怎么样啊?”

“不,怀孕了就不一样了。任何人都不能抢走一个怀孕女子的丈夫。”

我说:“我的事不用你管!”说完我也往卧室走,推开门进去。苹果当时正倒在床上,暗自伤心,我进来吓着了她,马上转过身来。她的头发由于烫的不好枯黄而无光彩,眼睛水汪汪的,脸上又红又湿,她好像一下子变成了另一个人。我还没开口说话,她就倒在床上伤心地哭起来,“你要赶我走!你不想这个孩子!你叫我怎么办?”

“苹果,你还继续住在这儿。你也可以生孩子。”

苹果不相信地用眼瞪着我。“你知道葡萄活着为什么不告诉我?这样你就可以同她暗中来往!你不要孩子就是因为你和葡萄已经有孩子了!”

“我们的孩子已经死了。”

“那你为什么不许我要这个孩子?”

“我的孩子已经死了,我不再想要孩子。这个问题我跟你说过一千遍了!”

“没有这个孩子你就可以顺利地跟我离婚,然后去跟葡萄破……什么……镜……什么重圆。是不是?”

枇杷叶打开卧室的门,“苹果,别这样激动。葡萄不是来抢走你丈夫的,她只是来看看他的生活。”

“啊,小姐,刚才要我离婚的正是你啊!”苹果从床上起来,仿佛要冲过来抓住枇杷叶一样。可是她的身子不听使唤地左摇右晃,一下子扑到了枇杷叶脚边。我瞥了苹果一眼“你真是个傻头傻脑的乡下女人!”说着将她扶了起来。

苹果倒在我怀里说,“长江,你别生气了。我想问你的是,你为什么要像一棵枯萎的树那样活着呢?我愿意给你生个孩子,一定不给你添累赘。生孩子前我能干活,我可以给这附近的人做钟点工。阿霞的小叔子刚开了间酒楼,阿霞说你可以到那儿去上班,这样你就不必全国各地跑着去推销产品了。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呢?你说啊?”

“别说了,苹果。我不想要孩子。如果你想要孩子,你就回家乡生去好啦,但这跟我没关系。即使你把孩子生了,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生活的。这样我可以少说点谎。”

苹果听了这话从我怀里抽出身子。她斜视着我,心里疑惑不定。“那你是一定要跟我离婚喽?如果我同意葡萄姐住在这儿,我来做饭,我来打扫房间,你还不同意要这个孩子吗?”

一个在女人面前得逞的男人,我却像断了一条腿似的哭丧着脸。我从眼角那儿瞟了苹果一眼。她没有能力生下这个孩子,我拿得准。为了生这个孩子,她一反常态,敢跟我对着干,可是她哪儿来的勇气呢?难道她居然敢自己生下这个孩子吗?我内心里交织着怨恨和厌恶。我恨不得把她从这儿赶出去,你想生就生吧!生吧!生吧!生吧!我发火地瞧着苹果。

“不,我不要孩子。”

“你……你的心可……你……”

接着苹果哇地一声哭出来。她朝房门外跑去,如果不是葡萄一把抱住了她,苹果可能又会跑的无影无踪。我觉得生活对于我来说,样样都垮了,我一手建立起来的一切就像纸糊的一样。
 0   2005-07-15 02:26:35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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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正在这时,门铃又响了。一直卧在墙角倾听我们交谈的猫儿黄黄受了惊,开始满屋子乱跑。我去开门,其余的人仅听到我和来人交谈,可是分不出男女。事实上是蝙蝠来到了我的家。我打开门看见的这张脸我太熟悉啦。脸色蜡黄,满脸皱纹,长着黄眼睛,黄头发,我额头上和脸颊上的两道皱纹像雕刻在黏土上的线条。

“蝙蝠!”我自然大吃一惊。

然而,蝙蝠还带来一个人。站在蝙蝠身边的男人穿着一件格子茄克衫;一件浅灰色的衬衫;灰色隐条西裤;黑皮鞋,头发理的又黑又亮。他看起来还很年轻,不像是北方人,好像刚从……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叫起来,“你是……石老师?”

石天奇现在说着一口广州白话。“你都认不出我来了吧,潘先生,可我认识你。我们在中山见过面。你家里有人吗?”

“有人,今天好像所有的人都到我这儿来聚会似的。”

蝙蝠一踏进房间,就兴奋地高声叫起来,“有这么多可爱的人儿!潘长江,你不工作的时候,就跟她们在一起吗?生来就是男人的那些男人们,应该像你这么热爱女人。你很忙吗?”

“嗯,我很忙。”

“那我就快点给你介绍,这是我姐的儿子石天奇。他不住在这儿,他在中山有一个家。潘长江,但愿石老爷子能分给他一部分财产,这样他在广州和深圳也就有房子了。他今天来看我,他跟我说起了你,说你干什么都有一手,他想跟你谈谈生意。”

“舅,你还是让我自己来说。其实我不想谈什么生意。我这个人最喜欢的还是书,所以我想在文化市场上施展一下拳脚,我很愿意跟潘先生聊聊。”

我内心思忖,这是什么意思?嘴上却说:“真的太抱歉了,我真的很忙。”

“要不了多长时间。”蝙蝠劝我道:“有个十几二十分就行。石天奇难得来看我一次,有时候一年才见一次面。他是个有钱人,只要老爷子给他一部分遗产就够了。如果你想投资什么生意,你可以跟他谈。”

“谈什么生意?我从来不做生意。我只喜欢阅读,不管是报纸、杂志还是书,拿到什么都爱看。如果潘先生有时间,我很愿意和你聊聊。”

“请坐吧,这两位女士已经在这里耽误很久了,她们马上就走。”我自然指的是葡萄和枇杷叶。

“干嘛一见我们来就走呢?在哪儿呆着不是呆着。枇杷和葡萄都不是外人,让她们加入我们的圈子多好啊!”蝙蝠虽然心里也纳闷枇杷叶和葡萄怎么会到深圳来了,可从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疑问。他夸张地说:“我的这位外甥,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得到过许许多多荣誉。现在,中山市请他做一间中学的校长。全广东省都知道当这间中学的校长意味着什么。我这位外甥还要在广东建两所高中,听着,可不止一所,而是两所。好几千好几千的学生可以在那儿学习科学,费用由老爷子……”

“对不起舅舅,我不像你说的那么好,你别给我做这种宣传。如果我需要别人吹捧我,我早就不教书了。”石天奇满脸通红,说话很快。他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具有一种文化人在访问没文化的人时流露出的自在神情。他和蝙蝠刚才都没有坐下,现在,两人的目光都落在厨房那边的苹果身上。我还没来的及把苹果介绍给他们,石天奇就说:“这位就是潘太太吧?”

蝙蝠就地转了一圈,双手在胸前紧紧攥住。他不相信做为洪灾难民的我还有这种本事。娶一个女人还不行,还要娶一个,两个,三个……难道我连法律的严肃性也不在乎吗?难道我没想过女人犯起混来能断了我的子孙根吗?

蝙蝠就这样想着,向苹果所呆的地方走了一步,不知为什么看见这位潘太太就感到牵肠挂肚的不舒服。蝙蝠想我总得给介绍一下吧,习惯性地向我瞅瞅,我没什么反应,也不介绍,也不理会苹果在那儿傻呆呆地干站着。蝙蝠只好悄声问石天奇,“你怎么知道她是潘太太?”

石天奇说:“潘先生有位太太是农村人,我猜就是这位了。”

我脸上很不自在,但还是不住地让蝙蝠和石天奇,“坐下,坐下。我们家又是沙发又是椅子,又不是没地方坐,就是再来两三个也坐得下。”而后不等蝙蝠他们坐下,就拉过枇杷叶来,叫她过来陪蝙蝠他们聊一会儿,说:“我有点事儿要办,一秒钟就完!”

我走进厨房。苹果慌乱不安地站在那儿。她身上那股乡下人怕见陌生人的劲儿,一看就知道她一直提心吊胆。我一进来她就问:“他们是谁啊?”

“我的老板。”

“你不是失业了吗?”

“对,我失业了!但我现在不想提这个问题,你就别问了!”然后我在转身要出去的时候说:“他们没走之前你不要出来。”

我换了一副面孔回到厅里。蝙蝠已经在沙发上坐下。石天奇正跟枇杷叶说话,我听到枇杷说:“你是广东人?可你一点也不像广东人啊!我刚来广东那会儿,觉得满眼睛都是广东人。你看起来真不像广东人。完全不像个广东人。”

“我像广东人吧?”蝙蝠问。

“你像!”枇杷叶没给蝙蝠好脸。“是你这个广东人教会我做生意的。”

“你也是潘先生的老乡吗?”石天奇问。

“不是,我是从南京来的。”

“你家在南京什么地方?”

“南京大学。”

“住南京大学宿舍?”

“是的,我父母在南京大学教书。”

“真的?我上大学时就住在南大宿舍,”石天奇来了兴趣,“当时我们一起住的几个男同学毕业后都回家乡了。”

“你说世界小不小?”枇杷叶拍着双手说:“南京是个美丽的地方,但是终究还是深圳好,所以我来了。没想到我在这儿遇到了一个校友。我看,不如我们到外面买点吃的回来,再买点酒什么的,我们好好喝喝聊聊。”她和葡萄开始计划都买些什么菜,凉菜要哪几种,热菜要哪几种,酒要买什么牌子的。

蝙蝠借机凑到我身边,小声问:“你怎么回事?娶老婆也要遍地开花?”

“噢,你别说了。”

“你原来是有老婆的,不过,不是一个也不是两个,是很多,南方的北方的都有。”

“我不是有意这样做的。”我咕哝着,明知自己说的没人相信。

蝙蝠清了清嗓子:“不是有意的,就娶了这么多?啊,是啊,我就是有点傻,也不至于傻到这份上啊!其实,你没必要在我面前装来装去,一切事情,你的一切,我都知道。你结了几次婚,你没必要告诉我,但你应该让我分享你的快乐。不过,你不想叫我分享也没关系,这是你的权力。我今天到你这儿来,是因为我还想叫你回公司上班。这对咱两都有好处。”

“什么好处?”我小声问。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艾比艾公司的胡小姐打电话告诉我,说有一家韩国公司要与中方公司合作,叫我们从中搓合。如果你不愿意干,这对咱俩没任何好处。”

“我感到你们都在嘲笑我,因为一个傻瓜叫几个女人围在了中间。既然这样我还是辞职的好,你也不必为我以前的工作付报酬了。”

“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吗?我一直是信赖你的,你干嘛因为跟这几个女人纠缠不清就放弃了工作?我雇用你是为了公司更快更好地发展,这样你我的公司就不会在世人眼里显得像间笨蛋公司。你知道,我很忙,我还要……”

“我不知道自己丢了多大脸,不过,我的行为是被人所不耻的,我就不应该再在你的公司做,败坏你的名声了。”

“我现在到哪儿去找像你这样的人呢?你过去把事情都瞒着我,总是偷偷摸摸的做人,为什么?如果你爱几个女人,那又不是犯罪。可是你要是娶几个女人,那就不同喽,那就是犯罪!算啦,我们现在不讨论这个。我们现在说,我一直把你当朋友看待,对你推心置腹,可你却不对我说实话,编造出一个患有洪水后遗症的同乡,一个受洪水折磨的精神病人,一个叫刘难产的人。干嘛我不能知道你妻子逃过洪水劫难死而复生?干嘛我不能知道你娶了洪水中的救命恩人做妻子?至少我还可以给你出主意祝你幸福和走运吧?你看看,仅仅有几天之差我们就进入2001年了,在21世纪,人们的生活方式会有所变化,家庭结构也要有所变化,但是不管怎么变化,追求幸福快乐的生活这一点都不会变啊!”

“那是当然,感谢你对我说这些话。”

“你干嘛总是拿我当外人?不喜欢我是不是?”

“不是,当然不是,你是个好人。”

“我一直跟你讲,我不能跟一个不肯将地址和电话号码告诉我的人一起工作。可我还是这样跟你一起工作了三年,直到今天我才从石天奇那儿知道了你的地址。得啦,得啦,你也别怪石天奇,他到深圳来是想随便玩玩的。长江,回到公司来上班吧!如果我们能一起赚钱,我们的朋友还可以做下去嘛。”

“我不想回公司了,我也没钱买你的“露西”服装店了。”

我几乎是悄没声儿地对着蝙蝠说话。

“不回公司?也买不起“露西”了?前后都没两天功夫,你说变挂就变挂了!说实话,我真捉摸不透你。”

“我只是暂时在深圳呆几天。”

“暂时?你怎么啦?要不,你遇上大麻烦啦?”

“可能是吧。”

“那好吧,我帮你解决麻烦!把你遇到的难题告诉我,我们把它彻底的解决!结束你目前这种乱糟糟的状况吧!”

我很勉强地向蝙蝠笑笑。我用手捂住嘴巴,不让在坐的人听到我们谈话的内容。“现在我们不说这个好不好?”

“什么时候说?”

“把这些女人和你外甥都送走了后再说。”

“这回是肯定了的吧?还是又在骗人?”

“肯定不会骗你。”

“那好,我等着你。”

我和蝙蝠看到枇杷叶和葡萄买回了许多食物。石天奇就坐在蝙蝠的右侧,他的眼睛朝两位女士的方向望着,双手放在膝头,好像挺全神贯注。显然,他一直在听我和蝙蝠的谈话。我这时听到枇杷叶在问葡萄,“洪水退后你们是怎么重建家园的,有大批的物资给你们盖房吗?”

“没有,我们暂时住在临时搭起的棚屋里。”葡萄说。

“后来呢?”

“后来盖了房。在这之前,我们男男女女都挤在一起住。现在回忆起来,我怎么也弄不明白,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有些人在寒冷和疾病的折磨下没能活过来,他们带着一肚子苦水死了。尸体就给草草火化了。当我们回到村里重建家园时,天寒地冻的,风雪交加,我们就在冰冻的地面上挖呀挖的,挖出一道道像棺材一样宽窄的沟,天黑时就倒在自己挖的沟里。”

“你说的这些我们都没听说过。”枇杷叶说。

“是啊,那种日子像做恶梦一样,提起来心里都发抖。”

“你在广东有亲戚吗?”石天奇问葡萄。

“没有。亲戚们死的死留在家乡的留在家乡,只有我一个出来了。”

“只有你一个出来了?潘先生是你什么人?”石天奇的这个问题吓了我一跳。

“噢,我们是老乡。”

“嗯,你们大家都饿不饿?”枇杷叶这节骨眼上插进来问。“尽听你们说话了,我觉得应该喝点什么吃点什么了。我们一边吃喝,一边聊天吧,好吧?这样我们大家都会成为好朋友的。”

苹果突然从厨房里走出来,好像突然闯进来似的。

“你们要在这里吃饭吗?请等一会儿吧,我来做饭。”苹果说。

几个人同时张大了嘴,吃惊的程度像是要把她吃掉。枇杷叶连忙说:“不了,苹果,我们买了食物,随便吃点喝点,不用做了。”

我说:“我想,你们不能在这儿吃啊喝啊的了,下次吧,因为我还有许多事要办。”

“我也有许多事要办。”蝙蝠从沙发上站起来,好像马上要走似的。不过他马上就又接着说:“只是我的外甥石天奇就有些遗憾了。他对我说很想见潘先生,我不能推却,因为他为我做过许多事。有一次我刚到中山就突发心肌炎,是他叫救护车把我送到医院,还在医院守了我一星期……我这个外甥心地是太好了!”

“舅,别夸我了,这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你可别这么说,这是人品。就是这种人品使我们的生活更加美好。”

也不管别人怎么看,蝙蝠赞扬完他的外甥就走到苹果身边,“你叫什么名字?”他问苹果。窘的苹果一小步一小步地向后退缩,疑惑地看看蝙蝠,又看我和枇杷叶。

“苹果。”

“是他的……”

苹果的脸一下子就歪扭了。“你干嘛要问我这个?我知道你是潘长江的老板!他不是在推销产品,他在推销谎话。他在外面有不少女人,他总是到她们那儿去。别人都知道,所有的邻居都笑话我。而我是个井底之蛙!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苹果失声痛哭起来。她的话一下子滔滔不绝。“他只要回来,总有电话找他,我知道是他的那些女人打来的。他以为我不明白,其实我心里有数。他只要是从相好的女人那儿回来,就会没精打采身无分文。每月到交房租时我都提心吊胆……”

“苹果,”蝙蝠见这个女人太叫我下不来台了,就说:“如果我是你,就什么都不想,安心做他的妻子。”

苹果固执地非要说:“他到深圳后才变的。”

为了不叫这场舌战继续演变下去,蝙蝠没办法,只能给自己找台阶下,说道:“其实,你没发现,在潘长江身上的加法比一般人多。首先,他生于加法,其次,他死里逃生,有了第二次生命,这又是加法,另外,在他身上总有爱情发生,这等于爱情加爱情加爱情加爱情,一直加下去,到死方休。”

这样一说反而激起了苹果的怒火。

“我真是不明白,”苹果说,望着蝙蝠自以为是的面孔。“我是喝我们家乡水长大的。洪水!我的爱情应该带着泥沙味,或是洪水味。或是可恨的马粪味。”

蝙蝠惊锷的眼神向大家一路看过去,我脸色发白,眼珠像呆板的卫生球,其他人有的不以为然,有的脸色赤红,有的面有愠色,有的甚至黑了脸。苹果的脸色也黑了下来,约莫从前额黑到了脸颊,看上去就知道她心情很恶劣。枇杷叶纳闷谁会娶苹果这样的女人呢?但是她知道我已经娶了。人是千奇百怪的。有人会娶这样的女人为了跟她离婚,当做是人生最大的乐趣,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设置几个断头台。
 0   2005-07-15 02:27:2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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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我拒绝这伙人在我家中聚餐,说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忙。我必须做我该做的事。于是,枇杷叶蝙蝠他们不得不走了,苹果在大家走出门后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我关上门就去拿枇杷叶她们买来的酒,那是我心情不好时最需要的东西。我将和苹果讨论打掉孩子,从此以后分道扬镳。我有足够的理由不要苹果肚中的孩子。虽然苹果已经为肚中的孩子幻想过未来,还给肚中的孩子起好了名字。她还有跟我过一家三口幸福日子的企望呢。

我们没谈成。我吃了一半枇杷叶她们买来的食品,喝了一瓶葡萄酒,看电视里演的《没有家园的灵魂》。苹果走出房间,把桌上的食物扔进垃圾桶里。她穿着那条针织连衣裙,用吃饭碗给自己倒上一碗葡萄酒,喝了一碗又一碗,一边和我一起看电视,一边断断续续地哭着。我陪她喝了一两杯葡萄酒,觉得味道比咳嗽糖浆好不了多少。最后苹果的眼都睁不开了,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她的鼾声使我联想到家乡的扬场机。

苹果几乎这样睡了一天一夜,在她醒来时,我没有跟她谈打掉孩子,我听见她在卫生间里呕吐,知道她是在干呕。

“苹果?”我隔着卫生间叫道。

我听见水在流淌,便试着用手推推门。门没有锁。她穿着针织连衣裙坐在浴缸边沿上,脸色苍白,手捂住嘴,眼睛转向一边。她眨巴着眼睛想忍住泪水,她不看我。我觉得她像要被拦腰折断似的,只见她一只胳膊揽着腰,仿佛是想防止自己断为两截。

这两天,苹果没有打扫房间,没有去买菜,也不做饭,不换床单,不刷牙洗脸梳头,她不想把家中收拾的干干净净。她穿着针织连衣裙躺在床上,葡萄酒瓶就在她手边,她一天到晚喝个不停,吃小圆面包,看电视,听流行歌曲。那就是她渴望的东西。救命恩人遇到了爱情背叛者。像苹果这样的女人到最后都是以刺伤自己,吊脖子,喝毒药了结一切。

“苹果,你至少应该换换衣服吧?”我说:“不应该连房间都不收拾。”

苹果不希望我只关心房间。我为什么不能说,我为你担心,我爱你,咱们把孩子生下来吧!

“长江,这样的日子不好过吗?”苹果问道。她要是清醒的话,一定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

“没有。”我说。但是,那的确使我很窘迫,因为苹果不再把我当成生活的重心了。我说:“这些天的日子很有意义。”

苹果点点头,在昏暗的灯光下靠在沙发的扶手上,醉醺醺的。她镇静地举起一只右手,“现在我们要说说打胎的问题了。告诉我,长江,我生的孩子一定智力低下吗?还是一定会是个痴呆儿?”她因为喝酒过多吐字不清,表达起来样子很滑稽,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苹果,我们不能要这个孩子,因为我们没能力抚养。”我解释道。我站在她躺着的沙发旁,向她摊开一双手,好像我在唱情歌似的。“我很抱歉不能要这个孩子,因为我心里有创伤。你总不能叫我像没死过女儿那样活着吧,是不是?”

“那是你的创伤。”她用那种我讨厌的腔调说。

“对,是我个人的。”我向她伸出一只手指比划着。

苹果真希望能咬住我的这只手指,把它咬断,但是她却低眉垂目,喝干了碗中的酒,把碗放在茶几上,然后在沙发上躺下来。“你想跟这个小姐结婚吗?你想跟她生一个智力高超的孩子吗?”

“天那,你总说和女人生孩子什么的,我听够了。我应该在你救了我后离开你,也好让你留一个美好的回忆。那样我尽管有些忘恩负义,但你至少不会受到伤害。”

苹果抬着沉重的眼脸看着我,哭得眼圈都红了。“可是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三年,我想为你生孩子,你却不答应。”

我忍不住跳起来。“废话!废话!废话!”

还没等我把第三个废话说完,我就意识到要发生什么样的事了,苹果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扇了我一个耳光。扇完后她觉得好开心啊,她早就该这样做了。可是扇完后她并没有理直气壮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而是又一次陷进沙发里去,双手拍打着膝盖,哽咽地哭起来。打我一记耳光用尽了她毕生的勇气。她并没为此感到即难过又气愤。

“你冷静下来好吗?”我问她。

苹果望着我,看我是否是真心诚意的,还是原来的我。但是我只是一个劲地喘气,没有丝毫的悔改之意。

“你冷静点。”我的语气变冷酷了。

苹果垂下眼帘,“你答应过的,爱我一辈子。”

“这种事我也没办法。”我说。

“我不这样想,”苹果说:“爱一个人,就应该爱一辈子。”

我看着面前这个女人,但一点都不爱她。她为什么一点都不明白呢?我希望她能理解我的意思,但是因为苹果的生活中只有我,所以我这个人占满了她的视线。我尽力去想像没有了自己苹果的日子会怎么过。她四处流浪,找不到回家乡的路。她的心里滋生出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仇恨?疑惑?我等待着她自己醒悟这样下去对谁都没好处,只能拖垮两个人,但是苹果意识不到。

“你一直是死脑筋。”我说。

“你知道我死脑筋为什么还要跟我结婚?”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拿葡萄酒。我一下子打掉她手中的酒瓶。酒瓶被打飞了,可以听见它砸在放电视机的柜子角上,而后落地滚动着。

“我忍受不了你要孩子。”我说。“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啊,你说!你以为你是一个受苦受难的女人,一个不幸的女人。天那,你的不幸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

我在推脱责任。我们从想结婚那一天起,就决定在一起生活一辈子。当我上班的时候,苹果来照顾家,照顾孩子。为什么现在都变味了?苹果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反抗我,怎样赢得自己的权利。

“你不能不要这个孩子。”苹果只知道说这句话。“你不能不要这个孩子。”

这句话说错了苹果。

“我可以不要这个孩子。”我说:“你看看你自己,你现在都快精神崩溃了!就你这样,生下的孩子也是白痴。你答应过我不要孩子,但现在闹成这样。我该放下一切事情,帮你从这种精神状态下摆脱出来,是吧?那好,你听我的。如果我不跟你离婚的话,你也一定要放弃点什么,把孩子打掉。”我的声音听上去通情达理。我把所有的过错全推到苹果身上了。

“你叫我把孩子打掉,”苹果抽搐着说,“你把什么都从我这儿拿走了。”

我从她身边走开去,脸上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天那,你真是个为繁殖后代所生的女人!”我说:“葡萄说的一点没错。”

苹果看着我从她身边走开。她双手捂着耳朵,下巴支在膝盖上,身子不由自主地颤动着。她说:“你非要我打掉这个孩子吗?你非要把我扔掉吗?”

我说:“你蒙上头好好想一想吧,我不想再跟你废话。”

苹果听见我的脚步声走远了,然后是重重的关门声传来。

苹果倒在沙发上束手无措。从头到尾都是救命恩人惹出来的事。我为什么要这样?她无微不至的伺候我三年多了。她是我随便指使的人。当我出外干各种各样的营生时,是她为我操心,是她为我牵肠挂肚,顺从我的规矩,消除我对洪水的恐惧。现在我怎么能把她扔掉呢?

苹果从沙发上坐起来,决心要跟我好好谈谈,告诉我不能那样做,这时,我从外面进来了,身上背着挎包,手里提着箱子,我的目光与苹果的目光相遇,但是我没有搭理她,而是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苹果的脸色不可能更苍白了。当她看见我背着背包要走时,她的全身都有颤抖。她艰难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忍受着腿脚无力周身颤抖的折磨。她的针织裙子揉的皱巴巴的,能看见上面的泪水积出的水印。“别走,”她的手向空中抓着,“你不能离开我,我也不能没有你。”

“你想好了吗?”我没有想改变主意。“等你想好了再说吧。”

“长江,求求你。”她扑过去想抓我,但身体太虚弱了,再加上酒喝的太多,她抓了个空,跪在地上。“我求求你。”

苹果就这样趴在地上,跟着我向前爬,哀求我,穿着脏兮兮的针织裙子摇摇晃晃尾随在我身后。她大声地哭泣着,向我保证说她会好好的地过日子,会好好地伺候我,什么事情都答应照我的意思办就连街坊四邻都能听见我砰一声关上门出去了,苹果还在那儿苦苦哀求。她不住地喊着我的名字,而我却想,可恨!我就站在家门口,但就是不理苹果的苦苦哀求。为了一个没成形的孩子,她敢反对我。为了一个还不知是傻是精的孩子,她任何事都做的出来。就像有些爱和男人斗气的蠢女人一样。“长江,我求求你。”我隔着门听见了她的哀求,但是我不听,这种女人非教训不可。

最后,苹果一个人爬回屋里。我恨她跟我作对,恨她跟街坊四邻说家中的事,恨她脑袋里的那些想法。我走出家门,恨所有支持苹果的人,若不是有人撺得她,她能有这么大勇气与我对抗吗?可以说她除了哭什么也不会做。我是多么看不起她的软弱。就像所有的男人那样,女人的软弱有时让我们觉的很可爱也有时很可恨。我本不想和她离婚,然而她非要生孩子这是我不能跟她继续生活下去的主要原因。我救不了苹果这样的女人。

但是,继而想起苹果曾把洪灾时自己的口粮让给我吃,她自己忍着肚饿,甚至被她的爸妈训斥及拳打脚踢。想起她给自己做的热乎饭,烫的平整美观的衬衫,每次我回家她对我的渴望和亲呢。如果我将来有出头之日,那完全是苹果无私地支持我得来的。但是,接着我想起她固执地非要生孩子,为了生孩子离家出走,我在洪水中失去孩子啦,我还要孩子干什么呢?

我在街上一直晃到天黑,街灯都亮了,我看见了麦当劳叔叔就站在我面前。这使我想起苹果第一次吃麦当劳那种惊恐万状的神态,以及将包着鱼柳包的纸收藏在口袋里带回家的情景……它像电流一样通过了我的身体,使我心里的忿恨短路了。如果我身上有什么好的品质的话,那全是因为苹果。如果我哪一刻觉得自己活的有价值的话,那就是因为有苹果在家等我。如果我能希冀一个美好的未来的话,那是因为苹果相信我会有。苹果把美好的世界带给了我。而在她最痛苦,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又在干什么呢?

提起自己的箱子,背好背包,我转身回家。

“苹果?”我在卧室门外推推门,即而喊苹果,可是门锁上了,里面没人应声。我敲敲门,“苹果,我回来啦!”

我听见苹果在里面说了些什么,可是听不清。

“苹果,你开门!”我用力转动门把手。

然后我听到了她的说话声。“长江,我对不起你,我实在是对不起你。我……”

“开门,苹果,求你了,我想跟你说说话。”

“你说的对,长江。我是个没用的女人。我是个傻瓜,我连自己很招人讨厌都不知道。就是我,把生活的一切弄的这么糟。”

我想说,不是你的错,你只不过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罢了。但是我没有说。我知道,苹果正在遭遇一些非常可怕的事情。她像一个要兑皮的蚕一样。我的责任是把生命的希望输入到她心中,但是我的努力没起作用。无论我怎么安抚她都不如说一句,把孩子生下来吧,我们一起将我养大成人。

“你不能这样折磨自己了。”我隔着门说。

我听见房间里的床嗄吱嗄吱响,相信是她起来了,想像着她踉踉跄跄走到门口。“你不会再要我了,你也不会要这个孩子。”她在房间里。从她透过门缝说话的声音听的出来,她一边说话一边坐到地上了。“你嫌我是个笨女人。”

我希望把她送回家乡去。那样,她的生命也许会有个转机,在乡下她呼吸着乡间的空气,慢慢抚平心灵的创伤。那样无论对我们俩谁都很好,用不着制作假相,用不着花言巧语,用不着担心荔枝葡萄芒果枇杷来电话苹果偷听。“苹果,我回来了。你知道,不要孩子不是最糟糕的事。”

突然我听到隔着门苹果醉熏熏地大笑起来。“告诉我,什么是最糟糕的事?”

木门就在我手下颤动,我用手轻轻地敲着它。我想说,苹果,你试试看,让你的孩子被洪水夺去性命,那是你唯一的心肝宝贝,失去她你会发疯的。你试试看,你到了你所到过的最好的城市,然而你却在这个城市中犯了法。

但是,我又想到,我不想成为一个碌碌无为的人。我宁愿成为我自己,甚至就是现在这个被人们称作不怎么样的人,到处留情,不负责任。虽然被大多数人唾弃,也不愿意成为像苹果这样的憨厚人,成天担心被男人抛弃,说什么离开了情人,没有孩子就活不下去。爱情就那么重要吗?或者爱情就那么神圣吗?我可不想再伪装下去了。

我内心的一部分也想紧紧地抱住苹果,但另一部分正在把她推开。这是苹果,她救过你的命,她死心塌地爱你,我这样提醒自己,然而我真实的内心却感觉不到这一点。她甚至连字都不认识,她懂得什么是爱情?我觉的自己正在被洪水冲走。我觉得苹果正伸出手来想拉住我的手,她想我救她。我认为自己救不了苹果。我的手指在门上轻轻地敲着,“苹果,最糟糕的是你死心眼儿。”

我听见她又开始哭泣。尖厉痛苦的打嗝似的哭声就好像发自什么动物的喉咙。她在里面用拳头咚咚地捶打着房门,我想像,也许是用她的头。我又忍受不下去了,我又回到了谎言里。

“苹果,你知道,我是爱你的。别担心,我会永远爱着你。”

我不在乎再说多少次谎言。我不想要孩子,就为这个,我希望苹果立刻变成一只毛发雪亮,有着一双温柔黑眼睛又听话的狗

“如果你爱我的话,你就不会不要我肚里的孩子。”

我厌烦极了。

“苹果,开开门。”

我听见她在地上摸索的声音,起身时用力的声音,扶着门想打开它。而后,她摸索着打开了门锁。我推开门,苹果跌倒在地上,仍然穿着那件针织连衣裙。她在我怀中挣扎了一下,被我扶着倒在了床上。我的老天,她像瞎了眼一样在床上乱抓一气。还得感谢老天,她不再哭了,她的样子像快要睡着了。

“我想睡觉,”她喃喃地说:“搂着我睡吧,搂着我睡吧。”

我上了床,搂着她躺在床上。她把她冰凉的额头抵在我的下巴上,双手揽住我的腰。被单和苹果的头发散发着葡萄酒和脏头发的气味。“别走,你别再走开。答应我!”

当苹果睡着时,我仍旧搂着她,借着床头灯的灯光看了看她,这盏灯不知什么时候叫苹果打开了。她脸颊潮红,微张着嘴,鼾声如雷。我自言自语道,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不管生不生孩子,我和苹果将继续呆有一起。我不会真的把苹果赶走,也不会真的逼迫她打胎。我只是不想要孩子。苹果只要不在我面前提孩子两个字就行。我无可奈何,只能装作无所谓。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时,苹果还在睡觉。我起床的动作很轻,以免惊醒她,然后我来到卫生间洗脸刷牙。
 0   2005-07-15 02:27:46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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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05-07-15 02:05:53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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