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
如果你对美国东西海岸的大城市已经有些感性认识,那么初到科罗拉多、徜徉在丹佛街头时,你脑海里一定会冒出一个疑问:胖子都去哪儿了?
在科罗拉多,几乎每个人身材都特别好。腿长、腰细,走起路来都带着点风。你环顾四周,发现最圆的,可能是街角的甜甜圈招牌。不像美国其它城市,满大街都是胖到连路都走不动的人。
这也许跟海拔有关——州府丹佛的海拔正好是一英里,因此有着“一英里高城”的别称。站在这样高的位置上,天似乎更蓝了一些,云朵低低地飘着,一伸手就可以抓住。
也可能,这里的阳光慷慨得近乎铺张,一年有三百多个晴天;山间的空气永远清冽干净,像刚被雪洗过似的。大雪从十月初就开始下,一直断断续续地持续到来年五月,洛基山在冬天总是白雪皑皑,像一座天然的滑雪场,让人忍不住想踩出第一道滑痕。这样的地方,很难让人窝在屋里虚度光阴。这里的生活必须保持一种向上的姿态。
在科罗拉多,户外并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本能。骑车、徒步、滑雪、攀岩……几乎你能想到的所有户外活动,都有人在做,而且不是偶尔为之,而是认真生活的一部分。
冬天,一到周末,许多人就整装出发,开车进山滑雪。这几乎成了高原冬季的“必修课”,不去一趟,总觉得这周少了点什么。到了夏天,家家户户又都奔向山间——背帐篷、提炉子、带着孩子上山露营。走远一点的,会在林里住上两晚;走近一点的,也要找条小路,踩着落叶爬一爬坡。
你早起去面包店,路上会遇见牵着狗下山的人;晚上下班回家,街口还有背着滑雪板走向夜色的人影。他们脸颊微红,呼出的气在冷空气中结成雾,每个人看起来都像刚从大自然怀里回来,带着一点风、雪、高山、冷泉、松林、夜空的气息。
科罗拉多的空气也特别干燥。空气湿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食物不会受潮。你甚至可以把一包打开的薯片丢在沙发后面两个星期,等你哪天翻出来尝一口——天哪,居然还是脆的!
不过,初来科罗拉多的人,多少得对这里漫长又干燥的冬天有点心理准备。每天早上醒来,鼻子干得冒血都不稀奇——不是感冒,也不是上火,就是单纯太干了,鼻腔一受不了,就“自作主张”地流了起来。
在科罗拉多,空气干爽,薯片酥脆,人生仿佛也活得离云朵近了一些。这里会让你忍不住多走几步,深呼吸一口,甚至——故意忘记封住那袋薯片。
【 二 】
科罗拉多令人惊叹的,还是它的地貌。从东到西开车横穿整个州,就像是穿越了三个完全不同的国家。
东部,除了几个零星分布的牧场,其余全是一片辽阔的大草原,地势平坦得像个平底锅。风一吹,草浪起伏,成群的土拨鼠钻进钻出,像守在地洞边的小哨兵。这里的天空显得特别空旷,像一块蓝色的幕布把大地罩在底下,日落时分,云霞成团,草原金光灿烂,像极了旧日西部片里的风景。
再往西走,落基山脉蓦然拔地而起,像一座天生的石头城堡。山势雄伟,松林茂密,远处山顶终年积雪不化。这里是一切关于冒险的起点:夏天登山,冬天滑雪,春秋时节还能在溪边钓鱼或泡温泉。人和自然不分彼此,就像是山野的一部分。
穿过落基山脉的褶皱,科罗拉多还藏着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州的西南角,是高原与峡谷交错的地带。红岩裸露,峡谷纵横,阳光一照,整块大地都泛着赤色的光,连天上的云也被映红了。这里有科罗拉多国家纪念地、梅萨维德国家公园,还有一望无际的荒漠和平坦台地,像从美国西部走进了北非或中东。风景荒凉,却美得摄人心魄。
【 三 】
落基山脉像一条卧在科罗拉多高原上的苍龙,蜿蜒盘旋,脊背上不时冒出几座高得吓人的雪峰,终年积雪,像是戳破了天。而山脚下,却是一片片开阔的高山草甸,春天绿得晃眼,秋天黄得像锦缎。这山不光是地质上的大手笔,在科罗拉多人的心里,它也成了野性的象征,是自由和辽阔的图腾。许多人远道而来,不论老幼,到了山前,也都不免收了声、慢了脚步。
山里头藏着一颗珍珠——落基山国家公园。四百平方英里,都是原始的荒野,冰川在这里走过,风雪雕刻着山的模样。朗斯峰拔地而起,像个不苟言笑的老哨兵,守着这片山林,谁来都得先望它一眼。每天登山的人不少,穿行的林子浓得很,幽深宁静。一旦钻出林线,忽然天光大亮,风也变得硬了,刮得人直眯眼。再往上走,尽是嶙峋的怪石,走一步都得稳着脚跟。登得山顶上去,便是好风景,胸口也跟着敞亮了开来。
可来山里的人不一定都是奔着山顶去的。有的就在白杨林里走走,看看秋天的阳光是怎么把树叶子染成金的,一地金片,踩上去沙沙响;有的专挑天刚亮的时候,站在莫兰草地边,看一头头驼鹿在雾气里低头吃草,那画面安静得像一幅油画;还有的什么也不做,就坐在高山湖边上,发会儿呆,让稀薄而清冷的空气把时间慢慢拉长。
就算只是在“天路”上开车——这可是北美最高的公路——也常常会在一个拐弯处,被眼前的风景撞了个正着。冰蚀过的山谷、矮松盘曲的枝干、挂在天上的雪峰,都一齐冒出来,让人一下子忘了车开到哪儿了。
山里的生灵也热热闹闹的。岩缝里有圆滚滚的小鼠兔,跑起来像个会动的团子;峭壁上站着的大角羊,抖一抖角,威风凛凛;湿地里头是驼鹿,迈着慢悠悠的大步,像个深思的老人;林子深处时不时也能碰见黑熊,翻浆果丛,鼻子灵得很。其实这些山,这些水,本就是这些“原住民”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他们管这儿不叫风景区,叫“家”。如今人多了,也该记着,这片土地底下还藏着许多沉默的故事。
洛基山一年四季,各有它自己的样子。冬天长,雪一场接一场,把山路盖得严严实实,空气冷,人说话的声音都仿佛被冻在半空。春天来得慢,雪化得也慢,草是从岩缝里一点点冒出来的,绿得小心翼翼。夏天晴朗,山谷间水声不断,林子深了,路边也开着一些不知名的花,颜色不艳,却耐看。
最美是秋天。山上的白杨树一夜之间变了颜色,从深绿变成整片的金黄。那金黄不刺眼,反倒温柔,像积了一层阳光在叶子上。风一来,整片林子跟着轻轻晃动,叶子在枝头窸窣作响,也有的飘下来,落在人的肩上、帽沿上,一片片,不声不响地铺满了山路。远远望去,山坡像是被轻轻点亮了,一层一层,亮得干净。
山里的秋天总是短,金黄不过几星期,就会被冷风赶走了。所以每年这个时候,山里总是比平时热闹些,人们开车来,只为在冬天来临之前,多看它一眼。
站在落基山的怀抱里,人便渺小得恰到好处。恍惚间觉得自己也化作了亘古天地的一粒微尘,却比平日更觉圆满。不论是来攀岩、露营、摄影,或单单对着冰川湖泊发呆,科罗拉多的群山总会在你心里钤一枚印记。待回到尘世,那些雪峰仍在记忆里熠熠生辉,清亮得像山间永不浑浊的溪流。
出处:微信公众号 @荷锄语依依